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生而带着一种能把世界搞得鸡飞狗跳的气场。无论多么平淡无聊的生活,有了这种人的存在,就好像凭空生出一根搅屎棍,淡定一挥,风云色变。这应该也就是古人们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云云。
在我的生活莫名其妙变得一团乱之后,我开始察觉其实我非常有做搅屎棍的潜质,且不说我自己到底过得是不是多舛,但凡沾上我的身上也不怎么香来着。小四算是我认识的人当中最神气活现的一个,不过就是到现在都没找着个合适的灵魂伴侣……这当然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虽然她自己老念叨这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跟我在一起太久导致衰神也看上了她。
但时代总是进步的,强中手总是在强中的。在我重遇周慕辰开始,我已经逐渐琢磨过来,和他一比,我顶多就是根发育不良的竹竿搅屎棍,无法跟他这课参天栋梁材质相比。我只善于搅身边那为数不多跟我比较亲近的几个人,他绝对堪堪一动就是搅到了几里之外祸及百至千人不等。
但我们这一生一世一双人,此时双棍合璧……得了您咧,认识我俩就算你倒霉吧。
这次遭殃的,就是灵感星空里面那帮白天上着班晚上还义务来给周慕辰加班的牛鬼蛇神们。在周慕辰扛着重感去和他们在办公室里鏖战了三天之后,终于成功的让一屋子的人都感冒了。所以说身体力行这种事情不一定都是好的,还得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是能耐比较大还是祸害比较大。苍天可鉴我绝不是怀疑周慕辰的能力,只是苍天更得鉴这感冒病毒着实太过强大,遇人杀人遇佛杀佛。咦,那什么事都没有的我是什么生物……?
我无奈的在灵感星空的办公室里收拾着他们这两天吃剩下的方便面盒饼干桶什么的,这场病毒太过强大连偶尔来打扫卫生的大妈都无一幸免,于是只能由我在下班之后来充当一下清道夫的角色,将那被垃圾堆得惨无人道的办公室收拾得像人待的地方一点。
周慕辰今天破天荒放了工作室所有人的假,再不放假工作室就要变成感冒病毒培养中心了。我好说歹说才让他吃了药躺床上睡过去。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觉得自己是铁打的,可我的眼睛也不是瞎的,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他那样子岂止不是铁打的,根本就是纸糊的。
打开窗户让风把这屋里密度甚重的感冒病毒稀释一下,顺便吹吹那股方便面混合着饼干的怪味。他们几个一定是感冒重的鼻子都堵死了,才能忍受这股浓得让人闻一闻都觉得要变木乃伊的防腐剂食品味道。
入秋的风已经有点拔凉拔凉的。我趴在窗口,想象着周慕辰在这屋里边擤着鼻涕边忘情工作的场景,忍不住觉得有点好笑。我这人口味真奇怪,他玉树临风的工作我还真不怎么爱看,我就爱看着他痛并快乐着……
可还没等我将形容想象得更具体些,大门那边忽然有了点动静。微不可闻的敲门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却还是清楚得很。
我以为是他们谁忘了东西在工作室,应了一声“来了”,然后急急的冲过去把反锁的大门拉开。和门外那人照面时,两个人皆双双一愣。
“啊,骆……骆维师兄,你好啊。”我牙关不利索的跟他打着招呼,恨不得化身为一蝙蝠飞去贴在灵感星空工作室那几个字上不让他看见,但他连招呼都忘了跟我打,眼睛就那么一动不动的顶在那几个字上,让我窘得欲罢不能。苍天啊,大地啊,你就不能换个大家都在的时候来吗?就我一个人在这儿万一有点情绪失控什么的,让我怎么应付啊真是。
“今天外面挺冷的吧。”我努力的把话题引去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方向,生怕他再多站在那里两秒钟就会冲上去把那招牌卸了。
不过还好,骆维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还有个人在跟他说话,缓缓的把目光挪回我身上,淡淡说了句:“哦,央晓,是你啊……其它人呢?”
