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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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坐在小川对面的是个系葱绿裙子着粉红衫的小媳妇,模样颇为周正,只是嘴角一颗米粒大的黑痣很是碍眼。只听那小媳妇一个劲地对小川说:“哎呀,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在阳间就想点掉这颗痣,可总觉得日子长得很,几时去都行,拖来拖去的给耽搁了,没想到死得这么早!真是死不瞑目啊。我这就要赶着去投胎,请这位小郎中发发善心今儿就替我点掉它,我好了无牵挂,漂漂亮亮地下去。”小川道:“唉,这位姐姐,我都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师傅他不在,你明日再来,我师傅他保准会给你点了那痣。”
小媳妇道:“我哪里还等得到明天,我是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了。今儿就要,此刻就要!求小郎中帮帮我……”说着就伸手象是要去拉小川的胳膊。小川大窘,连忙闪开:“哎,你不要碰我。”小桃在一旁看不过眼,道:“不就是点个痣吗?多大的事儿?说这一车话的工夫早替别人点了,还用在这里磨叽?”小川犹豫道:“点颗痣原本也没什么,只是她是个女的,我不方便替她点。还是等师傅回来再说吧。”小桃和玉珠儿都笑:“哎哟,还以为你能干成什么样呢?来个女的就不敢了?日后你出师了,自己开医馆了,也只医男的?真是好笑!”
小川被他们笑得越发窘了,一咬牙说:“点就点,我怕什么!你等着!”说完,起身取一把小秤又开了药柜的抽屉,秤出皮硝,胆矾,五倍子各五钱,统统倒进一个小罐里,注少许水,放到火上煎着,再返身回来对那小媳妇说:“请这位姐姐先等等,这个要煎成浓汁方可用。”又象想起什么似的,对小桃和玉珠儿说:“方才不得空和两位姐姐说,小惠姐姐今儿一早来过,她们那里昨晚出大事了。”说到这里忽然打住话头转身去看火,半晌不作声,玉珠儿忍不住便问:“倒底出什么事了?’小川不答,自顾自道:“哎,再有一会儿就好了。”又进到里屋,半晌寻出一支狼毫来。
小桃知道小川的毛病,最喜欢卖关子的,越问越是不说,于是捅一捅玉珠儿的胳膊道:“其实我们也不急,横竖早晚总归会知道的,小川哥哥先忙你的正事,我们再等等。”又过一阵,药汁变浓,小川便用小碟盛了,对那小媳妇说:“这位姐姐,请过来吧。“于是那小媳妇坐过去,两个鬼鬼相向而坐,小川便用那支狼毫蘸了浓汁抬手去点那颗痣。小桃和玉珠儿齐齐凑过去看小川如何下笔,但见小川的手抖啊抖,就是点不下去。小桃在一旁也不由得替他着急:“小川哥哥,你倒是快点啊,只管抖什么抖?”小川抹一把额头上的汗,抬眼道:“你们这样虎狼一般瞅着我,我点不下去啊。拜托两位姐姐回避一下。”
小桃便嘻嘻笑着拉了玉珠儿到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再回去时,见那小媳妇嘴角的痣已点去,小川正嘱咐她:“三日内颜面不得沾水。”那小媳妇取出一面小铜镜举到眼前,细细地瞧了足有半盏茶的工夫,方点点头,交了钱,千恩万谢地去了。小川这才把小惠早上来说的消息学给小桃她们听。两个鬼鬼得了消息自去回柳五儿等不提。茶楼这边小惠刚出门,孟婆婆也收拾齐整,径直往宫里去寻韩公公。
孟婆婆乘一驾马车,穿街过巷出了城,来到一条河边,这条河名为三途河。河边如火如荼地开着一片片浓艳得近乎红黑色的花朵,这种花名叫曼珠沙华,又称彼岸花,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但此花香气缥缈,很难闻到。每年花开的季节都有想寻回前世记忆的鬼鬼来这里碰运气。但大多失望而归。此时时节未到,花事不盛,河边已有三三两两的鬼鬼在赏花。再过几日,立秋以后,花事鼎盛,到时三途河两岸齐放曼珠沙华,水青似碧,花艳如血,景色蔚为壮观。河边赏花的鬼鬼会越来越多。
三途河上是奈河桥,是城区通往阎王殿的必经之路。桥上不时有伤心鬼在那里徘徊。孟婆婆顾不得欣赏两岸风景,一路催着马车过了桥,再行两里地,一座白墙碧瓦的高大宫殿就出现在面前,阎王殿到了。
孟婆婆远远地就下了车,行至大殿侧门,递上特许通行的腰牌。因为做着孟婆汤这桩独一无二的买卖,和宫里过从甚密,因此孟婆婆有这特许的腰牌。不必在门口苦候。守卫的差鬼个个平常模样,并没有传说中的狰狞怪异,且都和她熟得很。随便看两眼腰牌就摆手放行。一个年纪轻轻,青白面色的鬼太监跑来问:“还是找韩公公吗?”孟婆婆点点头,于是那小太监也不多言,埋头看路,一路小心翼翼地领她往杂事房去。孟婆婆紧随其后。
宫里的道路颇为奇怪,遍布大大小小或明或暗的坑,坑里还都灌满了水。来来往往办差的宫女,太监,侍卫等个个神情严肃,提着裙褂,小心探路,一不时跳过一个个水坑。生怕一个不小心跌进坑里。这情形初次进宫的鬼鬼会觉得怪异,孟婆婆却是见惯不怪,熟练地跟着那个鬼太监左躲右闪,一蹦一跳到了杂事房,孟婆婆便在那里候着,鬼太监往里面去回韩公公。韩公公在宫里地位颇为特殊,因为他在宫里时间最长,前世就是大明朝开国皇帝宫里的太监。上来阴间见阎王爷的时候说了一番话:“做惯了太监,不会别的,投胎转世还不知是男是女,是贫是富,不如就在阴间驾轻就熟地伺候阎王爷,还稳当些。”
阎王爷听了这一番话,自然高兴,便许他留在宫里当差。比他先来后到的太监们都轮回转世好几回了,只得他还留在宫里,天长日久地做他的鬼公公。韩公公做太监时日久远,心得颇多,高兴时爱和其它鬼鬼们说道说道自己的体验。由于他甚是贪婪,凡事经他的手都会被盘剥一层,宫中上下颇有微词。韩公公自己也有所耳闻,但却不以为意。公然放话:“我这样的公公还嫌不好?天底下哪里还有好的?你们这些猴崽子不必见我赚几个钱眼热。我明告诉你们说,象我这样做公公的,其实是亏大了,我是什么时候入的行?太祖元年!我们那时候,做公公那就是一个’做’,没别的,敛财,不敢,怕被剥皮抽筋。更别提弄权,想都不敢想。现在下面那些做公公的是什么德性?那不叫‘做’,叫‘弄’,弄钱,弄权,做的是太上皇。比较起来,我这样的一门心思做奴才,间或找几个小钱花花,简直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大大的好公公了,你们还背地里嚼我,真真不知好歹。你们不服气的话,只管试试,若缺了我,保管叫这宫里头明天就乱了套。”
鬼娘 第二十八章
这番话鬼公公们听得多了,都不以为然。唯独最后一句话鬼鬼们是信的。宫里出了棘手的事,总归是要韩公公来了才能摆得平。一大早,便有小公公来回:有孟婆汤茶楼当家的求见。韩公公暗暗一笑,知道孟婆婆急着找他必定是为交不出药来求他通融,少不得又要进些银子。这样想着,心里格外畅快,提一提衣领子,准备去见孟婆婆。不过他并不知孟婆婆的药不是私自卖了,而是被盗走了。忽然又有个小宫女来报:“回韩公公,大事不好了。”韩公公眼皮儿也不抬一下,问:“多大的事?”
“公主她一早起来发脾气,到这会子都不肯用膳,盘子,碗的摔了一地,求公公过去劝劝吧。”宫女回道。韩公公知道宫女所说的公主就是阎王爷的宝贝女儿一容公主。这样的“大事”每天宫里头不知上演多少次。所以韩公公一点也不急:“这回又是为什么?”“还能为什么?还不就是昨晚上挖的坑到现在还没有一个鬼鬼掉进去,公主不干了。”原来这一容公主有个嗜好:最喜欢挖坑看鬼鬼们掉进去。宫里的大道小道都被挖了个遍。大大小小的鬼鬼无一不曾掉进她的坑里。连阎王爷也摔过两回,跌得鼻青脸肿。其余大小鬼鬼也有崴了脚的,也有折了胳膊的,至于弄湿衣服鞋袜的,那是家常便饭。
韩公公听宫女这样说便道:“蠢材,蠢材。教了多少遍也教不会!既然公主她喜欢你们掉进去,你们就掉进去让她高兴不就得了吗?我去又能怎样?还不是再摔一次给她看。”那小宫女委屈地说:“我们也何尝不是这样想?昨儿个和今早小石子和小环儿都特意摔进去过了。可公主说摔得不真,不算数!还是得公公您亲自出马才行啊。”原来这韩公公有一手绝活,就是掉坑里的时候回回摔得真,摔得痛,公主最爱看他掉坑里。别的小太监想有样学样讨公主的欢心。可总也学不象。韩公公很是得意:“你们以为伺候皇上,公主,阎王爷这样的容易啊。要你和他下盘棋,输是一定要输的,可不能让他看出你是故意输的。难就难在这里。这掉坑里,也是一样道理,掉是一定要掉的,可不能让公主看出你是故意摔给她看的。这道理看似简单,实则不然。我都做了多少年的公公,我才得出这点心得,小子们,慢慢儿学吧。”
所以小宫女来报,韩公公便对先头来回的那小太监说:“你去让孟大当家的先等等,我先办完这头的事再去会她。”说罢,同了那小宫女,极熟练地穿坑过道,往一容宫去了。
一容宫建在一处高台之上,是宫中地势最高的地方。韩公公知道公主此刻一定在寝宫的露台上用早膳,顺带守着她那新挖的宝贝坑。于是掐好时间,到差不多时候,方才还辗转腾挪行动得十分自如的韩公公忽然间变得笨拙起来,走得跌跌撞撞,险象环生,好几次都几乎要掉进身边的坑里,走在一旁的小宫女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此时已进入一容公主的视线。
一容公主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肌肤胜雪,眉目如画,着淡紫色罗衫,戴紫金冠,冠上饰以鸽蛋大的南海珍珠。脚上穿金缕鞋,同样饰以硕大的珍珠。此时她果真就在露台上站着,蛾眉不展,茶饭不思,只是眼巴巴瞅着她的坑,身旁站一群束手无策的太监宫女。忽然一个小太监伸手一指:“看韩公公来了!”一容公主闻声,精神一振,急忙奔到护栏前面一看,果然是韩公公同一个小宫女疾步往一容宫而来。也不知是走得急了,还是真的没留意,前面路中间赫然一个铜盆大小的水坑竟然没有看见,一步就踩了进去,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
韩公公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趴在地上好一阵爬不起来。好容易爬起来一看,只见衣服鞋袜无一幸免,全沾上泥水,膝盖处也摔破了,嘴角也擦破了皮,状极狼狈。韩公公深知自己越是狼狈不堪,公主就越是高兴,因此上特意不管不顾地,连滚带爬直奔寝宫而去。一容公主见韩公公摔了,而且摔得这样结实,这样狼狈,顿时高兴得拍起手掌来,嘴里念叨:“哎呀!总算摔了一个进去!不枉我辛苦一夜挖的宝贝坑!”站在一旁的一班鬼鬼们心道:“弄得跟真的似的。你何尝动过一根手指头,还不都是我们的事!”
