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处船舰一圈圈围成铁桶,鼓声咚咚擂响,水中但有黑影,就有上百只箭射入。可惜怪物气力太大,每每轻松地撞开围堵的船舰,逍遥在洛水里游来荡去。
刘仁愿急了,顾不得洗刷身体,穿了厚重的甲衣在护航舰上指挥围剿。一串串灯笼亮起来,士兵们甚至把着了火的纱灯丢下河,却始终没看清怪物的模样。
那怪物如鬼神的影子,倏忽东西,隳突南北,坚固的船阵到它面前不经一撞,很快就像被拆散的玩具。刘仁愿不得不命人做了火油箭,猎猎燃烧的箭矢,激起了怪物的凶悍,发了疯地冲撞过来。于是一半火油箭射空在水中,另一半又把几艘船舰给点着了。
刘仁愿无计可施,他最大的劣势就是作战时机,夜行军本就有弱点,而茫茫洛水更是怪物擅长的战场,他的将士尚未直接对敌,就已船毁人伤,困住了手脚。
好在击鼓声似乎对怪物有骚扰,哪艘船舰鼓声洪亮,损失就略少些。到最后数十只船舰一齐击鼓,惊天动地,直把洛阳的城墙也敲破似的,许多人从梦中惊醒,以为天亮了晓鼓响起,可以开启坊门。
最后,刘仁愿调集了十只铜皮铁骨的厚甲船在前开路,随后的船舰上,震天价的锣鼓声响彻洛水,像是要炸出一条出路。这样一寸寸驱赶,终于让怪物朝了远离城市的水域游去。
如此闹腾到后半夜,怪物悄无声息地退去,不知是累了还是饿了。刘仁愿清点水军损失,有三十六艘船舰损毁,不能再随大军出征。他羞怒交加,不得不封锁河道,连夜在家上表谢罪。
次日朝堂上,武后听说水军受损严重留在洛阳,雷霆震怒。她夜间听到鼓声,就知道出了事,可是刘仁愿如此无能,不觉颜面大损。
“可笑!连对方是谁也没见到!竟有脸回来?这样的水军,别说打扶余,能不能出海都未可知!”武后从悬垂的帘幕后走了出来,瞥了皇帝一眼。他一夜没有睡好,此时正精神不济,连连打着哈欠。
刘仁愿一脸晦气地跪在地上,昨夜受此惊吓摧折,染了风寒,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听武后训斥。他不想承认有鬼神,可的确没抓到半个敌人,一肚子冤屈无处可诉。
群臣冷眼目睹武后从幕后走到台前,彼此相对而视。帝国最尊贵的女人,已经多次站到殿堂上,与他们分庭抗礼。
此时,太子司议郎郝处俊出列,启奏道:“《易传》有言,‘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圣人乎!’洛水生变,龙王示警,臣恳请暂缓出兵,顺应天意。”
武后蹙眉,郝处俊最喜欢引经据典,用经义逢迎皇帝,看似翩翩有儒臣风范,却最为她所不喜。这人不能再留在太子身边,武后瞬间想好了调令。
她凤眸一瞥,示意大理寺卿尉迟真金,后者急忙走出来,进言道:“此案古怪异常,臣恳请陛下容大理寺彻查,以定民心!龙王也好,敌兵也罢,总要水落石出才可安心。”
皇帝微一沉吟,武后淡淡接过话头:“皇城紧临洛水,若是惊扰了圣上,岂不是罪过?”
皇帝一听,便道:“好,准你所言,大理寺全权查案。”
武后又道:“水军自大唐各地先后出兵,若是洛阳水军龟缩在码头,误了军机,又该如何?我大唐不能为此小事,乱了大谋。”
“不错。刘仁愿,朕命你戴罪立功,速速整理军务,再度出征。这一次,只许进,不许退!”皇帝疲惫的眼中,突然绽出了光芒。
皇帝对出征始终有执念,在这件事上全力支持武后,落在群臣眼里,颇有妇唱夫随的意味。
朝会上斗了一场,散朝时,武后又命尉迟真金留下。年老的大臣们看着这位新贵斗志高昂,不由叹息摇头,在这种人的眼中,无论什么事件,都是案件,只求不要招惹他就好。
朝堂上的动荡,很快传到民间。昨夜那一场闹腾,顷刻间流传出很多故事,最常见的解释,就是龙王显灵。
神都龙王的出现,令洛阳全城谣言纷纷,人心浮动。水军主舰遭水中巨物袭击,护航舰遇难,主帅落水--如此鬼神莫测的奇事,稍加渲染,就煞有介事,人人信以为真。满城百姓深怀忧思,唯恐龙王降祸,危害民生。
酒馆食肆中,客人们口沫横飞地比划龙王的威严体态,有说是扶余国搬来的救兵,有说征战不祥故而上天警示,也有说水军们花了眼,分明是疏于行军彼此相撞。大姑娘小媳妇再不敢去水边,做生意的渡船锐减一大半,各处码头上的货物瞬间被人搬运一空。
于是百姓们不顾夏日炎炎,用香枝编扎了一条长长的火龙,沿了洛水舞动,祈求龙王的原谅。成千上万的民众跟在后面,观看舞龙者吟唱舞蹈,一个个点燃手中祭奠龙王的祭品,虔诚地拜伏祭祀。
传言拜祭龙王,需要三天三夜,方能熄灭龙王的雷霆之怒。百姓半是惶恐,半是新奇,彼此分享关于龙王的种种异闻,追随火龙巡视洛水,感受全城拜祭的轰动。这时官府已无法阻止民众的信仰,只能派出街使维持各坊市间的秩序。
谁也没想到,一个美丽纤弱的女子,将会成为这场闹剧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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