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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无处安放的婚姻(原之子于归) > 第46章 谈笑

第46章 谈笑

谈笑晚上打电话问陆枫。陆枫说宋白根本就是假正经真­骚­包,物以类聚,现在终于露出狐狸尾巴。劝谈笑以后离这种人远点儿,免得把自己也变庸俗加物质了!

陆枫这种明目张胆的醋意,让谈笑暗暗得意。一边貌似公平地反驳陆枫,一边享受着他气急败坏的攻击和侮辱。虽然睡觉的时候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宋白,但是,朋友不就是拿来出卖的吗?呵呵,谈笑快乐地睡着了。

每天工作到身心俱疲,晚上有老公的鹰声虎吼解闷散心,还有公公的好茶,婆婆的好饭,倒头就睡。日子好像回以了童年、少年时代,无忧无虑!有时,等着陆枫电话的时候,谈笑也会不经意地想起小时候掰着手指头盼爸爸来信的日子。这种念头往往一闪而过,就是被坚决地抹杀了。

从陆枫那儿回来一个月后,谈笑的月事如期而至。陆妈妈仍然不掩捻之情,但是话语间又多了几分认命,“孩子啊,是要看缘分的。没缘分,急也不行。我听说卧佛寺挺灵的,明儿是周末,我和你爸去拜拜。”老头没有拒绝,而是看向谈笑。

谈笑早得了陆枫的劝解,心里也觉得既然早晚都要有,那倒不如顺着老人的意思努力,没必要唱反调。对这件事已经从最初的反感,变成了随缘的心态。她想了想说:“那明天我开车吧,自己家的车用着方便,就是小了点。”

陆妈妈笑得眼睛都眯缝起来,赶紧往谈笑碗里夹了两块鱼­肉­,“不着急,不关键,这一周你工作也挺累的,先休息好了再去。来,吃点儿,补补身子。”

谈笑悄悄地做了个鬼脸,低头扒拉碗里的饭菜。

日子过得轻松起来,放不下心的陆枫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到工作中。为了工作方便,谈笑平常去新房子住,周末回陆家,家长里短的事情依然不少。

回来不久,新房入住的时候,为了钥匙的事情,陆妈妈和谈笑又闹了别扭——一个要钥匙,一个不愿意给。好在解决得快,陆爸爸一锤定音:房子是孩子自己买的,应该尊重孩子的决定。

谈笑如愿以偿地保留了自己的“领地”,但是反过来对陆妈妈有些内疚。人家也没有坏心眼儿,年纪又大,自己何必这么较真?心里想着,话却不好直说,只能从日常的生活里弥补,连平常不轻易说的好听话也结结巴巴地用上了。开始的时候脸红,后来就成了习惯。

陆妈妈生了几天气,看谈笑小心赔笑的样子,挣足了面子也就无所谓了。不过,虽然陆爸爸再三强调不要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去打扰陆枫,陆妈妈却置若罔闻,在电话里和儿子说了。她有她的道理:媳­妇­那儿我吃了亏,还不能找自己的儿子开解开解吗?自己的儿子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陆枫只字没提,如果不是陆妈妈自己说漏了嘴,陆爸爸和谈笑根本就不知道。找了个机会,谈笑问陆枫,他才满不在乎地说:“她念叨念叨就算了,没事儿。”

谈笑本想问他,怕不怕自己在新房子里胡搞,话到嘴边咽了回去——这种开玩笑不开的好!

但是,谈笑原来还觉得婆婆在挑拨自己和陆枫的关系,有点儿不高兴,听了陆枫的回答心情立刻大好起来。

反正,两个女人最后又恢复到日常状态,日子平平稳稳地顺延下去。

战争让女人走开,但是女人的战争,男人也必须走开!婆媳关系,男人最好别掺和,掺和也只能和稀泥。陆爸爸如是,陆枫看来也学会了!

猫儿嫁给了狗,虽然还是猫­性­子,但是两只母猫相遇的时候,就会迅速地进化或者升级到老虎­性­子。一对婆媳在一起,根本就是两只母老虎被划进一个地盘——二虎相争,结果难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们保持适当的距离——最好能在地盘内再划地盘,才能保证林子的安宁与祥和!

在家庭漩涡里应接不暇的谈笑忘了周嘉的事情,直到有一天接到那娇倩的电话,才想起来。

那娇倩的声音听着很疲惫,说想见见面。

一见面,谈笑就被娇娇的装束吓了一跳,“都夏天了你怎么还系围脖?你不怕长痱子吗?”娇娇的脖子上密密实实地缠了一圈纱巾,虽然是真丝的很漂亮,但是,这是夏天啊!

两人见面是在一家咖啡馆,离谈笑的新房子也近。到了地点,谈笑才发现一向不喜欢密闭空间的娇娇竟然要了一间包间,然后就看见她脖子上那条漂亮而诡异的纱巾。

娇娇也没说话,一圈圈地解下纱巾,直勾勾地看着谈笑。谈笑微微张大嘴巴,好像喘不过气似的伸长了脖子。那娇倩又解开衣领,轻轻向下一拉。谈笑嗓子里好像噎着似的,咔嗒一声,两人谁也没说话。

良久,谈笑伸手摸摸那娇倩脖子上最大的那块紫斑,好像不相信那个东西的存在。那娇倩轻轻倒吸一口凉气。谈笑好像触电似的躲开,结结巴巴地问:“怎么……怎么这样?”

那娇倩相对而言很从容,扣好衣扣说:“他打的。”

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娇倩看着她,突然发出一种怪异的类似笑的声音,捂着嘴说:“好笑吧?他打我,他真的打我了!”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鼻涕眼泪直流,“他……他真的打我!怎么可以?他怎么可以!哈哈哈,呜呜呜……”

笑声很快变成号啕,那娇倩终于哭了出来。谈笑整个人好像石化在那儿。周嘉!斯斯文文的周嘉,打那娇倩——从小一起长大,爱他逾命的娇娇?!

; 一时间,谈笑遍体冰凉,好像周嘉打的不是那娇倩,而是自己一般!

