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敌袭
绍兴二十一年,夏六月。
宋金边界信阳军。
这里是一片丘陵地带,北方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南边是连绵起伏的山,正是盛夏季节,三天前的一场大雨解决了前些时日的大旱。草木复苏,四处苍翠,前些时日已经枯死的野草,在一夜暴雨后分分再次冒出头,现在已经在路边迎风摇摆了。
一条三人宽的土路从山谷中蜿蜒而出,直通向北方的旷野,路边有着三三两两的孩童,背着竹篓,手持小铲,在路边挖野菜,打野草。
得得的马蹄声从土路的另一端传来,孩童们都纷纷朝着土路的那一端看去。那里两边的山坡平缓,土路在末端转了一个圈,只能听到马蹄声响,却看不到人。
孩童们都翘首而望,等待着骑马的人。
马蹄声渐近,从山谷中缓缓的走出一队骑兵来,为首的一人身穿铁甲,头戴红缨,背负长弓,手持着一柄铁枪,他身后跟着二十多名身穿军装的骑兵,都是一样的打扮,分为两队,行动整齐,胸前的护心镜上,刻着“信阳”二字。
孩童一看见为首的那人,即刻就围了上去,对着那一队骑兵叫道:“萧将军,萧将军!”
为首的一人勒住马,脸上露出责备的神情,语气严肃:“这里已经是信阳边界,非常危险,不是说了不要来这里挖野菜么?”
一个尚未留头的孩童吐了一下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家附近的野菜都被挖光了,只有到这里来!”
又有一个梳着小辫的孩童扬了扬手中的小铲,阳光将他手中的小铲照出白色刺眼的光,那小童嘟着嘴:“金人要是敢来,我就狠狠的给他一铲子!喏,就像这样!”他一面说,一面做出一个铲野菜的动作,“把金狗都铲出去!”
那一队骑兵便都笑了起来,一个还弯腰摸了摸那群孩童的脑袋:“你还太小了,等长大点再说吧!”
孩童们登时不服气,叉着腰,鼓着腮帮子,又握紧拳头亮出自己的胳膊:“我都能够打死一匹野狼了!”
为首的将领并未被孩子们天真的言辞所逗笑,脸上的神情反而变得更加严肃:“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赶快回去!”
孩童们都一齐吐了吐舌头,有些不情不愿的往回走。
等到那群孩童都不见了,队伍中才有一个长得面容姣好的骑兵上前,对着为首的将领笑道:“将军,这里虽然是宋金边界,但十多年都没有过冲突,孩子们偶尔过来一趟,算不得什么大错。”
为首的将领神色肃然:“伍副将,不可大意。”
“是!”年轻的骑兵在马背上行礼,目光落在为首的将领身上,其中的仰慕崇敬之色,一望而知。
为首的将领正是萧山,他在一个月前被调到边界的信阳军驻防,副将正是早年在临安遇到的小倌,后又参军习武,现已经成为萧山副将的伍峦。
这次是他们例行的巡边,萧山带着队伍策马而行,顺着山脚绕了一圈,山谷中,草地里,树木旁,在那些根本看不到人的地方,都会冒出一两个潜伏的士兵,用着自己的方式给萧山打手语表示一切正常。
“报告将军,一切正常!”
“报告,一切正常!”
一串串无声的报告在潜伏的地点传到了萧山的眼中,他不动声色,继续顺着山脚往前巡逻。
却忽的,草丛中有着一根树枝在轻轻的摇晃,这表明,在这里潜伏的人发现了可疑的状况。
萧山下马,走入丛林中,其余的士兵在伍峦的带领下继续巡逻。
等到走到离暗哨只有三步远的距离,萧山才装作小解,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尽管是这样的近距离,却依旧看不到任何人潜伏的样子,但是低低的声音却传到了萧山的耳朵中:“中午的时候,有个老乡过来转了一圈,好像是来挖野菜的,在那边挖了一篮子草回去了。”
萧山的眉头皱了起来,中午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这个时候出来挖野菜?
“长得什么样?”
“青壮年,不高,没有剃头。”
萧山觉得更加有问题了,一般都是老人和小孩才出来干挖野菜这种不需要什么体力的活,青壮年过来做什么?而且对方从金国边境过来,还没有剃头,更是可疑。
“你们有没有被发现?”
草丛中的草摆了三下,示意没有惊动过任何人。
萧山点了点头,拉好裤袋,整了整衣服,说出了让其按惯例潜伏的命令:“风太大,草就不要动了。”
周围便没有了任何动静,只有萧山一个人从草丛中出来的唰唰声,和树枝上麻雀的叫唤声。
萧山走到路边,翻身上马,追上了自己的队伍,对着周围的士兵低声下令:“伍峦,你带两个人,过去看一看,今天有状况。不要骑马,偷偷的过去。”
伍峦答了一声,便带着两人转身走了,剩下萧山继续带着队伍巡逻。
片刻之后,便从山道中出来了三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身上头上都粘着灰,一手持竹竿,一手拎着破碗,朝着对面的正阳城走去。
萧山按照惯例巡逻了一遍,等到夕阳快落山的时候,看到伍峦等三个扮成乞丐的人回来了。
“有异动?”萧山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赶回来,他已经正准备带着人回去了。
伍峦点头报告:“城里进不去,只在外面看了一圈,见到地上的野草似乎有马啃过的痕迹,又朝着更北的方向看了看,根据路上马留下的粪便来看,今天调到对面城中的马匹,应该不下一千匹!”
一千匹!这句话一说,众人都吃了一惊。
因为是宋金边界,双方都派有人驻守,宋朝这边严格按照议和协议,边界的信阳城中,只有一千兵将,马不过二十匹。
金国要多一点,常年也就是五六百匹马,两三千兵将的样子。
今天竟然忽然调了一千匹马到对面,说没有行动那是自欺欺人。
金国要做什么?萧山沉思了片刻,便马上做出了判断:“伍峦,你赶紧回信阳城,去给信阳知军报告今天发现的情况,让他调派三百人过来,同时做好金兵攻城的准备。牛勇,你再带上六名士兵,前去打探他们的动向。剩下的人先不要回去了,准备随时战斗!”
伍峦立刻单身返回,名叫牛勇的一个五大三粗浑身黝黑的士兵出列,朝着萧山行了个礼,大声叫了一个“是!”就带着十多名骑兵朝着北边而去。
萧山则和剩下的人原地散开,占领高地,又装上弓箭,在山顶埋伏。
夏天的天黑的晚,整个天空都被夕阳染红,在山顶上,萧山可以看得见远处己方村落里升起的袅袅炊烟。
自从调来鄂州,也和金兵交过两次手,不过大多数都是伪军,而且是十多人的小规模冲突,从未像今天这样,遇到对方有这么大的动作。
想到此处,萧山心中不仅暗骂,金国调派这么多马匹,怎能够瞒过人的耳目,若是多派探子过去打探,恐怕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无奈赵构数次下令,严禁任何人过界。萧山也不敢做的太明显,和信阳知军商量过后,只能派出两三个细作潜伏到对方的城中刺探消息。
但这一次,自己的细作竟然没有能够传过来消息,也不知道那些细作是已经遭遇不测,还是事态紧急被看管的严,无法传递信息。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太阳终于完全隐没,在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的时候,萧山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中有汗渗出——中午那个前来挖野菜的是在踩点无疑了,那么对方是在打算趁夜偷袭吗?
山谷的路上,有一名士兵的耳朵贴在Сhā入地面的竹筒上,在听着远处的动静。
夜渐渐的深了,离太阳下山已经过了一个时辰,回去报信的伍峦应该还在半路,需要再过一个时辰,才有可能赶回来。现在已经是亥时一刻,周围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动静。
然而却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山谷路上一直趴在地上听动静的士兵忽然从地上跳起来,朝着山上跑来,冲到萧山面前:“来了!听声音应该有上百骑!”
萧山心中一颤,敌人果然是准备在半夜发动偷袭,上百骑决不可能是敌人的主力部队,这应该只是对方派来探路的。
派去刺探消息的牛勇还没回来,尚且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萧山一挥手,低声道:“隐蔽起来!听我口令行动!”
十多名士兵立刻张弓搭建,埋伏在了两边的山头。
马也被套住了口罩,趴在了草中。十多名士兵想要伏击一百余骑兵,显然是不现实的,而且如果这是敌人的先头探路队伍的话,更加不好惊动。
萧山亦张开了自己的铁弓,眯上一只眼,静静的等候着。他用的是能够发出声响用来传令示警的专用箭,如果决定行动,这只箭在刺穿空气的时候,会发出尖锐的哨声。
他静静的等待着,一刻钟过后,便已经能够听到隐隐的马蹄声已经近了,还有着杀喊叫骂之声。
一旁已经有士兵沉不住气,微微的探出头来,萧山朝那名士兵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动作。
这时月亮渐渐的升起,悬挂在了空中,马蹄声音来的很快,转眼间便已经到了眼前,远处扬起阵阵的灰尘,萧山看的清楚,竟是自己派出去的十多名探子,被百余骑兵追赶——自己的探子已经被发现了。
牛勇肩膀上已经中了一箭,在月下飞奔,他身后跟着三四名轻骑兵,身上都染着血,头发披散,头盔也没了,看来是已经经过一场恶战。一小队人奔向了萧山埋伏的地方,追兵在其身后犹豫了片刻,便也跟着追了过来。
金兵,过界了。
救是不救?
救,自己的人少,肯定不是敌手。不救?派出去的队伍没了不说,也来不及回去示警了。
只听得敌人为首的一名百夫长大叫:“杀了那四个探子,别让他们回去报信!”
于此同时,一声刺耳尖锐的声音从山谷中划过,萧山射出了手中箭。
杀喊声顿时响起,山谷上草木抖动,烟尘滚滚,埋伏在山谷两旁的骑兵从山坡上疾冲而下,仿佛刺入心脏的数柄利刃。
萧山一路冲下,射杀了五六名追兵,已经到了山谷的土路上。金人追兵猛然遇到伏击,都是吓了一跳,等到看清只有十来骑的时候,百夫长哈哈大笑:“大伙上,把这几个南朝猪全部杀了!”
顷刻间,便有三四名铁骑将萧山围住。
萧山大声下令:“朝南边突围!”他所带的十余名士兵即刻朝着南边集结,金兵即刻涌上来想要拦住去路,萧山手持铁枪,横劈竖挑,大喝声中,已经杀了围在自己身边的三名金兵。
哎呀声,哀嚎声不绝,滚热的血四处飞溅,萧山纵马疾驰,手舞铁枪,所到之处,无人敢于上前。
被金人围住的南边被迅速的撕开了一条口子,萧山勒马留在最后,回头下令:“快回去报信!”
金兵百夫长大声呼喝,顷刻间,漫天箭雨朝着萧山射了过来。
萧山舞动长枪,将射到周身的箭矢尽数打开,直到此刻,他才庆幸平时的功夫没有百练,枪尽管是最难的,但也是兵器之王,一杆铁枪,此刻被他舞得密不透风,上护人,下护马,无一枚箭矢漏网。
“快走!”萧山大喝,同时自己也调转马头,取下披风,用手挥动,将其舞成一面圆盾,以防背后中箭。
背后的百余名金兵却不肯放松,紧咬不放,月色下,十余名满身是血的骑兵后,紧紧跟着上百虎狼。
眼看着萧山所带的十余骑脚力不济事,越来越慢,就快要被敌人追上的时候,忽然又听见隐隐的马蹄声,却是从南边传来的,是伍峦所带的两百步骑赶到了。
救兵来的好快!萧山在心中暗想,随即忽然调转马头,大声道:“如今跑不了了,谁肯与我死战?!”
十多骑同时大喝:“杀光金贼!”
金人的百夫长哈哈大笑,见到对方竟然敢以卵击石,也大声下令:“不准放箭,给我抓活的!”
双方再次陷入厮杀中,这一次比上一次在山谷口的突击更加残酷,马匹来回冲撞,刀枪在夜中碰撞,击出一连串的火星,萧山和他周围的数十名骑兵已经满身是血,连眼睛都被血水遮住,伸手抹一把再战。
牛勇手持长柄大刀,大叫着冲了上去,顷刻间就砍翻了三四名敌人。
白天还平静的山谷,此刻变成了血腥屠宰场。萧山手中的铁枪枪杆是杨木所做,此刻已经被折断,他取出腰间的铁剑,在马背上挥舞开来,重剑落下,敌人的人头滚在了地上,来来回回,杀了数十个回合,无人能够抵挡。
在这种厮杀中,救兵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却反而听不见了。金兵的百夫长也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想要回撤,却不料山谷狭窄,百余名骑兵一时根本难以回头。
却就在匆忙回头的时候,忽然一声炮响,在山谷口处响起,红色的灯笼在山顶举起,萧山见状即刻下令:“隐蔽!”
声音未落,又是一阵密集的箭矢射过来,来不及下马隐蔽的金兵,被纷纷射中。
战马此刻受惊,到处乱跑,又不知践踏了多少来不及起身躲避的人。
是伍峦带着队伍赶到了。
尽管只有三百步兵,但装备齐全,又占据地形优势,这种地方对付骑兵,可以一战。
萧山已经上马,跃上山头,大声指挥着:“两边包抄,不要放走一个!”
便有信号灯在夜中点燃,传达着主将的命令。
“只杀人,不要伤马!”
伍峦所带的救兵和萧山的合为一处,将这陷入山谷的一百金兵尽数剿灭,一个也没放跑。
这是一次小规模的战斗,从开始到结束,总共的时间不超过半个时辰,但已经血染山谷。
直到打扫战场的时候,萧山才觉得自己胳膊上有点疼,他低头一看,自己所穿的锁子甲已经被砍裂了,血还在从伤口处往外突突的冒。
他撕下衣袍的一角草草裹住伤口,便开始挨个清理没死透的敌人,往那些人身上补刀。
在这个过程中,他看到有几名自己的士兵脑袋崩裂,头盔都被砸偏了,白花花的脑浆正在往外流,空气中充满了这种血腥味。
金兵多用狼牙棒,大锤这种重型兵器,被这种东西招呼到了,就算是穿着盔甲也没用。
清扫战场足足用了一个时辰,萧山又开始清点马匹,这次小规模的战斗中,缴获的马匹足足有五十匹,而且都是战马,又有一些生铁做成的铠甲和兵器。
萧山命人将尸体拖走,就地掩埋,以免天气热发臭传染瘟疫;又将扎在那些尸体上的箭头都拔了出来,因为兵器,特别是这种消耗型的箭矢,赵构这些年都不怎么提供,可用的非常有限。
在回去的路上,萧山才来得及询问探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牛勇身上挨了两剑,ρi股上中了一枚流矢,却因为体格强壮,好像没事人一样,向萧山汇报今天探到的情报——完颜亮亲自坐镇,发兵十万,准备南下。金人现在只不过是试探性的攻击,在信阳城外就有一万多兵力,没有这些先头部队回去通报消息,可能会行动的慢一点,但最多也不过明天天亮就会发起攻击。而牛勇所带的十多人,因为想要多打探到一些东西,所以靠近了些,回来的时候被敌人追击,如果不是萧山伏击相救,恐怕根本就回不来了。
萧山在心中默默的盘算了一阵,信阳城总共就只有自己所带的一千兵将,现在尽管他缴获了五十来匹马,但所有的马匹加起来也不过有六十匹,剩余的全部都是步兵。
如果敌人攻城,将会是面对十倍的敌人!而信阳城并不高,也不坚固,原本岳飞所部驻守这一代的时候加固过,可是后来宋金议和,城墙有不少的石块都被地方官拿去建了别院,做了它用。
萧山点了点头,他拿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可是抹下来却都是血——别人的血。
“赶快回城,加强防备,并且把这件事情上报朝廷。”
等到这些事情都问完,萧山这才回头,朝着伍峦看去。
伍峦身上也都是血,肩膀上缠着绷带,想必是受了点伤。萧山对着伍峦笑了笑,道:“我刚刚听见有炮响,你从哪里弄来的大炮?”
伍峦走到萧山面前,露出一个笑容:“拿了城中的爆竹来吓唬人的,信阳城统共就两门重炮,哪里搬得动?”
