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被抱回了安府,并请来了大夫,大夫诊断之后说她只是饥饿伤痛过度,并没有什么大碍,一番照顾过后,躺在床上的她消瘦的脸上带着病态的晕红,睫毛长长,有眼泪渗出,安夫人看了心里发疼,多么好的一个女娃啊,她一直想再要个孩儿,可是那里还能有?老夫妻两一商议,决定收她为义女。
安府侧墙外的小巷中,楚楚和他爹两人住过的简陋屋棚尚未来得及拆去,又被一对年老的逃难夫妻给挤占了。[]
楚楚自从他爹爹死后一直就没露出过笑容,只有在她给屋棚中的老夫妻送饭食的时候,才能从她眼中看到读出淡淡的欢喜,只有安毅能读懂,他只觉得那种欢喜比他和伙伴们一块玩耍时的欢笑都要愉悦得多,只是时间未免太过短暂,每日夫子走后安毅便开始去逗他这个干妹妹,连同外出玩耍的时间也大大减少了。
转眼中秋就到了,冀州城内热闹起来,吃月饼,赏明月,安逸看着楚楚默默间眼中湿润,定是在思念她亲爹了,便拉着她跑到街上,今日月光与灯光交相辉映,东西大街被照的通明。
很多店家都推迟了打烊时间,在店面口挂起了纸条,那是中秋常有的猜谜活动,目的是给每个人以乐趣,谜语都设置的简单,答中都会奖励一些礼品,如纸鸢、竹狗之类,安毅一路揭过去已经猜出三道谜语了,一道是“蜜饯黄连”猜一四字词,安毅一口便道出“同甘共苦”来,第二道是“熙熙攘攘”打一字,自然是个“侈”字,第三个是“池塘亮底”,打的是个“汗”字,安毅小手抓满了礼物,便塞到楚楚手中,两人渐渐来到回春堂,这里格外热闹,纸迷也特别多。
安毅顺手摘下一个,谜面是“零落成泥碾作尘”,“沉香粉”,安毅嚷出,然后再猜出了一味无名子,回春堂中的年轻学徒认识安毅,连忙送上两朵半枯的夜来香过来,“小毅,给你,这个是?”
“我妹妹”安毅大声回答,楚楚却底下了头。
“你也猜一个”,安毅将夜来香递给她,再送上一道谜语,上面写的是,古城姐妹,楚楚低低道出“金银花”三个字。
“哇,你真聪明,我都猜不出来”,安毅高兴地大叫,楚楚脸上变得通红,她就知道这个强做她哥哥的家伙一直在捉弄她,冀州城内谁都知道“古城姐妹”就是金银花。
如果时光就这样下去,安毅会顺着他爹给他安排的路子走下去,也许能高中举人,安敬自会老去,楚楚会嫁人,也许就是嫁给安毅,成就一段佳话,谁知道呢?。
但天行其道,毫不以人间冷暖而改其行迹。
秋意渐浓,凉风变得萧杀起来,尤其是深夜的凉风,已有冰寒之气。
在一个深夜,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掉了整个冀州城,这一场大火是从东门城楼烧起的,不知是天灾还是人祸,反正大火从燃起到扩大快得令人发指,城楼内的六个兵丁一个都没有跑出,连警告声都没发出,大火急速蔓延,墨云轩中皆是易燃之物,烈火更是熊熊,好在安府是三进的格局,才留下了稍微的缓冲的时间,当安府一家人从城门中钻出时,回头一望,整个冀州城全都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哭喊之声四起,远远还能见到人影带着火焰在火海中扑腾,他们却找不到求生的路,活生生一个火狱在人间。安敬梓一家人之所以能逃出,还多亏了清远禅师留下的那串佛珠,佛珠经过之处,烈火后退三尺。
安敬梓跪地痛哭,冀州城内除了原住居民,逃荒而来的百姓是塞满了大街小巷,东西大街也被窝棚挤占得只剩下一条马车道,数万百姓,成功逃脱出来的十不存一,这可是数万生灵啊,就这样活生生葬于大火之中。
安家百年基业一夜之间尽付之流水,安敬梓四顾茫然,从现在开始,他们一家人,也必须要踏上逃难之路了。
该往哪逃呢?
安敬梓手中抓住佛珠,将它套回安毅脖颈之上,心中已有计较,这是一场千里饥荒,他只能往南或者往西逃,南面是鱼米之乡,逃荒的人大都往那边去了,可安敬梓却决定往西去,他已经没有能力再供安毅读书考取功名了,托在清远禅师门下,也未尝不会是一件好事,墨云纸制造工序全部刻在他的脑海之中,虽然他年岁已高,但如果能够给他机会的话,未必不能东山再起,到时候,再将安毅接回来便是。
“爹爹,给”
楚楚双手递过来一个小布袋,有点沉,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坚持拎到现在的,打开一看,发现里头是高粱面,约又四大碗那么多。
安夫人老泪掉下,直摸着楚楚的头。
“我的好闺女..”
安敬梓仰天长叹,天不绝我啊,最艰难的一段路,一定能够挨过去。
冀州府今年出产的粮食,四分之三被朝廷征收去了,兼之大户苛刻,寻常佃户平日都是一半粟米一半野菜草根,待天气再寒冷一些,它们也要过半饥半饱,有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这还是最好的冀州府,越往西去,景象越是凄凉,开饭时分,村落之内没有丝毫炊烟升起,挨着路边的屋檐下,还能见着若干年迈的老人,村中余粮也早已被逃难的后辈带走,他们是走不动了,只能在村子中间等死。
路上倒地的骸骨越来越多,安家靠着树皮草根,兼之那一小袋黍米,终于熬过了一段最艰难的路,安敬梓年轻之时曾游历四方,认识这路,已经到了忻州境内,五台山已经不远了,只要能挨过这最后的两百多里路,可袋中黍米已经吃尽,前方路上尽是枯黄一片,寒风凛冽,似要飘下雪花,安夫人一路颠沛已经病倒了,他们全家历经千辛万苦才赶到这里,难道这会是终点吗?
前方有座高耸的阁楼,炊烟升起,人声远远传了出来。
有救了,安敬梓搀扶着夫人走在前面,安毅与楚楚牵着手跟在后面,待走进了,众人才发现,那是一处庄园,高墙深处掩映有绿树,鲜红色的大门敞开着,两只威武的石狮震住大门石阶延伸出的外边,两个袒胸壮汉单手抓着绣春长刀守在门外,抬眼一瞧,大门匾额上四个金色大字“黄氏别苑”。
这大概是权贵的一处外宅了,就是不知肯不肯出手相救,安敬梓心头盘算着,走向前去搭讪。
“走走走,你再敢往前踏上半步,休怪我长刀不长眼睛”
安敬梓尚未开口,一个壮汉便蹭地拔出了绣春长刀,刀身白亮如雪。
“这位大哥,我全家走到此次实在是别无出路,只求一口吃食,还望大哥看在我年迈的份上一定答应,我给你跪下了”
一路行来,安敬梓的两鬓已经雪白,一下似老了十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