心里这样想嘴上还得附和:“是啊,这回可比上次摔得惨多了,连鼻子都歪了!”公主闻言,越发高兴。高兴一阵儿又冒出个主意:“回头若是不下雨的话就再挖一个!下雨的话就再多挖两个!!对了,今儿个是百官上朝的日子,就挖在殿前的空地上,下朝的时候他们必定要经过的,到时候摔几个判官老爷什么的进去就好玩了。不然成日的就只你们这些奴才摔来摔去,怪没意思的。”正说得高兴,一抬眼,见韩公公一瘸一拐到了跟前。忙掩嘴笑问:“哟,这是怎么话说的?”
那韩公公见了公主即刻扑倒在地,涕泪交加:“主子,老奴听奴才们说主子今儿个早起还未进水米,老奴心里这个担心啊,飞也似的地就赶来了。一不留神成了这般模样,还请主子恕奴才的不敬之罪!主子要是再不进膳,老奴就要担心死了!”一容公主不理韩公公这套,只凑近了仔细瞧他的脸,韩公公不知何意,一动也不敢动。半晌,只听公主叹口气。颇为失望地说:“咳,我还以为真的鼻子歪了呢。这不,鼻子还是好好的嘛。怪可惜了的。”一席话把个韩公公弄得哭笑不得。身后一班鬼鬼听了,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脸都紫了。
公主审查完韩公公的鼻子,这才直起身来,伸个懒腰:“忙活一大早,还真觉出饿来了。传膳吧。”众鬼鬼如释重负,连忙七手八脚上来收拾桌上早已凉掉的饭菜,又连忙传话出去,让重新摆膳。一容公主眼珠一转,伸手一指几个鬼公公,道:“吃饭事小,挖坑事大。你们几个,先不要在这里凑热闹,赶快到殿前去挖坑,晚了就赶不及他们下朝了。”鬼公公答应了自去。
韩公公也趁机磕头出来,先回自己房里洗把脸换身衣服,再往杂事房去会孟婆婆,一路走一路想:“今儿一大早这罪遭的,我若是不狠敲孟婆子一笔找补回来些,我就不是韩公公!”
鬼娘 第二十九章
韩公公一面暗自诅咒发誓,一面一瘸一拐来到杂事房。孟婆婆一见韩公公这般模样就知他又在公主那里吃了苦头。所以二话不说,先就递上一个蓝绸布包裹。韩公公心领神会接过去,先掂一掂份量,感觉颇为坠手,便眯起眼来打开一看,脸上骤然放晴。原来里面是一柄罕见的紫玉嵌金丝的玉如意,价值连城。韩公公见之立即心花怒放。因和孟婆婆交道打得多,彼此熟不拘礼,因而也不避讳,只将那柄如意擒在手里反复把玩,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
孟婆婆也不急,静静等在一旁,让他先看个饱。良久,韩公公终于抬头:“孟大当家的,一早进宫,有何贵干?”孟婆婆便用头点一点那柄如意,笑道:“自然是为这个。”韩公公也笑:“自然不是为这个。孟大当家的不必绕弯子,你出手这么重,必定有要事求我,我韩某和你孟大当家的又不是第一天打交道,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我办得到,必定尽力去办。”孟婆婆得了这话,立即说:“这宫里头还有你韩公公办不到的事吗?说一桩来我听听。”
韩公公嘿嘿一笑:“人道你是个鬼儿,我说你是个精。别猛给我灌迷|药,还兼下套儿。先说说倒底什么事再说。”孟婆婆便笑着不言声了。韩公公等了一会儿,见她不说话了,自己先忍不住道:“哎呀,不就是那药的事儿吗?怎么?你今儿个交不出药了?”孟婆婆便敛了笑容寒起脸来:“您老人家还问我,是谁给我下了药,上了套?”韩公公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说的是自己给于文广牵线索药的事,自知理亏,于是嘿嘿再一笑:“我不过白介绍个鬼儿给你,你们怎样打交道,做买卖,我如何得知?罢了,罢了。我和上面说说,让再宽限几天不就得了。其他事你自己想办法。”
孟婆婆冷冷一笑,看一眼那如意,道:“若为这个,我还用得着巴巴儿地来求你,还用得着带上它吗?我问你,那药我要是填补不上呢?”韩公公闻言吓一跳:“这是什么话?一时半会儿的缺一样半样的我在这里挡一挡,或许还可混得过去。你要真不把那东西送进来,到用的时候没有,一查起来,我这脑袋还能稳稳当当搁我这肩膀上吗?你这脑袋还能稳稳当当搁你那肩膀上吗?”孟婆婆道:“我和你说句实话,那药一出了我的手,就进了鬼肚子里了。寻回来的也就是药渣子罢了,你也不会要。再要去寻,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有。我的意思——外头的事,我去抹平了,这里头的事,您来摆平它。大家平平安安让这事过去了就完了。您说呢?”
韩公公没好气地说:“你那里还能再有什么事?这批药一进宫造了册留下后患,以后还不都是我的事!”孟婆婆口气也硬起来:“我外面大把的事情要去办呢!你介绍的那个鬼儿有多难缠,要我说来听听吗?”韩公公不耐烦地一摆手:“哎,我不管那些。这药填补不上终究是个事儿,这可不成!”孟婆婆淡然一笑:“我说这事儿准保成!只要你韩公公肯,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哦,对了,头先忘了说,那如意是一对儿的。今耳个走得急,就带了一只来,等忙过这几天,我再把剩下的那只寻出来,给你送过来。别让这对宝贝落了单!”
韩公公一听这话,一摆头:“哎,不对呀!一柄如意办这点事儿,是勉强些,可这一对如意办这点事儿似乎出手又重了些!你那外面倒底出了什么事?”孟婆婆听他这话,心知他已经肯了。于是道:“我外面出了乱子你去替我收拾局面?”韩公公道:“那我可管不着!”孟婆婆道:“那我和你说来作甚?”韩公公格格一笑:“我费事知道!那就说定了,宫里的事我来替你捋平了,外面的你自己去对付。”说完正事,韩公公又和孟婆婆扯上一番闲话,提了诸多要求,又要帮忙寻些上好的跌打药,又说宫里新来的大厨脾气不好,换了好些个帮厨的,要孟婆婆帮忙物色个好的,诸如此类琐琐碎碎的事情。孟婆婆一一都答应下来,到差不多时候,才告辞出来自回茶楼不提。
这边一容公主匆匆扒了两口饭,就撂下筷子,急急忙忙赶到殿外张罗着挖了新坑,又怕上朝的鬼鬼们没那么容易上当,特意改良了一下,在坑上盖上芦席薄薄洒上一层土,若是不留意,还真看不出是个坑。忙活完毕,也不回去歇一歇,就在殿外苦苦候着,急着想看看倒底谁会落到自己的坑里。
这阴间的上朝和阳世也无太大分别。阎罗王殿里分列文武百官,领头的就是四大文武判官。这四大判官分属赏善司,罚恶司,阴律司和稽查司。崔灿即是稽查司的。被红泪告上公堂的那位就是罚恶司的判官,姓王,单名一个奎字。王奎又是怎样被红泪告到崔灿那里去的呢?这话得打红泪上到来阴间说起。那日红泪和那于文广是前后脚上来的。于文广先红泪一步上来。过鬼门关的时候恰巧被分成了两拨。故此没能撞上。于文广上到阴间,带了多多的纸钱和一应吃穿用度。上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打点,大洒银票。最着意打点的自然是稽查司和罚恶司了。
稽查司的崔大人不吃他这套,拒不收礼,再仔细一查他的生死簿,见明明白白写着他在人世的桩桩恶行,于是大笔一挥,直接把他送往罚恶司,那意思:让他受完罚,赎过罪之后再行转世投胎。谁知这罚恶司的王奎早早收了于文广的厚礼。就等着稽查司把于文广往这边送,于文广一到罚恶司,王奎即刻把他放了。为防万一还篡改了一应的文件。于文广摇身一变成了受害者,不仅如此,还反咬一口,状告红泪谋害朝廷命官。等红泪到稽查司的时候,崔灿刚好不在,代查生死簿的副官一见她的情形便对她说:“姑娘,你虽是持刀杀人,且杀的是朝廷命官,但念你本身也是受害之人,其情可恕,我循例将你发往罚恶司,特意加了批注,按理那里的判官大人应该会酌情处置,不至于太为难你的。”
红泪得了这话满怀希望被送到罚恶司,早就算计好的王善,当即就要重罚红泪,红泪冰雪聪明,一见苗头不对,即刻想办法用计脱身,于是假意对王奎说:“自己上来之时带有好些个金银细软,头先存在稽查司的差房里了,想请大人许我去取出来,我原用这些个财物向大人你买个方便。”王奎爱财如命,虽不十分信红泪的话,可也觉得不妨一试。于是叫过一个差鬼陪红泪到稽查司走一趟。那知这红泪一到稽查司门口便狂奔过去,出演了先前击鼓鸣冤那一幕。随她一起去的那差鬼哪里想得到她会来这一手?早吓傻了,见她被鬼鬼们带了进去,也不敢上去讨要,只得去回王奎。王奎跳脚大骂之后,吩咐手下严密监视稽查司的动向。
于是被差去的鬼鬼一会儿去回红泪被打,一会又回红泪在狱中毒发,连带崔灿送她去医馆,许她去柳五儿那里调养的事情都一一回了王奎,王奎恨得牙痒痒,道:“好你个崔灿,她来告我,你竟然不和我打声招呼,还百般呵护,分明是要和我过不去!好。你等着!看我不好好参你一本!”于是罗列了崔灿越权审理商红泪民告官,私放红泪出狱养伤,等等罪行。还一并参了崔灿私下了结玉珠儿等擅闯阴司,顾五私出阳诊一案。这边崔灿从顾五那里回去以后也没闲着,不单找来于文广和商红泪的一应文件从头细看,更派出稽查司的鬼鬼把王奎受贿,篡改文件的事查了个底儿掉。他心知王奎知道自己受理了红泪案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于是也写了奏章,将王奎的种种劣迹一一罗列出来。专等上朝之日和王奎过招。
及到上朝这日,两份奏章一呈上去,都口口声声要阎王爷明断。阎王爷是最不爱累心的。一听他们这话,立时觉得头大了:“你们这是做什么?互相参着好玩吗?还是见我这几日精神头好些给我找些事做?”见双方丝毫没有收回奏章的意思,便问他们想怎样?崔灿便说要‘廷辩’,让众大臣评理。阎王爷是最不爱听‘廷辩’的,论辩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是最让他烦心的。于是连忙止住崔灿,道:“先不要忙着作什么’廷辩’,先放这里,我仔细看过再做决断。”
