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急促的闹钟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夜正阳反射性的坐了起来,机械式的下床、洗漱、换衣,然后高速的冲向房门。
突然,他脚下一绊,摔倒在了门前。摸着额头上的肿包,夜正阳扭头看去,脚下是一只大旅行包。这时,他的大脑细胞才有了微弱的生理活动,指挥着眼睛看向挂在门后的日历。
——公元2020年,3月1日。数字“1”上画了一个红圈,旁边标着“出差,越南,12点钟火车”。
夜正阳拍打着额头,爬了起来,终于从机械式的动作中解放了出来。
此时的夜正阳,十分的懊恼,后悔昨晚没改调闹钟,害自己少睡了4个小时。不过,现在想睡回笼觉,已经不可能了。
走出了公寓楼,夜正阳想找一个早饭摊,抚慰一下一同早起的肚子。
狭窄的街道,两侧全是无照摊点,正在烹制早餐的大锅冒着青色的油烟。锅沿上淤结的油污,直让人联想起下水道堵塞时,马桶里的溢出物。
但夜正阳却浑然不觉,要了一张废报纸垫在缺了一条腿的凳子上,点了一份油条豆浆,坐在乌烟瘴气的街头吃了起来。
临桌上有两个小混混,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推搡起来,一来二往将夜正阳的早饭碰到了地上。夜正阳叫了两声,但对方假装没听见。夜正阳有点不高兴了,双手一攥拳头,十个指关节发出清脆的爆响声。
正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一个银铃般的声音,以不确定的语气叫道:“正阳,是你吗?……”
声音的主人是个穿着OL套装的年轻女孩,有着一张会让人误以为是中学生的俏丽脸蛋,栗红色的长发打着微妙的卷儿,大眼睛如波斯猫般泛着可爱的光。从那微笑的嘴唇,可以看到一排白瓷般的牙齿。
“落樱学姐!……”夜正阳吃了一惊,没想到学姐会找到这里来。
显然这种粗陋的地方不适合这位美丽的小姐,夜正阳将落樱带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
“学姐,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坐在咖啡店里,夜正阳问道。
“从昨晚开始,给你打了几遍手机,但都没有人接。”落樱小声的回答道,那语气似乎在说犯错误的是她。
夜正阳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无信号。夜正阳将手机砸在桌子上,心里骂道:“该死的温州货,再以不能图便宜了,差点误了我的终身大事。”
当初,夜正阳从外地来上海读大学,认识的第一个同学便是高一年级的落樱。落樱是本地人,双亲都是大学教授,人生的漂亮又有气质,时常给夜正阳帮助。相处三年,夜正阳深深的喜欢上了这位学姐,但却苦于身份悬殊,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来。
毕业之后,夜正阳追随着学姐进入了同一家公司,但因为种种原因,工作上一直不太顺利。
落樱笑了笑,取出一只小瓶,说出了此行的目的。
“正阳,我也要去越南的分公司,不过是陪同经理乘坐飞机。这是一份产品的样品,因为空港检疫严格的关系,没法带上飞机,所以希望你能替我带过去。”
夜正阳接过拇指粗细的玻璃小瓶,里面装着一厘米左右的透明液体,但手掌上传来的感觉却是非常的重。
“这是什么样品?”