周围的人听到伍峦这样说,也都笑了起来,萧山称赞道:“很好!刚刚金人一听见有炮响,都是神色惶恐,我们都趁机多杀了几个。”
伍峦得到了萧山称赞,显得十分高兴,一双眼睛闪亮亮的看着萧山,嘴巴也咧开,露出两颗小虎牙。
一行人牵着缴获来的马匹,朝着信阳城疾奔而去。
等萧山抵达信阳城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城墙并不高,城门也不算坚固,然而此刻城门打开,城门外站着一个人,那人身穿墨绿色的官袍,头戴着黑色扇脚官帽,身材修长,面色白皙,正静静的等在外面。
萧山奔到那人面前,从马背上跳下,带着一种责备的语气道:“知军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还大开城门,如果万一金兵来攻,岂不是危险?”
那人微微笑了笑,火把的光亮将他浑身照亮,是一位非常年轻的官员,看样子今年也不过才刚刚二十的样子,相貌清俊,但却十分沉稳,显得有些成竹在胸的样子:“萧将军亲自带兵巡逻,遇到伏击必然是我们自己人先回来,大开城门是为了方便我军入城。至于在这里等……”那名年轻的官员顿了一顿,道,“也是不太放心,所以出来看看。”
萧山便笑了起来,将自己已经被箭矢射得千疮百孔的披风丢到伍峦手中,道:“知军大人不用担心,遇到一百多先头骑兵,已经被收拾了。放心,战场已经打扫干净,也没有走漏消息。今晚上金兵不知道虚实,是不敢轻易进攻的,但明天一早恐怕就会来了!”
那名青年官员微微笑了笑,看着萧山满身是血,不由又有些担心起来:“你受伤了?”
萧山摇头:“没有,一点小伤不要紧,血都是金兵的。”
那名官员这才点了点头,正色道:“京城来信了。”
萧山浑身精神一震,内心的火立刻燃烧了起来:“是谁的?”
他很盼望是赵瑗来的信,赵瑗已经有两个月没有给自己通过任何信件了。然而得到的答案还是让他微微有些失望:“是虞大哥来的信。”
那名青年官员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信件,送到萧山的手上,又道:“你累了半夜了,先去歇着吧,城中的事情我已经安排好了,金人的情况让他们告诉我就行了!”他一面说,一面指着伍峦,牛勇等人。
萧山也觉得有些疲倦,明天肯定还有一场硬战,是应该好好休息一下的。他也没多客气,接过了信便回到了自己房中。
他的住所就在信阳军府衙旁,和这位年轻的信阳军知军张孝祥是邻居。
他走进自己的小院中,从院中的水缸舀了一桶冷水,哗啦的冲在了自己身上,血顺着水蜿蜒而下,流在了地上。冷水的刺激让他的精神清醒了不少,他又连冲了两三桶冷水,把身上的血都洗干净之后,才回到自己房中,给肩膀的伤口处上了伤药后,才躺在床上,拆开虞允文的信件。
信件的内容倒也普通寻常,不过就是问候萧山在信阳过得怎么样,又提到信阳知军张孝祥,说你们两个人是同时上任,都是青年英才,应该会相处愉快。
萧山看到这里的时候,便不由的笑了起来。
虞允文在自己的劝说下,提早参加科举,可万万没想到,虞允文在前去进京赶考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个朋友。
当时张孝祥正在建康府读书,却因为十六岁就过了乡试,早有神童大名,两人一见如故,引为好友。虞允文便劝说张孝祥:“贤弟高才,还用读什么书?一起结伴进京赶考吧!”
两人便就此一同进京参加科举,又同一科高中。所不同的是,虞允文不过中了个进士末尾,张孝祥却是那一科的状元,被赵构招入朝中问对,赵构对其才学非常欣赏,授镇东军节度判官。
三个月前,张孝祥比萧山早一天调到了信阳军,这次张孝祥的官职又升了一升,成为了信阳军知军。因为这种军政最高长官的职位一直都是文臣担任,萧山来到此处报道的时候,原本以为知军大人还是以前的老头子,一抬头,却没想到顶头上司竟然是这样一个青年书生。
萧山并不清楚对方原本的历史轨迹到底是怎么样的,但是既然被自己蝴蝶翅膀扇过的虞允文碰过,估计他的人生轨迹也有所改变了。
萧山看完信,虽然算不上疲惫,但他深知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战,便闭目躺在床上,此刻萧山已经和张孝祥相处三个月有余,深知这位年轻的知军大人并非浪得虚名,也绝非年轻无知之辈,他说能够安排好,那就□不离十了。想到这里,萧山便渐渐的沉入了梦乡,明天,将是更加残酷的考验,而现在,需要休息。
92、围城
想到这里,萧山便渐渐的沉入了梦乡。明天,将是更残酷的考验,而现在,需要休息。
他是被一阵马蹄声从梦中惊醒的,当他从床上猛然跳起的时候,天尚未亮。
萧山拉开门,门外的小院中立着两名亲兵,见到他出来都躬身行礼:“将军。”
萧山点了点头,刚刚梦中的马蹄声非常清晰,他甚至在梦中计算了它的距离,应该十多分钟后,就会抵达城下。但现在醒来,萧山站在院中只能够听到夜中的风声,根本听不到任何马蹄声。
萧山问:“金兵什么情况?”
那两名亲兵躬身道:“回禀将军,知军大人说如果将军醒来,请大人前去城楼。”
萧山点了点头,刚刚睡觉的时候并没有脱掉锁子甲,但盔甲肩膀处的锁链断了,城中又没有多余的盔甲,只能穿着个破的。他正准备出去,却见到一名亲兵递上来自己的披风,他将其展开,只见上面被箭射出的洞都已经补好,针脚粗大,有些滑稽的样子,可萧山顾不得那么多。现在虽是凉夜,这东西披上势必会很热,但如果一会儿打起来一来能挡血,免得脚下打滑,二来可以在危急时刻做武器用。干布成棍那是武侠小说中高手的境界,萧山并不能达到。只是以他现在的水平,但如果上面沾满了血,倒是可以束湿成棍。
萧山整理好自己的披风,又有一名亲兵递上来一杆枪,萧山拿在手中抖了抖,有些脆,韧性不是很好,不过没办法,城中的枪并不多,有的用已经是很不错了。
等拿好兵器之后,萧山便朝着城楼走去。
他尚未走近城楼,便看见夜色下城中的百姓来来回回的在搬运一些石块等物,还有的在运送食物和水给城墙上守卫的士兵们,知军张孝祥正在现场调度,见萧山来了,便走过来道:“城中只有两门大炮,我命他们都把炮搬到城楼上去了,等一会儿金兵来了,可以用。但没打过仗,不知道位置放的对不对,还要你去看一下。”
萧山道:“那两门是单梢炮,射得远,别放上面,万一被金人看到损毁了就麻烦。把它们搬到城下来,放在——”他转头看了看周围,指了两处地方,“放这里和那边,有树遮蔽,金人不容易摸准位置。”
张孝祥答应着,又赶紧命人把炮搬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有火器,襄阳、鄂州城中都有火炮可以用,但信阳军却没有,虽然萧山来了之后想要造一些火炮,不过城中并没有专门的兵器监,而且需要制造火器的硝石和硫磺都稀缺,就算是花费大力气也不过只能造上四五枚,得不偿失,他权衡之后就把以前用来埋在地下的两门炮改成了可以移动的,又造了十多架小型的散炮——城中的大石有限,散炮可以用一些小点的石块。散炮张孝祥摆放的位置都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其射程不远,不能够放在城楼下,只能摆在城墙上。
萧山一面说,一面走上城楼,城楼处的守军都布置的有条不紊,非常的规范。萧山心中暗想:张孝祥看来在这方面是下过功夫的,并非是一个只能吟诗作赋的文士。
信阳城中只有一千人,张孝祥将四面城墙都布置了两百人,还剩下两百人作为预备队在城中待命。这个布置也是合乎规矩,但这一次,并不是一场规矩的战斗。
萧山道:“布置改一下,南面留下十个人看守,东西两面给个四十人就够了,等一会金兵从北面来,把北面城墙调成一百人。”
张孝祥有些微微吃惊:“留下八百人的预备队,这……太多了吧?”
萧山道:“不多!这八百人,随时待命,随我出城作战!”
张孝祥吓了一跳,道:“探子传来的消息,对方可是派了一万人,城中人少,你还要带八百人出去?”
正在说话间,已经能够听见马蹄声了,萧山来不及和他解释太多,只是道:“来不及说了,你留下在这里帮我照看着!”
说毕,萧山便已转身,朝着已经聚集起来的八百士兵道:“准备出击!”
众人听见了这个命令,都是惊疑不定,萧山立于马上,大声道:“听声音,敌人竟然是先派的骑兵过来的,定然是先过来打探虚实,并没有准备硬战,我们先出去,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能杀多少杀多少!消灭敌人,就等于壮大自己的力量!”
众位士兵都齐声叫道:“是!”
伍峦这个时候亦走了过来,大声请命:“将军,请让我带队出去!”
萧山摇头:“你留下,在城楼上看情况,指挥弓箭手和炮手,注意掩护我,两边杀到一起的话,就不要放箭!”
伍峦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挥手下令:“打开城门!”
城门缓缓的打开,城门口处的吊桥缓缓的落下,萧山手提重剑,当先冲了出去,身后八百步卒亦跟着冲了出去,在城外摆开方阵,各个手持扎麻刀,带着小盾,袒露右臂。清晨的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朝霞将天的尽头染成了血红的色彩。
金人的骑兵转瞬就到,这一次,足足有两百骑,在步骑对撞中,骑兵是拥有绝对优势的,不仅机动性强,而且战斗力亦强,而萧山这八百人能够做的,就是趁着敌人看见自己竟敢出城作战的惊诧之际,冲入骑兵阵,下砍马腿,上杀敌军。
这势必会是一场硬战,也是萧山所训练了一年多的步卒,第一次面对如此规模的硬战,平常的演练到了这个时刻,是该检验其成效的时候了!
敌人的骑兵卷起阵阵的烟尘,随着城中发出的一声炮响,背后的城楼上亦射出箭雨,萧山大声吼道:“出击!”
八百步卒迅速的奔跑起来,敌人的箭矢射来,便被其带着的小盾挡掉,萧山深知自己身为主将,自身的安危非常重要,如果一旦出事,将会使自己人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但这个时候,却是双方交接的第一仗,士气更加重要。他亲自上阵,冲在前面,则是最好的鼓舞士气的方法!
等到冲至高大的骑兵面前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骑兵所带来的心理上的压力,那种比自己高了足足一倍的敌人站在面前的时候,那种杀伐和绝对优势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中有些突突的大鼓,特别是敌人手中重重的带着钢刺的狼牙棒横扫过来的时候,卷起的裂缝都足以让人的皮肤觉得生疼。
萧山是第一个和金人交手的,他在地下一个打滚,便躲开了迎面而来的一棒,手中的重剑用力一砍,一匹马的马腿已经被他斩断,这种在地上摸爬滚打的动作,他平时训练过上千次,这一次一举成功,灼热的马血即刻喷了他一脸,而那匹马也悲鸣着卧倒在地,骑在马上的金兵跌落下地,登时就被手上的马踩出了肠子。
随着萧山第一个出击,他所带的八百步卒也已经动上了手,每个人的动作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俯身,打滚,挥刀,砍马腿,动作一气呵成,杀喊声惨叫声已经喊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萧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进行指挥,大喊大叫都无法听见,所有人都只能依照自己的本能,拿出真正的实力和武力,硬碰硬的对拼,双方的队伍迅速的交错,敌人的马腿迅速的被砍倒,血顷刻间就染红了城墙外的大地。
金人骑兵的哨声响起,是迅速撤退然后集结的命令,在这种哨声中,宋军亦迅速的和金军分开,再次集结,然后在炮石箭雨的掩护下,再次的交错厮杀。
撤退集结,然后冲杀。如此反复,地上已经横七竖八的堆满了尸体,有的是被砍杀的,有的是被马蹄践踏而死的,再次冲杀的时候,脚下踩的已经不是土地,而是尸体,随时都有可能被尸体绊倒滚落,然后被踩踏。
萧山也不例外,在被绊倒的时候就迅速的一跃而起,然后再次砍杀。
杀,杀,杀!在这种时候,所有的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有一个念头——杀死敌人,自己活下来。
足足冲杀了六个来回,所有人都浑身是汗,这个时候的太阳已经高悬,夏天的酷热显现了出来,根本不能够分清身上黏糊糊的哪些是汗,哪些是血。
敌人也一样,所有的人都已经被血染红,马成了血马,人成了血人。
金兵的哨声再一次响起,是三长一短,撤退的命令。
也是宋军该撤退的时候了,他们二十人一个方阵,慢慢的朝着城门处聚拢,靠近城门最近的迅速撤回到城中,而萧山则留在最后的一个方阵中,配合城楼的箭矢,砍杀冲上来的敌人。
金兵显然也看到了宋军的意图,想要撤回城中,屡次想要冲上来,都因为城楼箭矢和散炮的密集而不得靠近。
最后撤回城中的一个方阵,负责将吊墙上的尸体抗回去,不敢推下护城河,虽然萧山将护城河挖深了不少,但因为连日的大旱,河中的水并不多,如果推了下去,恐怕会被填满。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回到城中的时候,萧山才一个闪身,跳入正在关闭的城门中,有一个金兵已经冲了过来,萧山大喝一声,将他拦腰砍断,半截尸体留在了城中,半截留在了城外,肠子被夹在了紧闭的城门处。
萧山一回城便马上冲到了城楼上,接过一旁送水的士兵递过来的碗,咕嘟嘟的灌了一大碗凉水后,又将另外一碗淋在脸上,用来洗去脸上的血。
他将水胡乱的从脸上抹掉,躲在城楼上远眺,果然已经看见远处大军逼近,一万军队聚集在城门处,摆散开来,好像秋天的蝗虫一样,而且让萧山心情跌落谷底的是,他看见了敌人的步卒退运过来的东西——不下五十架抛石车,其中还有专门发射火炮用的机车,以及工程专用的鹅车和挖地道用的铁皮车。
刚刚的只是先头部队,此刻敌人已经抵达了城下,激烈的攻城战,正式开始。
城楼上的箭矢不断的射出,敌人的火炮和巨石也间断的砸了过来,城中临近城门的房舍很多都着了火,张孝祥指挥着城中的百姓用平时收集起来的马粪和灰土灭火。
而城楼上的了望兵则举出不同的旗帜,指示出敌人抛石机的位置,城楼下的两门单梢炮的炮兵,就根据这种位置来发炮。
为了避免被金人发现城中仅存的两门大炮的位置,每发射两炮,就要有五六个人将单梢炮搬动位置。
城外鼓声大振,敌人已经架起云梯,开始了强攻,城楼上纷纷的拿出撑杆,将云梯推倒,偶尔有爬上城楼的金兵,便展开了激烈的肉搏。
先前跟随萧山出城,拼杀过数个回合的八百步卒根本不能够得到任何休息,就要加入到这种战斗中,一轮又一轮的攻防中,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是正午时分了。
敌人鸣金的声音传来,正午的时候,金人怕热,暂歇。
萧山也趁着这个机会,清点了一下部队的人数,同时估计敌人的伤亡状况。
让他比较欣慰的是,在这种战斗中,宋军伤亡人数并不多,仅死了十人,伤了十五人。而敌人至少损失了两百余人。
这应该是很不错的战绩了,完全得力于平时的严酷训练。可萧山手中的人数少,即便是这种程度的折损,也会让他陷入被动的境地。
萧山被抵着城墙,一边啃着窝头,一边扭头查看敌情。敌人的军队有异动,北面攻击不能够让其成功的拿下城墙,他们开始朝着东面移动。
萧山将一些体力严重消耗的士兵调去做炮兵,而将略微做了休息的士兵迅速的集结到东门处。
下午的时候,又是一番苦战,比上午更加严酷,伤亡也有所增加。
直到太阳落山,金人才放弃了今天的攻击,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半夜不会来骚扰,更不意味着他们明天就回退去,放弃攻击的原因仅仅只是因为天黑了不方便作战,金人占据绝对优势,没必要冒这个险。
萧山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和伍峦,张孝祥以及军中的几位队将商议:敌人的抛石机足足有五十多辆,这样下去,明天的损伤会更大,我们必须趁着夜色的掩护,出城捣毁敌人的工程器具,才能够夺取一点点的胜利。
前半夜是伍峦带着五十人去的,这五十人中,有十多个都是光复会的,今天作战十分勇猛,行动也非常的迅速。
伍峦出去了半个时辰就回来,每个人身上都有伤,但并没有严重的伤,也没有人死亡,得到的消息让人振奋,已经捣毁了敌人十辆抛石机。
然而这并不能够让人安心,敌人还剩下四十辆抛石机,并且他们还可以现场制作。
萧山和另外的五十人已经休息了半夜,下半夜该他出去。
萧山害怕惊动敌人,亦不敢骑马,吊着绳子出城,然后悄无声息的潜伏到敌人的前沿,摸掉其暗哨,潜入营中,因为有了伍峦前半夜的行动,后半夜敌人防守的更加严密,将这种重型的攻城武器都收到了大营中,营寨外巡逻的士兵根本不断。萧山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等到了机会。他先是随便找了个地方防火,等到敌人大营有着片刻混乱的时候,就趁机的往抛石机上浇油,然后烧掉它们。
这一次敌人的反应比萧山想象的要快,只干掉了五两抛石车,便被敌人追到,只能撤退。
撤退的时候有一个士兵不幸被敌人砍断了腿,萧山无法回救,只能忍痛将其抛弃,迅速回撤。
天明的时候敌人再次发动攻击,这次的攻击力度比前一天小了很多,城中的士气却非外的高涨,由于士兵伤亡,人手不够用,便临时招募城中的青壮年充当士兵。
夜晚的时候依旧是萧山和伍峦轮流出去捣毁敌人的工程器具,一次比一次困难,这一次一整夜,也只能捣毁三辆抛石车,外加一辆鹅车。
信阳被围,城中的粮草,武器都是缺乏,然而金人的粮草却源源不绝,亦开始在城外砍伐树木,重新制作抛石车。
五天之后,张孝祥告诉萧山,城中的石头已经不够用了,这样对于抛石机的准头,就有了更高的要求。
八天之后,城中的箭矢也不够用了,每天萧山都会派人出去,将扎在城墙上的箭矢拔下,重新回收了用,但消耗依旧很大。
十天之后,城中储备的粮食也开始了短缺。
即便每个人的眼中都布满了红丝,即便有人的脸上已经因为睡眠不足而开始浮肿,即便有的人因为伤口恶化,没有足够的伤药治疗而死亡,但每个人的斗志,却前所未有的燃烧着,所有的人心中都有一个信念——和金人死战!