这边一容公主在殿外苦候了近一个时辰,站得腰酸腿疼,还不敢去歇,怕刚一走开鬼鬼们就出来,错过了万分紧要的落坑时刻。总算等到百官散朝,眼见文物百官三三两两地走了出来,一容公主立即两眼放光,一双美目不停在一群鬼鬼中搜寻,眼见着一个胖胖的大臣直直的朝这边走过来,身后的太监鬼鬼和宫女鬼鬼们都兴奋地小声说:“看啦,看啦,过来一个,过来一个。”一容公主自然也看到了,可她脸上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样子,只见她忽然回头对一个小鬼公公说:“你,快去,快去,把那个胖子引开!我辛苦挖的坑,怎能让这么个难看的死胖子掉进来!”那小鬼公公一愣,旋即跑过去,低声向那位大臣说了句什么,只见那位大臣以比兔子还快的速度飞也似地跑开了。
随后出来的要么压根没往这边来,过来的,公主要么嫌人家太瘦,太高,太矮,又或是暴牙,马脸,总之是不配掉进她的宝贝坑里。把几个小鬼公公支使得团团转,尽忙着把那些不入公主法眼的鬼鬼们引开了。这样忙活一阵,眼看着鬼鬼们就要散尽了,不单公主有些急了,连带一班太监鬼鬼和宫女鬼鬼们都着急了。今儿这一上午要是没个公主中意的鬼鬼掉进去,那这班太监鬼鬼和宫女鬼鬼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吗?一面着急一面心里埋怨这个古怪刁钻的公主:“不就是要个鬼鬼掉进去寻个乐子吗?又不是选附马,用得着这么挑三捡四挑肥拣瘦的吗?”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一容公主突然朝前方一指:“去!把那个鬼鬼给我引过来。”太监鬼鬼和宫女鬼鬼们顺着公主手指的方向一看——最后从大殿一前一后出来两个鬼鬼。走在前面的一个黑胖脸,面上有须,紧随其后出来的一个白净脸的,眉目如画。看身上的官服就知是两位判官。走在前面的一个不是别人,正是罚恶司的王奎王大人。后一个便是稽查司的崔灿崔大人。这两位大人在阎王爷那里互参了一本,此时正各自回去等阎王老子的裁决。一个小鬼公公傻傻地问:“请主子明示:倒底是要小的们带哪位大人过来。”一个快嘴的小鬼公公一胳膊肘捅在他腰上:“这还用问?自然是那位头脸端正的大人了。”
鬼娘 第三十章
于是一个小鬼公公跑过去拦住崔灿,说是“公主有请,请这位大人过去一趟。”崔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公主传我何事?”“大人去了就知道了,她老人家此刻就在铜狮子那里候着,大人请吧。”如此这般,硬是把不明就里的崔灿引了过去,径直往坑里带,一面带一面嘴里还说:“大人,您请,请走这边,这边…………”话音未落,毫无防备的崔大人就一脚踩空,跌进了一容公主的宝贝坑里。结结实实摔了一大跤。
崔灿先是有些发懵,继而明白过来,怒而起身,那小鬼公公早已躲到一边。崔灿猛一抬头,迎面对上的是一容公主那张笑靥如花的俏脸。
崔灿即时省起:这应该就是大名鼎鼎的‘挖坑’公主了。但只知道她平日在宫内胡闹,想不到竟然会顽劣至此,居然胆敢戏弄到自己头上。崔灿最是爱干净要体面的,这一摔不要紧,不仅伤了胳膊折了腿,污糟了衣服鞋袜,最要命的是伤了判官大人的体面。崔灿一张脸气得铁青,半晌没说出话来。一容公主见之,越发觉得有趣,因问:“你是谁?叫什么?”崔灿盛怒之下,哪里顾得上回话,也不理她什么公主不公主的,跳起来,指着一容公主的鼻子尖就骂:“你,你,你,我,我,我,混帐!胡闹!”
一旁的鬼鬼太监和鬼鬼宫女们闻言都吓傻了。唯有一容公主面不改色心不跳,不急也不恼,格格一笑:“哪有叫混帐胡闹这样名字的?真真好笑!”崔灿闻言,愈加怒不可遏。强自镇定一下,厉声斥道:“请公主自重!我是堂堂的判官,你是堂堂的公主。我有我的体面,你亦该有你的体面。你不要你的体面,我还要我的体面呢!你我好歹该各自存些体面才是!”说完,不理公主一脸鄂然的表情,也不理早已吓傻了,木然立在一旁的一干鬼鬼们,径直拂袖,负痛,一瘸一拐而去。
一干鬼鬼太监和鬼鬼宫女们眼望着崔灿不见了身影,又齐齐回过头来看着公主,只见一容公主木雕泥塑般立在原地,若有所思。一个小鬼公公小心翼翼的上前问道:“请主子示下:这…………”一容公主回过神来:“这什么这,有谁知道这位大人姓甚名谁?是何来历?”鬼鬼们都以为公主必定会生气使性子,全耷拉下脑袋准备挨骂,没想到一容公主不但没有生气发怒,反而问起崔灿的来历,尽皆疑惑。一个小鬼公公答:“回主子,头先那位是稽查司的判官崔灿崔大人。状元郎来的。”一容公主闻言,沉吟不语,只把一双妙目望定自己那个宝贝坑。
崔灿回到府上,越想越气,心道:“士可杀不可辱!今日无端受此奇耻大辱,让我日后如何自处?真真心恨难消。头先一怒之下又顶撞了公主,日后必定没有我的好果子吃。罢了罢了,这个官我也不做了,明日就去辞了它!管他阎王老子如何办我,左不过这颗头给了他完事!”一念及此,不觉万念俱灰。手上腿上的伤也越发痛了。遂打发一个差鬼去顾医馆买些现成的药膏,打算胡乱上些药了事。那差鬼去到顾医馆,不见顾五,只得小川一个小鬼当家。小川听说崔大人上朝的时候摔伤了,且很是不轻,连忙拿了一些现成的药给那差鬼,又细细打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等那差鬼去了,小川在医馆内也坐不住了,也不等师傅回来,急急锁了门,径直到柳五儿那里报信去了。
柳五儿等早上才听说孟婆婆那里丢了药,现在又见小川来报崔大人受了伤,不禁齐齐感叹:“祸不单行!”红泪便说:“哪里出来这么个神神鬼鬼的公主?如此刁蛮任性。崔大人的腿伤事小,失了他的体面,伤了他的尊严,这才真真要命,我看依那崔大人的脾气,怕是不会白白咽下这口气。必定要讨个说法的。不过想来那位公主不是个和你说理的,崔大人这场气怕是要白受了。”说罢,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柳五儿看她一眼道:“是这话。我看红泪妹妹和崔大人是一路的,都是宁折不弯的脾气。只是一个面上似冰,一个性情似火。”红泪一听这话,忽然面上一红啐道:“呸!我几时成了你妹妹?几时又和那狗官成了一路的?”柳五儿再看她一眼:“哦?是狗官么?”
这边崔灿正等差鬼取药回来,忽听有鬼鬼来报:“宫里来了个公公,说是公主有懿旨到。”崔灿心道:’这还没完了!又想耍什么花样?”遂没好气地说:“去,传我的话,就说我腿断了,接不了旨,让他自己看着办吧!”
话音未落,进来一个鬼鬼,崔灿抬头一看,竟然是韩公公。身后跟两个小鬼公公,手上各自捧着一个木盒子。崔灿与韩公公素无交往,可韩公公的大名还是知道的。心里狐疑:“什么风把他给吹来了?断乎没有好事!”心里有气,亦不屑韩公公平日的所做所为,不愿向他下跪行礼,只虚抬一下身子道:“原来是韩公公到了。身体不方便,请恕我不能行大礼了。“韩公公急步上前,不等崔灿让座,自己先一ρi股在上首坐下,转过脸来,脸上笑成一朵花,道:“免礼,免礼,我一个老奴,哪里受得起状元郎的大礼。即便是代公主她老人家受礼,也是折煞老奴啊。”
崔灿头先见他进来的时候就是一瘸一拐的。脸上犹有挂彩,心道:“这位该不会是也和我一样摔了吧,居然还能笑成这样,也真是奇了。看来这奴才就是奴才。真真没错。”又想:“懒得和他废话,且看他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因直截了当问:“韩公公大驾光临,所为何事?”韩公公素闻崔灿是个冷面郎,不好说话,知道和自己不是一路的,本不愿和他打交道。但今儿个情形不同以往,今儿个他看崔灿格外顺眼,格外亲切。
这却又是为何?原来“崔大人掉进了公主的宝贝坑里”这事儿,崔灿还未到家,宫里就传遍了。不单个个鬼鬼都知道公主的坑里这回掉了个判官大人进去,更令鬼鬼们兴奋莫名的是:这位大人俊俏的很。也不单为这个,更紧要的是:这位大人是个火性子,居然当面痛骂了公主,这还罢了,最最令鬼鬼们诧异的是:公主居然没有生气,不单没有生气,还赶着打发鬼鬼去给崔大人送药。哪个鬼鬼能把这送药的事体办得妥贴呢?自然是无所不能的韩公公了。
韩公公听小鬼公公们和他学了一遍“崔大人落坑的事情”,心里便有三分明白了,再一听公主急传自己过去,去了才知是赶着让送药到崔大人府上,还颁了一道口谕,韩公公听了,心里便有七八分明白了。于是忙不迭跑去药事房尽数领了各类跌打撞伤药,还自作主张要了好些滋补药材,满满装了两盒子,一刻不敢耽误,送到崔灿府上来。来了见崔灿伤得倒不是很重,只是脸上写着怨气,话也凉淡。换了是平日,韩公公也早摔脸子了,可今儿个他是一点也不介意,半点也不生气,听崔灿问来意,便和颜悦色道:“嘿嘿,老奴此行,一来是奉公主之命来给崔大人送药,二来传公主一道口谕……”
说到这里,韩公公敛了笑容,清一清嗓子,正色道:“公主问——”崔灿心道:“送药?什么意思?好快快养好了再摔给她看?她还有话问我?真真奇了?问我什么?合该我问她为何这样顽劣才对吧?真是荒唐!还有什么花样都使出来吧!反正这个破官我也不想做了!”想是这样想,面上还得应付,只得在座椅上略正一正衣冠,直望着韩公公,韩公公给崔灿看得有些不自在,又清一清嗓子道:“公主问:崔大人摔到哪里了?摔得重不重?摔得痛不痛?要用什么药?想吃些什么?有没有怪我?有没有生气?几时会好?要快些好才是!”崔灿听了道:“就这些?这是问的什么话?叫我如何作答?”
