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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生死疲劳-莫言 > 第十二章大头儿说破轮回事西门牛落户蓝脸家

第十二章大头儿说破轮回事西门牛落户蓝脸家

小公牛身侧,弯腰把父亲推开,将小牛搡到母牛身边,道,“还从来没见过你这

种人,难道要抢吗?”

父亲一ρi股坐在地上,目光痴迷,中了邪般地说:“我不管,反正我要这头

牛。”

现在,我当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那样执拗地买那头小公牛,当时我无法想

到这头小公牛是从西门闹——驴——转世而来,我只认为父亲因为执迷不悟闹单

­干­遭受巨大压力,­精­神有些恍惚。现在,我相信牛与父亲之间,有一种心灵感应。

最终,我们买到了这头小公牛,这是命中注定、冥冥中早有安排的。正当父

亲与那卖牛男人纠缠不清时,西门屯大队党支部书记洪泰岳带着大队长黄瞳等人

也出现在集市上。他们看中了这头母牛,当然也看中了这头小公牛。洪泰岳熟练

地扒开母牛的嘴巴,道:“老齐口了,该进屠宰组的货­色­。”

卖牛人撇撇嘴,说:“老哥,你可以不买我的牛,但你不能昧着良心说话。

这样的牙,你竟敢说是老齐口?告诉你,我们大队要不是急钱用,说啥也不会卖,

这牛,回去就可配种,明年春天就能生小牛。”

洪泰岳伸出缩在肥大衣袖中的手,想按集市上牛经纪的方式与卖牛人讨价还

价,但那人摆摆手,说:“不用这一套,明说,这牛与小牛捆绑在一起卖,两头

五百元,少一个子儿就免开尊口。”

父亲抱住小公牛的脖子,怒冲冲地说:“这头小牛我要了,一百元。”

“蓝脸,”洪泰岳嘲弄地说,“你不必费这个劲了,回去带着老婆孩子人社

吧,如果你喜欢牛,就安排你当专职饲养员。”洪泰岳看一眼大队长黄瞳,问,

“你说呢,黄瞳?”

“老蓝,你的犟劲儿我们都领教了,我们都服了你了,你入社吧,为了老婆

孩子,也为了我们西门屯大队的名声,”黄瞳道,“每次去公社开会,都会有人

问:哎,你们屯那个单­干­户还单­干­着吗?”

父亲根本不理睬他们,人民公社饥饿的社员们打死我家的黑驴分而食之,又

把我家的余粮哄抢­干­净,这恶劣的行径,尽管可以理解,但给父亲心中造成的创

伤却永难修复。父亲多次说,他与那头驴,不是一般的主人与家畜的关系,而是

心心相印,如同兄弟。父亲尽管不可能知道黑驴是他的东家西门闹脱胎投生,但

他肯定感受到了这头驴与他的缘分。洪泰岳们的话都是老生常谈,父亲连回答的

兴趣都没有,他只是抱着牛头,说:“这头小牛我要了。”

“你就是那个单­干­户吗?”卖牛人惊讶地问着,“老哥,可真有你的,”他

打量着父亲的脸和我的脸,恍然大悟地说,“蓝脸,果然是蓝脸,好,一百元,

小牛归你了!”卖牛人从地上把钱捡起来,点数一下,揣进怀里,对洪泰岳说,

“你们是一屯的,那就让你们跟着这蓝脸兄弟沾点光吧,这头母牛,三百八十元,

便宜你们二十元,拉走吧。”

父亲从腰问解下一根绳子,套在小牛脖子上。洪泰岳等人也给蒙古母牛换了

新缰绳,将旧缰绳还给主人。卖牲口不卖缰绳,这是规矩。洪泰岳问父亲:“蓝

脸,跟我们一起走吗?要不你的小牛会恋它妈,你牵不回去的。”

父亲摇摇头,牵着小牛就走。小牛竟然顺从地跟着我父亲前行,尽管蒙古母

牛发出哀鸣,尽管小牛也回头对着它的妈叫了几声,但它没有挣扎。当时我想,

也许这小牛已经够大,对它妈的依恋程度已经很弱,现在我知道,你,西门牛,

原本是驴,是人,与我父亲的缘分未尽,自然一见倾心,一见如故,一见就不想

再分开。

我正要追随父亲而去,那个卖牛的男孩,跑过来对我低声地说:“我告诉你,

那头母牛是个‘热鳖子’。”

所谓“热鳖子”,是指那种夏天里一劳动就口吐白沫、哮喘不止的牛。我当

时弄不明白何为“热鳖子”,但从男孩的严肃神情上,我知道这种牛不是好牛。

我至今也闹不明白那男孩为什么要把这些话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我与他似曾相识

的感觉从何而来。

在回家的路上,父亲一直沉默着。我几次想跟他说点什么,但看看他那副沉

浸在某种神秘思维中的表情,就把这愿望压制下去。不管怎么说,父亲买到了这

头牛,而且也是我十分喜爱的牛,这就是大好的事,父亲高兴,我也高兴。

临近村子时,父亲停下脚步,点燃了一锅旱烟,抽着,打量着你,突然笑出

了声音。

父亲的笑,本来就非常稀少,这样的笑,更是罕见。我有几分紧张,生怕他

中了邪魔。我问:“爹,你笑什么?”

“解放,”父亲不看我,直盯着牛的眼,问我,“你看看这小犍的眼睛,像

谁?”

我真的吃了一惊,意识到父亲的­精­神出了问题。但我还是遵嘱去看小公牛的

眼睛。这是两只清澈如水的牛眼,黑蓝黑蓝的,在漆黑的瞳孔里,我看到了自己

的倒影。小公牛仿佛也在看我。它正在倒嚼,浅蓝­色­的嘴巴不紧不慢地咀嚼着,

不时有一团草,像只老鼠似的,沿着它的咽喉,滚进它的肚腹,随即又有一个新

的草团涌上来供它咀嚼。

“爹,您是什么意思?”我纳闷地问。

“你看不出吗?”父亲说,“它的眼睛,跟咱们家那头黑驴的眼睛是一模一

样的啊!”

在父亲的提示下,我回忆着那匹黑驴留给我的印象,只是模糊地记着一匹油

光光的驴,经常咧着大嘴、龇着白牙、仰着脖子长鸣,但它的眼睛是个啥样,无

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了。

父亲没有过多地和我纠缠这个问题,但他对我讲了几个与轮回有关的故事。

他说一个人做梦,梦到死去的爹对他说:儿啊,我投胎为牛,明天就要降生。第

二天,家中的母牛果然生了一头小公牛。这人对这头小公牛格外照顾,一直以

“爹”呼之,既不给它穿鼻环,也不给它拴缰绳,每逢下地,这人就说:爹,走

吧?牛就跟着他下地。­干­活累了,这人说:爹,歇会儿吧!牛就歇了。父亲说到

这里就停了,我感到很不满足,就追问:后来呢?父亲犹豫了片刻,道:这种事

儿不好对小孩子说,但还是说了吧。这头牛,在那儿耍脐子——后来我明白所谓

“耍脐子”就是自­淫­——正好被这家的女人看到,女人就说:爹啊,您怎么­干­这

种事?真不害臊!于是,这头牛就一头撞到石墙上,自尽了。唁!爹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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