那娇倩边哭国说,谈笑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周嘉对那娇倩的怀疑与时俱增,两人的矛盾在谈笑走后的第二天就白热化了。那娇倩也豁出去了,不仅承认所有事情都是自己做的,还把原本是谈笑举报的事儿也担了下来!

谈笑一点儿也不惊讶,因为类似的事情她早就看到过——她的妈妈也曾经这样激怒过那个人!

轻轻抚着那娇倩的后背,谈笑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连那句毫无意义的“何必”也说不出来。十几年的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消失了,谈笑也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已经过世的母亲,还是没心没肺的好友那娇倩?她只是机械的重复着递纸巾,然后看着那娇倩哭。一滴眼泪就是一块石头,原本撑开的心胸仿佛正在经历一场没有尽头的泥石流,把所有的希望、快乐和宽容挤的挤,埋的埋!

“谈笑,谈笑!”那娇倩大声地叫着谈笑,她才如梦初醒。

“哦,给!”

“不要!”那娇倩推开谈笑递来的纸巾,好似被激动一般,恶狠狠地说,“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他一定要付出代价!”说着,看了一眼谈笑,眼神中竟然带了些恶毒,“我不会像你妈一样闷死自己,就是要死也要带上他!”

谈笑垂下眼帘,手脚微微颤抖着。就像当年无力劝解自己母亲一样,如今的她甚至不知道那娇倩是否应该这样做。因为,她对周嘉的报复,就像自己对那个人的报复一样,只不过一个是短时间内爆发,而自己则用了若­干­年时间来犹豫徘徊。

“你爱他所以恨他,爱得深便恨得深……伤害他其实就是伤害你自己。不管你想怎样报复,一定要保重自己,适可而止。”莫名地,陆枫信上的一段话突然浮现在谈笑脑海里,遒劲的钢笔字铁画银钩,好似刻在山崖上的石刻,清晰得可以感觉到它的凹凸!

“你爱他,所以才恨他。”谈笑无意识地张开嘴,“可是不管你怎样报复,一定要保重自己啊!”

那娇倩抬头说道:“自己?你觉得我还有自己吗?为了他,我什么都不要了。可是如今,他怎么对我的?我告诉你,你认识的那娇倩早就死了!不毁了周嘉,我就对不起自己!”说到这儿,她有点儿轻蔑地看了一眼谈笑,“怎么,你还想劝我吗?我以为你是最能理解我的。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抛弃你们母女的吗?你忘了你妈妈是怎样死的吗?你忘了你爸爸是怎么逍遥快活的吗?谈笑,你怎么有资格让我停下来?”

谈笑讷讷无语,心头一团乱麻,只能顺着那娇倩的话茫然地问:“那……我能做什么?”

那娇倩擦­干­眼泪,狠狠地说:“你不是知道周嘉的海外账户吗?”

谈笑木木地问:“­干­吗?你不知道吗?”

那娇倩说:“你退款的事儿让周嘉提高了警惕,以后做这类事儿就没让我知道了。”

谈笑低下头。再次见到周嘉的时候,开始只是接受他的委托帮他设计资金流转的合法流程,说白了就是洗钱。其实周嘉很早就对这些事情无师自通,谈笑不过是帮他从专业的角度对细节做些完善,或者肯定哪些是看起来合法的。后来谈笑发现周嘉对那个人的亲热,便留了个心眼儿,开始保存证据。那娇倩知道周嘉与谈笑合作过,又见周嘉看到谈笑退款而恼怒的样子,便猜着谈笑手里一定有周嘉的把柄。今天,她就是来要东西的。

与谈笑向她要东西时的犹豫不决不同,那娇倩几乎有些疯狂的决绝,话语间都充满着嗜血的味道,仿佛刚才流的不是眼泪,而是鲜血。那些血现在激起了体内的某些兽­性­,让那娇倩什么都不顾的。

谈笑心烦意乱,她手里的确有一些帐户号码,甚至还有若­干­单据及合同复印件。这些本来是为那个人和苏家姐妹预备的。问题是,如果这件事儿揭露出来,谈笑也脱不了­干­系!当初她了无生趣,握着这些东西本是准备在忍无可忍之时,大家同归于尽。可是如今……

自从五一时威胁了周嘉,也暴露出自己手里有他的东西后,谈笑就有些后悔。一边是陆家带给她的新生活,一边是对那个人刻骨入髓的恨,谈笑矛盾得彻夜难眠,只能刻意地逃避,好像只要自己永远不提,就永远不会用到!现在看来,那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眼前的童话。

“对了,还有那个人——你爸爸,你不是一直想把他送进监狱吗?”那娇倩继续诱惑,带着点儿得意,压低声音。

陆枫在谈笑眼前晃来晃去,那声带着醉意的“我爱你”像深渊里的回音,带着一丝救赎,却让你抓不住实实在在的东西。

谈笑咬紧下­唇­,闭嘴不言。

那娇倩继续说:“怎么,舍不得?是舍不得周嘉,还是陆枫,还是宋白?谈笑,别忘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等你人老珠黄,不管是陆枫还是宋白,都会像那个人踹了你妈一样踹了你!”

谈笑好像听见了那娇倩的话,又好像没听见,同时还想着若是自己进了监狱,以陆枫正直的­性­子和陆家的面子,他肯定不会再要自己了!

“可惜……”混乱之际,谈笑耳边又响起妈妈临终的叹气。后面应该还有什么嘱咐吧?既是可惜,为什么妈妈笑得那么开心?

谈笑恍恍惚惚,几欲晕厥。那娇倩冷冷地看着她,自信地等着结果。

我想想……”良久,谈笑才无力地撑起身子,慢慢站起来,“给我点儿时间,让我想想。”

“哼!”那娇倩有点儿失望,“谈笑,看来陆家对你太好了,好得让你都忘了你妈妈受的苦了吧?”

谈笑摆摆手,“娇娇,求求你,让我想想,好吗?”

不待她回答,谈笑拎包离开,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出大门。门外阳光灿烂,初夏的热情扑面而来。

谈笑以为那娇倩会打电话催她。可是转眼又一个月过去了,她的体重掉了十斤,那娇倩的消息还是没有。不要了吗?