韩公公笑眯眯地伸手到桌子上拿杯子,准备喝口茶,手伸出去了才发现崔灿并没有给他上茶。只得悻悻然把手缩回去,道:“嘿嘿,崔大人,公主怎样问,您就怎样答就对了。你是状元郎,怎么倒问起我来了?我算哪门子的?”崔灿看看那两个小鬼公公手里的药,想一想,道:“回公主话:没摔到哪里。摔得不痛。无需用药。也没什么想吃的。并不敢怪罪公主。更无资格生气。这伤养几日自然会好。”说罢扭头对韩公公说:“答完了。”韩公公眨巴眨巴眼:“就这些?”“就这些,请公公照实回吧。这些药我也用不上,请公公原样带回去吧。”韩公公急了:“这这这,你这是抗旨啊。崔大人,你不要意气用事,公主肯对你这样,这是天大的荣恩。你你你不要逞一时之气,误了自己的前程。”
“多谢公公指点,好意我心领了,抗旨就抗旨吧,怪罪就怪罪吧。该什么罪我认罚!公公也该困了,我也乏了,我就不多留你了。”说完,竟自吩咐送客。韩公公心道:“好你个不识抬举的小子!你等着,看我怎么在公主面前毁你!”遂强留下药,气鼓鼓地走了。韩公公前脚出去,后脚有鬼鬼来报:“顾五求见。”崔灿精神一振,道:“快请。”
鬼娘 第三十一章
且说顾五一大早和小惠分头去打听那味药的去处,小惠往西自去寻相熟的药行不提。这头,顾五往东,走了整一日,问了好几家相熟的药房都没有消息。只得拜托行里的鬼鬼替自己留意着,自己先回医馆。回到医馆,不见小川,却有两个病鬼等着看诊。于是茶也顾不上喝一口,先一口气看过两个鬼鬼,开好方子,待鬼鬼们走后,这才坐下来喘口气,喝口水。刚端起杯子,小川便回来了。
顾五见小川走得一头汗,手里还拿着个食盒子,知道他十有八九又去了柳五儿那里,因深知小川的脾性,于是不待小川说话,先就说道:“知道了,我先不骂你,你必定是又有要紧事要回的了。嗯,说来听听,有多紧要?若是没那么紧要,这回是要挨板子的。”小川知道师傅最是疼自己的,平日是连句重话都不肯说,更何况是打板子,遂嘻皮笑脸道:“小川还没挨过师傅的板子呢,心里想得紧,皮也痒得很,师傅,师傅,您就随便赏小川两板子吧。”
顾五被小川这小鬼儿弄得哭笑不得,笑斥道:“越发上脸了,还不快说正事。”小川便把崔灿摔伤一事细说了一遍。顾五听罢,惊道:“哦,原来还有这等事,真是奇闻啊。原来还真有这么一位‘挖坑公主’。那崔大人也真够倒霉的,怎么撞上她了?不行,我得去看看。”于是撂下刚喝一口的茶杯,径直往崔灿府上去了。赶到门口,正好撞见韩公公等出来。顾五心道:“坏了,听说是顶撞了公主,该不会是来拿崔大人的吧?”再细看看,没有见崔灿被绑上带出来,心下梢安,遂上前请门口的差鬼通传一声。
其实顾五和崔灿这之前总共也才见过两回:一回是在稽查司的大堂上。崔灿审玉珠儿擅闯阴司和顾五私出阳诊一案;一回却是在顾医馆,崔灿为救红泪深夜求医找到了顾五,且和顾五有一番秉烛长谈,彼此甚是投缘。故崔灿一听顾五求见便知他一定是听说自己摔伤,特意赶来的。忙命差鬼请顾先生近来。顾五进到里面,一眼就看见桌上盒子里林林总总的,都是稀罕的好药,又见崔灿好端端坐在椅子上,知道无大碍,遂笑着上前行礼,口中说:“听说大人身体欠安,特来探视,看来身体倒无大碍,只是…………”
崔灿接过话头,“只是心里着实郁闷。顾先生来得好,我正想找个可以说会儿体己话的,可巧你就来了。先生不必拘礼,请上坐。”一面吩咐:“看茶。“顾五便说:“看起来是没什么,不过我既已来了,还是检查一下的好。大人你看呢?”崔灿道:“如此有劳顾先生了。”顾五仔细查看一番:“还好,都是些皮外伤并没有上到筋骨。”又指着桌上的药说:“头先听门口的差鬼哥哥说宫里送药来了。果真样样都是稀罕的好药,只没几样现成用得上。”崔灿冷笑不语。
顾五知崔灿性情高傲,遇上这等事,气恼可想而知。于是也不多废话,直接就问:“那大人有何打算?”崔灿长叹一声道:“我是真真心淡了。我原先不知,原来我等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个玩物,高兴了胡乱赏些用不上的物件。一个不高兴便一脚踹你落坑,不是断了腿就是歪了嘴儿,弄得斯文扫地。我好歹是个读书,做官的。竟然弄得和韩公公那样的奴才没什么分别,这个破官当着还有何威严,还有何意趣?我明儿就辞了它,一碗孟婆汤下肚,转世投胎做人去。”
顾五见崔灿已然萌生去意,便出言开解道:“大人此言差矣。其实做人又好得到哪里去?咱们都是做过人的,做人做官,不也还得遇上这些事吗?何况我等小民百姓在这里还要仰仗大人这样的官,你自挂冠潇洒而去,撇下我们,留给王奎那样的官,肆意鱼肉,你叫我们怎么办?远了不说,红泪姑娘的案子怎么办?玉姐儿的案子也是了犹未了。“崔灿默然,半晌方道:“不瞒先生说,今儿个我和王奎在殿前互参了一本,还不知什么结果,后又顶撞了公主,就是想挂冠而去只怕也是不能了。说不准几时就有鬼鬼来拿我。你还是…………”
说到这里,咽下后面的话,顾五听了一时竟也无话。隔一会儿,崔灿问:“红泪姑娘那药可寻到了?”顾五见问,便把那药得而复失的经过细说一遍,崔灿道:“可有什么我帮得上的地方?”顾五道:“孟婆婆说先不报官,她去想法子,想来是有些把握的。崔大人这里也是诸事缠身,就不烦扰大人了。日后若是有事,再来求大人。”崔灿点点头。又坐一会儿,顾五便起身告辞,崔灿便让他把那些用不上的宝贝药带回去,说是白放着可惜了,拿去给那用得上的吧。顾五推辞不掉,只得带上,自回医馆。
这边韩公公回到宫里,脚不粘地,直奔一容宫去向公主复命,一容宫主见了他,劈头便问:“药送到了?崔大人可有回话?都说了些什么?”韩公公怀揣一肚子对崔灿的不满,答道:“回主子话,药是送到了,主子的话也传到了。只是那崔灿不识好歹,不单摔了公主赐的药,还说了好些个大不敬的话,奴才不知该不该——”说着便用眼去看一容公主的脸色。一容公主一听韩公公这话,脸上果然变了颜色:“那就是说你的差事没办好了?”说完,二话不说便抬手示意身后的小鬼公公:“来呀,掌嘴!”
韩公公一见这阵势,知道今儿个自己这算盘敲错了。原本想编派崔灿,谁曾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那一容公主哪里会和他讲理,容他慢慢儿说事儿,一听不是自己想听的话,即刻翻脸,嘴巴子就上来了。于是韩公公连忙转舵,高呼:“且慢动手,老奴还有要紧话没回完,求主子等老奴回完了话,再赏嘴巴子。”一面说,一面磕头不止。一容公主道:“还有话?快说!”
韩公公道:“头先是奴才没把话说完,惹主子生气了。奴才该死!奴才去到崔大人府上,崔大人一开始确乎气闷,不肯接旨。老奴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历数了公主的美言惠行,崔大人听了,感佩不已,匍匐在地,嚎啕大哭,叩谢公主的大恩。欢欢喜喜收了药,恭恭敬敬回话说:多谢公主惦记,有劳公主赐药。公主的坑挖得好,摔下去竟不觉痛,也摔得不重,绝没有丝毫的抱怨,只会万分感激公主的恩德。有公主的慰问,便是有伤也好了大半。”
一容公主听了这番话,果然转嗔为喜:“好。这话我爱听。这差事办得好。只是——”一容公主话锋一转:“这话听着不象崔大人的话,倒象是你现编来哄我的,不过他就是真生气也不打紧,我喜欢。若真是和你们似的,倒没趣儿了。来呀,不赏嘴巴子了,改赏葵瓜子吧。”说着随手把桌上吃剩的半碟葵瓜子赏给了韩公公。韩公公磕头谢恩刚要走,又被公主叫回来:“你明儿个早些过来,我还有事要你去办。”
且说孟婆婆从宫里出来,径直回到茶楼。上得楼去,进了帐房,从一整排记帐簿中翻出一本,从头细看。这些簿子上有每一单到楼里来喝孟婆汤的鬼鬼们的记录。这样的记录,孟婆汤茶楼有,稽查司亦有。只是孟婆婆手里的只记录了来喝孟婆汤的鬼鬼们前世的经历。主要是为了和稽查寺核对帐目,只因孟婆汤并不外卖,茶楼没有进帐,一应花费都由稽查司造册之后向阎王爷伸手要银子。而稽查司那里却将鬼鬼们前世和转世投胎之后的经历,连同在阴间的行迹,统统记录在案存档,是为生死簿。
孟婆婆翻找一阵,提笔记下几个名字。便又再出门,直接去了稽查司。稽查司的差鬼鬼们和孟婆婆成日打交道,熟得很。孟婆婆去了,随便叫过一个当值的差鬼,让他到文档处替自己查找纸上记着的那几个鬼鬼的下落。那差鬼答应了自去,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回来对孟婆婆说:“婆婆,你纸上写的这几个都是有名的大盗,神偷啊。难道婆婆家不见了要紧的东西,要查找?招呼我们就是了。何需劳你的大驾亲自来查?”