在守城十五天的时候,萧山靠在城墙上喝稀粥,这是清晨,金人以往都会在这个时候发起进攻,但今天却出奇的安静。
“这不科学!”萧山在心中默默的想,但还未等他琢磨出来到底是哪里不科学的时候,金人便已经给了他答案。
数百名金甲武士从敌营处列阵而出,走到了城门下,伍峦准备放箭,萧山立刻制止了他。因为看这个情形,金人是要过来谈话。
果然,等到敌人的金甲武士在城下站稳之后,便呈两列排开,从中间让出一条路来,一名全身重铠,连鼻子都被头盔护住的将领策马走了出来。
他身上穿的是黄金所打造的铠甲,是真正的黄金,在太阳下显得有些微微发红,腰间束着金带,蔽膝上绘制着日月山河的纹样。
这种装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使用的,萧山微微的眯了眯眼,山河日月乃是天子的象征,来的这个人是?
金甲将领开口:“你们守城的头儿是谁?让他出来,本将有话要跟他说!”
萧山心中一跳,这个人的声音,他认得。虽然他自称“本将”,但凭借他露在外面的眼睛的嘴唇,萧山依旧认出了,这个人正是金国的皇帝——完颜亮!
93、解围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国的皇帝完颜亮!
张孝祥听到金人问话便站了出来,身穿墨绿色的官袍立在城墙上,官袍的衣角随着清晨的微风微微扬起,端得是一副儒雅之象。
完颜亮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张孝祥站在城楼上朗声道:“下官是信阳军知军,不知阁下是哪位将军,为何无故攻我大宋?”
完颜亮哈的嗤笑了一声,道:“原来是个娃娃,看来南朝是没人了,弄个小孩子来当知军!”
张孝祥微微笑了笑,道:“这位将军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也不过就比下官大了两三岁的样子,难道金国也是没人了,弄了个娃娃来当将军?”
城楼上一起哄笑了起来,完颜亮的脸涨的有些发红,皱眉道:“南宋本是我大金属国,本将军不过是过来玩玩儿,你们竟敢阻挡,伤我大金将士?”
张孝祥依旧面带微笑:“宋金议和,条款有定,双方不得任意过界,我大宋年年遵守和义,从未有过出轨之举,不知道金国为何忽然犯边,是将军不听金主号令私自行动,还是金主御下不严?”
完颜亮被张孝祥噎住了,眼珠一转道:“胡说,双方议和中,明明规定只有我大金才能称‘大’字,区区南宋属国,竟然敢在我大金面前自称‘大宋’,还说没有破坏和议?”
张孝祥刚准备说话,萧山走了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道:“知军大人,这个就是金国皇帝完颜亮,我认得他!”
张孝祥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复朝着城楼下的完颜亮看去,完颜亮此刻也看到了张孝祥身边年轻将军,只觉得有些眼熟,没认出来是谁,却依旧继续朝着张孝祥道:“信阳知军,不过一个六品芝麻小官,本将看你有些本事,来我大金,给你封个三品的兵部侍郎!”
张孝祥神色肃然:“下官食宋主之禄,绝不敢叛国!金国皇帝此次御驾亲征,犯我边疆,唯有死守!”
完颜亮一愣,心想对方怎么知道自己身份,他又朝着萧山看去,终于认出来了,朝着萧山大叫道:“萧山,居然是你!果然是你!”
萧山见自己被认了出来,便也朝着城楼下大声道:“完颜亮,你不在金国当你的皇帝,泡你的嫂子,睡你部将的老婆,跑这里来做什么?”
完颜亮被萧山揭开疮疤,登时勃然大怒,当即便勒马想要冲上前来,却被他身边的金甲侍卫拦住,萧山暗叫可惜,刚刚揭他伤疤,如果能够引得他愤怒失去理智上前十多米,一旁的七星散炮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完颜亮大喝:“姓萧的,你胆子好大!见了朕,还不快过来下跪行礼?赵构见了朕,也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爹’!当爹的到儿子的地盘来转两圈,你们竟然敢阻挡?”
萧山重重的呸了一声:“过来转你一个人过来,带着上万军队,分明就是想要南侵!我等奉命保卫大宋,凡是有人敢入侵半步,就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完颜亮大怒:“在朕面前,你还敢自称‘大宋’?”
萧山大声道:“在我宋朝子民的心中,宋才是自己的国家,当然称呼大宋!大宋!”
他这样一喊,城楼上的士兵登时一起大声怒吼:“大宋!大宋!”
怒吼声中,山摇地动,完颜亮厉声道:“那次相遇,带的人少,被你讨了便宜,今天你既然也在信阳,也省得朕到处跑了,活捉了你回去,看你还神气什么!”
萧山更不再跟完颜亮废话,手一挥,城楼上炮石箭矢乱飞,完颜亮急急后退,两军再次交火。完颜亮却再也没有出现在战场上,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中军大帐,搂着自己强抢的手下大将之妻感叹:“小小一个信阳城,竟然十多天都攻不下,还说守城的人是谁,原来竟然是这个祸患!”
萧山在战斗的间隙,趁机问张孝祥:“大人,这里发生的事情,可通知了附近的州县?”
张孝祥点头:“当天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往襄阳,荆州,鄂州三处重镇报告了情况,也同时上表通报了朝廷。但却没想到完颜亮会亲自过来,他这是……准备大肆南侵?”
萧山点了点头,完颜亮亲自过来,南侵必是无疑了。但之前并没有听到确切的消息,相信这次规模并不大,应该只是属于试探性质的。但也很有可能一举成功的话,试探会马上变成真正的大举入侵。
而根据宋金边界的地理位置来看,襄阳和金国接壤,如果完颜亮对这两处也用兵的话,这两个地方能够出来救援的可能性不大,但是鄂州和荆州却靠近后方一点的位置,应该能够赶来救援,只是不知道自己要坚持多长时间了。
在这些天中,城中所有的人都从未有过半点松懈,但想要出城吃掉敌人的一部分,恐怕已经是很困难了。在这些天交战中,萧山也弄清楚了城外一万余人的组成部分,真正的金人很少,只有不到五六百人,大多数都是汉人充当的伪军。如果自己手上有个两千兵力,倒是可以找机会,吃掉敌人的一部分。
但现在人实在是太少了,将近半个月的守城中,能够出战砍杀的强壮士兵迅速的减员,最多能够凑过来五百人,而且马匹也不够,只能暂时坚守。
炮石不够用,萧山便在城中拆房子,挖路基,用来充当炮石,一些富户虽然心疼自己的房子,但也深知如果一旦城破,自己会更加倒霉,也算得上是配合,城中所有的男女老少都动员起来,女人和孩子负责运送食物和热水,包扎伤员,青壮年经过短促的训练,便做一些工程方面的简单工作。
完颜亮足足在城外又呆了一个月,萧山终于得到了相邻另外三个重镇的消息。隔壁的襄阳亦发现了敌军,襄阳两旁都是山,是中原通往南边的必经要道,长江上游的重镇,凡是想要南下,无不要经过这里。襄阳城外的敌军比这里还多,不可能前来救援了。
而且从这两处的敌军安排和布置来看,完颜亮显然是大的两面夹击的主意,能够通过襄阳的话,将是一条坦途,但其防备多年,赵构就算是再昏庸,也知道此处是上游的重中之重,绝不会忽视。接道信阳,虽然路窄,但守卫也相对的薄弱,比较好攻取。
萧山明白了这一点,且完颜亮不去坐镇襄阳,反而跑来这里,估计是他自己也知道,拿下襄阳并不容易,所以才柿子找软的捏。
兵贵神速,完颜亮初次南下,就在小小一个信阳军逗留多日,肯定是着急了,所以希望能够御驾亲临鼓舞士气,否则不会今天才见到他的人。
事实也是如此,自从完颜亮来到后,金兵作战比之前要勇猛很多,萧山也吃力很多,城中近乎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只是苦苦支撑而已。
张孝祥的眉头,这些天是越来越皱的深,简直成了一个川字:“萧将军,如果朝廷再不出兵救援,恐怕守不住了。”
萧山心中微微叹气,赵构估计多半不会下诏出兵救援的,最多会再次向完颜亮上表请和。但现在连身为信阳知军的张孝祥也露出了这种失望担忧的神色,如果自己也跟着他一起哀叹,只能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萧山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铁枪,斩钉截铁的道:“荆州和鄂州,却都安然无恙,我们这里是大宋上游的门户,绝不能轻易失守!如果一旦失守,金兵就能从这里长驱南下,围攻襄阳,占据上游。到时候兵锋直指临安,离亡国就不远了!”
张孝祥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当死守!”他这样说着,眼神中已经露出了决然的神色,是当战死,也不后退半步。
萧山被他的这种情绪所感染,他在京城,见到的官员多是趋炎附势,卖国求荣之流。要不就是勾心斗角,互相倾轧,秦桧死前死后都一样,却不想在信阳城,这位年轻的知军,竟会有这样的决心。
萧山想了想,道:“不会死的,这不过是开头,我们都还年轻,怎么会就这样就困死?荆州离得远,且当地知州我也不熟悉,但鄂州带兵的统制官李道,我和他有些交情,当亲自写一封信送过去,希望他能够发兵相救!”
萧山当时便写了信,将金人的情况说了,又说现在李凤娘已经和皇家定亲,虽说不是和皇子赵瑗结亲,可恩平郡王府亦是尊贵,如果其父为朝廷效力,保卫疆土,立下奇功,将来会对李凤娘在王府的地位多有帮助。
十日之后的正午,萧山城中的箭矢已经基本上全部用完,围城已经有一个月了,城中的粮草也已经不足,现在每天作战的将士只能够喝稀粥饱肚子,他又搜集城中的柴刀,门钉等铁骑,召集城中的铁匠,将铁器打造成箭矢。城中的铁匠做出来的兵器和临安的兵器监做出来的东西相比要差了很多,但能够用就好。
这日晚间,萧山派出的探子又回来禀报,说完颜亮果然在附近砍伐树木,制作抛石机,已经完成五十余架。若是明早这些抛石机同时上阵,信阳城坑坑包包的城墙决经不起再次攻击了。
萧山决意今夜,再次出击,前去捣毁敌人的攻城器械。
午夜子时,一百余人身穿黑衣,从城墙上溜下。金人的抛石机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在营中,都只是放在旷野,仅有一小队士兵看守。萧山明知这是完颜亮的诱敌之计,要引诱自己派精锐过去捣毁这些东西,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一百余人身负长弓,腰带铁剑,身穿皮甲,背着油壶和火种,迅速的朝着夜色中敌人的抛石机移动。
猛地,这些人停下脚步,全部改成匍匐前进,只有十余人猫着腰,朝着抛石机迅速的跑了过去。
正离抛石机还有五十米的距离时,果然听见一声炮响,周围埋伏着足足三四百步卒,是萧山所带人手的三倍。
在他身边的伍峦有些犹豫:“将军,还……去吗?”
萧山猛然从地上跃起,大声喝道:“出击死战!”
随着他的喝声和杀喊声的响起,金人大营也开始亮起了火把,马蹄声隐隐作乱,然而只是片刻的慌乱,便已经变得有序了起来。
时间,这一刻抢的就是时间!
宋军并没有被预先的埋伏吓到,行动的速度非但没有迟缓,反而更加迅捷,他们十人一组,形成一道屏障,抗击着外围涌过来的金军步卒,而剩下的二十多人,则迅速的跑到了抛石机旁,一边砍杀冲过来的敌人,一边迅速的将油泼在抛石机上。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速度,也嫌太慢,包围圈迅速的被合拢,如果这个时候防火,势必会将自己也一起烧起来。
萧山环顾左右,见敌人的骑兵已经准备整齐,立刻下令:“立刻撤退!”
人奔跑的速度,根本无法和马匹奔跑的速度相抗衡,很快,萧山等人就被追上,有迅速的散开到一旁的山野丛林之中,各自寻找逃命的去出。
萧山不退反近,单身一人冲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骑兵,手中的铁剑挥出,正架住敌人砸过来的铁锤。
那力道好大,萧山只觉得手臂都被这力道震得酸软,他手中的剑顺势一引,飞身跃起,单掌击出,砰的一声闷响,在半空中将那名骑兵击下马去。另一只手手腕未转,抓住马匹的缰绳,就上了马,双腿一夹马肚子,便飞奔而去。
身后完颜亮的声音传来:“那个就是信阳的主将萧山,落单了,活捉他,活捉他!”
萧山一人飞奔在前,身后百余骑死咬不放,他紧紧地趴在马背上,百忙之中从怀中掏出火种,在空中晃了两晃,点燃三支火箭,忽的回身,拉满长弓,箭指向苍穹。嗖嗖嗖的三声,三支箭同时从他手中射出。完颜亮一看那火箭的去向,也马上张弓搭箭,希望能够在中途拦截到火箭,他一旁的金兵亦跟着放箭,然而萧山这三箭射出的力道甚强,速度又快,有两枚被拦截了下来,却有一只在半空中将夏夜的空气刺破一道弧线,直落在刚刚被浇了油又放在一起作为诱饵的抛石机上。
轰的一声,火光大亮,油一见火星,便迅速的窜起一道火龙,顷刻间,完颜亮新造出来的抛石机,陷入了一阵火海。
也就在同时时刻,萧山只觉得背上一疼,他伸手回身一摸,后背中箭了。
为了行动方便,他这次所穿的是纸甲,对抗远程的射击有防护作用,但是刚刚因为回头射箭,跑的慢了,敌人相隔不过五十步,一箭便能够射穿盔甲。
萧山咬着牙,伸手将背后的箭杆折断——留着这东西只会影响自己的速度,继续低低的伏在马背上疾奔。
这战马经过训练,今夜完颜亮为了伏击,有特异的喂过黄豆拌鸡蛋的高级口粮,此刻精力异常旺盛,跑的飞快。金军不会做纸甲,身上所穿都是厚重的铁甲,马的负重要大得多。金军虽然人多,紧咬萧山不放,却也一时半会追不上。
完颜亮在后面大叫:“萧山中箭了,快追,捉到他的赏白银百两!”
