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生忙扶着他在椅上坐下,让胤禛向后仰着靠在椅背上,吩咐丫鬟倒来一盆温水,拉开他的手,仔细为他擦拭掉沾上的血迹,又用浸过温水拧干的绢子轻轻拍着他的额头。胤禛一动未动任由她摆弄,只是一双冷静地眸子目不转睛地瞪着她。
过了不一会儿,鼻血就止住了。胤禛洗了脸,依然在椅上坐着,端起茶抿了一口,才蹙着眉望向她:“穿成这样成何体统?换掉。”
寤生扬唇一笑:“好看吗?”
胤禛别开脸看向一旁,双眉紧蹙:“难看。”
寤生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见他一脸嫌弃的表情只觉得有些伤心委屈,但仍然不甘心地问:“真的很难看吗?”
胤禛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不自觉地又端起茶喝了一口,视线漫不经心地从她身上掠过:“不是‘很难看’,是丑死了。换了吧,免得伤害我的眼睛。”
原本以为自己这样妆扮起码会得到他的一句赞语,结果却毫无预兆地被泼了冷水,心里难免觉得难受。想到他一个古代人大概也确实无法接受外国的东西,便撇撇嘴不再理他,默默走到床边开始换衣服。
脱下蓬蓬裙,里面穿了一件极可爱的白色塑身连体衣服,及膝的边缘还镶有一圈碎花,下面露出修长匀称的小腿,脚上蹬了一双半高的小皮鞋。玲珑有致的身形立刻尽显无余。
寤生将裙子小心的挂在屏风后特制的衣架上,再用一层茜纱将其罩住。她爱不释手地摸了摸裙摆,暗叹了口气,将头上、耳垂和脖子上的饰物都取了,披散着头发走回到床边脱了鞋开始穿衣。
胤禛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喉结鼓动了一下,正要端茶碗喝茶,才发现一碗茶都已经被自己喝光了。重重搁下茶碗,掩饰着咳嗽了一声,没好气地道:“这又是穿的什么东西?”
寤生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兀自穿上里衣:“里面穿的。”
“腰勒得不难受么?”本来就是盈盈一握的纤腰,现在越发纤细了,也不知这是个什么鬼衣服。胤禛低咒了一句。
“没感觉。”她穿好中衣,换上布鞋,起身去妆台前坐下,拿着木梳开始梳理长发。镜子里的人又回到那种传统婉约的样子,只是微蹙的眉间有些许不耐。
半晌,胤禛终是走到她的身后,拿过梳子为她梳头,修长白皙的手指在乌亮的发丝中如鱼一般穿梭。寤生闭上眼,享受着梳齿触上头皮的酥麻舒适的感觉,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胤禛挽起她的长发,从妆奁内摸出一根白玉簪子将发髻固定,看着镜中恬静的爱人,唇边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柔和笑意。目光不经意落在她的耳珠上,心中一动,从怀里取出一个香囊打开,倒出一对绿玉坠子。
寤生感到耳垂触上一线微弱的凉意,睁开眼,就见镜中的他为自己戴上了那对熟悉无比的耳坠。
“别再把它们取下来了。”胤禛道。手指在她的耳侧摩挲着。
“哦。”她淡淡地应了一声。
胤禛的心情也好起来,握住她的双肩,俯身凑近她的脸颊吻了吻,低声道:“其实……你刚才穿成那样很好看……”
嗯?寤生将头偏了偏转过来看他,满眼不解:“你刚才不是还说丑死了吗?”
“我只是不习惯,而且那衣服太露了,毕竟是未经开化的西洋国家的服饰,实在有伤风化。”好吧,他承认其实是因为碍于面子的缘故。毕竟“雍亲王流鼻血”这种事实在是有损他一贯的威严形象。
寤生朝屋顶翻了个白眼:“什么未经开化?你们这叫做一叶障目,总觉得大清国国富民强万寿无疆,瞧不起外国人,甚至降低贸易闭关锁国。你们知不知道,就是你们所谓的那些未经开化的国家,现在已经制造出了早期的工业蒸汽机了,再过几十年,欧洲一些国家就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小规模工业革命,到时候它们的国力会飞速发展,会远远地将大清国扔在后面的……”寤生话未说完忽然反应过来,面色一变,自动住了口。
胤禛却已从她的话语间捕捉到了不少重要的信息,目光深邃起来,像鹰隼一般紧紧地盯着她:“蒸汽机?工业革命?是什么东西?这些你怎么知道?还有,‘你们’又是什么意思?”