孟婆婆道:“是不见了件东西,却不便报官,怕牵扯到宫里宫外,官府百姓,上上下下,方方面面。”那差鬼听了伸一伸舌头:“这样严重?我也不问了。知道多了也没什么好。只是婆婆让查的这几个,大都已经转世投胎去了。只得这个叫张山的,还在这里。现在王奎王大人府上做长随。”孟婆婆闻言点一点头:“那十拿九稳就是他了。”
鬼娘 第三十二章
张山,男,34岁,福建蒲田人氏,早年以偷盗为生。怀一身飞檐走壁的绝技,开门撬锁,更是不在话下,这倒也还罢了,最奇的是:张山作案,从不留蛛丝马迹,十分干净利落,故屡犯大案,从未失手。人称“神偷张山”。后遇高僧点化,金盆洗手,改恶从良,回家务农。万历24年患搅肠痧不治死。上到来这里,稽查司念其在阳间已改恶从善,故免了对他的罪罚,直接发去喝孟婆汤了却前尘往事,重新投胎做人。本来这张山喝完孟婆汤之后,早就应该转世投胎去了,怎么还在此地呢?又怎么会做了王奎的手下?
原来这张山身怀奇技,名声在外。许多上到阴间的盗贼在罚恶司的大堂之上每每提起,都是一副钦服的神情。王奎在罚恶司做判官多年,见过的各式罪鬼不计其数,对各种奇技淫巧,邪门歪道听得多了,个中高手也见得多了,本不以为然。但听了张山的轶闻,竟也颇为心动,心道:“世间果真有这样的神人,他日如若上到来这里,定要留他下来,为我所用才是。”
故三年前张山上来的时候,王奎一早得报,就等稽查司审完以后把那张山发到罚恶司,一切就好办了。谁曾想稽查司网开一面,直接送他去喝了孟婆汤准备让其投胎转世。王奎得了消息,不甘心就此错过这么个“奇才”,只因那张山,虽已不记得生前的事,一身奇技还在。连忙派手下赶到鬼门关口,把正等着出关的张山截了下来,寻个由头带回自己府上,骗他说:“你此去投胎,不过是进一个乡野农妇的肚子,日后种田为生,辛苦命一条。有什么好?你若是肯留在我的府上做事,我必定好好关照你。荣华富贵还不是唾手可得的事?”
又哄他说:“你前世在阳间是江洋大盗,负罪累累,本该在阴间下地狱服苦役的,是我想法子替你开脱了罪责,你才没事的,你如今除了依附于我之外可还有其它好出路?”言罢,即刻给出一张银票作见面礼。张山在利诱之下,答应留下,却不十分明白王奎为何如此器重自己。还赶着给他重报了户籍。又许以金银田宅。及到王奎命他潜入民宅盗走人家的古玩奇珍,又命他到其他司衙窃取书信文档,张山这才知道,自己成了王奎的爪牙,所谓荣华富贵便是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得来的,方追悔莫及。只是上了贼船,要想下来可不是那么容易。只得权且忍耐。
前日,王奎把张山叫到自己房里,拍出一张银票对他说:“有个顶要好的朋友得了顶要命的病,急缺一味药,可恨有药的那家不肯把药出手,那朋友转求到自己门下,不能不理,你去一趟取了回来,救他一命罢。”张山闻言心道:“这回这差使倒还好些,起码是为治病救命。”又看一眼桌上那张银票,数目不小。张山跟了王奎三年,深知他的秉性,知道他肯给自己这个数,那他收人家的,必定是这个数目的十倍不止。当下细问了药的形状特征和藏药的地方,第二日白天特地到孟婆汤茶楼泡了一整日,着意勘察地形。到夜里,二更天,换上夜行服,潜入孟婆汤茶楼,轻开门,巧开锁,神不知鬼不觉,药就到手了。回去复命交差之后,就把这档子事儿抛在脑后了。只回去蒙头大睡。根本不知道王奎连夜就把这药给了于文广。更没想到一觉未醒,孟婆婆已经查到自己头上了。
孟婆婆出了稽查司,一面走,一面想:“我说呢,这个于文广才刚上来几天,怎么这么大能耐?原来有王奎在后面给他撑腰,怪不得能把我的药也弄了去。只这个张山不知是何来路,倒要试他一试,探过虚实方可想出对策。”当下心里已有了主意,一气赶回茶楼。进门一看,小惠已经回去了,看上去也是刚到家的光景。婆孙俩见面,孟婆婆便问小惠去了一日可有收获。小惠摇头。孟婆婆宽慰道:“不急,哪里那么容易就能知道那药的去处。我这里倒是有些眉目了。”说着便把张山的事说了一遍,小惠惊叹:“竟有这等事?这个王奎还真是胆大妄为!他们手上有个张山,神不知鬼不觉地盗了药去,不留半点痕迹。如今我们就是知道是谁做的,也奈何不了他们。真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孟婆婆见小惠沮丧,遂笑道:“急什么?究竟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再辛苦跑一趟,替我去办件事。”
小惠俯耳上前,孟婆婆低声耳语一番,小惠连连点头,想一想又说:“没见过,怕认错了。”孟婆婆道:“好认。三十出头,左脸颊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小惠再想一想:“只别被他认出我来。那我带个帮手去可好?”孟婆婆道:“使得。”小惠旋即叫过小三儿:“快交代了手头上的活计,和我出一趟门。”小三答应一声同小惠一起出了茶楼,一径往前街去了。小三便问:“小惠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小惠逗他:“去见你的祖师爷。”小三更懵了:“我的祖师爷?”小惠道:“不过先还要去趟医馆,治治你这笨脑子再说。”一路说笑着到了顾医馆,敲门进去,顾五和小川儿正在吃晚饭。小川见了小惠,立码就说:“坏了,一见小惠姐姐就知师傅这顿饭又要吃不成了。”
小惠笑道:“却不是为来拉你师傅的差。”小川一听直跳起来:“难道小惠姐姐连我这样的小鬼儿也不放过?还带了帮手来!”小惠道:“此刻有正经事要办,没工夫和你耍贫嘴儿。”于是把张山的事和孟婆婆的主意说给顾五等听。顾五听了便道:“呀,果然是好主意,只冒些风险。不如我去一趟还稳妥些。”小惠答:“哪里需要劳动先生大驾。我们三个尽够了。叫上小川儿原是为他脸生,我和小三儿都怕是和那张山打过照面的。先生只管在医馆候着,若是真把他弄来了,后面的事,可不都是先生的?”小川儿也嚷嚷:“这个有趣,我要跟小惠姐姐他们去,有我这顶顶精灵的小川出马,还愁那猴子不上套?师傅您就准了吧。”顾五便不再坚持。
两个小鬼遂同小惠一起往后街张山的住所而去。张山昨日夜间盗药,今天白天就没去王奎府上当值,在家一觉睡到傍晚天擦黑,这才懒洋洋起身,信步踱到对面的小酒馆,要了一壶酒,点了几个菜,自斟自饮起来。小惠等到了张山住处附近,小惠便和小三儿躲在一旁,只留小川儿去拍门。小川儿拍一阵门,见没有动静,便跑到旁边的干果摊打听。卖干果的听说是找张山,便把手一指:“你问张二哥去了哪里?这个容易。不在家里,便是去了当值。若是两处都不在,那必定是在对面的酒馆逍遥,你只上那里,一问便知。”小川谢过卖干果的,先跑到街角和小惠,小三儿嘀咕一阵儿,然后和小三儿一起前后脚进了酒馆。
进得酒馆,小川儿先环视一番,见靠窗坐一个鬼鬼,三十出头,左脸颊上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红色胎记,和小惠所说的甚为吻合,心知十有八九就是他了,于是故意叫过跑堂的,漫不经心问一句:“借问一声,坐在那边那位可是王大人府上的张山张大哥?”跑堂的答:“是呀。这位小哥是来寻他吗?”小川儿道:“不过是看着眼熟白问一声,进来你这里自然是为吃饭的。端两碗宽汤的牛肉面上来。“说罢特意挑一张紧挨张山那张桌子的座位坐下,正好和张山面对面,又招呼小三儿和自己对坐,恰好挡在自己和张三之间。小三心里砰砰直跳,压低声音问:“小川哥哥,咱们该怎么办?”小川不答。望一望对面桌上,喝得正入味的张山,大声说:“好久没吃牛肉面,馋死我了。先吃了面再说。”
不一会儿,两大碗面端上来,两个小鬼三下五除二吃完面,连面汤也喝个干净。小川这才松一松裤腰带,抹一抹嘴对小三儿说:“你哆嗦个什么鬼!我看你头先筷子都快拿不稳的样子。方才我怎么说来着?你只依计行事就是了。这样好玩儿的事,又有我小川儿在前面挡着,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瞧我的。”言罢,猛一拍桌子,跳起来,单腿跪在椅子上,大声说:“听这意思,那钱你是不打算还了?”一屋子鬼鬼闻声,齐齐朝这边望过来。小三儿连忙摆手:“不,不是不想还,是没,没钱还,还。”小川儿大怒,嘴里骂道:“狗东西,又来和我耍着玩儿!”说着,抄起桌上的空碗就直奔小三的面门飞过去。”小三儿一摆头,闪过一旁,那只海碗便朝张山脸上直飞过去。
那张山毫无防备,大惊之下,连忙闪避,哪里来得及?沉甸甸一只海碗不偏不倚砸在额头上,顿时眼冒金星,血留满面。小川见一击得手,心里那个得意啊。一抬眼看小三还愣在原地,遂大声喊道:“你别跑,有种的你给我站住!”小三得了这句提醒,方如梦初醒一般,抬腿就往门外跑。小川儿见小三儿跑了,这才回过头来对还立在原地,目瞪口呆的张山说:“哎呀,要命了,不得了,原是为教训那小子,不曾想竟失手伤了这位大哥。啊,血!好多血啊!这可怎么办好。好汉做事好汉当,我断不会撒手不管。快,快,快,我这就送你就近去一趟前街的顾医馆。我在那里做学徒,去了先请我师傅给救治一下。再向这位大哥赔罪可使得?”
