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随父一起上京的。
二十几载岁月,他都在大漠冷硬的风沙中度过。长矛冷枪,金戈铁马。他将自己最耀眼的年华都在沙场上挥洒。原以为会这样一辈子下去,直到父亲忽然一日的醉酒。
然后,第一次他发现,其实自己阔肩笔直苍松一般的父亲,不知何时已经鬓角霜白。
究竟是何时呢?他心底的英雄,已经开始佝偻?
“父亲——”他忍着眼角的酸涩,抚着摇摇晃晃的父亲。
忽然,老人略显浑浊的眼抬起。
四目相对里,他能清晰的看见那老迈双眸中流淌出的愧疚和歉意。
“怎么了父亲?为何这般望着然儿?”
粗粝的手掌,缓缓抚上他的脸颊。老人就像小时候一样,带着些许怜惜。
“然儿,你是最让为父骄傲的孩子。”
“父亲?”他不明所以。
“也是……”最让他心疼的孩子。
终于觉察了今晚父亲的不同寻常。他迟疑地望着父亲饱经风霜的脸。
“父亲,您究竟是……”
“然儿,我们卸甲归田好不好?”
他问,好不好。不是像往昔一样,沙场上的父子。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此刻,那个严厉一生也霸道了一生的父亲,抓着他最小儿子的手,颤抖着双唇,问他,好不好。
这样风口沙浪的生活,这样兵戎刀剑的岁月,这样冰冷朔风的日子,真的就要戛然而止了吗?
心底不知是喜悦还是惆怅,他只能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人都是有习惯的,十几年的习惯,真的会说改就改吗?可是,卸甲归田。和家人安稳地住在一起。不用再怕他早晨出门夜晚便不能再归来。也不怕夜晚入睡,明早便会深陷敌营。日子也许会如水一般平淡,可是却永远不用再高悬着心。
年迈的双亲,兄嫂小侄,一家人在一起,共享天伦。纵然他依然血气方刚,纵然他还有尚未开启的抱负,纵然心底还有一丝奇异的期盼,可是,他却说不出一个认为不好的字。
“然儿——”老父又唤了一句。
“好啊!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那有什么不好?”
他笑了。迷蒙的夜色里绽开一抹奇异的亮色。
老人诚惶诚恐的希冀,终于缓缓落下。
“然儿,明早我们上京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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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城——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执意带上然儿。然而,当他们高大的马匹停顿在城门前时。然儿眼底遮盖不住的欣喜和狂热,还是让他下定了决心。
陛下说了她和他之间的事情。包括她如何竭力弄开石墓,又是如何将昏迷七天的然儿救回。还有……她为了帮助他解脱,让手下为他渡的一个劫。
情劫,除了遗忘别无他法。
可是,他十年峥嵘大漠的儿子明明是经历过皇城的繁华的。他已经逝去了太多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包括爱情包括朝堂。那就更不该再让他徒留一脑空白。
这个繁华喧嚣的地方,这座高大巍峨的皇城,都是他用自己年轻执着的生命护着的。那么,如果连看一眼都不让,对于他将是多么不公?
“走吧儿子!”
“是爹!”
寇然抖动缰绳,带着他年轻人特有的好奇心进入这座权利和荣耀并重的宫殿。
看看吧,然儿!这里的一切美好,都有你的一分心力!
朝堂——
这里就是皇宫。云集着所有他这个年纪的将士的梦。
还有一个传奇中的女帝。即便是远在边疆,与她隔着万水千山,他依然有所耳闻。人人都在说她的亲善为民,人人都在说她维权时演绎的神话,还有她不太平顺的婚姻。
“模样定是好的,不然不会克夫!”
这是他的副官议论时候,他无意中听到。
那么,她应该就是那个样子吧?美丽、寂寞、高高在上,和所有帝王一样。
可是当他真的就候在殿外,和父亲一起等待着女帝的传唤时,不知为何,他的手心居然冒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