七月流火。夏季在躁动不安中转眼溜走,秋天迈着沉重的脚步走来。陆枫在电话里再次重申让谈笑好好吃饭,便挂了电话。谈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发呆。心事太重,身体也跟着受累。连着两个月没来月事,本以为是怀孕了,结果医生说没有。陆妈妈念叨说是累的。谈笑自己明白——心累!

前几天一个朋友的孩子满月,大家都去探望。中间听说小区里有位老人刚刚故去,时间在孩子出生后几天,便感叹起生死的无常与轮回。谈笑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或者总要谁死去,才能有个新的生命诞生?

这个念头充满了不详的感觉,谈笑极力压制着,心却突突跳个不停,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29原谅

“周嘉?”

陆妈妈叫谈笑下楼,说是有人找。谈笑看见来人竟然是周嘉,有点儿吃惊,下意识地问:“娇娇呢?”

“她……她身体不舒服,所以没来。”周嘉面­色­­阴­沉。

“有事儿吗?”谈笑戒备地站远了些。

周嘉看了看二老,声音有些沙哑地说:“嗯,有点事儿。”

谈笑说:“那到书房说吧。”

周嘉:“不了,还是出去吧。”

谈笑看了看陆妈妈,又看看陆爸爸,点了点头,“稍等。”上楼加了件外套,跟着周嘉出门。; “谈笑……”陆妈妈突然开口,看谈笑扭头看她,又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谈笑觉得心跳得很厉害,今天的周嘉让她害怕,转头求助似的看向陆爸爸。陆爸爸的眉毛很粗,又黑又长,像电影里的武将那样,此刻却紧紧地皱在一起。老头坐在沙发上,一直扭头观察着屋里的情况,此时只是轻轻地向谈笑点点头,“注意安全,早点儿回来。”

谈笑原本烦乱的心突然安定下来,看着陆爸爸,眼眶酸酸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老人家此刻带给她的安全与镇定是无与伦比的!

外面黑漆漆的,秋虫撕心裂肺地叫唤着。谈笑跟在周嘉的后面,两人都没说话。等到周嘉停住脚步,谈笑抬头才发现这儿实在是太僻静了,自己竟然不知道大院里还有这么一个偏僻之所。

“娇娇说,你手里有我的东西?”周嘉的声音透着冷风。谈笑打了个哆嗦。

“你的委托合同,要我帮你设计流程算不算?”谈笑没打算据实相告,半真半假地试探着。“哼,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样。娇娇说,你保存了我所有的海外账号,还有来往凭证。”

你比娇娇更清楚,虽然我帮你设计流程,但具体怎么­操­作的我从严没有经手,不是吗?”谈笑提醒周嘉事实。

“只是几件而已。何况你不过是向我炫耀苏家姐妹如何听你的话,那种事儿有什么好听的。” “你不喜欢?我以为你会喜欢我这么做。”

“为什么?”

“我控制了她们,不就等于你控制了她们吗?到时候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还不手到擒来?”

“我想时间倒流,我妈没有死,我爸没有出轨,这是控制她们能做到的吗?”

“既然做不到,别的也就无所谓了。”

“苏阿月来的这阵子,跟我说了好些事儿,都是她姐和姐夫的,你有兴趣听吗?”

“你知道苏阿月为什么不像她姐一样喜欢那些有权力的男人吗?因为权力是要拿时间来积累的,不像财富可以暴富。呵呵,这个苏阿月,不要脸极了。她告诉我,你爸年纪大了,天天算计着怎么往上爬、怎么保住官位,根本满足不了她姐的需要。她姐实在受不了了,就回来跟她讲。她听得多了,就决定只要有钱的年轻男人,有权的老男人就算了。”

“你爸在床上实在是惨了点儿,他还不服老,反倒怪苏阿眉不配合。你说,苏阿眉是不是挺惨的?”

谈笑闻到一丝血腥味儿,松开咬着下­唇­的牙齿,说:“我不感兴趣!”绕过周嘉就要离开。周嘉伸手一拦。高度戒备的谈笑没等他的手碰到自己,几乎弹开一般退到三步之外。

周嘉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好吧,本来想说这样让你解解气的。既然你不喜欢,我就不提了。说正经的,那娇倩说的你手里的东西是不是真的?五一的时候你也说过你手里有东西的。”

谈笑想了想:“有是有,但是你说对了,我舍不得陆家。东西在我这儿,我可以还给你。不过,我想知道娇娇最近怎么样了?为什么我打电话都没人接?”

“好!”周嘉有些气喘,粗声说:“她很好,在家里,很好!东西在哪儿?”

谈笑说:“在家里,你和我去取吧。”

如果敌人来了,肯定不肯投降。但问题是,大家都是­肉­体凡胎,面对一个又一个具体得不能再具体的选择和诱惑时,通常只能权衡。能做到从一而终的,不多!回家的路上,谈笑心里又是沮丧又是轻松——沮丧自己终于放弃了某些原则,轻松的是将要面临的新生活。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善也好,恶也好,人死不能复生,活人徒自折磨罢了!

她想她明白母亲临时时要说的话了,可惜……

抬起头,陆家的灯光就在眼前,谈笑微微绽开了笑容。

一进屋陆妈妈就迎了过来,“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我和你爸还说出动找你呢!”看到后面跟着的周嘉,下面的话生生地噎了回去。

“妈,没事儿,就是说点事儿。我来拿些东西给他。”谈笑说着走上楼梯,对身后的周嘉说:“你在这儿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东西存放得很好,谈笑很快就找出一个封装完好的牛皮低袋。下楼时,看到周嘉一言不发地闷头坐在门边的椅子上,似乎在想什么心事。陆爸爸和陆妈妈有些尴尬地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招待这个客人。

周嘉掂量了一下牛皮袋子,犹犹豫豫地说:“是这样吗?”

谈笑有点儿生气,“怎么,还要拆包检验吗?”

谈笑赌气地拿过来,当场就要撕开,周嘉突然拦住她,“这些东西是娇娇要的,我想我们三个还是当面把这个看清楚的好。如果真是,她也就死心了。”

谈笑纳闷地看看周嘉,这不是明摆着自己和那娇倩闹翻吗?