酒馆里看热闹的其他鬼鬼也七嘴八舌地说:“就是,就是,先找间医馆止了血,包好头再说吧。流这么些血,怪吓人的。”小惠和小三在暗处见小川真的得手,引了张山往顾医馆去,遂兵分两路,小三自回茶楼告诉孟婆婆。小惠则远远地跟了去医馆。张山随小川儿进了顾医馆,顾五见了他们,二话不说,先替张山把头上的伤看了,再敷上药。包了头,这才开口说话:“我给你用了最好的药,伤口过五日就没事了。我那徒儿莽撞得很。伤了你,都是我这个做师傅的不好,我替他向你陪个不是,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那张山突遭飞来横祸,满心的不痛快,听顾五这样一说,却又不便发作,只得含混地说:“先生,你这个小童是顽劣些,还望先生多多管教才是。我是个好说话的,倒没什么。如若换了别人,断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话音未落,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哦?是个好说话的?那请这位张大哥帮个小忙如何?”
鬼娘 第三十三章
张山一惊,抬头一看,打门外淡淡定定走进来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进到屋内,先冲顾五行一个礼,再径直走到张山跟前,似笑非笑地看定他。这来的,正是孟婆汤茶楼的二当家小惠姑娘。张山原本心里有鬼,被她这样一声问,这样一通看,顿时心中砰砰直跳。再细瞧那少女,觉着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愣了一会儿,突然一拍大腿,叫声:“哎呀!”就跳起身来想往外窜,却见前有小惠,小川封住门户,后有顾五一声招呼:“花大力气请了你来,哪里那么容易放你走,你不必惊慌,若要拿你,一早报官了,有话和你说,才去请你,既来之则安之,你且先坐下,正主儿还没到呢!”
张山此时方醒悟:自己今日是着了人家的道,懊悔不已,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不敢去看小惠,只把一双眼睛恨恨看着小川儿,小川见张山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知道是为头上那伤,于是笑嘻嘻对张山说:“张大哥,此刻你恨我不打紧,回头自有你谢我的时候。”话音刚落,听到大门外面有拍门声,小惠抢先道:“我去罢,想是婆婆他们到了。”张山听到婆婆这两个字,心里更是惊惧,一双眼不住乱转。小惠跑出去,把孟婆婆和小三儿一起领进来。
顾五连忙起身行礼,彼此客气寒暄一回,孟婆婆方落座,看一眼垂头丧气,闷坐在一旁的张山,道:“听说这位张爷一身好本事,端的好身手,我待要有件事求你,又怕平白无故的,请你不动,只得想了个笨法子请了你来,还望你念在我一片求贤若渴之心,不要怪我们鲁莽才是。”张山听了心道:“都说这老婆子利害,果然传言不虚,我偷了她的药,她便让我脑袋开花。”心里恨得牙痒痒,嘴上干笑一声道:“孟大当家的有什么事要小的去做,只管吩咐就是了,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孟婆婆笑:“如此兴师动众也不为别的,只为求你帮忙办一件事。”张山心知没自己什么好果子吃,然此刻落在人家手里,动弹不得,只好强自按捺住惊惧懊恼,问:“什么事?”“帮我取一件东西。”张山心头一跳:“什么东西?”孟婆婆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什么东西你知,我知就是了,何需我再说一遍?”张山心头狂跳,暗自寻思:“这老婆子果然有些手段,我昨晚方得手,今儿她就查到我头上。只是我有王大人作靠背,晾她也不能把我怎样!我只死不认帐就是。”
心里打定主意,嘴上反问一句:“你不说我哪里知道?”“你不要和我装糊涂,兜圈子,我若是没有坐实,怎会请你来这里?那东西,你怎么拿走的,怎么给我弄回来。倒还罢了,如若不然……”“怎样?”张山问。“如若不然,就不是脑袋擦破皮这般便宜了。”张山笑:“我明白了,原来是孟大当家的不见了要紧的东西,寻不见那贼,竟然把我当贼拿了来。你不去报官倒在这里私设公堂审起我来了。真是好笑。我是王奎王大人府上的长随,你不给我面子,也要给王大人几分面子吧,如今这算什么?”
孟婆婆见他顽固,便回头看一眼顾五,顾五会意,当即说到:“你可知道,自己前世是怎样的人,为何如今沦落在王奎府上,屡屡替他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长此以往,你还指望转世投胎,重新做人吗?”这话说到张山的痛处,他何尝不知自己如今过的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名为“长随”实为“长贼”,且这日子看不到尽头。可他又能怎样?顾五他们又能怎样?这样一想,脸上不禁黯然,没了先时的倔强。孟婆婆看透张山心思。便把孟婆汤茶楼的记录和稽查司看到的记录说给张山听,又说:“你原本可以清清爽爽去投胎的。为何要留在王奎府上替他做这等下三滥的事情?我不用问也知道,那王奎必定编了谎话骗了你。”
张山此时方知王奎为留下自己,为他所用,不惜编了谎话骗自己。又想想自己这三年所做所为,所受的煎熬,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我就知道是这一身的邪门功夫害了自己。我就是想做个好鬼,也是不能够啊。不错,那药是王奎让我去偷的,说是有朋友等着急用。”小惠听到这里,忍不住Сhā言道:“什么朋友,还不就是和他一路的狗官!”说完,便劈哩啪啦把顾五等为红泪寻药,与于文广争药的事说了一遍。张山听了,感叹一声:“我原以为上来这里没一个好的,却原来还有这么些重情重义的鬼。我今儿这一下也算没白挨。现如今我也无话可说,你们想要怎样?我但凡办得到的,一定尽力补救。”
小惠忙接过话碴:“办得到,办得到,这事儿还就你能办得到。”
张山听她这样说,想起方才孟婆婆的话,遂问:“难不成真要我再去把那药偷回来?”一屋子鬼鬼都不言语,只含笑点头。张山再拍一下大腿道:“也罢,解铃还需系铃人,我自己挖坑自己埋,你们只告诉我那东西现在哪里,我去取回来就是。”顾五道:“张兄果然也是个讲义气重情意的。只是我们现在还不知那于文广把药送去了哪里。正为这事发愁呢。”孟婆婆便说:“不急不急,你先回去养伤。等过几日探明了那药的下落,再去不迟。”
顾五也说:“婆婆说的是。我们这样急着找你来,却也不单为这药的事。王奎收受贿赂,营私舞弊,肆意涂改生死簿,早已犯下重罪。稽查司的崔大人也已将他告到阎王爷面前。你虽也有罪在身,然皆因遭受王奎蒙蔽所致,若能将功折罪,日后或可脱了干系重新投胎再度为人,不然,你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几时是个尽头?你莫怪我交浅言深,如今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若是执迷不悟,再这样错下去,真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只怕连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这番话,张山听得句句入心,遂起身抱拳施礼:“其实我是早有弃暗投明之心,只是苦于未遇明主。今天有幸得几位指点迷津,在下感激不尽。各位放心,你们只要找得到藏药的地方,我就有法子取来。还有,日后有用得着我张山的地方,只管言声,小的万死不辞!”说罢就要先告辞,顾五因道:“这里你也不便常来。这几日换药,传递消息什么的,就让我这小徒去你那里。可使得?”张山看一眼小川,点头答应自去。留下孟婆婆等再坐一会儿也起身告辞,自回茶楼不提。
这边柳五儿等下午听小川来传信,说是崔灿摔伤了,孟婆婆的药也被盗,都心急如焚。等到天黑,红泪先捱不住了,便对五儿说:“这样等着焦心,也不知那判官大人摔成什么样子,还能不能再审我这案子。”五儿心知红泪是放心不下崔灿的伤,因此拐弯抹角地来问,于是对玉珠儿和小桃说:“还是你们二位再去顾医馆走一遭了。”玉珠儿点头无话,小桃便笑说:“我和玉姐姐多走一遭,少走一遭的倒没什么。只可怜顾医馆的门槛,生生地快被我们给踏平了。”
说笑一回玉珠儿和小桃两个鬼鬼便起身出门,一眨眼的工夫,又转回来,这回回来的不是两个鬼鬼而是四个。原来这边崔灿让顾五带了好些个药回医馆,顾五便拣出两样滋补材料,命小川送过五儿这边,说是她们这里有生病的,正好用得着。那边小惠出了医馆便对孟婆婆说是要到五儿那里看看,抱个信。于是两个小鬼都往五儿这边来,又不约而同在门口撞上正要出门的玉珠儿和小桃。四个鬼鬼又再齐齐进门。小惠和小川你一言,我一语,把崔灿落坑,公主赐药,韩公公受贿,孟婆婆计擒张山的事演说一遍。大家当故事听,都直叹有趣,唯独红泪听得一脸的心思。
末了,小川又不惜口水,浓墨重彩描绘一番自己巧骗张山的事迹,众鬼鬼听得入神,小桃拍手叫道:“这样有趣,小惠姐姐怎不叫上我去,真真可惜!”惟有红泪独自出神。小川演说完,这才想起自己今天是来送补品的,遂拿出来,生怕人家不知道,特意强调说:“真真的好东西,长白的老人参和上等的血燕窝,公主赐给崔大人的,有钱也没地儿买去,崔大人不爱这些东西,让我师傅带回去,给用得上的吃,师傅连我都不给吃,就让送过来给红泪姐姐补身子。你们现在知我师傅的好了吧。若有感激的话,只管说,别客气,我带了东西来,好歹带些‘感激’回去孝敬师傅。空手回去可不成。”
众鬼鬼听他这样说话,都笑作一团,五儿便说:“说得也有道理,收了你家先生送的好东西,回赠些‘感激’也是应该的。小川带话回去吧,就说:‘让先生费心了,我等感激不尽。’”小桃扬声道:“小川哥哥,我那声‘感激’就用我们平日送的那些点心啊,小菜什么的来抵了。”红泪在一旁半晌不作声,此刻突然发话:“这样矜贵的东西,我们这样的苦命鬼儿那里承受得起,白糟蹋了好东西。你家先生的心意我领了,这东西还是请小川弟弟带回去吧。”
众鬼鬼闻言,都不以为意,只道红泪是客气,只有五儿明白红泪的心思,于是连忙说:“你红泪姐姐不要,我先收着吧,有什么话回头再说。”红泪便不好再说什么。小惠因道:“今日婆婆进宫,经三途河的时候见岸边的曼珠沙华都已开了。竟比往年早些。过两日便是赏花的好时节,往年这个时候也去赏花,只没有这般热闹,今年不如大家约好一起去,那才有意思呢。”众鬼鬼齐齐说“好”。五儿便问红泪的伤可撑得住,红泪答:“身体不妨事。听闻三途河边的曼珠沙华,血般淋漓,火样浓烈,我早就心向往之,赶上这样的机会,怎可不去?”
