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不如找他的仇家学功夫算了。”宛若说。
“我到哪里去找他的仇家啊?还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吧。”李天衡听她分析也自闷闷不乐,他仰首灌下了一大碗酒,说:“我只是想早日练成绝艺找玉弓报仇。”
“你跟他有什么仇啊?”宛若问。
“我恨他!我恨他!我要杀了他!”李天衡力竭声嘶地吼叫,眼睛里露出野兽一般的神色。嫉妒的仇恨最难磨灭,有了这股劲头可以去杀人,去放火。人啊,如果你含蓄,人家就会来欺负你;如果你显露,人家又会来憎恨你。哎,做人难,难做人。
李天衡又灌下一大碗酒道:“来,一醉方休。”
“不,我想做一个梦。”宛若答。
“做梦是不是要睡觉?”李天衡问。
“是。”宛若答。
“喝酒是不是能睡觉?”李天衡问。
“是。有些失眠的人需要饮酒方能入睡。但是喝酒后的梦是漆黑的梦。没有故事,没有友情,没有温暖,没有幻想,没有玫瑰的颜色。等到次日醒来,口干头痛,这种没有梦的睡不是睡,而是死。”宛若平静地回答。
“那么你想做什么梦呢?”李天衡问。
“我不告诉你。”宛若说着脸上飞起两朵红晕。
需要做梦是人类的悲哀,
能够做梦是造物的补偿。
一天天过去了,车队默默地行走。
日月是时间的尺子,它们永远那么准时,那么忠诚。
脚步也是时间的尺子,可是却越走越慢了。
李天衡骑在棕色的高头骏马上,仰首“嘟噜噜”地灌下了一大碗酒,然后将酒碗往路边一摔,让它摔的粉碎。他用袖子擦了擦抿紧了的嘴,继续上路。他身边一骑随从的马背上驮着两缸酒,酒缸上各自贴着一张大红纸,上面写着一个斗大的“酒”字。
他恨,恨自己竟然这样糊里糊涂地将一个如花似玉的心上人押送给一个老头子消受。
他恨,恨自己为什么不敢公然和她私奔。他感到自己正单独走向荒凉的沙漠。
他恨得将自己的手臂咬得血迹斑斑,青一块,紫一块,他将一切罪过都推到玉弓账上。嫉妒的火烧掉了内疚,而酒是嫉妒之火的燃料。他如此委曲求全全是为了有朝一日要在玉弓身上复仇。他用这个理由维持着他的心理平衡。像一头永远转圈的骡子,蒙上了一方黑布,在不断的*中生活。
他希望永远这样走下去,永远不要抵达华山,但华山还是到了。
华山号称西岳,断崖千尺,眺望黄河,俯瞰一马平川的渭河平原和八百里秦川。嵯峨的山峰像一块倚天而立的磨刀石,险峻的石阶蜿蜒伸入白云深处。早有一只滑竿守候在山脚下,将宛若抬上山去。
伯温叟一见到宛若,便在椅子上拂袖洗尘请她坐下。
宛若昂首挺胸道:“我是你的阶下囚,而不是你的座上客。”
“哪里哪里,姑娘误会了。婚姻之事,岂能勉强?再说我这一大把年纪,做你的父亲还嫌太老了。我此番请你前来,是为了与你父亲交好,绝无其他企图。这一点姑娘尽可放心。你是华山的座上客,完全可以行动自由,完全可以行动自由。”说过话,他转身踱步走向自己的座位,这时宛若才发现此人正面看去其貌不扬,但背影倒是伟岸,潇洒和气度不凡。
“那你派人立即将我送回去。”宛若说。
“别急,别急嘛。”伯温叟示意宛若坐下。宛若果然坐下了。伯温叟说:“这次请你来,本来就有个小小的请求。那就是请你为我们华山派栽培一株那加兰。这株那加兰是异国名种,端的十分难得。对练功解毒都有奇效。不知姑娘能否赐教?”