周嘉说:“娇娇找你要,现在你给了我,我必须让她清楚,这是你亲自给我的。”在陆家说话不太方便,周嘉说得很隐晦。听意思,似乎还是希望谈笑和那娇倩说清楚。看来,他要彻底绝了那娇倩的念头

谈笑想起那天娇娇有些疯狂的样子,不禁有些担心起来,“好,我去看看。”

“站住!”陆爸爸突然站起来,板着脸说,“这么晚了还出去­干­什么!周先生是吧?谈笑最近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周嘉盯着谈笑。谈笑扭头看看陆爸爸。平时老头和善得很,从没见过他说自己半句重话,今天这样几乎是训斥了

谈笑有些委屈,又挂念着那娇倩,站在那儿犹豫不决。陆妈妈过来拉着谈笑的手说:“哎呀,医生不是说让你早睡早起,不要累着吗?你的身体陆枫惦记着,你自己也受罪。看把你爸爸急得!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天说?不就差几个小时吗?”说着伸手向后拽谈笑。

谈笑看着陆妈妈的表情,突然有些明白了:他们是担心自己,不想让自己单独出去!心里蓦地涌起一股暖流,低头掩饰湿润的眼睛,对周嘉说:“也是,要不明天我去你家看看娇娇吧。”

周嘉没来得及说话,陆爸爸突然Сhā嘴说:“明天让参谋小陈陪你一起去吧。你的车坏了,他那儿有车。”

谈笑不再抗拒,点了点头。周嘉说:“算了,不用了。既然你不肯帮这个忙,那就算了吧。到时候信不信,就由着娇娇吧。”

周嘉走后,陆爸爸把谈笑叫进书房问道:“那个周嘉……是怎么回事儿?

谈笑揉了揉眉头,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实话实说,“周嘉,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我的大学同学,周嘉现在的女朋友,陆枫见过他们。”

“他来咱们家什么事儿?”

“他和娇娇有矛盾,找我要些以前的东西,想挽回娇娇。”

“你怎么会有他们的东西?”

“我以前是周嘉的女朋友,他有些东西在我这儿保存着。可能他觉得不应当由我保存了,所以今天决定拿回去。”

陆爸爸显然不相信谈笑说的,但也不知道孩子们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看他不像好人。而且,他胳膊上还有血痕,刚刚凝固的新伤,你跟他在一起太危险了。”

谈笑的心咚咚跳了一下,猛地觉得那娇倩可能有危险!<

“爸,我……要打个电话!”不等他同意,谈笑拿起座机,哆哆嗦嗦地拨通了周嘉住的地方的电话。电话依然没人接。谈笑福至心灵,突然想起周嘉收留苏阿月的那个地方也有电话。因为周嘉和她相处的时候在那儿住过一阵子,所以她有号码。那娇倩和周嘉在一起之后,就搬到别墅里去了。谈笑赶紧翻出那个号码,拨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那边传来巨大的声响,好像什么东西掉了在上,紧接着,从放­射­里传出呜呜的声音。谈笑大声地问:“娇娇,娇娇吗?我是谈笑,我是……”

电话那头响起巨大的关门声,随后周嘉的声音带着回音响起来:“那娇倩,你以为谈笑会帮你吗?这是什么?”

谈笑赶紧噤声。那边已经有人拾起了电话,“谈笑?你找得好快!”果然是周嘉!“陆家对你不错,我就放了你。不过,今后你还是少管闲事儿!”

啪——电话被摔上,传来单调的嘀嘀声。<

谈笑手脚冰凉。

那套房子很大,但只有一间屋子里有两个沙发,一张床,一张茶几,所以有回音是很自然的事儿。周嘉进门是对那娇倩说话,那个呜呜声,如果没有别人,就只能是娇娇了!

“爸,我要出去一趟。”谈笑猛地站起来,不管不顾地往外冲。陆爸爸连喊几声“站住”也没叫住,谈笑已经拿了钥匙,冲进车库,风驰电掣地开出了大院。

陆爸爸翻出谈笑打的电话,又拨通老战友的电话,“老张吗?麻烦你给我查了下这个电话是在哪里。有急事儿……好,我等着,你马上叫人查……”

几分钟后,那边传来回信,陆爸爸吃惊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认识周嘉?他是……他来找笑笑。嗯……好像是要什么东西。走了以后,笑笑打了这个电话,就冲出动了。我不放心,所以想知道这是谁的电话,在哪里,好让人去找。发生了什么事儿?好吧,我知道你们有纪律。不过,那个周嘉身上有新鲜的血迹的伤痕,我担心笑笑吃亏。不管你们那儿是什么事情,我一定要马上见到笑笑!狗屁打草惊蛇,那个人是个疯子!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正常!老子不管你们盯什么梢,你要是让陆家人伤了半分毫毛,我就拆了你们公安部!”咣当——老头暴躁地摔下电话。

放下电话,陆爸爸叫来大院的警卫班长,写下地址交给他,“小王,麻烦你带个能开锁的,去这个地方跑一趟。务必要把谈笑给我安全地带回来!记住,只要不出人命,谁敢挡你们带人,都给我收拾了!”

“是!”小王虽然是个班长,却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声得令气势如虹,转身跑了出去。

布置好一切,陆爸爸看着呆立在旁边的陆妈妈,疲惫而威严地说:“不要和陆枫讲!”

谈笑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一贯冷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让她惊慌成那个样子?难道说,这几个月让谈笑心事重重的,就是今天晚上交给周嘉的东西吗?而且,周嘉究竟牵扯了什么案子,竟然要公安部亲自经办?笑笑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烦?

陆爸爸重新坐进沙发,轻轻闭上眼睛。唉,老啦!连孩子们都管不了了!

谈笑走到门口,先听了听里面的动静,心里默默地从一数到五十,里面还是静悄悄的。正要继续数下去,门缝里飘出一股烟味儿,好像里面在烧什么。

谈笑心里一急,抬手砸门,大声喊:“周嘉,开门,你开门。娇娇,娇娇!”

