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昀有点儿讶异,“你说的地方,就是指这里?”
叶永昭笑道:“我帮你点了这儿最好的按摩师傅,她会帮助你好好睡一觉的。”似乎怕她又要拒绝,他干脆边走边说,“一会儿大厅见,不见不散。”
说完便自行走进男宾部里去了。
舒昀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专门负责为她服务的工作人员温和地说:“小姐,您这边请。”
她没办法,只好跟着进去。
叶永昭说的果真没错,给她推拿按摩的那位女师傅手艺竟然相当好,加上房间温度宜人,角落里还点着安神的香薰,那恨之前一直紧绷着的神经仿佛终于撑到极限,她趴在床上居然
真的睡着了。
最后走出来,终于恢复了一丝神情气爽。她表示感谢,叶永昭毫不在意,只是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饭?”
不知何时,暮霭已经悄然降临c市,舒昀也没想到自己竟能睡这么久。她说:“不麻烦你了。”
我说过,不用客气。”叶永昭也不再勉强,只是将他载到她要去的地方。临下车的时候,舒昀再次道谢,他故意叹了口气,俊眉微锁,“第一次碰到你这么见外的人。”
是吗?”
其实你真的不必在意,”他笑起,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我对女生向来都很照顾,不分老幼。”
这是一个好品质。”舒昀选择用赞美来报答他下午的款待。
叶永昭笑得眼角飞扬,神采奕奕,“但愿这是真心话。”
送走舒昀,叶永昭打电话与几位朋友联络,很快便敲定了饭局。因为市区里堵车堵得厉害,等他抵达的时候,菜都已经上了一半了。
刚坐下就有人问:“听说你下午带了个女人上我那儿去,怎么,又换女朋友了?”
叶永昭一边往自家杯里倒红酒,一边笑嘻嘻地打太极,“你那店里的员工都是搞情报工作的?才过了几个小时,消息传得倒挺快。”
那人说:“谁叫你三天两头就往我那儿跑,但是带女人一起去的次数却少之又少。上回是什么时候?大半年前吧,我记得。”
那又怎么样?”叶永昭仍是笑。
不怎么样啊,也就是好奇呗。什么时候带出来给我们大家瞧瞧。我听说还是个大美女,没错吧?”
叶永昭这回没再接话,只是拿酒杯和对方碰了碰,神秘兮兮地说:“少说少错,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意思?”
真想看美女?”叶永昭估计长叹一声,又往正对面的方向努了努嘴,一脸坏笑,“那你可得征得他的同意了。”
坐在桌对面的周子衡抬起眼睛,闲闲地开口,“和我有什么关系?”
叶永昭说:“我今天可是头一次这么无私,完全是在替你照顾女朋友。”他笑道,“纯义务的。大家都是哥们儿,我也不用你道谢了。况且你那女朋友今天对我说谢谢两个字至少说
了十几遍,还真是客气得不行。”
你在说谁?”周子衡微微皱眉。
和你一块儿登上娱乐报纸的那个呗。”叶永昭想了想,“……舒昀,是叫这个名字吧?”
哪个舒昀?”还不等周子衡说话,同桌其他四五个人几乎一致表示出好奇,又有人笑他,“你可真闲,居然还天天关注娱乐八卦。”
早上我公司的前台小妹妹看报纸,正好被我瞄到了。”叶永昭笑眯眯地看着周子衡,语气了然,“你要是不默许,那组照片估计怎么也刊登不了,对吧?”
周子衡却没理他,至少问:“你下午和她在一起?”
叶永昭点点头,立马又解释,“纯属偶遇。”
其实他早就看出舒昀的精神状态十分萎靡,整个人仿佛神不守舍,但他并不打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告诉周子衡。
听说对方是娱乐圈里的,在场的几个人立刻产生了兴趣。倒是稀罕明星,而是根据周子衡以往的历史,他似乎从来不碰娱乐圈的女人。
可周子衡并不理会那群死党的疑问,稍稍沉默了一下便掐灭烟头,推开椅子起身走到包厢外面去。
接到电话的时候,舒昀正跪坐在地板上,面对着一堆陈年旧物。她歪着头夹住手机,一边翻翻拣拣,一边跟周子衡说:“我现在还有些事,晚点儿再联系吧。”
你在哪里?”他的声音淡淡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
“……自己家。”她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那好。”周子衡说,“明天要去录口供,你准备好没有?”