“你怎么知道我会侍候那加兰?”宛若惊讶地问。
“那你就别问了。总之我要你爽快地回答‘会’还是‘不会’。”伯温叟说。
“会。”宛若答。
“痛快!”伯温叟脸露赞许之色道:“这株那加兰得来不易,所以是本派镇山之宝。侍候的不周,花就失去活力,只好用人血去浇灌。本派规定,凡侍候不好花者以血浇灌之。寻人来杀了浇花自是一法,可是这会坠了本派的名声,有违侠义的宗旨。不以血浇花又不行。因此本派每年都要寻求自愿为它献身的人。自愿献身侍候这株那加兰者称花男、花女。他们养花不成便自戕,以血浇花。一个月死一人,一年就要死十二人。一年十二条生命啊,十二条忠诚的生命。”伯温叟讲到这里声音喑哑,眼睛里噙着泪花说:“老夫欲破除这条残酷的禁令,找遍了大江南北,黄河朔漠,都找不到能侍候这株花的人。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你,你愿不愿意成全老夫呢?”
“是李天衡告诉你我会侍候这种花吧?”宛若颦首问道。
“是的。”伯温叟答,他手掌一拍,从厅后转出一个漂亮的少女。伯温叟指着她对宛若说:“她就是本月的花女,如果你愿意救她,就拨给你调遣。”宛若低抬水灵灵的眼睛打量着来人。只见她脸上笑得像一朵三月的娇花,蛾眉淡扫,像初春的嫩柳。一袭水青绫窄腰长裙衬着亭亭玉立的身材,谁能想象得出这样一个可爱的少女只有一个月寿命了。要用她的鲜血和青春的生命去浇灌一株名花。这有多么残酷!宛若看了不寒而栗连声说道:“我愿意,我愿意。”
“这么说来姑娘愿意成全老夫,愿意拯救那一干受苦受难的青年男女了,老夫在此对你有礼了。”伯温叟离座朝宛若深深做了一揖。然后命令花女将宛若带下去。
正当伯温叟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时,厅后又转出一个人来,他脸涨得通红,口齿不清地问:“师弟,这么大的秘密你怎么从来不告诉我?”
“别傻了,不这样骗她她怎肯留下?”伯温叟好像是在开导他的师兄,又像在自言自语。他说:“情之一字最为奇妙,其烈有如驯马。当你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驯服了最烈的骏马之后,全身脱力,飘飘欲仙,那才是登峰造极的享受。又譬如养花,要用我们心灵深处纤细的触角去为它锄草、除虫、松土、剪枝、追肥。但你如果不会赏花你就白养花了。把花剪下来装饰房间简直是一种摧残。这样花会很快憔悴、枯萎,你就得不到真正的花了。赏花不只是欣赏她的芳香和美貌,更重要的是去欣赏大自然赋予她的生命。你曾经呆在花边三天三夜,静静地观看过一朵花从花苞到怒放的全过程吗?你聆听过她开放时细嫩清脆的响声吗?你可曾察觉到她汨汨地喝水和激动的心率吗?如果你体会不到她生命的脉搏,你就远不能对人说你会养花和赏花了。钓鱼何尝不是这样,当你春天在桃花江边头戴箬笠,身披蓑衣,手拿钓竿,看着燕子在斜风细雨中掠水而过的时候;当你冬天坐在冰冷的石上,垂钓一片白茫茫江雪的时候,你是否耽于眼前的美景而忘却了你是在钓鱼呢?不,真正的钓鱼人,尽管他沐浴和消融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但他心中最敏感的‘意’是倾注在竹竿的末梢,就像最专心的剑客,总是将他的内力灌注在剑尖上。他的心是绝对静止的。任凭胆小的鱼儿试探着危险的香饵,他能保持绝对的静止,直到石破天惊的一拽。如果不会钓鱼只会吃鱼,那充其量只不过是个土财主而已。你现在明白了我的一番心意了吧?这和武术一样,你记得师父曾对咱们说过,我善御剑意,而你擅长剑术的话么?”
可是他师兄听不懂,却又将话题转到打架吃药了。
作者题外话:请收藏
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