锦袍人捂着伤口,蹲坐在地,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却轻轻笑着:“十九,说什么笑话呢。”
“我不会和杀死自己亲兄弟的凶手,说笑话。”唐十九冷然道,“双生兄弟可以生得面目一样,神态动作都可模仿,然而你胸腹间那道后天伤疤,却是兄弟间学不来的。”
“哦?”“天舒”的声音似笑非笑,十足了天秀。
“当夜在山神庙上,我恶作剧剥光了你的衣服,替你穿上女装,清楚地看到你胸腹间那道伤疤。当时我并无上心,直到昨天我看见天秀身上,也有这样一条一模一样的疤痕,才想起来。”唐十九心知天舒武功高强,不敢怠慢,紧紧将刀刃贴着他的脖颈,“你…好狠……”
“天舒”毫不畏惧脖颈上的寒光,抬眼看了看空了的汤碗,笑道:“十九美人儿,你变了,变得不听话,学会倒掉汤药,学会使诈骗人,这样真不好。”
语气神情,与天秀无一不似。
“还装!你上逍遥山庄来,到底什么目的!”刀刃压紧了些,划破肌肤,落下血珠。
“天舒”回过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唇角上扬:“十九,你真的觉得,受伤的天舒,能让你这样一招之间制住?”
唐十九一愣,这话倒是不假。适才那一刀出其不意,划破了此人胸口,虽然割出好大一条血痕,然而只是皮肉伤,算不得重。若是天舒……若是天舒…那样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的功夫,自己还真不好把握,能否一招取胜。
“十九,你真能分得清,我到底是天舒,还是天秀么?”潋滟的眸子带着风情万种,就算刀架在脖子上,也是谈笑风生。
她开始分不清,哪个是天秀,哪个是天舒。
正如在马车上,温柔似水的天秀突然变得阴冷肃杀,问她:“十九,你看,我是天舒还是天秀?”
她分不清。
天秀缓缓站起,玄背刀依然紧紧地跟着,不敢有丝毫大意。
“即使是天秀,也不能相信对么?”他的目光有些黯淡,“天秀也不是好东西,给你下迷|药。我早就说过,天秀不配做你的朋友,天秀………哼………天秀………”
他的话说了一半,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又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我说过的话,一定要记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杀了谁,也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命。”
周遭气流突然有着不正常的涌动,唐十九心神一凛。她内功无意间已然大有长进,周遭风吹草动都躲不开她的触觉。
“果然,抟扶心法之精妙,不是一般人能领悟的。”天秀声调出乎寻常地诡异起来,“天舒的本事,应该是……这样……”
排山倒海的内力,似乎凭空生出,汹涌地向唐十九冲来。唐十九心口一恶,急忙运功抵挡。她脑海中一片混乱,似乎抓住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抓不住。
忽然听得门外有田满的哭声:“师姐,师姐,不好了!不好了!灵素山的人,突然从山下冲上来了!”
唐十九一分神,那内力便直扑上来,将她震荡开去,撞破门板,重重地摔在雪地上。
一切就像是一场噩梦,然而噩梦会醒来,现实,却不会。
那一掌震得唐十九气血翻腾,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了位。她被人软绵绵地提起,扛在了肩上。
天旋地转地,一切都变了样。什么都不一样了。
灵素山的弟子们冲上了逍遥山庄,即便修道之人不好杀,伤人甚少,但她还是看见了,那最鲁莽,最刚强的林师弟,被人钉在了树上。
凝音师太仗剑站在习武台上,寒风吹动她的衣襟,飘然若仙人。
十九只觉得她不是人,是恶鬼。飘逸美丽的东西,都不是好的,就像现在扛着她的人,艳丽无双,歹毒非常。
谢东生被顾妍架着走出内堂,顾妍看着她的眼睛躲躲闪闪,什么都不用多说,人人心里,都明白。
凝音长剑指着谢东生的心口,颤抖着唇,唤出两个字:“戈鞅。”
“阿音妹子,十多年没见,你可变多了。”谢东生脸色灰败,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显然受伤不轻,“你也是,为了抟扶心法,来要戈某人的老命?”
天秀无声冷笑,若说参透心法,世间最明了之人,应算唐十九。不用有再多的证据,单纯从一日千里的进展,便足以看出那心法裨益有多大。
凝音长剑一挺,肃然道:“戈鞅危害江湖,为之除害乃是我灵素山的一向作风。”
“危害……”谢东生咳嗽几声,讽刺道,“敢问师太,老夫做了什么,让江湖人如此仇视?”
凝音眼神闪烁,两道长眉微微蹩起,轻轻咬着下唇。
谢东生突然叹了一口气:“我并不知,当时的萍水相逢就竟让你存了那样的心思。早知道,早知道害你如此,我便应一见面就告诉你,或者,我根本不应该见你。”
他话说得暧昧至极,虽不明确,但周遭一片哗然。许多灵素弟子议论纷纷,敢情自己这师父带着一群人大费周章地杀上逍遥山庄,就是为了见这位疑似旧情人一面?
凝音万万没想到他会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收藏着十多年的心思说出来,气得浑身发抖:“胡扯!”
长剑一抖,便向谢东生心口刺去。
顾妍的脸上带着一丝惊慌,凝音的唇边衔了一缕快意。
他受了伤,中了毒,只一剑,便可洗刷自己将近二十年的屈辱。当日,她与此人虽然萍水相逢,但是情窦初开的凝音却对他心生爱慕。她生活环境单纯,几乎没接触过异性,对这位武功过人,性情又不算恶劣的少侠自然怀了一份别样的心思。凝音从小便性烈如火,一不做二不休,心知师门不许,与戈鞅分开后,当下私奔去寻他,岂料半路便被人抓回。待师父一番教训,才知道,这个心中想着,梦里念着的情人,竟然已然有了一位江湖公认的,青梅竹马的师妹!
她恨!年少无知的凝音出言顶撞了师父,非要下山去,寻着戈鞅问个清楚。
偷偷打倒了看守的师兄,她再度下山,去寻戈鞅。她没碰见戈鞅,碰见了夕颜。性烈如火的凝音,二话不说,上来就下杀手。然而年方豆蔻的她,如何是江湖成名侠女的对手?夕颜想来行事乖张,又恨她出手狠辣,手下丝毫不留半点情谊,打得她半死不活,好容易才被师父救回一条性命,却被告知,可能以后也无生育能力。
不能生育的女子,又如何算得上真正的女人?
她恨!恨夕颜入骨,更恨戈鞅让她动了情!
唐十九眼见那长剑向师父心口刺去,浑身发抖,竭力想大喊出声,却吐不出一个字。
长剑即将破腹划胸之时,谢东生突然伸出了手,向那秋泓轻轻一弹。
“谁告诉你,我中毒了?”方才病恹恹的眼里突然神采流溢,谢东生缓缓从椅子上站起,看着一脸错愕的凝音,轻轻地翻动着手腕,向同样错愕的顾妍笑了笑,“乖徒儿,难道你不知道,这种毒药的创始人,正是你家师父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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