基本可以吧。”其实心里十分没有底,她一整天都在想,前天傍晚踏进蒋小姐家的大门,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旧的影集、书信,还有一些音乐手稿都被她一一翻了出来,这些事舒天的遗物,她所能保存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舒天生前喜爱阅读,办完丧事之后,她就把书籍全部捐给了希望工
程。至于舒天的旧衣物,则都跟着他的遗体一起,在火葬场化成了灰。
有时候,人的记忆是很奇怪的东西,既具有选择性,也具有欺骗性。
倘若不是重新打开相册,舒昀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曾经和舒天照过那么多想相片。从小到大,每一个生日和节日,无一遗漏,全被舒天细心地保存着。他向来都是个细腻且极具文艺气
息的男性,因此热衷于这种传统的留存记忆的方式。
舒昀捧着沉重的相册,慢慢看下去。
最开始,相片里还会出现父母们慈爱的影像,而从她十一岁那年起,就剩下她与大哥两个人了。然而,这似乎并不妨碍他们就在这方寸天地里留下成长的印记。
舒天比她大七岁,那时候已经算是个成年人了,亦兄亦父,将她照顾得妥妥当当。
她十二岁生日的相片是在游乐园里拍的。
站在巨大的摩天轮前面,她手里举着一支草莓甜筒,就想举着一支小小的火炬,大眼睛弯起来,笑靥如花。
当时帮她照相的人是不是舒天?她努力回想,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但是她还记得那身衣服,白色底子红色圆点的连衣裙,领口袖口缀着漂亮的荷叶花边,是生日当天早上舒天送给
她的礼物。
她当时从床上一下子跳起来,箍住舒天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是了,她想起来了。那个时候的舒天,还是刚刚长成的少尿,面容斯文俊秀,下巴上却隐约有了细小的胡渣,一不小心就刺痛她的脸蛋。
那天他们在游乐园里玩到很晚才回家。自从父母去世后,他们就寄住在舅舅那里,舅舅在外地做生意,家里只有个爱打麻将的舅妈,平时也不太管他们。站在舅舅家楼下,她耍赖,
要求舒天背她上楼。
六楼呢,小丫头你想累死我,”舒天背着她爬楼,边说边宠溺地笑。
你说过,我是你最爱的人呀。背着最爱的人,怎么会累呢?”年纪尚小的她,反应和口才却出奇的好。
是是是!一点儿都不累,我很乐意为阿昀服务。”
那你还会这样背别人吗?”
恩……也许吧。”
为什么?”她不理解,又有点儿不高兴,好像最亲的哥哥此刻就被仍抢走了一般。
因为以后还会有另一个人,她也会成为我最重要的人嘛。”
现在想来,这该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可她当时就是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她趴在舒天的背上,伸长脖子去看他的侧脸,眨眨眼睛撅着嘴巴问:“比我还重要吗?”
不会,”舒天扭过头来笑着说,“最多和你一样重要。”
一样重要……
舒昀从回忆中醒来,低头看着手中这本厚厚地相册。这里面几乎记录了舒天过去的所有生活和记忆。
而那个和她一样重要的女人呢?那个人肯定不是大嫂,因为结婚以后,舒天与她的关系总是很客气,所谓的相敬如宾,但缺少热情。
舒昀的心漏跳了两拍。
她开始迅速地一页一页往后翻,想要从中寻找出蛛丝马迹来。
可是一直翻到最后一页,里面都没有她想找的东西。舒昀不禁有些颓然,呆坐在地上好久,然后又重新翻回那张十二岁的生日照片。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天的记忆尤其深刻,或许是因为那条曾经很喜欢的裙子,抑或是舒天在楼梯上对她说过的那些话。她想了想,就用指甲挑开薄薄地玻璃纸,把这张照片拿出
来。
她想自己保留它,然后将其余的遗物永远封存。
然而刚刚抽到一半,她便愣住了。
在它的背后,还夹着另一张照片。
她飞快地拿出来细看,等到看清之后,眼睛却不禁倏地睁大。
这是舒天与一个女孩子的合照,两人动作亲密,显然关系匪浅。
而那个娇美的面容,眉目如画,清新灵动……舒昀咬住嘴唇,它当然不会忘记,就在前天,在周子衡的书房里,她见过这个人的照片。
小曼。
mand。
她仿佛有点儿恍然,片刻才慢慢站起来。原来地上这么凉,她奇怪地想,明明都已经是春天了,居然还是这么凉,从脚底一直冷到心里去。而她似乎感冒了,因为头有点儿晕,身上
涌起一阵一阵莫名地寒意,她光着脚在地上站了一会儿之后,才想到跑爬上床,用被子将身体紧紧地包裹起来,然后继续发怔。
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开始在床边震动。看着屏幕上的号码,她似乎有点儿犹豫,但最终还是接起来。
周子衡那边听着十分安静,大约是在车里。
你在哪儿?”他问。
家。”
我在你家楼下。”
哦。”她挂了电话,好半天才像是反应过来要下楼。
临出门前,手指在口袋里紧了又紧,她摸着那张照片一角,踏进电梯。
夜晚的空气里浮动着温暖而不知名的花香。
周子衡在车泊在路灯下,人则站在车外抽烟。他只穿了见最简单的白衬衣,整个人却仿佛有着极致的诱惑力,细小的火光忽闪明灭在他的唇边和手指间,偶尔映照进那双狭长幽深的
眼睛里。这样的诱惑似乎是专属于夜晚的,幽暗,神秘。一下子让舒昀联想到他身上的味道,那种凛冽的,仿佛某种冬天生长的神秘植物的清新气味。
她又不自觉地轻轻颤抖了一下。而周子衡眼尖,一边灭掉香烟一边随口问:“你冷?”