萧山心中微微有些失望——还以为好歹要赏个黄金百两,原来只值一百两银子……
月色下,萧山一人在前,背后的追兵耀武扬威,滚滚的烟尘卷起,半城都是烟沙。
萧山现在根本不敢往信阳城跑,他一个人能够引开这么多追兵,那就意味着自己带出来的人能够趁机进城,他只能朝着城外跑去。
然而尽管如此,金人还是越来越近了,萧山所骑的这匹马并非是上等的好马,但金人骑兵之中,已经有少数一些体力上佳的马,渐渐的和萧山拉近了距离。
眼看着那一排烟尘,离萧山越来越近的时候,忽然在南边的天际,响起阵阵的闷雷,犹似战鼓。萧山侧耳倾听,不是犹似战鼓,而是根本就是战鼓声!
是援军到了!
萧山微微抬头,朝着前方看去,只见月色下,一队三百余人的骑兵,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旷野之上。
萧山认得那领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在宣州平定妖贼王不破的时候,曾经出现过的,大将刘錡手下的三百铁骑。
萧山即刻调转马头,他身后的那三百铁骑亦认得他,一场骑兵对冲的战斗,在旷野之中展开。
雷声依旧隐隐,猛地,一道紫色的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倾盆大雨瓢泼而下,双方就在这样的暴雨旷野之中,展开了生死相搏。
萧山和身边的骑兵一道并肩作战,他们已经有过数次配合,此刻亦配合的默契,迅速的包抄,围剿,冲击,刺杀。
三四个回合后,完颜亮带的人少,开始败退。
正在他们退回的时候,亦有鼓声再次在东面响起,萧山接着闪电,看得清楚那军队的旗号,正是驻守在鄂州的李道,派了队伍前来救援。
李道所部皆是步卒,他们迅速的在平地上组成各种阵型,阻截想要突围的金军。
金军的大营中,亦发现了这次的冲突。一场夜间偷袭,迅速的演变成了一场城下大战。
一直杀到雷雨停歇,金主完颜亮只身狼狈逃回大营中,萧山所有的军队加起来,也不超过三千人,旷野追击有利可图,但如果直逼金人大营,还是不能。且酣战一夜,众人都已经筋疲力竭,只能收兵回城。
完颜亮回到大营之中,看着自己那些被火烧燃,后又被雨水淋湿,现在已经变成木炭的抛石机,摇头兴叹:“竟然襄阳和鄂州同时出兵救援,看来他们早有准备!久闻长江上游是当年岳飞的驻地,当年其军队勇猛无敌,还以为岳飞死了十多年后会不堪一击,如今看来,却还是难以从这里下手。”
他身边的谋士道:“陛下在信阳耽误太多时日了,如今看来,一个信阳尚且如此,襄阳宋军经营多年,恐怕会更加难攻。”
完颜亮重重的哼了一声,勃然大怒:“都是萧山!如果不是他,早就攻下了信阳城。如今我且不去跟他计较,只找赵构的麻烦!这次南下,本来就是试探,既然长江上游难以攻克,那就去淮西看一看!淮西的宋朝军队都是脓包,不能拿下我愧姓完颜!”
完颜亮的打算萧山并不知道,萧山此刻正在和张孝祥一起,为赶来的救兵接风。
城中吃食根本没有什么,接风也没有酒,只有一些凉水,交谈之中才得知,刘錡奉命驻守襄阳,遭遇了金人的部队和萧山送去的消息之后,原本以为完颜亮是想要进攻襄阳,岂料其兵力虽然布置的多,但却根本围而不攻。刘錡这些天都没见到完颜亮,恐怕他亲自坐镇,夺得了信阳,便派了人连夜赶到,正算及时。
李道本来是不想调兵出来,接到萧山的信后思来想去还是怕得罪这位储君面前的红人,又为了自己女儿的腰板会更加硬一些,便将城中的兵力全部抽调,赶往信阳救援。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虽然解围,但却没带粮食,萧山将这些人全部安置了之后,对张孝祥发愁道:“完颜亮要是还不走,粮食就麻烦了,只够吃个四五天!不能这样被动,明天当再次出击,吃掉它一部分兵力,逼他退去!”
拂晓时分,萧山再次发动攻击,完颜亮万万没想到入夜交战,才不过一个时辰,萧山会再次发动攻击。
他一面安排撤退,一面仓促应战,金人的伪军一看自己的抛石机被烧毁,久攻不下,萧山还有了援军,主帅又在准备撤退,根本斗志全无,有的甚至在交战的时候大喊“萧将军我是汉人,饶命!”
这种情况倒是非常出乎萧山的意料,他根本不知道完颜亮准备走人,只以为完颜亮军中出现了变故,在观察到完颜亮撤退的旗帜东倒西歪,队伍纷乱之后,立刻传回号令,全线追击,并且号称自己的援军有两万之众,又命骑兵马尾巴上绑树枝,来回奔跑以虚张声势。
这次战斗很快结束,在萧山的一句“丢下兵器,宋军不杀自己人!”的叫喊声中,上千伪军一齐丢掉兵器,坐在地上。完颜亮准备撤退却万万没想到竟会被萧山在这个时候抓到了空子。他一时也不知道萧山到底有多少兵马,只是昨天夜间见到人不少,各个都是精兵强将,此刻见自己的伪军头像,更加顾不得他们,单带着自己的嫡系和亲信,仓皇离去。
完颜亮这样一跑,萧山就追的更加带劲,直到此刻,萧山才能深刻的理解到《战争论》中的那句“战果一般都是在追击的时候获得,并且会迅速的扩大”是个什么意思。
本来的交战是萧山稍稍凭借一己之勇站了点点上风,而在这种追击中,优势迅速的扩大,完颜亮所带兵力迅速的瓦解,短短两三天,就已经缴获丰厚。
萧山带兵追击,他人少不敢追的太紧,害怕完颜亮狗急跳墙回来找自己拼命,他追一阵停一阵打扫金军散落的物资,交货俘虏,一直追出宋朝边境,接近金人城池才收兵回来。
此次战役可谓宋军大获全胜,萧山缴获了战马五百余匹,俘虏千人,物资粮草不计其数。他将此事上报朝廷,也没对赵构做太大的指望,以为对方对多说一句“卿须努力”。但他却万万想不到,一个月后,在他血战信阳,身负八处创伤,尚且伤痕未愈的情况下,收到的不是朝廷的表彰,而是赵构的责备——汝等不遵和议,挑起事端,实在有负朕之期望。念卿昔日有功,此事不在追究。若再有金兵前来,当约束部属,不要追讨过界,勿慢朕言。
94、第一更
让萧山没有想到的,是他血战信阳,身负八处创伤,等到的不是朝廷的表彰,而是朝廷的责备。
萧山明明知道赵构这种表现很正常,但也忍不住有些失望。张孝祥摇头叹息:“我等如此艰辛,为天子守土,朝廷未免有失偏颇了。”
萧山听了这话,心中一凛,来这里这么长时间,周围的环境熏染,他竟差点忘记了自己到底为什么而战。
为了理想,为了信念,为了宋朝再振,为了中华安强,为了实现他和赵瑗当初两人的约定,为了沦陷地的大宋子民……在众多的理由中,并没有一条是为了赵构。那么现在赵构怎么做,怎么看,又有什么关系?
萧山拍了拍张孝祥的肩膀,正色道:“不是为了皇帝一个人守卫疆土,而是为了国家。他一个人,并不能代表国家。”后世常说,政府和国家不是一回事,爱党和爱国也不一样,虽然在萧山所受的教育里面是党国一体,但这种说法他并不陌生。上千年前的张孝祥却不能接受天子不能代表国家这种话,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萧兄,这种话可不是你我该说的。”
刘锜倒是安慰了萧山一番,又夸奖他这次打得不错,并且替赵构解释:“官家也有他的难处,我们做臣子的,不可和他置气。”
萧山一笑,将这件事情丢到了脑后。
十多天后,朝廷又送来了一批兵器,说是补上之前折损的,附带的还有一些伤药,以及两名大夫前来给萧山治伤。萧山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虽然并不需要额外的治疗,但上面的这个举动让他的心中稍微好受了一点,毕竟武器和伤药,比起书面的表彰起来,更加让人振奋。
长江上游一带,平安无事,虽然赵构说不准追讨过界,又说不要违背宋金和议,但刘锜还是命萧山又多派了一些探子,过界前去打听情况。
敌情很快的打探了回来,这次是完颜亮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对南边用兵,出动的兵力也不多,仅有十多万,在信阳损失掉小部后,依旧有十万之众。
而根据其粮草的调动和行军的意图来看,完颜亮带着这些兵马,绕道而行,一路往东,意在淮西。
这次的消息是萧山所派的人报告回来的,萧山立刻将这件事情报告了刘锜,并且也给临安的朝廷送了急信,告知完颜亮怕是要南侵,金军不日就会出现在淮西一带,希望能够早做准备。
信阳离临安千山万水,兵马调动恐怕要走上一个多月,但送信的只一个人,走的快,七天之后,信已经送到了临安枢密院中。
签署枢密院事汤思退将此消息报告给了赵构,赵构有些难以相信完颜亮会真的南侵,他一方面下手札给两淮处得将领命其严加守备,另一方面,却不做任何调动军力的准备,反而是给完颜亮上表请求两国永世修好。
完颜亮要南下的消息,并瞒不住,第二天基本上临安所有的重要官员都知道了。
以汤思退、叶以问,万俟思等为首的官员,都说此次不过是边境冲突,不易在国内大肆调动兵马,以免引来金国的责问,给其借口大肆入侵。算是附和赵构的意见。
而以陈俊卿,史浩,赵瑗,虞允文等为首的官员,则主张立即调动兵马,前去御敌,争取主动权。
赵构在众臣的劝说之下,只是死死的抱定议和,根本不相信完颜亮会南下。
直到淮西前线,邵宏渊,王德等人传来战报的时候,赵构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完颜亮,竟然真的带兵南下了!
临安城陷入一片混乱,不少富户都在收拾细软包袱,准备随时逃走,连赵构也不例外。
当了二十多年皇帝的赵构,深知自己手下的一帮军队都是什么样的货色。
当年金兀术率军南征,尚且还有岳飞,韩世忠这种大将能够抵挡,即便是后世名声不怎么好的张俊,也不是每次都打败仗。
然而现在,赵构环顾国内,岳飞已经死了,韩世忠在秦桧死后一年便也去世,张俊已经六十五岁,且赋闲在家多年,前些时又生了大病,连路也走不稳了。吴磷镇守四川,刘锜在长江上游,这些人且不说不能动,就是现在调派,恐怕也晚了。
唯一一个能够指望的就是殿前司指挥使杨存忠,但赵构并不准备动他——因为自己万一要逃跑,还要让他带兵保护。
前线的战报一封封的传来,赵构又没办法睡个好觉了,常常半夜三更一听说前线传回来消息,便马上从床上跳起来看奏报,然而得到的消息却让他更加心惊。
完颜亮十万之众,长驱南下,两淮重地,竟节节败退,长江以北尽数丢掉了,金军已经在准备渡江,如果渡江成功,轻骑突袭,抵达临安只需要两三天的时间。一旦金兵抵达城下,就是想跑也跑不了了。
赵构一开始还只是私下准备,等得到金兵已经准备渡江的消息后,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宫里的太监来来往往,开始收拾东西。他也调集临安东边海船,准备随时出海逃跑。
他的这些动作,瞒不了任何人,朝廷中主张留下来的大臣们,都开始苦苦相劝,让赵构不要跑,留下来坐镇——如果皇帝都跑了,那金人长驱南下,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赵构不为所动,在一次朝会的时候,公开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靖康年间,金兵南下,朕就曾劝大哥逃跑,当时他说天子当守土,结果被金兵围城,二帝北狩,从此天下大乱。后来他给朕来信,说万分后悔当初没听朕的劝告。”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说服赵构这只惊弓之鸟留下,赵瑗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率先出列,对赵构行礼道:“陛下,我大宋尚有兵力,可以与之一战,未必就会让金兵渡江。臣恳请陛下留下,御驾亲征,必然能够鼓舞士气,将金贼驱除出境!”
赵构的脸都变得白了,连连摇头:“建王不可意气用事,万万不可!”
陈俊卿,史浩等人,都一齐跪下:“陛下,不可出海啊!”
赵构心中又急又怕,匆忙退朝,回到后宫,去见韦太后,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韦太后气的大骂:“老妇还以为回来能过两天安静的日子,九哥要跑,是想要留下我们孤儿寡妇的给金兵欺负吗?在北边受金兵的气还不够,来了南边,还要到处逃跑!”
赵构被亲娘一顿痛骂,心思稍有犹豫,又去见吴皇后。当年他一路南逃,吴皇后随身保护他,然而现在的吴皇后已经三十多岁,头发上竟有了一丝白发。
吴皇后跪下垂泪道:“官家,宋金议和十多年,十多年前金兵南侵,尚且能够一战,今日竟要仓促逃跑么?”
赵构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吴皇后养尊处优,长好了不少,看来已经不复当年了。她的头上也有了一根白发,眼角虽无皱纹,但已经显露出疲惫之意。
赵构摇了摇头,任何人的劝说,都不能改变他的心意,他依旧命人准备车驾,自己又转到前朝,前朝有些臣子已经离去,然而赵瑗等人依旧跪在地上,希望他不要逃跑,能够承担起一个皇帝该承担的责任。
此刻天气依旧炎热,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暑气未去,赵构见到赵瑗所跪的地方根本没有任何挪动,便招手让他过来,拉着赵瑗的手,道:“瑗瑗,你年纪轻,不知道其中利害。长江眼看着是守不住了,你也回去准备一下,跟朕一齐走吧!”
赵瑗双眼通红,他早就听闻赵构当年四处逃窜,狼狈懦弱,但没想到现在金兵的影子都没看到,赵构就要跑!
赵瑗心中热血上涌,站起身,愤然道:“阿爹要跑,儿子不敢阻拦,恳请阿爹让儿臣留下,替天子亲征,当誓死守卫疆土!”
赵构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他瞪着赵瑗,问道:“你刚刚说什么?你想要单独留下?”
赵瑗见到赵构的神情,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但也没想太多,从怀中取出自己写好的折子,双手递到赵构面前,躬身道:“儿臣不怕死!”
赵构哼了一声,甩了袖子离开。
赵瑗依旧留在原处,史浩远远的瞧见这边似乎有些不太对头,等赵构走了之后便问道:“殿下,你刚刚给陛下的折子上面,写了什么?”
赵瑗道:“我说,如果他一定要跑,请允许我留下,让我去前线!”
史浩跺脚摇头:“你糊涂啊!难道忘记唐明皇之事了?”
赵瑗猛然醒悟,他刚刚以为赵构不高兴,只是自己说他不该跑,现在被史浩一提醒,才明白赵构为什么一下子脸色变得铁青,连带看着自己的眼神都有些厌恶了。
当年安史之乱,安禄山南下,唐明皇带着杨贵妃一路南逃,跑到四川,留下太子守卫京城。
岂料太子自己登基为帝,唐明皇李隆基被太上皇了。
赵构显然是以为自己心怀不轨,想要篡位,所以才一下子脸色变得难看。
赵瑗马上修改折子,恳请赵构和自己一起留下,折子递了上去后,赵构的脸色才稍稍缓和,将赵瑗召到宫中,问道:“是谁让你改折子的?”
赵瑗跪下,声泪俱下:“陛下,儿臣绝无不轨之意,金人南侵,尚未过江陛下便出海,这如何向天下交代?先前儿臣考虑不周,一时意气用事,史教授点醒此事,儿臣现在只恳请阿爹留下,若万一想转移,等金兵过江也不迟!”
