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毅小手用力地推开扉门,踉跄跑回到庭院内之时,就仿佛是刚从水里提起来一般,活脱脱一只幼小的落汤童子鸡,这场大雨来得极快,他的鞋子已经在回来的途中陷进了泥土,跑的又匆忙,自然丢了去,两只脚丫被雨水浸泡的发白。
安敬梓心头有股热火,要好好教训下这个不听话的小子,天色骤变,他刚刚吩咐下去,店中伙计还未来得及出去寻人,便看到安毅凄惨的模样,安逸还咧嘴朝着他老爹嬉笑,身子受凉一哆嗦呵欠不止,老安的心头立马软化下来,长叹了口气,而安毅也立马被他娘抱回了卧房,用热水擦洗身子去了。[]
大雨哗哗而下,无休无止,一个月的降雨全部留到了今日,势要将冀州城湮成个泽国。
好雨啊!这一场雨,可来得真是时候!
有了它,今年麦地的丰收就在望,百姓丰衣足食,社会自然安定,士子门也就能安心读书,墨云轩的生意也能一如既往地兴隆,安敬梓站立于屋檐下,抬眼望天,雷声轰轰,闪电霹雳而下,就劈在城东那边,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因为生意往来频繁,墨云轩中消息通畅,他知道,经受大旱的,可不单单是冀州,兖州、青州大部分,还有徐州的北部都深受其苦,他的眼中充满担忧之色,不知道其它州县,也可有天降甘霖?
大雨铺天盖地一直下到晚上,依旧不见衰落之势。
晚饭刚过不久,安家便有客人来访,不是别人,正是龙王庙中企图为安毅求情的那位老公差,他与安敬梓父子两代人都交好,不过平常无事却也不常来。
他收拢起雨伞,便被安敬梓抢了过去,挂于厅堂支架之上,热情迎他到书房,同时吩咐下人准备好茶水点心。
书房之内,布置得古色古香,书香微浓,靠近窗户的书桌上燃起了驱潮的清香,房中对坐两人却神色凝重,茶水点心没有稍动。
老公差已经将祭祀祈雨发生的情况一丝不漏地讲了出来,主事官员此处求雨大获成功,受到刺史与太守的高度赞扬,提拔有望,祈雨发生的变故他捂住还来不及,自然不会向别人道出,这样功劳就完全是他的,但求雨发生的变故实在惊人,而且庙宇中差人众多,难保不会有人将当时发生的事情当做奇闻道出,这样一来,安毅顿脚指天令上天下雨之事,必然会如春风一夜吹开大江南北一样,极速地传开去,若是流落进有心人耳中,就会被密谋利用,甚至上达天听都有可能,年幼即有如此神迹,长大那还得了?乾朝国君历来对这种异端都是宁杀错,不放过。
老公差如今已经六十好几了,接近花甲,在攻门中一辈子经历的事情很多,一眼便看清了这其中的绝大危机,而且他也是着实喜欢安毅这么一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不忍他遭受什么意外。
安敬梓冷汗直流,衣衫完全贴在后背上,其实屋内因为下雨极其凉爽,他是完全被吓得,而且他完全想到了老公差口中所没有讲出来的意思,如果情况真的往那个方向发展,别谈光耀门楣了,安毅和墨云轩必然保不住,他们举家哪怕被发配琼岛都是最轻的。
安敬梓朝老公差拜了下去,如不是他第一时间来告诉他,等到消息传开的时日,一起就都晚了。
老公差却连忙扶起他来,说话断续而坚定,“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讲了,你可得想个好办法,我们两家,还要做好几百年相好的,咳咳咳,我回去了”,一边咳嗽,一边往门外走。
“一定一定,这是关外的八百年老山参,当年家父病危,我在外地为了找它,都未能见上他老人家最后一面..还是送给王叔,您可得保养好身子啊,我们两家还未结儿女亲家呢”
安敬梓一边答应,一边从书柜最底部掏出一个长长的红色锦盒,一打开,里头平躺着一株被红绳系住了的瘦小老山参,根系就像老者的胡须一样舒展着,长近九寸,他所言的八百年之说,并无虚假。
老公差灼眼顿时生出毫光,推辞了几下,还是收下了,藏在衣袖之中,笑眯眯地离开了安家。
送走了老公差,安敬梓全身力气都用光了一般跌落在客厅椅子上,他的眉头紧皱,梳拢整齐的黑须变得杂乱无章,呆坐了好久,忽然一下跳起,推开房门,冲入雨中,连伞也顾不得打。
安敬梓这一趟出去,直至子时才回到家门,满脸担忧与疲惫,浑身被暴雨淋了个湿透,可他却将安夫人递过的毛巾往旁一甩,径直走向后院,来到安毅睡觉的房间,看着覆着白毛巾的安毅(安毅今日淋雨,孩童体质弱,立马病倒了),还是咬牙下了狠心,厉声吩咐下人,“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同意,这个劣子不得踏出院门半步,谁若看不住他,我打断谁的腿”
话未说完,摇摇晃晃就倒了下去。
“老爷,老爷”,下人们不知所戳,正好安夫人紧紧跟了过来,与下人一起将他扶到了卧房。
这一夜过得很漫长,冀州城从未下过如此一场如此暴虐而且时间又如此长的大雨。
金鸡鸣啼之时,天色已经发亮了,早起的人们发现大雨已经挺了,城中的积雨正淅淅顺着水道流淌,大街之上,青石干净光洁地就像教坊里婆娘的ρi股。
“快看啊,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