“嗯,嗯,嗯!……”落樱支支吾吾的,脸涨的通红道:“化,化妆品——”
夜正阳所隶属的总公司名为科林生化,是一家巨大的跨国财团,主经从事生物化学、民用化工和研究和生产。
夜正阳看学姐有点难堪,便不再向下追问了。
交待完正事,年轻的男女闲聊了起来,两人越聊越欢,融洽的气氛上升到了极点。
夜正阳突然脑袋一热,觉得自己不能犹豫,此刻便是表白的最好时机。
“落樱,其实我,我,我……”
落樱眨巴着大眼睛,像是在等着喂食的猫儿,等着夜正阳吐出下文。可突然一阵不和谐的手机铃声响起,有人在呼唤落樱马上回公司。
落樱道了一声谦,飞快的跑了出去,在马路对面上了一辆黑色的宝马760Li旗舰。
夜正阳愣愣的站在落地窗前,他认识那辆豪华轿车,那是科林生化上海分公司总经理加里•;科林的车。加里是科林财团董事长的儿子,年轻有为,仪表堂堂,与落樱可谓是门当户对。在公司内部也有传闻,说加里对落樱颇有好感。
夜正阳颓废的坐了下来,无意识的喊出了最后几个字,“其实我一直喜欢你。”
“哐啷”一声,一只托盘摔在地上,陶瓷杯具碎了一地。一名年轻的服务生捂紧了嘴巴,涨红的俏脸上写满了惊喜。
夜正阳没想到刚才声音会那么大,以至于整个店的人都望向这里。忽然,咖啡店老板从后台冲出来,指的夜正阳咆哮道:“臭小子,你在胡说什么,我宝贝女儿高中还没毕业呢。将来她可是要嫁进豪门的,在她老爹我在,你休想诱拐她。”
高中生服务抓住了老板的手,大叫道:“爸爸,你别乱说。其实,……我也,我也很喜欢他。”
“什么!”老板更加暴躁起来,如同一只被拴在树桩上的野牛一般。
夜正阳赶紧扔下咖啡钱,灰溜溜的逃了出去,拖着沉重的步子经过早餐摊点时,又被刚才两个小混混踩脏了鞋子。小混混不管对错,开口就是一阵乱骂。夜正阳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招手引领着两个小混混进了旁边的一条小胡同。
猛的一回身,夜正阳扫出一记鞭拳,拳尖正中一个小混混的太阳茓,对方一声没吭便昏死了过去。第二个着急的摸出匕首来,跨下却中了夜正阳一记撩阴腿,接着左臂被擒拿手锁住,“喀嚓”一声肩关节被拆了下来。
因为家庭环境的影响,夜正阳自幼习武,这使他在中学的时候没少打架。后来进了大学,受到落樱的熏陶,才渐渐的收敛了暴戾的习性。大学四年,再加工作一年,他一直像个乖宝宝般的循规蹈矩。可这些给他换来了什么呢?——进升被顶替,奖金被克扣,脏活累活反而全落到了自己身上。而今天,唯一支持着他的学姐也成了别人的女朋友。
夜正阳终于有了不甘,深睡在内心深处的猛兽苏醒了。
※※※
由上海入广东,经广西出友谊关,便进入了东南亚地区,列车如银龙般的穿梭在崇山峻岭间,外面的风土人情骤变。
临近车尾部的一节商务车厢内,夜正阳正望着窗外发呆。远离窗户的长椅上,坐着一排旅伴。这些人都是总公司的雇员,穿着青一色的黑西装,脸上遮着大墨镜,像是统一制造的机器人一般,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一只白色的密码箱上。
夜正阳几次试着搭话,但对方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车厢的气氛沉闷到了极点,让人呼吸都变的困难起来。夜正阳松掉了领带,打开两粒衬衣纽扣,信步走出了车厢。
现在正是晚饭时间,夜正阳来到餐车的头等仓。反正有公司报销差旅费,夜正阳准备奢侈一番,甚至计划着出差完毕之后,用公款游一遍“新马泰”。
忽然,车厢门口传来一阵嘈杂,一名少女正与乘务员吵架。
少女十七、八岁的年纪,一头动感的黑色短发,漂亮的瓜子脸,五官精致秀丽。身上穿着一件短夹克,腰间露出小麦色的健康肌肤。
头等仓的餐车,专供包厢内的乘客使用,而少女则来自普通仓,因此乘务员不肯放行。
少女明显不善于交际,三句话过后便有些不耐烦了,单手一揪衣领,竟然将一个大男人提了起来。
“混蛋!老娘就是嫌吵,才到这里吃饭的。如果敢再啰嗦,我就把你丢窗外去。”少女说着挥了挥手,手中那160多斤的身躯如稻草般的摇晃。
夜正阳觉得很有趣,会心的笑了起来,几名乘警赶了过来,他等着看少女怎么收场。
忽然,一个中年男人挤了进来,寸发,方脸,宽下巴,黝黑的面庞梭角分明的刺眼。男人挤进车厢的小门,扶正墨镜,直起了腰板,接近1米9的身高,再加上两臂如铸黑般鼓起的肌肉,给人一种面对猛熊的压迫感。
乘警不由的一惊,止不住退了四、五步,车厢内的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
可中年男人却随和的一笑,露出两排雪白的牙齿,道:“抱歉,各位,我妹妹不懂规矩,你们别跟小丫头一般见识。斗雪,还不快放开人家。”
少女撅了撅嘴,随手将乘务员丢在了地上。乘警们见他说了软话,便想直接哄走了事。
但这中年男人却经于世故,不急不慢的说道:“各位,我们可没违反乘车规定,到这个餐厅来是要找乘坐包厢的朋友。”
“谁啊?”