我心里松了口气,听他这声气儿,就算还没有百分之百恢复正常,至少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了。骆维是个自制力很好的,在这一点上我坚信不移,也只能坚信不疑了。
我心里在打鼓,面上却冲他特谄媚的笑:“他们今天都不在。屋里乱的很,我就是临时过来帮忙收一下垃圾。”骆维师兄你这么善解人意,应该知道为什么意思了吧,家在哪儿您就赶紧回吧,别在这儿晃悠折磨我脆弱的小心肝了……
“哦,没事,我就过来看看。”骆维淡淡的扫了一眼屋里,“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我两眼一黑,得,不想什么偏就来什么。“哪儿能啊,就是屋里有点乱,请进请进。”我勉力挤出个真诚的笑容,赶紧把他往屋里请。这有史以来都被地雷和老郑用来当午睡床的沙发终于第一次发挥了它应有的作用。
屋里方便面的味儿还没有散的很干净,我有些发窘,但骆维闻见这味儿好似一点没有觉得不舒服,他只是看着更恍惚了些。我烧水的时候才想起来,以前的灵感星空那小破屋里,不也总是这个味儿吗?不过那时候味道比较单一,清一色的康师傅红烧牛肉,不像现在这么复合多样,有酸菜牛肉香辣牛肉还有小鸡炖蘑菇……
“这里挺好,很像那么回事。”骆维说完这句话,就静静的坐在沙发里。我眼睛都不敢望向他的方向,只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饮水机。但烧水是不能烧一辈子的,终极是有烧开的时候,我竭尽所能慢的沏好了茶,硬着头皮给他端过去然后远远的坐在另一面沙发上。
骆维说是要喝茶才进来,但半天也不见他动一下杯子。半晌之后,他低低的问了一句:“老郑、地雷和元子他们都在这儿吧?”
我头皮一麻,这么犀利的问题,怎么就冲着我来了。我低下头去,“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我并不惊讶骆维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瞒不了多久,而且前两天听地雷他们的口气,也没打算在灵星再呆太久了。
骆维的嘴角扯出一个笑容,有些惨淡:“果然是这样……我说他们最近怎么一个个老请假,一病还都病了。”
这话是绝对不能往下接的,一接就指不定接出个什么来。我保持沉默。
“央晓,你说人这一辈子,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一愣,没想到电光火石之间,话题就已经从地雷他们的身在曹营心在汉上升到了人生意义的高度。这么有哲学意义的问题连饿死的哲学家们都没有想明白,我一个混吃等死的哲学盲当然是更想不明白了。我嗫嚅着说:“这可实在不怎么好说。大概是为了自己高兴吧。好不容易变回人,不就是要自己高兴吗?”
“高兴?”他呆呆的重复了一下,继而露出一抹苦笑:“怎么我无论做什么,也高兴不起来呢?”
我想起了夏永盛那天说的那些话,想起了那个他们几个人都虎视眈眈的董事会决议,想起了我以前认识的那个儒雅温和的骆维,一时感觉颇有点复杂。我知道自己不会看人,但我以为我至少是熟悉骆维的,但最近一连串的事件让我觉得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他。“高兴这种事情很难说的。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也会觉得高兴,有时候做得太多,反而没办法高兴了。”我也不知道我在胡扯什么,不过文学作品里,这种时候总是应该讲出一些颇有禅机的大道理来,而禅机最直白的解释就是:说得大家都不明白那么个别人好像就都明白了。
骆维抬眼看了我两眼,语气里终于有了点笑意:“央晓你说绕口令呢?”
我颇窘,决定还是不作高深状了,挠着后脑勺说:“我没想过那么多,不过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不为什么的。”
骆维叹了口气,说:“像你这样活着,可能也真能挺高兴的。”
我不知道这话的意思是不是间接说我傻,却让我又脑子一热,不知道为什么就接了下去:“其实吧,大千世界什么都好,哪儿能什么都能得到的。我觉得你们的生活已经挺好了,就想想每顿饭吃点什么周末玩点什么,那不知道比一般人的生活幸福多少倍了。不过要是你们老想着怎么着才能过得比现在更好,那确实就要比一般人还累。我们这种人一个月多挣上二百都能高兴得一晚上睡不着觉,你们这样的怕是一天多挣个两万还嫌太少了吧。”
骆维嘴角含着笑,“你怎么知道我一天多挣两万还嫌少?”