小惠便说:“明后两天都不得空,不如大后天如何?”五儿红泪都说好,于是约定大后天一齐到三途河畔赏花。小惠忽又想起一桩事来,扭头对玉珠儿说:“净顾着说玩儿了,还有件正事,差点忘了。玉姐姐不是想见阎王爷吗?如今有个现成的机会,姐姐可要去?”
鬼娘 第三十四章
众鬼鬼闻言,都吃一惊,追问:“怎么回事?”小惠解释说:“婆婆今日进宫,听那韩公公说起宫里新来个厨子,手艺不同寻常的好,脾气不同寻常的坏。厨房一干打杂的都叫苦不迭,直呼:‘伺候不来。’偏宫里头昨日又新来一位明朝的公主,后宫小厨房的人手也告紧,于是便托我家婆婆帮忙物色些个脾气好又手脚麻利的去。婆婆回来和我一说,我头一个就想到玉姐姐。我是这样想:玉姐姐若是进了宫,便是宫里的编制,外头的,不管是谁,等闲奈何不了,不必再为没有户籍提心吊胆过日子。再者,有个事做,可不必再借住柳姐姐这里。柳姐姐这里虽好,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还有,姐姐进去,想来也不会直接到那坏脾气的大厨子手下去受气,循例该是派往内厨房做帮手,服侍的是女眷。只不知玉姐姐怎样想,会不会嫌我多事呢?”
玉珠儿住在柳五儿这里几日,日日忙乱,还未及细做打算,听小惠这样替自己筹划,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感激。一时间也说不出什么场面话来,只猛点头表示愿意。柳五儿听小惠一番话,又见玉珠儿猛点头,便笑道:“难为小惠姑娘想得周全。依我看这是件好事。玉姐姐有了妥当去处,我们几个纵然十分不舍得,也不便挽留。姐姐只记住一句话:‘若在外头不顺心,我这里,你几时回来都行。’”玉珠儿听五儿这样说,立刻红了眼圈,刚要开口说话,小桃先发言了:“玉姐姐,我不舍得让你走!宫里头规矩多,懒鬼,恶鬼,贪心鬼什么的也多,姐姐老实,做事又不惜力气,我怕他们欺负你,净让你干活了。”
玉珠儿忙道:“好妹妹,我也不舍得你们。干活我倒不怕,生就的做活命。只怕宫里头规矩多,做错事闯祸。自己受罚也就罢了,若是连累了好心荐我的小惠妹妹和孟婆婆,罪过就大了。”小惠道:“这一层玉姐姐放心。姐姐这样的勤快厚道,又明事理,行为举止断乎错不到哪里去的。再说了,我们走的是韩公公的路子,大鬼小鬼们都畏惧三分的。姐姐们也都请放心好了。”红泪便说:“那玉姐姐几时进宫?若能迟两日,赏完花再去就最好不过了。”小惠笑:“我也这么想来着。”又说笑一回,小惠便起身告辞,说是明而一早还要出去打探消息。要回去睡了。小川也说该回去了。五儿等送到门口,小桃忽然问:“小川哥哥也去赏花吗?”小川答:“你们女孩儿家的事,我们男的不掺和。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呢。哪里顾得上这个?”
五儿红泪送完小惠等回房,五儿趁小桃和玉珠儿不在,去到红泪房间,悄声问:“你这是怎么了?打今儿个下午起就魂不守舍的,气色也差了好些。”红泪先是一愣,继而面上一红,道:“我哪有?姐姐想得太多了!”五儿抿嘴儿笑:“这会子又肯叫我姐姐了?哦,原来竟是我想多了。既已‘多了’,索性再多一句嘴:你呀,别想太多,好些事,我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听小惠他们随便一说,你倒上心了……”话未说完,见红泪面色更红,便打住话头不往下说了。一时,小桃端来红泪的药,五儿亲自送到红泪嘴边,看她一口一口喝下去这才和小桃退出去,各自回房安歇。
顾医馆这边,小川前脚出去,“穿山甲”后脚就来敲门,进了屋,先再谢过顾五那日上门开出的“方子”,又随口扯些不相干的闲话。顾五知道他是心急想问有没有月如的消息,却因还没到三日之限,不好意思追问,于是也不在意,只陪他随便说些闲话。说着说着,顾五心里一动,暗想,“穿山甲”是个好交朋友的,三教九流,认得的鬼鬼多,不如请他也帮忙找找那药。一念及此,便把寻药之事一五一十说给他听。“穿山甲”听了,当即拍胸脯道:“先生合该早些和我说。正愁没有机会报答先生的恩德。先生放心,我这就回去,放出眼线,掘地三尺帮先生找那东西。”顾五连忙称谢,“穿山甲”一摆手:“先生见外了,朋友是做什么用的?可不就是急难时候派用场的?你肯和我说这事,就是看得起我‘穿山甲’,把我当朋友看。就凭这个,我愿为先生两肋Сhā刀!小弟我这就去了。”说完,拱手作别而去。
翌日清晨,一容宫内,公主正发脾气:“叫他早些过来,怎么还没到?”一屋子小宫女都不敢言声。一个小鬼公公赶紧从外面跑进来,战战兢兢说:“回,回主子,这会子天还没亮呢。往常这时候您不是还没起身吗?公公他想是依照平日的时辰过来的。故此迟了。已经飞也似地跑去叫了,说话工夫就到。”公主再跺一回脚,还没等再说话,韩公公连滚带爬到了跟前。扑通一声扑倒在一容公主面前,歌一般唱道:“老奴该……”没等他再往外蹦字儿,一容公主便一扬手:“住嘴!知道自己该死,怎不麻溜溜赶去跳河?又来说一遍废话,再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韩公公油得很。连忙说:“主子要老奴的舌头,这个容易。但等奴才办完主子交代的事情,主子拿去就是。不知主子传奴才过来所为何事?”一容公主闻言,一笑,道:“你去安排一下,一会儿我要出趟宫。”韩公公吓一跳:“今儿可不是出宫的日子。主子是要去赏花吗?再等两日就是正日子了,到时候再去多好。这会子去,花也没怎么开,还不合规矩。劳师动众的,王爷他老人家知道了,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原来阎王爷对这个宝贝女儿立下一个规矩:在宫里,怎么闹腾都行,只不能出去胡闹,失了体面。一容公主想要出宫,不是那么容易。
一容公主见韩公公不肯去办,立即拉下脸,斥道:“谁说是去赏花了?谁叫你去告诉王爷了?我若是可以大摇大摆出去我还巴巴地叫你来做什么?你不替我安排是不是?那就算了。来呀!割了他的舌头喂狗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顶软轿从一个角门闪出,轿子后面跟着韩公公并四个侍卫。守门的张嘴刚想问话,被韩公公用眼角余光一扫,生生地把话又咽了回去。此时天刚蒙蒙亮,这一行轻车简从,迅速离了森罗宫,过护城河,一径往奈何桥而去。行到奈河桥上一看,因时间尚早桥上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韩公公凑到轿子跟前,冲着轿帘子小心翼翼地说一句:“主子,到了。”轿帘掀开一个小角,露出一容公主粉雕玉啄般的半边脸:“这是哪里?谁让你上这儿来的?”韩公公一听这话,立即感觉头大如斗:“主子!不是这儿还能是哪儿?”
“稽查司!“一容公主小嘴一张,轻轻巧巧吐出三个字来。韩公公闻言,也顾不得桥上石凉,“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主子!您这是要奴才的命啊!咱们怎么能去那里?不合礼制也不合情理。去了咱说什么呀?回来又怎么说呀?稽查司上上下下的该怎么看我们呀?这,这,实在是……求主子饶了奴才吧。”一容公主道:“那就去崔府。”韩公公心道:“绕来绕去,不就是放不下那位崔大人吗?这样不管不顾地跑了去。被其他鬼鬼耻笑倒还罢了。传到阎王爷耳朵里,你撒个娇,耍个赖就过去了。倒霉的还不是我们!”却也不敢驳她,只得低头不语。公主见他不肯,也不和他多说,拍一下手掌,叫过几个侍卫:“把这个讨厌鬼儿给我扔下河,我们这就打道回宫。”
又过半个时辰,一顶软轿静悄悄停在崔府大门口,轿子后面跟着韩公公并四个侍卫。守门的张大嘴看着,愣了半晌才想起来上前问话:“原来还真是韩公公,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您老人家怎么这时候上这儿来?又是来传旨的?”韩公公一肚子没好气:“我为什么上这儿来我犯得上和你说吗?去去去,快去通报你家大人,就说有贵客到了,赶紧的,迎进去!”看门的小鬼没挪窝,也没言声,只抬头,四下望望,再斜眼看看韩公公,那意思:“贵客?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见?就你,也配称贵客?”韩公公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但此刻顾不上恼火,上前趴到他耳边耳语一番,那看门的小鬼儿抬头看一眼那顶轿子,飞也似地跑进门去了。
鬼娘 第三十五章
崔灿因伤了腿,告假在家,并没有去稽查司。此刻刚吃过早饭,手拿一卷唐诗随意翻着,脑子里却皮影戏一般过着这几日发生的一桩桩事情。忽听门鬼来报“公主驾到”。崔灿几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细细问过门鬼,知道是韩公公同了四个侍卫陪着一起来的。没有摆銮驾,也未设仪仗,就这么就来了,崔灿暗自寻思:那必定是私自出宫了。自己若是去迎,岂不是私会公主?这传出去还了得?跳进三途河也洗不清啊。遂皱一皱眉:“去,就说我不在家,让他们回去。”话音未落,韩公公已经进了屋。
崔灿见他,也顾不上客套,立即就说:“韩公公,这是做什么,这样不合法礼的事情你也敢做?”韩公公咧嘴苦笑:“你道是我想来的吗?我头先差点被扔进三途河去做水鬼呢!你也见识过的了,谁拦得住她?反正已经来了,你不让她进来她能走吗?在门口晾着也不是个办法呀。依我说,崔大人还是接驾罢。她有什么话,说了,自然就走的啦。干耗着算怎么回事?”怎么接?我这里连个女眷都没有。不方便的很!”“呵呵……”韩公公忽然一乐:“别说我没提点你,我琢磨着,就为你这里没有女眷才来的罢。若有女眷,只怕她老人家也不来了!”崔灿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暗想:“不会吧?我哪一点值得她这样垂青?真要象韩公公说的那样,这事儿就更麻烦了。”
无奈,两个商议一阵,决定就在堂屋见驾,崔灿想着:又不能在场的鬼鬼多了,又不能没有鬼鬼在场,怕鬼鬼多了到处传话,又怕没有鬼鬼在场,日后说不清。韩公公笑他,你现在已经是说不清了。还担心这些?忙乱一阵之后,一容公主总算是坐到崔府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崔灿便要跪下行大礼,一容公主连忙止住:“腿上有伤呢,行什么礼?”又命赐坐,崔灿也不多推辞,谢一声,便坐下,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公主一早过来所为何事?”
