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想了一下，“不行，等到了列城，我们再好好休息。你不能太娇气了。”他看着我，一瞬间使我觉得跟着他去遥远的喀什噶尔，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有些生气了，“我和格雅勒根在后面走，你们先走吧。”

艾瑞克说：“不行，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扔下，山里是十分危险的，还是坚持一下吧。”

我们爬着绿草茵茵的一面向阳的山坡，９月的山地空气凉爽，但是，秋天的气息已经从高空中俯冲了下来。

再往海拔高的地方走，就是大片的云杉。我过去很少见过这么多的云杉，它们特别整齐，就像是东方宝塔一样的形状。所有的云杉从远处看都是一样的，一棵树和另外的一棵树完全一样，布满了山坡，显得特别整齐，也非常养眼。但是再往海拔高的地方走，就到达雪线了，山体也显得狰狞和陡峭了。

我们马上要过一道架在一条冰河上的雪桥。这是木头架起来的，上面还堆满了积雪。我从后面看见艾瑞克要骑马过桥，这个时候我突然听到一个声音对我说：“他要掉下去了。”我赶紧喊了一声：“艾瑞克，注意！”

就在艾瑞克听到了我的呼叫，回身看我的一瞬间，他骑马刚刚走上雪桥，桥身突然坍塌了，艾瑞克立即连人带马掉了下去。

队伍一下子乱了，我和一些驮夫都跑到了河边，发现艾瑞克被河心的一个由雪堆积而成的小岛给拦住了。我们把他拉上来。而且，当我用手触摸河水的时候，感到特别的惊讶，这条河的河水非常黏稠，里面全是冰碴儿，整条河就像是果冻一样在缓缓地流淌。我从来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河流。后来才明白，只有在海拔很高的地方，天气变冷，那刚刚从冰川上融化的雪水顺流而下，就会变成这种冰碴河流。

多年以后，我在自传里写道：“我们买的那只小狗被拴在一个篮子里，每当驮队超过我们的时候，它都要站起来，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一点也不害怕。更多的时候，它则安静地躺在篮子里呼呼大睡。碰上道路太艰难，驮着那只篮子的马磕磕绊绊，有时候会把它从篮子里甩出去，但是，它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并且适应了这种奇特的、摇摇晃晃的生存环境。

买狗的时候，人们向艾瑞克保证，只要我们在旅途中不要让它跑太多的路，就不会伤害到它。

然而有时候我想，狗虽然是骑在马背上走完这一路的，但是，它的旅行似乎比人要更为艰难。”

后来，我再也不相信任何雪桥了。傍晚的时候，天空中乌云密布，艾瑞克身上的水还没有­干­，就又开始下雨了，那条像是果冻般的河流立即被巨大的水流所覆盖，开始流淌着深颜­色­的河水，山洪也形成了。但是我们并不害怕山洪，我们头顶着雨水，沿着河流边上一条从山上延伸下来的古道，继续前行。

我觉得自己倒霉透了，脚上的水泡还没有愈合，头上又被浇湿了。但是，大山之中的雨是雷阵雨，它很快就从我们的头顶挪开，雨过天晴了。我看见了四周雨幕中的莽莽群山，以及被雨水淋得特别机灵的小狗，我的心情忽然变得特别好。这一刻，我仿佛实现了长久以来的一个梦，我就梦想着这样向陌生之地的旅行，前途茫茫，而远方却有什么东西在向我深情地召唤。

雨停下来之后，我们也很快停下来休整。格雅勒根和阿里燃起了一堆篝火，这是我们燃起的第一堆旅途的篝火，我赶紧替艾瑞克烘烤衣服，他已经冻坏了。

“你掉到河里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声音，说，你要掉下去了。”我为他搓着手，很愧疚地对他说，“但是我来不及提醒你了。”

“那条河很怪，河水是黏稠的冰碴构成的，但是还在缓缓地流动。”他说。

“温度使河水变成了冰碴。根据惯­性­和重力，河水也会流动的。”我问他，“你过去见过这样的河流吗？”

“没有，从来没有见过。”

“后面的路好走吗？”我为这可怕的开始感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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