中年男人一笑,伸手指向了看热闹的夜正阳。
※※※
可能是内心中在期颐着什么,夜正阳真的配合了这个谎言,将两人邀请到了餐桌上。
中年男人客气的笑着,简单的介绍道:“我叫石坚,这是舍妹斗雪。”
“哟!”女孩应了一声,便倒在了软椅上。
夜正阳起身与石坚握了握手,发现那只油黑的大手如同老虎钳般粗壮有力,手掌和指肚上布满了坚硬的老茧。
三人点了几份小菜,坐着聊起了天来,当提到夜正阳的名字时,石坚忍不住的点头称好。
“中国文字含意复杂,取名字最有讲究,小兄弟的这名字就很好啊!你看这姓属阴,而名则属阳,由阴入阳,阴阳相济,大福大贵之名啊!”
夜正阳笑了起来,“有这么神吗?”
“呵呵!先天靠命,后天靠运,这名字就是一门影响运数的学问啊!举个例子来说,你看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贾平凹,这个‘平’字取象形,就是阳;而这个‘凹’字,明显就是阴。阴阳相合,福运不尽啊!你再看今年的奥斯卡影后陈好——”
“唉!这个名字没什么说道吧!”
“呵呵!……”石坚笑了笑,点指着说道:“思维不要拘泥,你看这个‘好’字,分明就是一男一女在行好事嘛,而且还是站立体位的。”
“哈哈!……”夜正阳拍掌大笑起来。不管是真有其事,还是信口胡说,石坚这人的确有些学问。但从他的穿着打扮上,却看不出任何斯文之相。这更引起了夜正阳的兴趣,敬了石坚两杯酒,兄弟俩攀谈了起来。
斗雪在旁边撅了撅嘴,道:“两个混球,再敢说荤段子,我可要告你们性骚扰了。”
“你这丫头不学无术,这可都是学问。”石坚笑道。
吃完晚饭,夜正阳的谈兴不减,邀请两人留下来玩牌,“再找一人来玩梭哈。”
石坚摆了摆手,道:“不用,不用!是中国人就应该玩‘斗地主’嘛!”
斗地主是游行于中国南方的一种扑克牌玩法,一副牌,三人制。
斗雪看来是摸到了好牌,挑起眉梢,问道:“有没有彩头啊?”
“输的人脱衣服。”夜正阳开玩笑道。
“混球,你欠揍了吗?”小姑娘没好气的回道。
石坚说道:“计成绩,三局为一会合。一会合过后,输最多的人罚他讲一个故事,要自己亲身经历的事情。”
第一会合,夜正阳输了,讲了自己与落樱的故事。听的石坚唏嘘直叹,拍打着夜正阳的肩膀,道:“天涯何处无芳草,小兄弟凭咱的人品相貌,根本不用为这种女人伤心。”
第二会合,斗雪输掉了,讲了一个十分黑暗的故事,听得夜正阳脸色都发灰了。
“……就因为我偷了一块面包,那该死的黑人保安,竟然想用警棍捅我的下体。我趁机摸出他的配枪,将一梭子子弹全打进了他的肚子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就那么流了出来。”
夜正阳的胃酸在翻涌,强打着精神问道:“这是真事吗,你当年多少岁?”