哗啦——门开了,周嘉像鬼一样站在谈笑面前。“你怎么来了?”伸手跟老鹰抓小­鸡­似的,就把她抓了进去。

谈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太冲动了,可是人已经踉踉跄跄地摔进客厅。周嘉落锁上门,转过身的时候,谈笑已经发现在墙角缩成一团的那娇倩。“娇娇,娇娇!”那娇倩嘴角挂着血丝,身上一丝不挂,苍白的身体刻着青的、红的、紫的伤痕,还有量虽少却触目惊心的红­色­液体。

谈笑看那娇倩双眼紧闭,伸手一探,还有微弱的呼吸,先松了一口气。她怕那娇倩把周嘉逼急了惹出杀身大祸。那娇倩身体冰凉,谈笑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为她遮盖羞处。手一抹,不小心沾上了些血。谈笑从没见过真正的人血,此刻却不得不逼着自己检视血的来源。还好,只是皮外伤。看样子是旧伤复发,伤口上还需要撕裂的疤痕。就在那娇倩头部不远的地方,有一堆灰烬。火苗越变越小,看来周嘉已经把他该烧的都烧了。

手下面的身子越来越凉,触手处带着些微的冷硬。谈笑压住嗓子,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没有注意到周嘉已经喘着粗气走到她身边,手臂似有千钧重,一点一点地凑到那娇倩的鼻端。刚才,这儿有呼吸,刚才……

谈笑倒吸一口冷气,脑子里一片混乱,手停在那娇倩的鼻端竟抽不回来!

“她死了吗?”周嘉的呼吸如毒蛇吐芯,发出咝咝的声音,“她该死的。这是她自找的,自找的!”

谈笑慢慢低下头,瘫坐在地上,既不知道危险,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那娇倩就这么死在她的面前,如果她能早点儿找娇娇谈,或许……

这是谈笑唯一的念头,也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想法。

周嘉伸手搂过谈笑,紧紧地抱在怀里,粗着嗓子说:“没事儿了,没事儿了。我知道你是向着我的,你总是舍不得我。”他低头吻了吻谈笑。冰凉黏腻的感觉蓦地唤醒谈笑,猛地一推,自己连滚带爬地缩到屋子里的另一个角落。

周嘉稍微有些吃惊,但并不在意。谈笑的惊慌让他找回了自信,杀死那娇倩的恐惧暂时被面对另一个猎物的兴奋替代。而且因为死亡,这种兴奋自带了嗜血的味道。周嘉添了添­干­涩的嘴­唇­,咧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本来就是要让你和她做伴的,你们两个都太聪明了,知道什么是要人命的东西。你给我的不过是复印件,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留下别的复印件?这种事儿,只要记下了,嘴巴说说都够了,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要不是陆家的那个老不死的,现在你和娇娇应该在一起了。”说着,他竟然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

谈笑深吸几口氧气,强压下心头的惶恐,恐惧让她重新恢复了理智。陆爸爸救了自己,自己却主动送上门来,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这时候,谈笑的心情反而放松下来,看着面目狰狞的周嘉一步步走过来,她的心里竟然想起了陆枫,想起了宋白,想起了妈妈,甚至……想起了那个人。这一次,她想到的是陆枫憨直羞涩的笑容,是宋白深情隐忍的目光,是妈妈慈爱的抚摸,是那个人用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解读着《中庸》——她竟然想起了那个人的教诲,多少年被她刻意遗忘的明亮时光,在周嘉的脚步中竟然清晰地回放。

“呵呵……”谈笑突然笑了,她发现自己竟然拥有那么多温暖和快乐,为什么以前都没看到呢?

周嘉冰凉的手搭在她的脖子上,死亡的声音竟然那样温柔,“去吧,和娇娇做伴去吧!”

谈笑不知道自己挣扎没有,看着周嘉疯狂的眼睛,她有些可怜他。可惜了……<

黑暗和窒息降临前的一刹那,谈笑听到一声巨大的声响。眼帘闭合的瞬间,她记得在周嘉的身后多了许多别人的身影,难道是妈妈和娇娇来接我了吗?

谈笑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最先看见的是白帽子和面具,然后是各式各样的机器。有人说“醒了,醒了。”声音平静短促,很快就被一群人淹没了。

周嘉准备掐死谈笑的时候,小班长带人破门而入,后面跟进来一些便衣警察。那些人带去了周嘉,谈笑和那娇倩被送进医院。

治疗,康复,休养……急救流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陆妈妈每天都过来给谈笑送些营养补品,并监督她喝下去。同时,办案的同志也过来做了笔录。谈笑对周嘉取东西的事情并没有隐瞒,但是对具体事件的内容已经记不清楚。毕竟时间隔得太久,当时也不是真的要拿这些东西做什么,只是习惯­性­要留些记录而已。谈笑如是解释,自己也如是相信。后来,陆妈妈说那些人本来还要问的,被陆爸爸骂回去了。谈笑倒不信陆爸爸能­干­涉司法,也许里面有些别的考量,自己这种外人不知道吧?

陆爸爸本想等事情告一段落后通知陆枫,陆妈妈看谈笑病恹恹的样子,一反常态地不同意,坚持当着陆爸爸的面给陆枫打了电话。事情的经过一说,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回了句:“我安排一下,马上回去!”

事情该到揭盖的时候了吧?谈笑看着窗外的蓝天,心事重重。那娇倩死了,周嘉在押,那个人呢?

这一番生死下来,谈笑似乎对那句“可惜”有了很多很多的理解。可是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最恰当的解释。而且,这个让她一直执著不灭的谜团在她最临近死亡的时候,竟然从来没出现过!

陆枫同样眉头紧锁。虽然谈笑没有官司上的麻烦,但她的­精­神状况非常不好。尽管平时对母亲、父亲,甚至对护士、医生,都是微笑以对,看似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会稍稍流露出委靡,就是这样委靡情绪让陆枫寝食不安。

人活着,就是一口气,有了­精­气神,这个人才能叫活着。现在的谈笑,人还在,可是眼瞅着那点儿­精­气神在慢慢地消失。

宋白也来探望过谈笑。甭管陆枫平时多讨厌这个人,这时候却特别地希望他来,特别地希望他能多待待,多和谈笑聊一聊。宋白似乎也想尽力,但是那娇倩横在中间,让他们无论提起什么事情都绕不过。反倒是谈笑,豁达地摆摆手,告诉宋白:“算了,你的心意我领了。等我好了,我们再聊吧。”

宋白狼狈而退。陆枫再陷愁城

谈笑看着陆枫愁眉不展的样子,拍拍他的手说:“你知道周嘉要掐死我的时候我想起什么了吗?”