赵构轻轻的点了点头:“史浩不错,考虑周全,当你的老师也非常尽心,你以后要好好的待他。但如果当真金兵过江,你我收到消息已经是两三天后了,到时候兵临城下,就会重演靖康祸事!瑗瑗,赶快回去收拾东西。”
赵瑗咬着唇,脊背挺的笔直:“我不走!我宁愿死在这里,也不走!儿臣恳请陛下,不要走!”
赵构甩了袖子,重重的哼了一声,赵瑗深深的伏在地上:“儿臣不能劝阻爹爹,为臣不忠,为子不孝。陛下若不改变主意,儿臣就此长跪不起!”
赵构心中又急又怒,他现在有点六神无主,两淮兵力不到三万,根本不是对手,当年金兵南下,杜充奉命驻守长江,十万宋军被一万金兵打得落花流水,这印象太深刻了。他已经焦急到没心思责骂赵瑗,只是在原地不停的转圈子,又跺脚。
赵瑗劝道:“长江天险,虽说我朝十多年来无战事,也并非不堪一击,陛下若现在调集兵力,还来得及!若是金兵顺利渡江,也算得上是天意,到时候儿臣护送陛下转移!”
赵构在赵瑗的劝说下,心中也有些活动,算是退了一步。赵瑗不肯走,他也不能强逼他走。如果自己一个人跑了,弄不好真的要被太上皇了。
赵构极不情愿的道:“既然如此,那就再等两天,若是金兵渡江,尔等当随朕同行!”
赵瑗心中轻轻的舒了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来,走出殿外。
殿外早就等了一地的大臣,听赵瑗说赵构终于被说动,暂时不准备跑了,都是心中宽慰,各自前去调派兵马的调派兵马,发出指令的发出指令。
第一夜,算是相安无事,赵构却根本难以入睡,他翻来覆去,朦朦胧胧之中就做了噩梦,梦见当年自己年轻的时候,被金兵追的到处逃窜,有一次渡江南逃,江上仅有一只小船,赵构上了小船,江边的百姓也纷纷要抢船,眼看着唯一的一艘小船就要淹没,还是吴皇后持箭而出,射杀了数十名百姓,才无人再敢上来抢船,就这样逃跑过江。
当夜便看见对面扬州的大火,火光冲天,金兵屠城三日三夜,若是自己晚跑片刻,不是葬身火海,就会被金兵屠杀。
然而这一次,赵构却梦见又回到了当年,冲天的火光之中,自己要跑,却被人拦住城门,怎么也出不了城,结果金兵赶到,狼牙棒一下子将自己的天灵盖杂碎,白花花的脑浆留了满地,甚至在梦中都能够感到那种血腥味道。
赵构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已经满头都是大汗,幸好脑袋还在。
他喘了两口气,继续睡下,却是噩梦不断,直到第二天早晨上朝的时候,双眼不满血丝,眼底青黑,也不去问兵力部署和调派的情况,只是不断的打听前线的战报。
在得知邵宏渊部除了一个叫做李虎臣所率的一千人还在坚持外,其余的都已经溃散时,赵构甚至感觉自己肚子有些疼,想要拉稀。
半夜的时候,赵构不敢再脱衣服睡觉,他和衣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忽然听见隐隐的兵戈杀伐之声,其中还夹杂着怒吼惨叫,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跳起来问一旁的太监:“金兵打来了?到了临安城?”
一旁的太监摇头,赵构仔细听,只听得那杀伐之声根本不断,甚至还有越来越猛之势,这种声音太熟悉了,当年金兵攻扬州,也是这种声音。这不是自己的幻觉,是真的,城外在交战!
赵构想也不想,赶紧套上自己的盔甲,慌忙拿上自己的佩剑,前去韦太后宫中。
韦太后显然也听到这种声音,一双手都在不停的发抖,又不住的骂赵构没本事。
赵构也不想跟她多解释,只是大声命令周围的宫女太监赶快收拾东西。
这些天他一直准备逃跑,东西早就放在车驾上了,此刻皇宫他自己骑马,让韦太后坐车,命吴皇后和杨存忠带兵守卫,悄悄的大开宫门。
出门的时候吴皇后道:“官家,难道不要告知百官和建王殿下么?”
赵构连连摇头:“一说就要被拦着,肯定走不了了!”
他说话间便听见北门处似乎有隐隐的炮声,找来城中兵马司相问,只说有一股不明的队伍,正在攻城。
赵构二话不说,带着太后,皇后,和自己的几名妃嫔,外带若干宫女太监,将封装库的钱财都装好,疾驰至南门处,责令守城将领开门,自己趁夜而去。
赵瑗在自己王府,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听见轰隆隆的巨响,他从梦中惊醒,仔细听去,竟是钱塘江涨潮,海潮轰隆之声。
他担心赵构听风就是雨跑了,正要进宫去劝阻,却不料见到守卫北门的将领飞驰而来:“殿下,有一只不明的队伍,忽然攻击临安城!”
赵瑗也没想明白,这名将领为什么不去将这个消息告诉赵构,而跑来找自己,他说了一声知道了,便让这人前去进宫通告,自己又前去城中的殿前三衙诸军处,想要调动殿前司的兵力应急,杨存忠却不买账,说必须要通报赵构之后才能动。赵瑗只能前去找殿前侍卫马军司和殿前侍卫步军司的人,又命人前去把枢密院的几位枢密院使叫起来,正在他匆忙应对的时候,皇宫中派人传出消息——皇帝赵构,已经抵达了南门,准备跑了。
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瑗心中失望至极,不过是一场钱塘江的海潮,外加城外的流民,身为一朝天子的赵构,竟然被吓得惊慌逃窜,甚至在逃窜的时候害怕人阻拦,连自己也没告诉!
一旁过来请示的南门守军亦问赵瑗:“殿下,放不放官家走?”这句话若在平时,简直是滑稽至极,皇帝要去什么地方,居然要问当皇子的放不放。可是这一刻,在面对城外隐隐传来的杀喊声,皇帝匆忙出逃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觉得这话问的不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一更。
不要走开,等会还有。
95、第二更
“殿下,放不放官家走?”
赵瑗说不出话来。不放?赵构会认为自己有意跟他作对;放?又会担上别有用心,意图不轨的罪名。这种时候,不说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在赵瑗保持沉默的时候,南门守将再一次传来消息——赵构已经出城,殿前司指挥杨存忠,带了三千人,护送赵构和后宫女眷。
赵瑗这个时候能够做的,只能是让人封锁这个消息,又派人前去追赵构,他想了想,道:“官家只带这么少的人出城,万一遇到贼寇,恐有不测,将城中所有的骑兵全部派出去,追上之后当力劝陛下归来。”一旁的人问道:“若是劝不回来呢?”
赵瑗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就保护他吧,他要去什么地方,就去好了!”
侍卫马军司的指挥使领命而去,城中兵马来回调动,夜色下火把纷乱,吵闹声不绝于耳。
尽管赵瑗尽量的封锁消息,但赵构跑了这件事,还是立刻被城中的百姓知晓了。
早已经被兵戈之声惊醒的百姓,此刻纷纷收拾了细软包裹,走到了街上,想要逃跑,乱成一团。城中哭声喊声一片,甚至有地痞流氓趁机作乱,四处杀抢,敌人还没打来,临安街头已经出现了尸体。又有一些人,前去南门处,攻击守城的士兵,想要打开城门逃跑。
城中的一些青壮年,齐齐聚到皇宫门口,大声怒骂呼喝,群情耸动。皇宫内只剩下一些不得宠的妃嫔和根本不知道消息的宫女太监,赵瑗进入皇宫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到处哭嚎,银子铜钱四处散了一地,满处乱糟糟的情形。
赵瑗的心中涌起一阵顿痛,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去劝赵构别跑,他突然逃跑,留下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烂摊子。
有宫女和太监朝着赵瑗跑来,不顾性命的哭喊:“殿下,带我走,带我走!”冲上来,又被赵瑗身边的侍卫拦住,但在这种乱哄哄的情况下,根本拦也拦不住,赵瑗身边的张渺唰的一声,拔出自己腰间的佩剑,就想要向那些冲过来哭号的宫女砍去。
赵瑗猛然伸手,将张渺手中的剑按住,大声道:“本王不会跑!如今城外并无金兵,不过是一些流民,愿意留下的,就回去睡觉。不愿留下的,尽可以出宫。但现在城门已经关闭,城中更乱,不仅不能够出城,还会被地痞趁机抢劫杀死!”说道这里,赵瑗转头,下令道:“打开宣化门!”
宣化门是皇宫大门,此刻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义愤的青壮年,一旦打开,其必然冲进宫中,会引起更大的骚乱。
张渺稍有犹豫:“殿下,一旦打开宫门,恐怕皇宫便会遭到洗劫。”
赵瑗脸色沉重:“本王前去宣化门处,稳住民情。你带上弓箭好手,有敢闹事的,全部杀死!”
张渺大声答了一声“是!”,赵瑗头也不回的大跨步的朝着宫门走去,宫中一些太监宫女不肯真的回去睡觉,都跟在赵瑗身后,却不敢过分靠近,只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宫门处已经聚集了不少百姓,亦有书名官员,禁宫中的侍卫已经被赵构带走不少,剩余的都在城中四壁处维持治安,抵挡城外的攻击。赵瑗只能抽调临安府的衙役前来宫门处结阵维持秩序,此刻宫门缓缓的大开,赵瑗身穿亲王朝服,缓缓的从里面走出。
他的朝服亦是黑色衮服,只是式样和冕冠和皇帝的略有不同,黑夜之中众人看得不甚清楚,乍一见以为是赵构来了,登时都安静了下来,等到赵瑗走进了,才看到原来是建王。
赵瑗登上城楼,他身边的侍卫一齐举起火把,将他的身影照亮,火光之中,他的脸色镇静,表情坚决:“城外并非金兵,只是流寇。本王已经……”
他的话尚未说完,人群中便有人高叫:“皇帝是不是已经跑了?他又把我们丢下了吗?”
一句话尚未说完,赵瑗手一挥,城楼上的侍卫张弓搭箭,问话之人当即毙命。
众人万万想不到竟然问句话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一时之间噤声,赵瑗朗声道:“本王不会跑!宁死也会留在临安城,现在本王有话要讲,敢打断者,杀无赦!!”
众人刚想大声怒骂,宫城上所有的侍卫一起张弓搭箭,齐声喝道:“噤声!”,不论什么人,只要再一出声,立刻就会死在此处。
殿前广场上,登时便的静悄悄一片,宫门内的太监宫女们,宫门外的百姓官员们,纷纷仰头,看着赵瑗,等待着。
赵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官家身染重疾,不能出来,特命本王前来,调度指挥城中军马。城外是一群流匪,趁着国难当头,谋逆叛乱,罪当诛灭。尔等不必惊慌,各司诸卫已经就绪,城中官员当各司其守。若有敢趁乱弃官逃跑者,杀无赦!”
宫门外的官员听到赵瑗命令,看向赵瑗身边全副武装张弓搭箭的侍卫,皆尽胆寒,稀稀落落的答道:“是!吾等当尽忠报国。”
赵瑗又厉声道:“如今流寇在外,城中戒严,若有人趁乱行凶,腰斩于市!”
众人一片喧哗,城楼侍卫刚想张弓射箭,赵瑗微微抬了抬手,在空中虚按了按,示意不要杀人,又大声道:“我赵瑗在此发誓,决不会弃城逃跑,若贼寇想要进城,必须踩着我的尸体过来!若违此言,让我被五马分尸,妻子尽诛!”
众人听到这种如此具体的毒誓,都是一愣,纷纷咂舌。当众发誓不是没有过,赵构也干过,但从未有这样的狠毒和具体。
当众的誓言,终要应验,除了穷凶极恶的歹徒,都对誓言万分重视,决不肯轻易发誓。
在一片咂舌声中,赵瑗缓缓的道:“城中兵马,足够抵御流寇,不需任何百姓帮忙。即日起,城中禁至百姓无故上街,若无朝廷令牌而在街上行走者,杀无赦!尔等先行回家,吾命人击鼓三百次,鼓声停歇,禁足令开始执行,若还有歹人在街上乱逛,尽数诛灭!”
他的话音落下,宫门口出的鼓声咚的一声响起,却并没有一个百姓肯离开,赵瑗看了城门处的官员一眼,史浩率先朝着赵瑗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便有一些文官也跟着离开,鼓声中,百姓也跟在官员身后,渐渐的散去。
鼓声敲的并不急促,城中各区都有塔楼,其中制有牛皮大鼓,平时用来传报火警之用,此刻也尽数用来击鼓。
一时之间,整个城中,都听到了鼓声,听到赵瑗号令的百姓纷纷互相通传,进屋闭门不出。
三百声鼓,足足响了一个时辰,这才停歇。
赵瑗又等了半个时辰之后,便下令余漠带着剩下的一些殿前司侍卫在城中巡逻,若遇到有人在街上乱走,便抓到大理寺暂行关押。
他不敢派临安的府衙去做这件事情,因为其平日欺压百姓惯了,害怕这些人趁机作乱,引来更大的骚动。
直到城中街道上再无人的时候,赵瑗心中才轻轻的舒了一口气,余漠将自己手下的一百人分成四队,东南西北四个城区来回巡逻,一开始还有一些地痞流氓趁机作乱,被抓到之后,便丢入大理寺中,短短一夜,大理寺的牢狱,已经装满了人,街上也再无人敢乱走。他虽然说杀无赦,但害怕乱开杀戒引起更大面积的恐慌,也只是暂行收押,事后在做处理罢了。
赵瑗安排好这一切,才朝着北城门走去,他登上城门,朝外看去,只见外面不过是一些拿着刀枪,不成队伍的土匪而已,人也不多,就两三千人。有些人脸上还有刺字,是前线跑回来的溃兵,害怕朝廷追究责任,干脆当了流匪。
面对这些人就容易的多,赵瑗命人出城作战,天亮的时候便已经杀退,赵瑗担心这些人会去骚扰附近的州县,又下了招安令“凡是溃兵,前去各自所属州镇报道,不追究其责。”
临安城乱了一天一夜,第三天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秩序,赵瑗的禁足令开始解除,一些商人开始来往贩卖粮食和鱼肉。
但等待他的更糟糕的事情,就是完颜亮的十万兵马,已经如破竹之势,攻占了江上北岸的重要渡口瓜洲,准备南下。
而赵构的仓皇出逃,将玉玺带走了不说,城中的几名重要官员,宰相汤思退,疏密叶义问等人,也跟着赵构一起跑了,有的是在同一天,有的是在随后的几天。临安现在虽然是京城,但却没有任何调兵遣将的权利。
赵瑗所在的建王府,每天都有一些百姓围观,前门后门都有,那些人生怕赵瑗也跑了,赵瑗每次前去宰执的议事堂,他身后都会远远的跟着一群临安百姓。
他只能以皇嗣的身份,用私印外加签署疏密院事陈俊卿之名,号令屯住在江州,镇江,建康等地的军队迅速的集结在长江南岸,听从建康统制王彦的调遣,组织前线的防务,积极的抗击。
正在赵瑗忙的焦头烂额,心力交瘁,无暇他顾的时候,赵构亦乘了船,飘到了海上。
当日赵构离京,连夜奔袭,半夜的时候听到身后临安方向有骑兵追击的马蹄声,尽管对方一直大叫陛下留步,但赵构非但没有留步,反而跑的更快了。
等他一夜跑到出海口的时候,那些赵瑗派来追赵构的骑兵才将赵构截住。
赵构原以为是金人骑兵,现在看到竟然是自己人的时候,舒了一口气,但无论对方怎么劝,赵构都不肯回去,并且执意登上巨大的海船,又接见了附近率领水军的将领李宝,让他无论如何要阻挡住完颜亮的水军。
当听到李宝说完颜亮此次南下不过是试探性攻击,连船都没怎么带的时候,赵构才松了一口气,却还是害怕,不肯回去。
直到十多天后得到消息,那天晚上城外的不过是一些溃兵和流寇,赵瑗已经弹压住了形势之后,这才在五六千殿前司的护卫下,回到京城。
赵构跑的时候,仓促狼狈,当晚不过是钱塘江的海潮,就把自己吓得弃城而逃,回来之后也深觉丢脸。
赵瑗听说赵构回来了,心中无奈之极,特意派人前去告诉赵构,让他不要大张旗鼓的进城,因为当初自己对众人说的是皇帝病重,不是皇帝跑了。
跟随赵构奔波半个月的韦太后,直到这个时候才微微露出了微笑,道:“瑗瑗这孩子办事老成,也顾忌皇家的颜面。”韦太后一面说,一面用不满的眼神看着赵构,赵构只觉得脊背有些冷汗冒出。
吴皇后一言不发,她不好当着太后的面指责赵构,但眼神中流露出的不满和轻视,已经让赵构如鲠在喉。
当天晚上赵构是偷偷的进城的,他灰溜溜的回到皇宫自己的寝殿,见到自己的住处没有丝毫的混乱,去了这一个多月,依旧整洁如故,心中稍安。
一旁的太监宫女早就将赵瑗当日的情形说给赵构听了,他弃城逃跑,宫女太监虽然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但回话的时候深深埋着的头,已经让赵构感到自己受到了鄙视。
第二天赵瑗便宣布皇帝已经病愈,赵构重新回到自己的龙椅上,众人亦对其躬身下拜,恭贺皇帝身体康健,可赵构分明觉得,那些对自己跪拜的人在抬头看自己的一瞬间,神情中的鄙薄根本难以掩饰。
所有人中,唯有赵瑗神情恭谨如常,并且将调派天下兵马的事情主动交到赵构手中:“现在陛下已经痊愈,还请尽快主持大局,以安民心。”
赵构摸着自己的玉玺,看着枢密院今天准备发出去的诏令,心中百感交集,他现在已经知道完颜亮没有舟船,已经不再担心其过江了,他仔细的将那些诏令看过之后,问左右道:“这些诏令都是谁发的?”