“8岁,怎么了?”斗雪斜着眼,反问道。
石坚笑了笑,出来打圆场道:“别信她的,小姑娘都喜欢编故事装酷。”
三人的牌技都不怎么样,因此每次各有输赢。第三会合,石坚也遭遇了滑铁庐。
石坚丢下了纸牌,从后腰摸出一柄折刀,慢慢的削着苹果皮。这是一柄单手折刀,通体瓷白如新鲜的牛奶,刀长20厘米,刀身由几个漂亮的孤刃组成,做工异常的精细。
夜正阳不由的赞叹,但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你是怎么通过安检门的?”
石坚笑了笑,道:“BOKER,德国造,纳米陶瓷刀。”
难怪能逃过车站的金属探测仪,可是如此一把好刀,价钱应该相当的高吧,为什么会被随身带着当水果刀?
石坚没管夜正阳的疑问,开始讲他的恐怖故事。
“十年前,各大国对环境的保护意识加深,对重污染和高危险产业的限制越来越严格。因此各财团将这种产业传移到了不发达地区,其中科林生化财团在东南亚建立起了一座生化工厂。三年前,工厂发生了一次事故,官方说药品储藏罐有轻微外泄,但马上就封堵住了。”
夜正阳点了点头,身为科林财团的职员,他从前辈那里听说过。
“但是呢,事情并不像媒体上说的那么简单,自那一天开始,东南亚的山林地带就经常发生一些诡异的事件。三年前,我乘坐同是由中国去越南的火车,就遇到了这么一次事故。”
夜晚八点钟,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列车正经过山林区,窗外丛生的树木如同魔鬼的手臂一般摇晃着。山间的夜风,也像鬼啸一般的凄厉。
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夜正阳,石坚继续说道:“那辆车驶到山林区,忽然有乘客看到了另一辆并驾齐驱的火车,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段铁路是单轨的。车内的人都陷入了惊恐之中,车长命令加速前进,将那辆鬼车甩在了身后。可突然,那辆鬼车打开了车灯,红色的小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车身。鬼车加速,越轨撞向了列车的身后,接下来,由最后一节车厢开始,一节节的车厢轮流发出乘客们惨叫声。”
夜正阳听的出神,硬吞下了几口唾沫,问道:“接下来呢?”
“因为车长命令全速前进,因此提前一个小时驶进了越南车站。车停之后,警察冲上了列车,发现除车头外,车厢里的人全变成了血肉模糊的骨架,鲜血和内脏杂乱的泼洒在车内,由地板直至天花板,就像是绞肉机炸膛般的景象。”
“这是你经历的吗?”
“是的!当时我正在车头听一位老技师讲故事,讲的就是鬼车吃人的故事。而且他还告诉我,召唤来鬼车的方法。”
“什么?”
石坚面色一黑,用低深的嗓声,说道:“那就是将鬼车故事,讲给第一次坐此班车的人听。”
夜正阳觉得心脏在收缩,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但还是勉强笑了笑,“呵呵!这是骗人的吧……”
隔壁餐桌上,一个小男孩突然叫了起来,“妈妈,我看到了一辆并行的火车,黑呼呼的,还点着小红灯。”
车内的人都转头望去,但却只看到几株快速抛后的大树。年轻的妈妈教训孩子不要乱说,可小男孩却坚持说自己刚才真的看到了。
斗雪站起了身来,说他们该回车厢了。
“刚才是怎么会事,真的有鬼车吗?”夜正阳追问道。
石坚没有回答,转手将陶瓷刀递给了夜正阳,“小兄弟,相遇是缘,老哥送你把刀当礼物。有机会,咱们喝酒玩牌。”
夜正阳自小爱玩刀,实在是喜欢这柄折刀,但想到那昂贵的价格,他的手有些犹豫的缩了缩。
石坚硬将刀塞进他手里,带着斗雪转身走向了车前方。
过惯了白领打工仔生活的夜正阳,想像力早已冻结了起来,实在想不出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但不管怎么样,这把刀还是不错的,夜正阳单手开合着折刀,走向车后方的包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