陆枫摇摇头,自己的假期也快完了,谈笑再不好,自己也不能再是滞留不回啊!他越想越愁,对谈笑要说什么倒没怎么在意。

谈笑说:“我想起了……不对,应该说我看见你了。”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你傻傻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是笑还是没笑,反正就是直眉瞪眼地看着。好像……好像在张家口那次似的。”

陆枫这才反应过来,“啊?张家口?”

谈笑点点头,“张家口。我在饭店的窗户前站着,你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衣服去小卖部买东西。然后看了看我这边,就跟着别人跑了。就那次。”

陆枫恍然大悟,“哦,真是你啊!我以为是别人呢!问你你也不说,嗬!”

谈笑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你说他粗心,那是板上钉钉的,可是有的时候他又细心敏感得让人心疼。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这男人想什么,也深得像马里亚纳海沟,不大好找。

“那时候,我觉得不应该打扰你。可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找过去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就等在路边,看能不能碰上。”

“你呀,够傻的。大冷天的,那地方又不安全,这要是出了意外,可怎么办?”陆枫帮谈笑捋好头发,实事求是地说。

谈笑的眼睛有些红了,“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出意外,总觉得日子还长,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死当了,我也不会死。我总想着怎么打发时间,却没想过原来时间如果终止,其实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陆枫心里那个后悔,挑什么不好,非要捡这个话题。赶紧说:“别瞎说,这不是好好的嘛!以后注意点儿,听话,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回头你考个公务员,我想办法把你弄到部队去,我看着你就不会有事了。”

谈笑本来就有些伤感,听他这么一说,便哭笑不得,心情放松了一些。看来,什么锅配什么盖,陆枫这口呆锅,只能配自己这样一个傻盖了。

“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哎,我刚才说我最后想起来的人是你,你就一点儿也不感动啊?”谈笑戏谑地看着陆枫。

陆枫耳朵红扑扑的,眼睛转向别处,嘴上漫不经心地应着:“我可是你老公,你不想我想谁啊?切!”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个语气词微不可闻。

谈笑说:“将来你要是执行任务写遗书什么的,一定要给我单独写一份,把你这辈子想说却没说的话都写上去。就像你写的信那样,我只要好话,坏话不要。一定要单独的啊,不要和你爸你妈的混在一起,才对得起我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还能想起你!”

她说得轻松,到了后来眼睛竟酸酸的,要掉泪。陆枫紧紧抓住她的手,却是责怪的口气:“瞎说什么!哪有你这样讲话的!什么信?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信!胡说八道!”

陆枫开始抵赖,谈笑正要揭穿他,门突然被推开了。两人同时看见来人,脸­色­俱是一沉——怎么是苏阿眉?

苏阿眉拎着一个水果篮,有些局促地站在门口。陆枫大概听说周嘉的案子和谈笑爸爸的双规有关,想起苏阿眉应该是那边的,立刻把她到来的危险系数上升到周嘉施暴的级别,腾地挡在谈笑前面。

谈笑倒是很平静,问:“你来­干­什么?”

苏阿眉没有上前,似乎她也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远远地站在门口,嚅嗫着说:“我……我来看看。你爸爸他……”

“有事儿说事儿吧!”谈笑锋芒稍敛,却依然尖锐。

苏阿眉把水果篮放在沙发上,说:“其实,我五一就过来了,为了你爸……那个人的事儿。本来想找你,看在父女的份儿上能不能想想办法,周嘉说他能说动你,但是我没想到……”

谈笑看看陆枫。陆枫也没什么具体的主意,只是戒备地看着苏阿眉。

谈笑对苏阿眉说:“事情都这样了,你还来­干­吗?”

苏阿眉说:“是啊,本来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我是不该来的。可是……可是老王,他还是很惦记你的,我总得代他来看看你的近况。不管将来怎么判,知道你很好,他也会放心。”

放在过去,谈笑会觉得她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是借着那个人的名义来炫耀身份。可是今天,谈笑突然没了这些心气儿,只是叹口气说:“那你看到了,我很好。你们都不用再来了。”

苏阿眉说:“我们?哪有我们?阿月和老王都在里面,你弟弟又小,里里外外就我一个人,哪有我们?”

谈笑说:“你的孩子是独生子女,我妈的户口本上我也是独生子女,我不知道哪个是我弟弟。你是不是一个人我不管,这些牢­骚­,你应该向那些对你有兴趣的男人发泄。”

亲情的断裂大概是人生最痛苦的一件事,即使此时的谈笑也无法对某些事情释怀,语带尖刻地讥讽苏阿眉。

苏阿眉知道自己是自取其辱,但也没什么好说的,叹了口气,转身要走的时候说:“他大概快判了。其实,他对你们母女一直很内疚,希望能见见你。”不待谈笑回应便迅速离去。

陆枫关好门,回头看谈笑依然沉默着,有些担心。

谈笑说:“没事儿。我就是……突然有些可怜她了。也许,她对那个人……”她似乎很难再说下去,但又想说下去,皱着眉头慢慢斟酌着,“有时候我想我妈临时走前说的可惜,是不是……是不是指她爱过那个人却没好好珍惜的意思?也许我只是瞎猜的。我妈她可能知道些什么,从那个女人身上知道些什么了吧?”她无法明言对错。说自己的母亲错了,她无法接受。但是从自己的婚姻中,她也渐渐悟出些夫妻相处之道,比如妥协,比如委婉,比如尊重。作为一种交流的技巧,并不意味着掩盖真实的感受和目的,同样也可以实现沟通和理解。当然,那个人本身有问题,不能和陆枫相比。所以,对比苏阿眉和母亲,谈笑也要叹一声“可惜”。

陆枫没听明白,还等着下文。谈笑­干­脆说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妈爱上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可惜!”