我说:“那可不吗?周慕辰手上那些股份可不得值个……”终于意识到我已经把话题带入沟里,立马噤声不敢再说话。
“嗯,周慕辰那些股份,是值不少钱,我也确实没觉得那些很多。”骆维淡淡的替我把话说完,自然得像在说第三人的八卦。我心里那个发毛啊,只怕是呆在那个闹鬼的老年活动中心都比呆在这儿自在些,那鬼不好歹还是周慕辰他妈么,跟我算是带了点亲戚关系,眼前这非亲非故的骆维,我却着实不知道他接下来到底会做什么。
“其实我想要的,从来也不是他手里的那些股份。”骆维的声音凉凉的,被窗户灌进来的秋风一吹,更生出一股生硬的寒气。
我打了个寒颤,不知道要不要接着问他其实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周慕辰身上能值点钱的也就那些股份了吧,难不成大学里那个传言是真的,他想要的其实是周慕辰的身体……
“央晓,在你们心里,是不是从来都自然而然的觉得,周慕辰是理所应当的最优秀的那个?”骆维自己把话茬接了下去,却是以一个疑问句的形式,让我不得不应和这个本就不应该开始的问题。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从来都对周慕辰崇拜得一塌糊涂的我,但他问了,我的性子也不会不答。
47
但仔细认真的想一下这个问题,我突然觉得有点对不起骆维这么严肃认真的提问。因为在我心里,我好像还真从来没觉着周慕辰很优秀很牛X来着。
如果按照真正爱一个人就应该爱他的内涵来说,那我对周慕辰的感情实在是非常肤浅。正如我一个不小心被他美色所迷惑的开始,这么多年来我也只是想起那张俏脸才激动的一塌糊涂。至于那些他应该很自豪的游戏设计作品,我还真没发自内心的膜拜过。你怎么能要求一个完全不玩游戏的半电脑盲对着一堆光碟如痴如醉呢?这困难的程度无异于非要一个盲人去赞美清明上河图……硬说几句也绝对是扯淡。
但处于一种本能,我几乎又毫无犹豫的想要捍卫周慕辰的光辉形象。介于现实和理想实在有些对不上号,我双眼望天,“这个嘛……优不优秀什么的,都见仁见智吧。可能我觉着他好,人家也不一定这么想来着。”
“哦,那是不是概率在我身上出了点问题?怎么好像我遇见的人,无一例外的都这么想呢?”骆维嘴角带着笑,但那语气,既像自嘲,更像冷笑。
我实在没想明白他到底是想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情愫,就听他继续说下去:“我第一眼看见周慕辰的时候,你知道我的感觉是什么吗?”
我摇头。他说:“这小子,神气个屁。”
原谅我在第一次听见这样话从骆维那张儒雅的脸上冒出来时,第一个反应是“噗”一声笑了出来。我真不是故意破坏这严肃的氛围,真不是故意的。不过说实话,其实骆维这话……还真是那么回事。周慕辰要是长得难看点,没把我迷得这么鬼迷心窍的,或许我也会在夜深人静的床聊中跟小四剔着牙说:他神气个屁。
骆维的眼神飘过来,与我憋得极其辛苦的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那眼神里几乎要冻上一层霜:“你觉得很好笑?”
我顿时再也笑不出来,赶忙摇头:“没有没有,我觉得其实你说得很对。”这绝对是真心话,绝对不是被骆维那样子给吓到了……当然也还是有一点点吓到。
骆维好像也没纠结于我对于这场谈话的不尊重,他侧过脸去,看着窗外,接着说:“那时候刚搬进大院,一堆孩子就围着他转悠,叫上房就上房,叫揭瓦就揭瓦。新搬进来的小孩儿都得听他们分配,看得上的才能跟他们一起,看不上的连去坝子里都不能碍着他们。那时候我想,他不是家里比别人好一点,我要是有个那么样的爷爷,我也能跟他一样那么神气。可惜了,我没有,所以我就只能自己争取回来。”
“哦,然后你跟他打架了。”我想起周慕辰跟我说骆维跟他厮杀过一次,原来骆维并不是抱着以武会友的国际主义精神,他只是想狠揍周慕辰一顿让他别那么嚣张而已。难为了周慕辰那点英雄惜英雄的男人热血主义情感。
“看来他跟你说了不少事情,”骆维毫不意外我知道他们这段流氓岁月,“那你应该也知道他们家出的那件事吧?”
我沉默,算是默认。
“其实那时候,才是我第一次把他当朋友看的开始。因为我终于觉得,他已经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了,甚至还赶不上我,因为全大院的大人都在背地里说周慕辰不是周司令的孙子。如果他不是司令家的后人,那他还是什么?”