陈俊卿答道:“是建王殿下草拟,臣执笔。因陛下不在……因陛□体有恙,殿下不敢乱发诏书,只用自己的私印。还请陛下用印,赶快调集其余各处的屯驻大军,抵御金贼。”
赵构微微点了点头,赵瑗所草拟的诏令没有任何不妥,但让赵构觉得很舒心的是,尽管自己逃跑,这个儿子依旧很尊重自己,不仅言语中恭谨依旧,连行动上也处处为自己着想——将当时骚乱中收押在大理寺中的人,交给自己赦免,好让自己收买人心。
赵构命掌管符宝的太监取出玉玺,在上面盖印,提笔画了自己的御押之后,又亲自前去大理寺放人,当那些人出了监狱,对着赵构感激涕零的时候,赵构总算是找回了一点点面子。
他做完这一切后,只觉得无比疲惫,便回到了自己的寝殿。
一个多月来,这是他第一次沾到结实的床,赵构闭上眼睡了过去,这一睡,就真的病了。
他这些天在外,担惊受怕,即便是在海舟之上,也担心完颜亮过来。等到回来后,有觉得无颜面对众人,也不想见任何人,便命赵瑗监国。
赵瑗不论多忙,每天总要抽出一个时辰前来陪赵构,亲事汤药,将战事告诉他,又把自己准备发出的诏令念给他听,末了还要说些宽心的话来安慰他。
赵构在卧榻之上摇头叹息:“瑗瑗,你真是个好孩子。”
赵瑗面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道:“小时候是阿爹教我读书认字,又教我做人的道理。我记得阿爹说过,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保护国家百姓,好好的对待亲人,儿子一直不敢忘记。”
赵构点了点头,终于觉得早年那些忽悠小朋友的话没有白教。
他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刚刚说,让驻守襄阳,鄂州一代的军队,主动出击北上?不让他们过来救援?”
赵瑗道:“这是信阳军的守将萧山的建议,千里援救太远了,大军疲惫奔波,赶到之后也恐怕粮草不够,不如就近出击,骚扰对面的金人腹地。完颜亮带兵而来,中原空虚,必然会回军相救,可解江淮之急,也是最快的办法了。”
赵构思索了片刻,终于点头:“好,就这么办。把诏令拿来,朕给他写手札。若是金兵能退,朕就升他的官!”
三个月后,完颜亮数次尝试攻击镇江,有一次甚至先头部队已经渡过长江,都被前线的战士死守,很难再近一步。于此同时,他也收到消息,自己空虚的腹地受到攻击,萧山已经连夺了三城,如果再不管不问,恐怕会因小失大。
完颜亮在权衡之后,终于从两淮退兵。当完颜亮退兵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赵构欣喜无比,马上派人前去送和议书,又主动说放弃已经夺得的金国城镇,并且愿意割让金兵已经占领的泗州,让他赶快回去。
完颜亮收到议和表之后轻蔑的一笑:“赵构果然懦弱,他日我当准备妥当,挥师百万南下,执鞭投江,一扫天下!”
持续了半年的战事,终于在当年的冬天告一段落。然而赵构的事情却远远的还没有完结。
尽管赵瑗三令五申,不准走漏赵构逃跑的消息,但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在朝为官的和前线的将领,并不敢上书骂赵构,但是一些读书人却坐不住了,纷纷上书言事,一开始赵构还看一看,到了后来,赵构看了只觉得堵心,根本就不看了。
非但如此,在完颜亮派人前来恭贺南宋正旦的时候,使者大摇大摆的走上紫宸殿,打开完颜亮的国书,大声念道:“朕听闻汝有不臣之心,此次略施教训。若是胆敢有下次,定然发兵南下,朕亲自前来擒你,让你去和你大哥互诉别情!”
赵构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唰的就变白了,赵构的大哥赵桓还在金国的五国城,做了二十多年的俘虏,现在完颜亮竟然这样辱骂自己,扬言要把自己抓回去玩儿,赵构心中的气愤可想而知。但他也不敢和金国的使节对骂,只是转身到了后殿。
前来朝贺的众臣面面相觑,人家已经指着鼻子乱骂了,赵构竟然吭都不吭一声,也太丢脸。
晚间观看烟花焰火的时候,赵构一直闷闷的,吴皇后见状,便问道:“官家,如今金人已退,陛下为何还长吁短叹,愁苦至此?”
赵构手扶着宫中的栏杆,看着满天的烟花,过了半天才道:“旁人岂知当官家的难处?还不如江上一渔翁来的自在悠闲。”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第二更,亲们不要走开,一会儿还有。
96、第三更
赵构叹道:“朕只是想起早年写的一首小词,‘宁做江上一渔翁,赢得闲中万古名。’”
这首词是当年赵构游太湖的时候仿张志和的《渔歌子》即兴而作,现在忽然说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吴皇后吓了一跳,劝道:“官家如今春秋鼎盛,怎能作此想?身为天子,怎能悠闲自在?”
赵构低低的叹了一口气,默不作声,他心中觉得又是疲惫又是丢脸,琢磨了一会儿,便命人去把正在看烟花的赵瑗叫来。
赵瑗今日依照常例进宫,他记得去年是萧山前来述职恭贺,但今年却根本没有见到萧山的影子,心中不由的升起一股自己也不明白的失落之感。
夜空中的烟花一朵又一朵的散开,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个人站在街角,对着自己微笑,用着满腔的情意向自己表白。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但那种心跳的感觉,不仅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模糊,竟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这样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晚,那个人会在哪里呢?赵瑗平常从未觉得自己身边跟着人很吵,但是现在,却无比的想要找个清静的地方,静静的一个人看烟花。
这一年来,特别是自从赵构逃跑以后,几乎所有的奏折他都看过,在萧山出兵,前去进攻金国围魏救赵的时候,两人书信来往尤为密切,甚至一天就能够有两三封的样子。可那些书信之中,却没有半句有关私事的,都是军情敌情。
赵构也还算得上遵守当初的诺言,萧山奉命出击中原,迫使完颜亮暂时退却,而萧山的官阶也从一个从六品的校尉升为正五品的定远将军,算是跳了一级,成了名副其实的将军,已经具备了参朝的资格。
赵瑗本以为今年萧山会来,可是让他等了多日,萧山竟没有前来述职。
他在做什么?是不是也会在这个时刻,和自己一样,静悄悄的看着满天的烟花呢?赵瑗一个人坐在皇宫中假山边的凉亭内,思绪却飞得很远很远。
直到一名太监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被惊醒。
“建王殿下,官家叫您过去。”
赵瑗转头,看见赵构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身边的太监宫女都退在一旁,看似恭谨,却显得赵构也有些孤独。
赵瑗缓缓的走了过去,站到赵构面前,躬身行礼:“陛下。”
赵构看了这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一会儿,道:“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叫我爹吧。”
赵构没有用“朕”,而是用“我”,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也让赵瑗心中有些微微触动。
赵瑗答了一声是,道:“阿爹,叫孩儿什么事?”
赵构背着手,默默的低头走着,赵瑗便陪在他的身边,问道:“今天正旦,阿爹怎么看起来闷闷的?是因为金贼的话么?蛮夷无礼,阿爹不用跟他们一般见识。”
赵构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道:“朕看见你一个人在哪里坐了很长时间,也似乎闷闷不乐的样子,是为了什么?”
赵瑗听见赵构这样问话,猛然一愣,他原以为没有人看见自己,却没想到赵构竟然观察自己很长时间了。
赵瑗也没隐瞒,道:“有些想一个人,每次过节见不到他,心中就觉得缺了一块。”
赵构道:“是你的王妃么?”
赵瑗却万万没想到赵构会忽然这样问,他慌忙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的点了点头,有些掩饰的笑了笑:“儿子还是太没用了,过于长情,他都走了这么长时间,却不知道为什么,非但没忘记,却越来越想他。”
赵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好,他本来是想让赵瑗来安慰一下自己的,这个时候见到儿子心情低落,便劝慰道:“过一阵子就好了。朕当年刚刚登基的时候,皇后被金人掳走,也是日夜难眠,等过了十几年后,也渐渐的淡忘了。你王府里只有一个女人,却多年无子,总是你不愿过多碰她的原因,改日朕给你挑个好的,你也不至于这样。”
赵瑗道:“儿子暂时没有娶妻的意思,这件事情缓一缓再说吧。”
赵构摇头道:“不好再缓了,多几个儿子总是好的,朕一生无子,总不希望看到你也这样的。万一金兵打来,你只有一个儿子,莫要闹得和朕一样。”
赵瑗一愣,问道:“阿爹你刚刚说什么?”
赵构叹了一口气,道:“朕觉得很累,最近身体也不是很好,想过几天自由自在的日子。”
赵瑗有点不可置信,盯着赵构,赵构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朕想要传位给你。”
赵瑗想也不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儿臣恳请陛下,再也不要做此想。陛下今年才四十六岁,正是春秋鼎盛,怎可因为一点小小的挫折就心灰意冷?儿臣也万万不敢应!”
赵瑗说的果决,这种态度让赵构的心里又是安心,又是沮丧,还有些暗暗的得意。众多滋味交杂在一起,让赵构低低的叹了口气,道:“不过就是一说,你何必那么紧张?起来吧,今日正旦,咱们父子两个说说家常话而已。你不知道,自从朕归来,太后和皇后,都不怎么搭理朕了……”
赵瑗也不好接口,只能默不做声,陪着赵构缓缓的走了一程,只是说些闲话,又扯到了还在金国当俘虏的钦宗赵桓身上,赵构道:“当日金兵围城,你尚未出生,从没见过那种景象。那时候靖康皇帝派了二十万大军驻守黄河,可只有五万金人,就将二十万大军打得尽数溃散。当时朕就曾劝过他,让他跑,可他为了名声之类的身外之物,不肯跑,闹得现在这么凄惨……”
赵瑗听见赵构又提这个事情,心中不觉有气,他站住脚步,对赵构道:“阿爹,如今金国早已不是当年的金兵。完颜亮大多都是一些签军,前一次敌人攻城,阿爹卧病在床,如果再有这样的事情,恐怕难以向天下交代。”
赵构也一时没话说,自己被钱塘江海潮吓得弃城逃跑实在是太离谱了。但他也不想再就这件事情谈论下去了,便转移了话题,道:“太后这些天对你改观不少,你有时间多过去看看她。”
赵瑗躬身答了是,两人默默的走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再也没有多说。
第二天的时候,赵构便将在上次骚乱中表现突出,已经升任宰相的陈俊卿留了下来,问道:“陈卿家,朕有内禅之意,你觉得如何呢?”
陈俊卿早就对赵构不满,此刻听赵构一说,劝也不劝,立即道:“恐怕不妥,若突然禅让,中外恐怕会有疑惑,以为陛下被逼退位。若陛下真有此意,不如先立建王殿下为太子,也好告知中外,此乃陛下的意思。”
赵构见陈俊卿劝都不劝一下自己就开始为赵瑗考虑,心中有点不高兴,他自己沉思了一会儿,看样子完颜亮似乎并不死心,如果他真的找个借口发兵百万南侵,宋军一定是挡不住的,自己也是一定要跑的。
只是这次跑可不能向上次那样仓促的没有任何准备,必须让所有人无话可说。
先立赵瑗为太子倒是一个好主意,如果到时候完颜亮攻破长江防线,自己马上退位,把烂摊子丢给赵瑗。这样,自己不是皇帝了,跑也能跑的名正言顺。
赵瑗如果能够抵挡,到时候自己再回来不迟享受战果不迟。如果万一不能抵挡,皇帝还是自己的。
再说赵瑗这些年一直很孝顺,也非常的听话,又有才能,吃苦他去,享乐自己来,真是绝对的好选择。
而如果完颜亮一直不动,太子之位并不能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赵构主意已定之后,便深觉自己的想法乃是两全其美的办法,省的天天被完颜亮指着鼻子骂的心理堵的慌。
为了挽回自己慌忙逃窜的面子,赵构在宣布立赵瑗为太子之后,又昭告自己要御驾亲征。
这件事情也可谓一举多得,现在金兵已退,自己前去巡边,不会有任何危险。而且带上赵瑗,还能够让他认识军中诸将,万一有事也能够多担待一点。并且“御驾亲征”四个字,说出去也好听。
赵构心意已决,在春三月的时候,便带着已经立为太子的赵瑗,开始了巡边。各处的官员都要接驾,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他先是去了淮东、淮西两处,见到了此次对金兵作战中,表现突出的一名叫做李虎臣的将领,当得知李虎臣以前是在萧山手下做事,并且带领的是萧山遗留下来的兵丁时,赵构也不由的来了兴趣,想要亲自去看一看这位数年没见过的,惹自己不高兴了很久的故人了。
赵构在两淮地区呆了约莫半个月后,御驾再起,浩浩荡荡顺江而上,沿路看尽两岸风景,等御舟停泊之时,赵构或上岸享受当地官员的供奉,或坐在船上垂钓江中,倒把个“御驾亲征”搞得悠闲无比。
相比之下,赵瑗就要忙很多,他不仅要亲自照顾赵构的饮食起居,还要和当地的官员见面,又要每天将赵构的行程,生活,甚至吃了些什么都写上信,寄回临安给韦太后,以免老人家担心。
赵构转了一圈,看了看风景,抑郁的心情好了不少,也长胖了些,赵瑗倒是变得瘦了。
当赵构的御驾抵达鄂州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中旬,鄂州的守将李道带着女儿李凤娘亲自前来接驾,赵瑗一直听说李凤娘的大名,直到此时,才见到真人。
李凤娘今年已经八岁,俨然是个美人胚子,然而她见到赵构之后,却说了一句话让赵构心情大为不好:“若是当年岳爷爷不死,完颜亮怎敢南下?”
李道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赵构猛然变色,也不好当场发怒,只是闷闷不语,不想再呆在鄂州,更加不想再绕道去信阳,便直接北上,前去襄阳看望多年不见的爱将刘锜去了。
赵瑗劝说道:“陛下已经到了此处,众人都已经见过,却独独不去见此次围魏救赵,立下大功的定远将军萧山,恐怕有些不妥吧。”
赵构道:“朕身体不适,已经升了他的官阶,又有什么不妥的?以为什么人都是能够从六品升为五品吗?”