她垂下眼睛摇头。“没有。”
上车之后,车子直接驶回别墅。
这一路上,舒昀几乎没有再开口。直到进了门,她在上楼之前才被他叫住:“你刚才在自己公寓里做了些什么?”他问。
她停下来,背对着他,并没有回头。为什么他竟能这样敏锐?哪怕她一言未发,他似乎也能轻易看穿她的心思。
原本她忍了又忍,只因为此时此刻,各种各样的猜测在头脑里就像一团打了结的毛线,她一时之间根本理不清,所以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分析。可是,现在她突然放弃了,就行像心中
有道闸门,关了将近一个晚上,却被他的一个疑问轻松地打开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仿佛是凭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转过身面对他,一字一句地问:“那个小曼,她是谁?”
旧事重提,而且只隔了短短几十个小时。尽管周子衡的表情再无动于衷,眼神里也难免流露出一丝厌烦来,“这究竟和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一再追问?”
有!”她突然大声说,并抽出一直Сhā在口袋里的那只手,将照片递出去,“这个人,是不是她?”
她的手指停留在半空中,因于过度用力竟然微微发抖。
周子衡的目光落下来,原本散漫的神情却突然一凛。他对她的疑问置若罔闻,只是说:“你怎么会有这张照片?”
你先回答我。”
你怎么会有张照片?”他突然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将她连人带照片一起拖到自己身前,目光冷淡,声音亦是冷得像要结冰,“我不想再重复第三遍。回答我。”
他从没这样凶神恶煞过,而她仿佛被他吓到,脸色白了白,停顿了一下才开口,“……这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说着,他的手指再度一紧,宣告耐心即将用尽。
她被迫着微微仰视他,就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上面这人是我哥哥,”半响后,她终于还是告诉他,“我的亲哥哥,”半响后,她终于还是告诉他,“我的亲哥哥。”
在那一瞬间,舒昀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一束极强烈的光焰,在对方在眼底倏然跳动了一下,继而又沉沉地熄灭了。
他看着她,目不转睛,仿佛是暴风圈里的深海,目光里混杂了太多的东西,翻涌跳动,那样狂乱。可是片刻,这些情绪又通通如潮水般缓缓退下去,只余一片她看不懂的晦暗深沉。
其实她承认,她一向都看不懂他。
他看着她,头一次不带调侃、没有情yu,更无法奢望有丝毫的温暖。他的眼神中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传递出来,却令她无端端感到恐惧。
他看着她的时候,也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于是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那张几乎被扭曲的照片,心中渐渐生出一丝不安来,声音中带着一丝慌乱,“怎么回事?”
周子衡不做声,只是终于放开她的手。
手腕上留下一圈明显的红痕。她心惊地想,原来他也能这样狠。
你是不是认识我哥哥?”她沉默了一下猜测道。脑子似乎一下子清明了许多,因为他刚才问的并不是:这个男人是谁。
他想要知道的,只是她得到这张照片的途径。
那么她呢?”舒昀又皱眉,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子,“书房里照片上的那个人和她是同一个人,没错吧?她和你又死什么关系?”她觉得自己没理由示弱。
她已经不在了。”周子衡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冷淡地说,“她姓周,周小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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