我不可思议的看着骆维那张温润得十分君子的一张脸,实在悟不出为什么一张看着就善解人意的面皮之下,竟隐藏着这样一个想法扭曲的灵魂。按照他这个理论翻译过来就是:你要比我低一等,那咱俩就是铁哥们,你要比我高一等,那翻脸没商量。我也听出来了,骆维是那种一定要有瞩目的存在感才能生活的人,就是一施舍强迫症。
“一直到大学,我们俩关系都很铁。其实我也佩服他,从那件事之后他沉默了很多,上学或许对他来说就是找个地方待着,能不回家就不回去,在我家混着玩游戏比在他自己家睡觉的时候还多。但就是这么漫不经心的,他最后还是一样考进了C大。”骆维脸上带着一种嘲讽的笑。我十分明白他的意思,相比起那些勤奋得差点没把命搭进去、十年寒窗才换来一张C大录取通知书的莘莘学子,周慕辰这种玩着就进去的人或许是很应该拖出去喂狗解恨的。不过还有像我这种高考时也不知道哪辈祖宗在祖坟里一时兴起冒了个青烟,莫名其妙就考进去的,这种人不止该拖出去喂狗,还得起码喂个十次八次才能泄愤。
鉴于我比周慕辰还应该拖出去喂狗,所以我决定拍拍骆维的马屁让他不要老想着这事:“我听说周慕辰大学那成绩,啧啧,每年也就勉强混个及格。但骆维师兄好你就不一样了,哪年一等奖学金,校级优秀学生没你的名字?年年都要跟校长亲切握手受嘉奖,啧啧,多牛的大学生涯啊!”
但我着实没想到这一掌没拍着马屁,却狠狠的戳着了马蹄子。骆维冷笑的程度不减反增,差点就笑得要看见后槽牙了。“奖学金?校级优秀?那些都算什么东西?”
哦老天,你告诉我眼前这人他到底要听什么话才受用?!
“灵感星空是我们一起弄起来的。但最后代表学校出去比赛拿奖的人却只有他一个。一说起灵感星空,大家首先想起的都是周慕辰。可他们谁又知道,灵感星空穷得连场地都租不起的时候,是我去院长那儿软磨硬泡借来了一间办公室。那些电脑设备、网络配置,是我去学校网络中心请那主任喝了半个月的酒才争取来的。灵感星空和后来的灵星,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的!”骆维的声音有点颤,他终于说到了痛处。
我无奈的说:“其实周慕辰也跟我说过,灵星有现在的规模你的功劳更大些……”
骆维轻哼了一声,冷笑着打断我的话:“我不需要他那种高高在上的认可。”
“那你是需要我心悦诚服的膜拜?”门口冷不丁的想起一个声音。我惊喜交加的转过头去,好像看见了人民大救星。
周慕辰明显还没有退烧,脸上还带着一种病态的微红,声音也完全不似平时那么沉稳有力,但就是那么淡淡的一句话,已经足以让我觉得终于安全了。说实话,刚才跟骆维两个人呆着,虽然明知道他绝不会扑过来将我暴揍一顿泄气,但我还是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啊……你怎么来啦?”我借势站起来往门口紧走两步,撒丫子跑离骆维那个低气压带。
周慕辰冲我微微皱着眉头说:“不许你来你还偷跑着过来收拾,赶明儿把保洁的工资开给你算了。”说着不动声色的将我拉到身后,眼睛直直的看向骆维的方向。
骆维这时候也早就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周慕辰。两人目光交汇处,掀起一阵冰河世纪般的寒。
“骆维,过了这么多年,你真是一点都没长大。”周慕辰的声音也是冷冷的,在我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对骆维这么说过话。顿了顿,他又说:“只有小孩儿才会一直要别人夸奖崇拜。”
哦,火药气味瞬间升级。我眼瞅着骆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顺便权衡了一下病中的周慕辰跟愤怒的骆维谁的拳头比较硬……答案怎么这么令人堪忧呢?
“别说得好像你从来都不稀罕别人崇拜一样。”骆维还是那般恨恨的冷笑,“慕辰,我们根本是一种人。”
周慕辰淡淡的说:“你错了。别人怎么看我,我从来都不在乎。崇拜也好,怨恨也好,我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你,却只能做别人期待你做的事。所以,我们根本一点也不同。”
骆维好像愣怔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态度:“不管你怎么说,不可改变的事实就是我们都在做一样的事情。而且,现在是我赢了。我要让所有看看,没有你的灵星,只会变得更好!时间会慢慢的抹掉你在灵星的一切痕迹,最后一点不剩。那个时候被人记住的,就只会是我。”
周慕辰耸了耸肩,说:“随你便。”
骆维笑了一声,说:“你现在是输了就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来耍赖么?咱们俩到底谁比较像小孩儿。”
周慕辰没有回击这句话,半晌之后才说:“我很惊讶原来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