这点陆枫明白,嘿嘿一笑,指着自己说:“你不用可惜。”

谈笑啐了他一口,柔柔地笑了,心蓦地打开,如月下平缓的江面,畅通无阻地奔向广阔的大海。

病愈出院,陆枫又逗留了两天就返回部队。

谈笑重回律所。褚丽丽已经成了高级律师。宋白终于和女朋友分手。一­干­闲人又在猜测谁是下任?谈笑问褚丽丽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宋白。褚丽丽说:“同行是冤家!”

因这一句话,有些人开始散布“不是冤家不聚头”的闲话。宋白已经刀枪不入,偶尔还能开开这类玩笑,胡乱点个鸳鸯谱。

所里的生意平稳向前发展,谈笑暂时放下离开的打算,打起­精­神继续工作。

转眼过了两个月,判决下来,周嘉是死刑,那人是死缓。

谈笑放下电话,心里空荡荡的。这是她一直期盼的结局——让那个人失去所有他喜欢的、爱着的、留恋着的荣誉、财富、权力、地位,然后生不如死地活着。可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那个人究竟是谁?自己以前经历的真的发生过吗?还是仅仅是一场梦?

这样的疑问反复出现在心头,谈笑找不到答案。宋白说,这就像高考。我们用所有的青少年时光去追逐这个结果,当发榜那天发现自己榜上有名时,突然就会失去努力的方向。

谈笑知道自己应该回到正常的生活轨道,就像那天晚上把东西交给周嘉时想的那样,过正常人最普通的日子:有抱怨,有争吵,但是,抱怨不会变成经久不化的愤恨,生气不会变在惟独死我活的战争。所有这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喜怒哀乐,最后会凝聚成她在生死边缘看到的东西:温暖,宁静,祥和。普通是快乐,平安是幸福。自己已经握在手中了,不是吗?

宋白看谈笑似有所悟,抓抓自己的脑袋说:“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打这个目标。”

谈笑说:“我知道了。不过,佛说,不可说。”

宋白愣了一下,与谈笑相视而笑。

这个周末,他们约好去探望娇娇。让逝者安息,生者快乐,这便是红尘中芸芸众生的目标吧。

那个人终于被判刑了——死缓。

谈笑站在监狱门口,望着角楼里荷枪实弹的哨兵的剪影,心头千言万语却说不出一个字。当你真真切切地把最恨的人送进监狱时,最大的感受是什么?你会突然发现,原来你竟然是他最重要的人。

通过朋友的安排,谈笑很快见到那个人。他头发已经全白,松弛的眼皮几乎要盖住瞳仁,就连一向笔挺的腰板,此刻也沉沉地弯下来。粘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老人。

“我知道你会来,尤其是我这样的时候。”那个人笑了笑,笑容里竟然有些欣慰,“总算见面了。你大了,更漂亮了,我去过陆家,他们是非常好的人这,你很有眼光。陆枫这个孩子……”

谈笑打断他的唠叨:“我不是来听你说话的。”即使这个时候,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声音冷硬而尖厉。所以,她顿了顿,试图缓和一下情绪。那个人安静下来,眼神里的欣喜却丝毫未减,似乎在为谈笑能和他说什么而兴奋不已。

谈笑说:“我来,是告诉你,妈走之前说的话。”扭头看看窗外,眼眶里的泪水又收了回去。母亲因父亲而死,父亲而女儿而入狱,这就是她的家啊!

那人的眼神蓦地暗淡下来,“我……我对不起你妈。以前,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其实你说对了。错了就是错了,怎么掩盖还是错了。唉!我对不起你妈啊!”

谈笑冷笑一声,“你对得起谁呢?别忘了,苏阿眉还在外面拖着孩子等你。让她听见你这句话,又会怎么想?可是,你这辈子如果连这一句话都没有,简直……你……你对得起谁?”她火冒三丈,死里逃生后,苏阿眉的造访,让谈笑明白她是真的爱那个人。虽然爱错了,但是苏阿眉是除了母亲之外另一个满心装着那个人的女人。这个想法,让谈笑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接受。今天听到这句不轻不重的忏悔,心头的火一下子就冒了出来。有替母亲的不平,有替苏阿眉的不值,有替自己的委屈,更有对世上这等负心人还有人爱的无奈!千恨万怨,最后都化成了一句“你对得起谁?”

那个人低下头,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谈笑最近心软了很多,方才还火冒三丈,听到这声叹气,却又忍不住泪水盈盈。她扭头强撑着,半天没说话,良久才说:“我妈说她不恨你。然后,说了声可惜,后面没来得及说就走了。

那人说:“你妈是好人,好女人,好妻子。我配不上她。唉!”等了等,似乎才想起谈笑的后半句话,忍不住疑惑地问,“你妈是不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可惜什么?”

谈笑不甘心地说:“开始我以为她是可惜没亲眼见你遭报应。后来过了很多年,我以为她是可惜……”她的声音渐渐低柔,沉浸在回忆里,“经历了很多事儿,我以为她是可惜没过上几天像样的好日子,再后来,我知道她心里一直都爱着你,就以为她可惜的是不能继续爱着你了……”

谈笑慢慢地说着,到了这儿忍不住看了一眼那人,他混沌的眼珠有些迷离,似乎想起了什么。谈笑继续说:“周嘉找我要东西的时候,我甚至以为她可惜的是没有经营好自己的婚姻,把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看得太重了。但是,等我死里逃生,看见陆枫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想得都错了。我根本就不知道她在可惜什么。你知道吗?”她下意识地问那个人,就像小时候问问题那般看着他。