六品到五品是官员的一个坎,五品以下没有参朝资格,低级官员。五品以上却拥有了觐见皇帝的资格,可以继续往上升。有许多人一辈子都卡在六品到五品这个坎上过不去。况且萧山之前的是从六品,到六品之后还有个从五品,之后才是五品武将。这一下算是连跳两级,赵构这样做,也算得上对萧山战功的极大肯定了。
赵瑗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赵构不耐烦道:“你如今也是太子了,当为朕分忧,信阳地方小,你就代朕前去抚慰好了。”
赵瑗心中深觉不妥,赵构这简直是太故意了,可他想要开口劝阻的时候,却有些神差鬼使的说出了另外的话:“儿臣自当为官家分忧,也不用太多人去,就带几个亲兵前去就是。”
赵构点了点头,当夜便启程前往襄阳去了。
李道有些心境胆颤的拉着赵瑗:“太子殿下,小女无知,臣已经教训过了,还请殿下在官家面前多多美言……哎,也是教导无方。”
赵瑗微微的笑了笑,道:“小孩子家童言无忌,李统制不必过于担忧。”
当晚赵瑗在鄂州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的时候,他便带着人,前往信阳方向出发了。
这一路他并不如赵构那样招摇,也未通知路过的州县官府,只住在当地的驿站中,他越靠近信阳一分,心中便雀跃了一分。
一年前他被收为皇子,萧山不在;前些天他被立为太子,萧山依旧不在。赵瑗内心隐隐的兴奋却根本没有任何人能够倾述,还必须表现出恭谨之色。
可这种伪装,却不需要在萧山的面前做。一想到即将有人能够跟自己分享快乐和胜利,赵瑗的嘴角就不由的露出了微笑,连跟他一道出来的太监甘昪都说:“殿下这两天心情很好呢!”
赵瑗一愣,马上露出严肃的神色,可当无人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那个人,一年多都没有见过,现在是什么样子呢?如果他知道,自己前去看他,会不会很高兴?
赵瑗抵达信阳军地界的时候,是当天中午。他本来想要悄然无声的前去给萧山一个惊喜,这一路的行踪都刻意隐瞒,岂料他刚抵达信阳地界,还未进城,便被暗哨逮了个正着。
赵瑗有些不悦暗哨把自己当做奸细对待,便道:“我是你们萧将军的朋友,你带我去见他,他就知道的。”
却不料充当暗哨的士兵毫不含糊:“萧将军说过,凡是有可疑的人,不论是谁,都不能放过!你若真的是将军的朋友,等见将军后,小人给你赔罪!但现在要按照规矩来,来人,给我捆了!”
赵瑗尚未开口辩驳,几个士兵便一拥而上,他要是动手,当然能够赢,但赵瑗并不愿意和萧山的部属发生任何冲突,也制止了自己手下随行的几名侍卫的反抗,五六个人束手就擒,是像犯人一般,被压到萧山的营中。
他走到信阳城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这里和别处见过的地方不同了,在街上巡逻的军队,步伐整齐,精神抖擞,身上都有着一股雄赳赳的气概,就连临安城的殿前司亲卫都不能相比。
他还想多看两眼的时候,即刻就被押送的士兵呵斥:“不准乱看,来人,把他的眼睛蒙上!”
萧山原本正在营中整理战报,已有自己派到江北的奸细说过,完颜亮正在囤积粮草,大肆伐木,到处抓壮丁,必有异动。他正琢磨着准备怎么写折子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外亲兵通报:“启禀将军,抓到几个可疑的奸细!”
萧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不是说了,不要随便抓,看见可疑的盯着他么?”
门外的士兵声音有些犹豫:“看起来不像是一般的奸细,还要将军亲自过目。”
萧山将自己写到一半的折子收好,坐正了,道:“带进来!”
亲兵在帐外掀开帘子,两名亲兵押着三四个人进来。
旁边几个跟班都被五花大绑,为首的一人却只是被绑了双手,眼睛上被蒙着黑色的布条。
萧山一看见这幅景象,心中就剧烈的跳动了起来。押送赵瑗的士兵道:“将军,这个人自称是将军的朋友,前来我们信阳的时候就鬼鬼祟祟,进城之后又东张西望打探军情,小人便将他绑了送过来。”
萧山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早已知道消息,赵构直接去了襄阳,没来这里,却万万想不到,赵瑗竟然会只身前来找自己。
赵瑗自己没说出身份,萧山也不便当众揭穿,便道:“把其它几个呆下去,好好招待。”
帐中的士兵大喝一声:“是!”脸上露出一股凶悍之色,显然是准备皮鞭大棒的拷问口供了。
萧山一见手下人的神情,便明白他们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忙解释道,“是好吃好喝的招待。”
押送赵瑗的士兵一愣,随即知道自己恐怕办错了什么事情,不敢多说,带着剩下的几个人离开了,帐中仅剩下萧山和赵瑗两人。
萧山走上前去,他刚刚早就已经按捺不住,此刻周围再无一人的时候,他很想趁着赵瑗被绑不能反抗,前去吻上一下,但赵瑗的嘴角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冷酷,最后冷冷的问道:“萧山,你还打算把我捆多久?”
97、今天迟到的更新
赵瑗冷冷的问道:“萧山,你还打算把我捆多久?”
萧山赶紧把自己的各种遐想全部打消,手忙脚乱的上前,把捆住赵瑗双手的麻绳解开,又伸手去将蒙在赵瑗眼睛上的黑布扯掉。
当赵瑗的眼睛睁开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位身穿铁甲,肩披红色披风,腰悬长剑的年轻将军。
萧山身上,一股遮掩不住的凌厉杀气铺面而来,和停留在那年正旦烟花下的影子,全然不同。虽然是同样的容貌,同样的表情,但身上再也没有半点那个时候青涩的影子,这是一个上过战场,真正经历过残酷战争,手刃过无数敌人的将领,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气息。
虽然萧山的眉梢眼角,都洋溢着笑容,但他身上,那种血的气味,却怎么也化不开了。
在经过一年多的思念,现在这个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赵瑗的眼睛有些不愿意离开面前的这个人。他看得见,萧山的面颊上,有着一道细细的疤痕,虽然已经愈合了很久,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但赵瑗却感到一阵心疼。
就在赵瑗望着萧山的时候,萧山亦看着赵瑗。
这些天在京城发生的事情,萧山早就知道了,赵瑗的脸上有着风霜之色,但双眼却变得更加深邃和沉静,虽然穿着普通的灰色袍子,神情温和,可那种上位者才有的气度,也显露无疑。
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两人都变了,可那种心动的感觉,却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强烈。
萧山看见赵瑗的手腕处,被勒出的数道红痕,他很想伸手过去,在上面揉一揉,但却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赵瑗身上这种略带威严的气质时,却根本不敢动上分毫。
萧山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道歉:“他们不知道是殿下来了,多有得罪,我等会儿去骂他们!”
赵瑗微微的笑了笑:“不必了,我是代官家前来探望你的,顺便看看城中的部署如何。”
萧山看见赵瑗的笑容,觉得整个人都好像在云端一样,他忙走到门口处,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赵瑗的到来,让萧山处于一种近乎亢奋的状态,他领着赵瑗在城中四处的转,带他去城中四壁观看,给他一一讲解,甚至每一个部下的名字都讲给赵瑗听。又给他看自己在完颜亮退了之后赶造出来的若干单梢炮,将所有的军士都召集起来,命他们在演武场上操练。在见到赵瑗观看操练的时候露出的满意的表情后,萧山更加振奋,亲自下场,给赵瑗表演骑射。
因为赵瑗来的仓促,中午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好东西吃,下午萧山就骑马去了郊外,打了两只野兔来给赵瑗打牙祭,晚上的时候又特意命人去把知州张孝祥叫来,介绍给赵瑗认识。
赵瑗在京城的时候,已经见过这位状元郎,萧山本来不怎么喝酒,今晚为了陪赵瑗,也喝了两大碗。晚饭过后他就亲自去收拾赵瑗的住处,害怕自己的军营简陋,赵瑗住的不舒服,就让张孝祥去把府衙中的上房让出来,又亲手去把晒了一下午的薄被给赵瑗抱来,帮他铺床。
即便如此,萧山还是觉得信阳府衙太简陋了,天黑了依旧出城,去城外扯了许多鲜花,用净瓶装了陈设在赵瑗的房间中。
赵瑗就站在一旁,看着萧山进进出出,一会儿搬书案,一会儿摆鲜花,一会儿又烧热水。赵瑗自己并没有这么多讲究,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萧山做这些的时候,心中涌起一股甜蜜的感觉,根本不想劝阻,就只是歪着头享受。
有些不明就里的士兵,看着自家的将军今天高度亢奋,都在私下打探:“来的那位公子是什么人啊?将军竟然比娶媳妇还兴奋?”
早年跟随萧山一齐来信阳的亲兵认得赵瑗,神秘一笑:“大人物,比将军的媳妇重要多了。伍校尉,你说是不是?”
伍峦一直不怎么喜欢跟人说话,平时也非常的沉默,现在变得更加沉默,听见有人询问也不开口,只是转身返回自己的院中,静静的磨着常年跟随自己的铁剑。
等到赵瑗的房间已经完全都收拾好了,萧山还不肯离去,又抱来一大堆活血化瘀的药膏,呼啦一下子摆在赵瑗的面前。
“殿下,你手腕的淤青用这个好。”萧山从那一堆中挑出一瓶,又丢开,再挑出一瓶,“这个要更好一点。”
“要是疼的话,还能用这个。”萧山手上拿了四五瓶药膏,献宝似地捧到赵瑗面前。
赵瑗笑了笑,伸出自己的双手。手腕处的淤青早就消散了,没有半点疤痕,在烛光下犹如白玉一般光洁。
萧山讷讷的把自己抱来的那些伤药都收好,见赵瑗坐在书案前,目光却看向房中书架上的纸张时,又赶忙去把纸张拿过来,在赵瑗面前铺好,从笔筒中摸了一只笔,笔上的毛都掉了不少,他又半夜跑到张孝祥那里,抢了对方的一只上好狼毫,返回的时候,看见赵瑗已经在拿着那只秃笔写东西了。
萧山就跑过去站在赵瑗身边给他磨墨,磨一会儿之后就去给赵瑗添茶水,动作迅速快捷,搞得站在门外准备伺候赵瑗的太监甘昪连手也Сhā不上。
甘昪见状,不由的和门外的侍卫感叹:“萧将军这伺候的,比我这个当太监的都殷勤。”
声音虽然不大,但还是传到了房中,萧山脸上微红,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转身离开,转了一圈后看到甘昪在给赵瑗送宵夜,又厚着脸皮抢了赵瑗贴身太监的活,端了糕点进去给赵瑗吃。
赵瑗实在忍不住了,道:“别忙活了,你也累了这大半天,快点回去歇息吧。”
萧山慌忙摇头:“不累,一点都不累。”
赵瑗叹了一口气:“你现在不同往日,身为主将,更是朝廷命官,做这些阉人做的事情有失身份,被你手下的人看到了未免有失威信。”
萧山这才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的离开,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就跑到赵瑗房门外等着。
甘昪深深觉得自己的饭碗恐怕要被萧山抢了,道:“萧将军,殿下还没起床呢,你等天亮了再来吧。”
萧山也不肯,就在原地等着,好容易听到房中的动静,见到甘昪端着水盆进去给赵瑗洗漱,心中恨不得自己也化身为阉党中的一员,进去帮赵瑗洗脸。
第二天萧山又带着赵瑗出城,去自己巡逻的地方转悠,这一天他总算是稍稍的缓过劲来,没头一天那么夸张了,却还是在赵瑗多看了两眼河边的芦苇时,他又无法自控的跳下马,去把河边的芦苇拔了一大捆,给捆到了赵瑗的房中。
等到了赵瑗睡下,看见甘昪在给赵瑗洗衣服的时候,他必须用极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要去当着手下一群亲兵的面,去给赵瑗洗袜子。
赵瑗在信阳呆了约莫有三四天的样子,萧山每天都陪伴在他身旁,听他讲京城发生的事情,也讲一些自己和金人交战的情形。当听说赵构是被钱塘江海潮吓得半夜逃跑的时候,萧山就一个劲的说赵构不是;当听说赵瑗弹压城中百姓,稳定局势的时候,又和一个小孩子一样拍手叫好;等到赵瑗脸上露出微笑,讲到自己被立为太子时,萧山就陪着赵瑗一起傻笑。
直到第五天的时候,张孝祥也看不下去萧山这几天不干正事,光顾着哄赵瑗开心,做一些佞幸之臣的标准事项了。等到萧山去给赵瑗烧洗澡水的时候,张孝祥见周围没什么人,忍不住问道:“萧将军,前些天探子回报,说完颜亮似乎有异动,你不是说要亲自过去看看情况的么,准备什么时候去?”
萧山一面用扇子扇火,希望水快一点热,一面道:“后天吧,今天出去的时候我见殿下看见路边的野物跃跃欲试,我明天陪他去打猎,后天去。”
张孝祥简直忍无可忍,一把夺过萧山手中的扇子,怒道:“萧将军,你这马匹拍的太过火了,往常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忠正耿直的人,没想到竟然谄媚至此!是他高兴重要,还是敌情重要?”
萧山想也不想,便道:“当然是敌情重要,所以我说后天去。”说话间水已经开了,萧山就用袖子裹住水壶的柄,准备提到赵瑗房中。
张孝祥冷笑道:“你没听见旁人怎么笑话你么?说你都赶上殿□边的太监了。”
萧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甘昪把水提到赵瑗的房中,张孝祥道:“明天你必须去,一个朝廷命官,竟然帮他铺床叠被,像什么话?别说他现在还不是皇帝,就算是,你也太不成体统了!”
萧山心中略微有些纠结,天人交战后,终于点头:“好!我想一想,都带谁去比较好。”
张孝祥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刚想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得背后一个声音响起:“你要去哪里?”
两人一齐回头,看见赵瑗就在不远处,也不知道刚刚两人说的话有没有被他听见,张孝祥有些怒意的瞪了萧山一眼,对着赵瑗行了个礼后,便转身告辞。
萧山道:“前些天探子来报,说是完颜亮似乎有所异动,但情况并不是很准确,我打算带几个人,亲自过去一趟。”
赵瑗吃了一惊:“你亲自过界?万一被发现,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萧山点头:“正是因为危险,所以才要亲自过去,弄清楚情况。”
赵瑗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了跃跃欲试的神情:“阿猫,我从未到过江北,明天一起过去……”
赵瑗的话尚未说完,便被萧山打断:“绝对不行!殿□系国家安危,不能乱跑,万一出点事情,我就算是死个一万次也难当其罪。”
赵瑗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萧山的脸上,便露出不可违拗的神色。这种神色赵瑗从未见过,但那种不容商量,绝不能妥协的意味非常的明显,甚至还带上了些杀气。
赵瑗过了一会儿,道:“那好吧,你大概要多久回来?”
萧山想了想,道:“快的话两天,慢的话就三四天,殿下……你是在这里等我,还是要前去襄阳见官家?”
赵瑗也觉得自己在信阳恐怕呆的时间有点久了,但他一时半会儿并不想就这样离开,便道:“我等你回来,你放心的过去,不要急着回来,多呆几天也没事。”
萧山点头,当晚便命伍峦暂代城中军事,第二天一早,就挑选了两三名武艺高强的亲兵跟随自己过界。
这本来是秘密行动,不方便给任何人知道的,萧山很想去给赵瑗道别,但最终还是觉得这次的行动更加重要,天亮的时候,就化装成了流民,偷偷的过界了。
萧山离去后,赵瑗登时觉得似乎空了一块,他在城中呆着,又从张孝祥的口中,听了一遍当日萧山和金人交战的情形。
在听说萧山竟然身负多出创伤的时候,有一处伤口还靠近心脏,差点没命的时候,赵瑗有些坐不住了。他从没有在萧山哪里听说过这些事情,纵有再大的危险,萧山也不过是淡淡的一笔带过,根本不多讲,说的都是些军中趣事。
赵瑗每天落日的时候,都前去宋金边界处等待萧山,然而每天都是空手而归,等到第四天的时候,萧山还没回来。这已经超过了他当初所说的“慢”了。
赵构也同时命人传信过来,让赵瑗去襄阳,见一见老将刘錡。
赵瑗将赵构的信默默的扣下,第五天的时候,一大早便等在宋金交界处的山口。太阳一点点的升起,又一点点的落下,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甘昪在一旁劝道:“殿下,萧将军看来今天是不会回来了,殿下还是应该及早赶去襄阳比较好。”
赵瑗点了点头,道:“你先回去收拾东西,明天一早动身”
甘昪领命而去,赵瑗却也不肯离去,依旧策马在山口处等着。
夕阳将整个山谷都染成了橘黄的颜色,正是春四月间,山花开的遍野都是,放眼望去,满山的杜鹃尤为绚烂。
忽的,三个被夕阳拉长的影子出现在远处的旷野上,赵瑗看的清楚,那正是萧山!