“……”寤生张口结舌地看了他半晌,面上逐渐恢复了镇定,移开目光道,“都是艾米跟我说的,我也不太懂。反正总的说来,外国在进步,照着这种速度,用不了多久就会超过咱们。”她从妆奁内摸出一小盒胭脂膏子摆弄,“可是咱们国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国家的进步不是只依靠某个人就可以,它是历史发展到一定程度的规律。”
寤生看着镜中的胤禛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侧脸的目光,心头轻动,转过身来抬起双手捧着他的脸,轻声道,“你不要想那么多,做自己的事就行了。历史总是有它固定的轨道,不会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胤禛幽深如海的眼瞳中有一抹异芒稍纵即逝,直直望进她的眼里,看不出任何多余表情。许久之后,他摸了摸她的头,微微一笑,“你不要担心,我明白。”
夜里,寤生躺在床上久久没有睡着。昏黄的灯光下,她看着枕边人沉静的睡颜,听着他有节奏的呼吸声,心中升起难言的情愫:像是满足,又似彷徨。
手指在离他的面颊半寸的地方停住,描绘着他英俊逼人的轮廓,低低地自语:“有很多话很早就想对你说……可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该怎么办才好?关于我的来历,太荒唐,我怕一旦说出来你会嫌弃、会讨厌,甚至还会觉得害怕……我不是原来的寤生……可是我不敢讲事实告诉你……”她阖上眼帘,轻轻翻了个身,胳膊搭上双眼,努力将所有繁复的情绪压抑下去。
也不知何时睡着,寤生一觉醒来已是清晨,身旁的被褥空空地,她迷迷糊糊地摸了摸,发现还带着余温以及属于他的好闻的气息。
现在已是夏季,寤生撩开床帐望向明亮煦暖的窗外,掩嘴打了个呵欠,抱着薄被坐起。
“主子,你醒了。”小竹为她拿了衣裳,然后将床帐挂起来。
寤生揉揉眼,一边穿衣一边问道:“四爷什么时候起床的?”他今天倒是走得早。
“爷今儿不到卯时就起了,”小竹等她下床,为她整了整衣裳,“主子,爷说今儿有事不回园子了,让主子晚上早点歇着,不要等他。”
寤生怔忡了一下:那就是回府里去了?她点点头:“知道了。”
刚洗漱完,婉媞就被奶嬷牵着迈着小腿蹒跚地跑过来,嘴里喊着她刚刚学会不久的词:“额娘……亲亲……额娘……”
寤生笑着一把抱起她,在她粉嫩的小脸蛋儿上左右各啃了一口,小婉媞兴奋地扑腾,咧嘴咯咯地笑,口水都流了出来,寤生忙拿了绢子为她擦去了:“小媞饿了吗?”
“饿,饿……”小媞拍着手叫道。
“那咱们用早膳吧。”寤生笑靥如花,将她胖胖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这之后的几日胤禛都没有过来,寤生每天除了带孩子,闲来无事之时依然写字作画,或者又做起女红,心绪倒是比去年要平静许多。她早已想开,历史会如何发展她也左右不了,担心烦躁又有何用,索性把心放宽才好。
“在做什么?”忽然一个低柔的声音飘来,来人已经在她身旁的榻沿儿上坐下,伸手揽住她的肩,“汗巾子?”
寤生低眉一笑:“我见你的汗巾子已然旧了,所以想给你重做一条。”针下的绢布上已经显出一朵寒梅的轮廓。
胤禛将她鬓边的发缕别到耳后,眸中溢出明亮柔和的光华:“旧了不也是你做的吗?还能用就行了,何苦这会儿又劳心费力的。你身子弱,做针线久了会头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