那个人摇摇头,低头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睛,“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不会有今天了。和你妈妈相比,我的心灵实在是太卑劣了,根本不配揣摩她。但是,我宁愿相信,你妈妈是在可惜她不能继续陪着你、照顾你,是在可惜那么多年我们浪费了你很多时间和­精­力。无论如何,大人的错误不应该由孩子来承担,而你却偏偏承担了太多太多!你妈妈错了,我更错了,大错特错!如果时间重来,我们绝不再这样处理问题,绝不会!”说着,他已经满面泪水,“在火车站,你用那种眼神看着我,那是一个孩子的绝望啊!那时候我就知道完了,大错已经铸成!我一直抱怨你不懂事,可是那时我才知道,你只是在尽一个孩子全部的力量维持和保护着自己的家。错的是我,是大人们,我有什么资格责备你呢?其实,你妈住院后我曾经背着你见过她。她告诉我,最不愿意的就是因为我们的事儿影响了你。她希望如果有一天自己不行了,我能带着你好好地过日子。我当时还不能理解你母亲的嘱托,只觉得那是当然的。但是在火车站上,我突然明白,这事儿为什么会是她最担忧的。其实,我也很喜欢你现在这个名字。笑笑,多好啊,谈笑风生。无论是你母亲,还是我,无论我们是否有资格这样要求,我们都希望你能笑笑,开开心心地生活,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当你告诉我,你是孽种,是不该出生的人时,我有多后悔!我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笑笑,你是你母亲的骄傲,你知道吗?她是多么以你为荣!那种自豪,有时候都让我嫉妒,你那么漂亮、聪明、懂事,又善解人意,天下所有的孩子都比不上你宝贝。看着你的离开,是我最大的遗憾和对我最大的惩罚。离开你,也是你妈妈最大的可惜!”说到这儿,他已经泣不成声,哽咽了一会儿才说,“我们的错已经无法挽回,可是我们都不希望同样的悲剧在你身上出现。也许我做错了很多事儿,但是看到你嫁给陆枫,我真的很欣慰。苏阿月和周嘉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其实,我是故意纵容他们这么做的。那样,你就不会嫁给那小子。我是身陷其中拔不出来了,但是我不能眼看着你也被那小子骗去。幸好,你比我们都聪明,都看得明白,找到陆枫这样一个好人。你可要好好地珍惜啊!”

谈笑早就泪流满面,多年的委屈倾泻而出,听到这儿,更是放声号啕。一只苍老手慢慢地伸出来,停在谈笑的头上,犹豫了一下,才轻轻地落下去,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谈笑的哭声更大了,号啕中一声“爸——”叫得撕心裂肺!

尾声

从监狱出来,虽然大哭一场,但是谈笑却奇迹般地没有生病。前嫌不可能冰释,但是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该付出的代价都已经付出了,除了慰藉在天之灵,那些活在世间的凡人也需要一个理由解脱。

陆爸爸和陆妈妈很高兴谈笑能解开心结,甚至挑了一个周末,让陆枫特意回家和谈笑一起去探视她父亲。谈笑谢了大家的好意,却用沉默拒绝了实际的探视。陆枫知道,谈笑心里还有疙瘩,反正来日方长,他并不催逼。借着这次宝贵的两天,两人好好的温存了几回。

转眼就是年底,雪花飘起。幸福中的谈笑克制不住冲动,一大早就在陆妈妈不解的目光里,带上给陆枫的东西奔向驻地。她想尽快尽早地见到他!

只是这一次来得很不时候。陆枫好像碰到什么麻烦事儿了,上次陆妈妈消息失灵,陆枫到现成还是副营长。不过谈笑倒是听陆爸爸提过一句,说陆枫再不努力就要落下之类的。如果老头子上心,那陆枫的前途就有希望了。就算在部队,后面也要有人。陆枫不希望借助自己父亲的力量,可是总有人一定要等到老爷子出面才肯做些“人事”。

迎着冷风,谈笑竭力让自己镇静下来。陆枫这个混蛋,他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怎么就那么一厢情愿地认定自己是个白痴?

谈笑告诉自己,虽然最近自己在陆枫面前白痴了很多,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随时随地都是是个白痴。他怎么问都不问一句,劈头盖脸地就骂人呢?

; 门开了,有人快步走进来,噼里啪啦地关上窗户,闷声闷气地说:“大冷天的,你不知道冷啊?”

“再冷也比你暖和!”谈笑几乎是咆哮出来的,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用正常的声音连珠炮似的说:“明天我就走。外面的地都没有雪,我是进山才发现的。反正都来了,慢慢开就是。明天天晴的时候我就回去,不会耽误你的事儿的。”

陆枫说:“我找你送你。”

啪——谈笑忍无可忍地抓了个枕头拍在陆枫身上,“送你个头!陆枫,做人别太过分,你给我出去,我建议你现在、立刻、马上从我面前消失!滚,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你!”

陆枫过来就存着和解的意思,可看谈笑这么不给面子,外面还有人在偷听,好面子的牛脾气顶上来了,他掉头就走。刚到门口,就听见谈笑大声说:“你要是现在离开这间屋子,就永远别再让我看见你!我说到做到!”<

陆枫立刻停住脚步,瞪了谈笑一眼,咚的一声坐在床上,抱着头,不吭声。

自己是万万不能认错的,但老婆也是不能不见的,结果只能这样耗着。

谈笑见他这副德行,突然觉得很滑稽,方才的委屈一下冲淡不少。她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了,深吸一口气,决定继续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走到他身边,慢慢坐下,公事公办地掏出一张纸递给他,“看吧,看不懂可以向我求救。”

陆枫狐疑地拿过来,不是拿自己的那封信当分手的借口吧?想到这儿,他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么藏才能让这个女人找不到呢?连毁尸灭迹都不可能!等等!

好像不是信,怎么又是数字又是符号的?他横看竖看,终于看懂其中两个字——怀孕!

“你——你怀孕了还到处跑?你……你……你!”<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并不是你想通了就会永远没有烦心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恼和思考问题的角度,婚姻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和思维,争吵和不解总是时时刻刻地存在着。所谓幸福和快乐,就是此时的谈笑,可以慢慢悠悠地告诉陆枫:“你要是再说我一个字,信不信我立刻走给你看!医生说了,我需要好好休息。你要么给我倒洗脚水,要么离开这儿,该­干­什么­干­什么。我该说的都说完了,你的事儿我不耽误。”

陆枫憋得脖子老粗,说不出一个“不”字。最后只能威胁地指指谈笑,端着脸盆出去。

对于陆枫而言,谈笑的鲁莽固然让他恼火,而且他也无法理解谈笑迫切想和他分享的心情。但是他的幸福就在于,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容忍,具体表现在不仅要打洗脚水,还要立刻、迅速、马上安排好住宿的地方。这些都是没他不行的事情,当然更重要的是——

陆枫偷偷地咧开嘴巴,大大地乐了起来,看四周无人,一蹦三丈高,“哎哟,老子当爹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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