他心中一跳,想要策马前去的时候,却看到在那两个影子身后,跟着数十骑金兵。
两个影子在旷野上飞速的奔跑着,赵瑗记得萧山过去的时候是没有骑马的,但是现在他却已经骑马归来,定然是中途出了变故。
赵瑗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长剑,唰的一声拔出,想也没想,策马冲了过去。
片刻间,萧山已经和另外的两个人策马奔入山谷口,他身后的十多名追兵在入口处犹豫了片刻,便也策马追了过来。
萧山万万没想到赵瑗竟然会在这里,心中又急又怒:“你不在城中,来这里做什么?”
赵瑗没有说话,将自己手中的剑递到了萧山的手中。
剑柄上还有着体温,萧山已经跑了一天一夜,觉得疲惫至极,却在这一刻,精神大振,忽然勒住马,调转马头,朝着身后的追兵大声道:“这里已经是大宋地界,你们还要追,不怕坏了和议吗?”
那十多名金兵厉声道:“你果然是奸细!说,是什么人派来的,信阳的萧山,襄阳的刘錡,还是赵构?”
萧山忽然嘻嘻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话音未落,他的身子忽然伏下,随手在路边的草丛中一捞,一柄铁枪就到了他的手中,原来他早就将兵器藏在了这里。
赵瑗的剑,又回到了他自己的手中,这一刻,两人并肩,他心中竟没有半点的紧张,反而有着即将搏斗的兴奋。
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山谷的橘黄|色,渐渐的变成了血红色,萧山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手中的长枪猛然出手,快似一条银龙一般,只是噗的一声,一名追至面前的金兵胸前便被刺穿,枪头竟直刺破他的铠甲,从他身体的另一侧露了出来。
萧山的声音亦变得森然,带着浓浓的杀气:“既然追过了界,就是侵犯我疆土,全部给杀了!”
他身边的两名亲兵大声喝了一声,三人一起追出,呼号声从他们的口中发出,狰狞可怖。
夜幕拉了下来,月亮高悬在天边,赵瑗跟在萧山身边,亦听从萧山的命令。
当敌人的血溅到他身上的时候,他的鼻端,闻到了血腥。
他往日只听说过金兵凶悍,亦听说过萧山和这些人拼杀。但这时候,是他第一次见到。不是没有过这种时候,当年九凰山大雪之中遇伏,两人背靠着背,共同作战。
然而这时候和那时候全然不一样,这些人不是刺客,而是征战的士兵,招式并不诡异,却更加的凶悍。
十多名金兵团团将萧山、赵瑗几人围住,萧山双目圆瞪,手中长枪挥动,每出一招,必杀一人,片刻过后,十多名金兵,就被杀得只剩下六人,开始慌忙逃窜。
萧山也不去追,只是从一旁的马背上取出弓,又摸出一旁箭袋中的羽箭,看见那几名金兵已经奔出了宋界后,便张满铁弓,嗖嗖嗖的三箭射出,正中三名金兵的后背。
他身边的两名亲兵也在同一时刻张弓搭箭,各自射杀一名金兵,却还有一名金兵兀自逃窜,萧山心中暗叫可惜,正准备追过去的时候,忽然一箭从自己耳边擦过,带着风声,快若流星,不偏不倚,正中最后一名奔逃的金兵。
萧山回头,赵瑗正缓缓的放下弓箭。虽然已经隔了很长时间,尽管赵瑗越来越忙,但他的武艺,却从未落下过。
萧山即刻奔出,去把已经四处逃窜的敌人的马匹牵了回来,四个人身上都满是血污,可爽朗的笑声却传了出来:“这次收获不小,竟然搞到了十六匹战马!”
赵瑗早就知道萧山现在所有的战马,都是从金人那里缴获的,他自己手中也牵了一匹,低头看那匹马的时候,那马正在打着喷嚏。
赵瑗忍不住笑了起来,萧山却皱着眉头看他,过了一会儿低声道:“你身上都是血,这样回去恐怕不太好。”
赵瑗随口道:“刚刚来的时候看见路上有小溪,去洗干净不就行了?”
萧山点了点头,对自己旁边的两名亲兵道:“你们带着马匹先回去,将情况给知军大人说清楚,我等会就回去。”
另外两名亲兵答了一声是,刚带着马匹走出两步,萧山忽然在后面叫道:“不要对他说在这里遇到别人的事情。”
他口中的别人,自然是赵瑗。
赵瑗代表天子前来慰问,却弄得满身是血,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这传了出去可是非常的不妙。
两名亲兵领命而去,萧山和赵瑗两人并辔而行,朝着溪水的方向走去。
直到这个时候,萧山才来得及和赵瑗说上两句私下的话:“殿下怎么跑这里来了,多危险!”
赵瑗浑不在意:“我见你这么多天都没回来,所以过来等你的。”
语气轻描淡写,但听到萧山的耳中,却有些惊心动魄。
赵瑗继续问道:“你在金国,探听到了什么?”
萧山跳下马,将自己的枪Сhā入地上,道:“完颜亮应该已经知道了官家就在附近,只怕是情况有点不妙,他正在调集兵马,似乎是要往襄阳的方向去。”
赵瑗已经开始在脱自己外套,白色的中衣领子上也有血迹。
萧山道:“把衣服给我,两个人一起洗快一点。”
赵瑗便丢了一件外套给萧山,又将中衣脱下,把领子浸在水中搓。
萧山蹲在岸边,用力的搓着赵瑗的衣服,偶尔一扭头,就能看到赵瑗穿着单薄的亵衣,领口处有些滑落,露出里面的胸膛。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搞纲搞了半晌,一直在纠结赵构要不要被他的真爱抓走,更晚了,非常抱歉哎。
顺便谢谢田歌、越澜依、求更君、小丫头、岚音影的地雷,非常感谢。
98、今天的更新
萧山偶尔一扭头,就能看见赵瑗穿着单薄的亵衣,领口处有些滑落,露出里面的胸膛。
两人片刻之后便已经将衣服洗干净,萧山将赵瑗的外套搭在一旁的树枝上晾开,又开始洗自己的枪。
赵瑗等着衣服干,晚上有点冷,他抱着自己的胳膊,问道:“这东西你也要洗?”
萧山点头:“这是我平时藏在边界路上,以备不时之需的。上面的血腥味不洗干净,要被野狗偷走。”
他一面说一面朝着赵瑗看去,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你头发上是什么?”
赵瑗有些茫然,萧山起身,月光下看的不怎么明白,他就凑近了一点,血腥味从赵瑗的头发中传出。
萧山道:“你得把头发也洗了,等等,这里是什么?”他一面说,一面伸手朝着赵瑗脸上摸去。赵瑗打开他的手,自己摸了一把,脸上也有血。
赵瑗便又散开头发,溪水却很低,他不走到河中央,根本难以低头洗到。
萧山便让他将鞋子脱了,裤腿卷起来,拉着他走到没膝盖溪中,道:“你弯下腰,我帮你洗。免得你身上也弄湿了。”
赵瑗忙道:“不用了,自己来就行。”
萧山道:“别争了,这样快一点,回去晚了张孝祥问起来麻烦的很。”
赵瑗微微抬眼:“你竟然怕他?”
萧山无奈的看着赵瑗:“殿下别害我被骂行么?他是我上司,顶头上司的那种,我可不敢得罪他。”
赵瑗便笑了笑,乖乖的弯下腰,将头皮浸在水中。
萧山站在赵瑗对面,害怕把赵瑗的衣服弄湿了,半弯着腰,小心的帮他洗头发。
赵瑗的头发又柔又顺,萧山的手指Сhā入期间,即刻就被缠绕住,他和赵瑗隔得很近,看得见赵瑗后颈的一段白皙秀美脖子。
萧山觉得自己的手有些不稳了起来,他不敢多看,用手撩起水,将赵瑗头发的血污洗净。
等赵瑗直起身的时候,他双手抓着湿漉漉的头发朝着岸边走去,正在发愁拿什么东西把头发擦干。
萧山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了,想要拿中衣给赵瑗擦头发,但中衣上又是水又是血,他只得把中衣也丢在一边,将自己贴身的衣服脱了下来,递给赵瑗,道:“不是很干净,但勉强能用。”
赵瑗接过萧山递来的衣服,拿着蹭头发,他一面蹭一面朝着萧山看去,却只一眼,就有些难以挪开自己的视线。
萧山刚刚下河的时候没有赵瑗那样小心,也没脱衣服,裤子都被浸湿了大半,然而现在,他上半身□,露出矫健的身姿来。
让赵瑗略微有些意外的是,萧山身上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种肌肉壮汉的情形,反而显得十分协调,肌肉虽然分明,但却没有高高的隆起,腰腹处线条紧致,八块腹肌在月下也非常的清晰,往下收拢,没入腰带中。
这并不能够吸引赵瑗的目光,让他难以挪开目光的,是萧山胸口处的那一处创伤。
时间久了,创口早就长好了,但里面翻出的肉却和周围黝黑色皮肤全然不同,显得十分突兀。伤口就在左胸,离心脏不过一指的位置,如果稍有偏差,这个人现在恐怕就已经不能够站在自己面前了。
萧山被赵瑗的这种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却开始有点翻腾,他笑道:“殿下老这么看着我做甚?”
赵瑗忽然问道:“疼不疼?”
萧山一愣,他顺着赵瑗的目光朝着自己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对方不是在看自己的身材。
萧山道:“当时很疼的,现在早就好了。”
赵瑗微微的垂下眼,心里有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划过。
萧山走上了一步,低声道:“你不信的话,可以摸一摸,已经好了。”
赵瑗猛然抬眼,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两人都很明了。
气氛在这一瞬间变得忽然暧昧了起来,萧山静静的看着赵瑗:“我当时很疼的时候,就想,如果你……如果你……”萧山觉得自己的要求有点无耻,说不下去了,下意识的舔了舔自己的唇。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赵瑗轻轻的伏下了身,温暖的唇,轻轻的印在早已合拢的伤口上。
这感觉犹如电击,直抵萧山的心底,让他这些天压了又压的东西,在这一刻猛然爆发。
他猛地将赵瑗抱拢,深深的吻了上去。
赵瑗的唇又湿又软,当萧山将自己日思夜想的唇含在口中的时候,他觉得浑身的血脉都在爆炸。
他轻轻的舔舐着,用力的吮吸着,轻易的就撬开了赵瑗的唇,舌深入其中,长驱直入,将对方的舌缠绕。
赵瑗被这样的热情吻亲的有些双腿发软,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中发芽,膨胀,当两人的唇舌交缠的时候,他猛然发现,这竟也是自己想要的。
噗通一声,萧山和赵瑗一同栽倒在溪水中,刚刚小心不要弄湿的衣服现在已经全部湿透,在这样一个花香四溢的春夜,赵瑗紧紧的抱着萧山,回应着他。
在唇偶尔分开的时刻,萧山看得见,在自己怀里的人衣衫都被浸湿,脸上还带着水珠,两人的脚都被浸在溪水中,赵瑗白色的亵衣上也沾满了泥土。
萧山低头,吻住了赵瑗的脖子,肆意的吮吸着,他能够感觉到,赵瑗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而他的气息,却带着一丝混乱。
萧山的手将赵瑗些微有些敞开的领口彻底的扯开,月色下,对方胸前的两点茱萸呈现出粉红的颜色,上面还带着水珠,胸膛并不像他想想的那样瘦弱,结实的肌肉匀称美丽,萧山的手摸着赵瑗的后背,肌肤下面,甚至可以摸到肌肉的纹理。
他的吻缓缓的往下移,耳垂,脖子,锁骨,最后含住了对方胸前的那一点。
赵瑗的身子猛然一颤,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哼声从他的鼻腔中发出,萧山尽情的吮吸着,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赵瑗的后腰。
两人的□都紧紧的贴在一起,那处的滚烫坚硬,透过裤子准确无误的传达给了对方,萧山的声音有些颤抖:“瑗瑗,你硬了。你喜欢我,你是喜欢我的!”
赵瑗的眼神却有些纠结,在一个男人的亲吻下,自己竟然能够感到快乐和兴奋,竟然还有了这么丢脸的反应。可是,当赵瑗的双眼,看向萧山的双眸时,萧山的双眼满是爱恋,满满的,已经四处满溢。
在这样的时候,赵瑗的心中,竟然有了一丝颤抖的心动,他轻轻的伸出手,抱住萧山的后背,萧山的后背宽阔,此刻已经是滚烫。
萧山从未做过,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样,即便是对方已经抱住了自己,却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够更紧的贴紧对方,两人的滚烫撞到了一起,双方都感觉到一阵尴尬,然而尴尬之余,却有着一阵化不开的甜蜜的感觉。
赵瑗低声道:“你是不是不会?我来教你。嗯,你转过身去,我尽量轻点,不会弄疼你……”说话间,语气已经带着一丝颤抖,显然也有些激动。
萧山有些愤恨的道:“不用!”说罢,强行将赵瑗按在身下,猛一抬头,却没来由的觉得脊背一凉。
远处的草丛中微微的晃了晃。
萧山窝火之极,怒喝:“什么人,滚出来!”
一个身影慢慢的走上前来,萧山身子往下一缩,将赵瑗拉到自己身后,挡住他露在水面上的脑袋。
来的人神色平静,月色下穿戴整齐,牛皮甲暗哑,不是别人,正是伍峦。
伍峦对着萧山行了个礼,道:“张知军听说将军回来了,等了半晌没见到人,属下不放心,就出来找一找。将军怎么半夜在这里洗澡?”
萧山没好气的道:“管你屁事,我爱在哪里洗澡还要通报你知道么?”
伍峦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两匹马上,树枝上晾的衣服看起来似乎不像是萧山的。
萧山见伍峦的目光中带着询问,心中更加焦躁,怒骂道:“你还不走?让你看守信阳你半夜到处乱跑,快点滚回去!”
伍峦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随即闭嘴,朝着萧山行了个礼,转身而去,心中却有着一种难言的苦涩之感:萧山平时从不打骂士兵,对自己也十分的温厚,被这样骂是头一遭。两匹马,两个人的衣衫,他和谁在一起?这不是自己该过问的事情,可为什么心中似乎有着疼痛的感觉?
伍峦非常想转回去偷偷的看个明白,却终究没有回头,径直走了。
等到周围再也没有半个人后,萧山转过身,看着赵瑗。
赵瑗亦静静的看着他,刚刚的旖旎被人打断,这时候再也没了兴致,更多的东西,在刚刚来不及想的事情,渐渐的浮上了水面。
萧山不可能像赵瑗的妃嫔那样,甚至不能够像他的男宠那样光明正大。
而赵瑗,也不可能像萧山的妻子那样照顾他,甚至连同床共枕都困难。
这样的关系,是不能够见人的,否则刚刚赵瑗何必躲起来?两个人的脑海中,同时浮现出这样内容。
萧山不介意自己一辈子生活在暗影之中,被人恶意揣测,他看向赵瑗,赵瑗的目光中流露出无限的温柔,这种眼神让他心醉,甘愿一头栽进去。
萧山轻轻的伸出手,握住赵瑗的手,两人的十根手指头相交,握在了一起。
赵瑗愣愣的看着萧山,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你刚刚不用发那么大脾气,会让部下寒心,等会回去了记得去安慰一下他。”
萧山点了点头:“以后不会的。不早了,回去吧……”
两人一起走上岸来,赵瑗将湿掉的亵衣拧干,胡乱擦了擦身上,也没穿,只套了已经干透了的中衣和略微带着点湿气的外袍。
这里离信阳城并不算远,两人牵着马,缓缓的在路上走着,萧山走了两步后便伸手提了提赵瑗的脖子。刚刚并没有发现,但是现在借着天上的明月,却看得见他脖子处有自己的吻痕。
赵瑗忽然道:“你是不是很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