一容公主盈盈一笑,正要说话,一个门鬼跑进来仆地大喊:“回,回大人,不好了,罚恶司的差鬼提枷带锁的在门口,说是奉旨来拿大人,口气横得很,抬脚就往里面闯,我们不让进,在门口动起手来了。”
话音未落,已听到院子里一群鬼鬼吵吵嚷嚷往这边来了。崔灿以为一容公主和这些鬼鬼合计好了专门来看自己受绑的好戏,心里烦她,脸上不由自主表现出来,一眼冷看过去,却见一容公主也正含笑看他,仿佛那门鬼说的话她都全没听见,见他望过来,脸上笑意更深。崔灿连忙移开视线,心道:好嘛,原来是来瞧热闹的。难为她还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当即撇下她,大踏步出屋,站在滴水檐下,对两对推推搡搡的鬼鬼喊一嗓子:“都给我住手!”
鬼鬼们听他这一声吼,纷纷收手,自动分开两边。一个着罚恶司差服的鬼鬼上前,抱拳对崔灿说:“崔大人,我等受王大人之命,奉旨来请大人随我们到罚恶司走一遭。”崔灿问:“诏书在哪里?”那差鬼答曰:“回大人,并无诏书,传的口谕,却有殿前的金牌令来传。”金牌令如同紧急诏书,阎王爷急着想见某个臣子,通常要用到,而通常这样的传诏十有八九是没什么好事的。而将金牌令给了王奎,由他派了差鬼来宣,便说明昨日的互参今日已有了结果。崔灿这理不是到森罗殿去和阎王爷讲,而是要到罚恶司去和王奎讲了。
崔灿已料到王奎会有此举,当下并不慌乱,只淡淡说:“金牌令在哪里?”“金牌令在此!“崔灿话音未落,打大门口进来一个鬼鬼,头戴软翅乌纱,身披红绉蟒袍,脚踏粉底皂靴,正是罚恶司的判官王奎。王奎昨日早朝出来以后,一刻也没闲着,一会儿听鬼鬼来报崔灿掉进了公主的坑里,摔坏了腿。正自幸灾乐祸的时候,又听闻崔灿当面顶撞了公主,王奎就更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心想:这回我不收你,天都要收你了!还没等他把咧开的嘴合上,又有消息传来:公主派手下的到崔灿府上送了好些个药以示慰问。
王奎便有些坐不住了,眉头一皱,连夜写了奏折,打算再参崔灿一本,说他暴戾嚣张,咆哮禁宫,顶撞公主。原本依王奎的心思,恨不能Сhā翅飞到阎王爷那里补告他一状,只是天色已晚,森罗宫外方圆十里地一到天黑都是早早就消禁了,进宫太麻烦,所以才忍到今天一早,为拔崔灿这颗“眼中钉”,天没亮起身就直奔森罗宫,把阎王爷堵在寝宫门口,硬是又参了崔灿一本。王奎昨晚上到今早都忙活这些事儿去了,没曾想顾五和孟婆婆他们几个已经顺藤摸瓜找到张山,直接挖了他的墙角。
其实昨日上午崔灿落坑的事情阎王爷已经得报了,只是来报的鬼鬼没敢说得太细,怕阎王爷发起火来大家一起怪罪。只说崔大人不经意掉进了公主的坑里,阎王爷一听便觉头痛,立即问公主有没有发脾气,听说公主没有生气发作,而是送了药去慰问,心想:“这样也好,公主没事,臣子得了安抚,也应该是没事了,他们都没事,我干嘛还要多事?”索性装聋作哑,假作不知情。没想到无风无浪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王奎便跑来,一通挑唆,说是:崔灿昨日目中无人,顶撞公主,咆哮禁宫,且已传到街知巷闻了,整个鬼城,议论纷纷。
阎王爷也是个好面子的,公主在宫内怎么闹,只要不出去给他添乱,他都当没事,可这样的事传了出去,失了体统,那就不一样了,加之本来刚起床火气就大,于是,阎王老子动了怒:“这小子,还真是不识好歹。摔一跤这么点事儿,也要闹得满城风雨,这不是摆明了要我的好看吗?”本来他还在为两份奏折的事情烦恼,因他是个没主见的,看着他两个的奏本,只觉得个个都说的有理。难断黑白。如今听王奎一番混说,便觉崔灿理亏,理应受罚,于是对王奎说:“你拿我的金牌令去传他,唉,也不必带到我这里了,就在你的堂上审一审,罚一罚算了。”王奎大清早跑来,为的就是得这句话,立即磕头,唱上一大篇谀词,再领了金牌令直奔崔府而来。
因此此刻王奎听崔灿问金牌令在哪里,他心里那个美啊,极响亮地答应一声,随即亮相登场:但见他脸上笑成一朵花,眼睛眯成一道缝,左手持令牌,右手一甩袍子的下摆,张嘴刚想挤兑崔灿几句,忽然间满脸的笑都凝结住,张开的嘴也忘了合上,原来是看见韩公公从崔灿身后闪出来。王奎一见到韩公公,满心的高兴和得意顷刻化为满腹的狐疑,这时候,怎么会在崔灿府上见到这个鬼公公?韩公公在宫内只手遮天,是王奎刻意结交的对象。此时此刻此地见到他,嗯,不大对劲。也不及细想,连忙就着脸上还没褪下去的笑,试探道:“哟,原来韩公公在此,真是赶巧了!我是为公事而来,不知公公是否也是出来办差的?咱们可是办的同一桩差事?”
韩公公嘿嘿一笑:“大清早的,我道是谁呢?原来是王大人。你倒勤快!你是为公事而来,我却是为私事来访。咱俩办的也不是同一件差事。”王奎一听心道:“不对呀,韩公公几时上了崔灿的船?管你是为什么,反正我是奉的王命来拿他。晾你也不敢拦着!”于是当即说:“那我这就要公事公办,公公可有什么要说的?”韩公公还是呵呵一笑:“我算个什么东西,王大人奉命办差,请办就是了,我也就配在边上瞧个热闹!”王奎此刻嘴上和韩公公敷衍,眼睛却一刻也没离了崔灿,他此时看崔灿,就如同猫见了送到嘴边的鱼,狠不得立即扑上去。因此听了韩公公这番话,虽觉出不大对味儿,却也无暇细想,当即脸色一变,朝院子里的众鬼鬼大喊一声:“我奉王命来拿崔灿,谁在敢阻拦,以抗旨论处。来呀,给我把他绑起来。”
“慢着,我有话要说。“王奎的话音刚落,屋里便传出一个女声,循声望去,一个紫衣金冠的少女翩然而至。韩公公一见那少女,身子立即弯成个虾米。王奎脱口而出:“你是谁?“刚说完这话,随即抬手给了自己个耳刮子,因为他已经回过味儿来:来者必是一容公主无疑。
王奎连忙上前行礼。一容公主似笑非笑望着他,半响方道:“你来拿他?”“是。”王奎答,声音里已没了先时的得意。“那好,拿就拿吧。”一容公主说得很轻松。这简单一句话在深悉公主脾气的韩公公听来,知道她是又要有什么古怪刁钻的举动了,而在崔灿和王奎听来意味又不一样。崔灿认定一容公主和王奎是串通好了,专门来看自己笑话的,所以对他们这一番过场很是不屑,因此一言不发,以不变应万变,冷眼静观其变。
王奎听公主这话,觉着有些别样的意味,可又不明白公主的葫芦里倒底卖的什么药,一时竟不知是即时拿下崔灿还是暂时先罢手,不由得站在原地犯踌躇。又拿眼睛去瞅韩公公,希望得些提示。谁知那鬼公公事不关己高挂起,只把两眼看着地砖装老实,连个眼色也不递,气得王奎心道:“平日送的孝敬银子都喂了狗了!”王奎不得要领,踌躇片刻,索性把心一横:“你不是叫我拿吗?那我就不客气了。”招呼手下就要上前拿下崔灿。这边崔府的家丁要护驾,院内一时剑拔弩张。
这时候一容公主说话了:“有趣,有趣,这个有趣!我也来玩一把!来呀!”说着,伸手一指王奎,对身边的几个侍卫说:“把他给我拿下!”一言既出,满院子的鬼鬼皆鄂然。王奎心里自是郁闷:“公主吃错了什么药?怎么竟然要帮那小子?我这可是奉的王命!难不成真是看上这小子了?”崔灿的心里也同样郁闷:“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她难道还嫌不够乱吗?”正僵持不下之际,韩公公咳嗽一声,躬身上前对一容公主说:“回主子,老奴有个主意。”
于是,王奎,崔灿一起被一容公主带回森罗宫,面见阎王爷。在阎王爷面前。崔灿,王奎轮番上前,各持一词,又是一番唇枪舌剑。阎王爷听了半天,弄明白一件事:“公主仿佛是属意崔灿这小子了。”明白了这个,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先收回成命,缴了王奎手上的金牌令。却也不好即刻翻脸,判王奎的不是,只和崔灿,王奎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们先回去,我自有分数。”王奎,崔灿不明阎王爷的用意,只得各自揣一肚子忐忑,打道回府。
这边阎王爷屏退左右和一容公主说体己话:“唉,我说你搞这么多事做什么?原来是看上了崔灿那小子!怎么不早说?”一容公主被一语道破心思,旋即羞红了脸,只将手帕半掩住面颊,不发一言。阎王爷见了心中大乐:“其实那小子嘛。虽没什么让我瞧得上的,却也没什么让我瞧不上的!最紧要的是你喜欢,那便是好!你这两日不要再乱跑,女儿家,跑上门去,着实不象话。少许矜持还是该要的。你只在宫内静候佳音,有我替你作主,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鬼娘 第三十六章
顾医馆这边,一大早便有鬼门关的鬼鬼来捎信,说是让找的那个月如有消息了。顾五听了那鬼鬼捎来的口信,先是唏嘘一番,再道过谢,又托那鬼鬼给那个催命鬼捎去几副药,那鬼鬼提了药自去。顾五想要及时去给段言报信,却不巧接连来了看病的,连着过几个,就已是中午时分了,顾五交代小川几句,再要出门,却见稽查司的一个差鬼来看牙,只得让进来。那差鬼进了门,先不看病,[奇·书·网-整.理'提.供]倒是捂着腮帮子把崔府今儿早上的事讲一遍。
小川嘴快,听了立即就说:“哟,你家大人快做附马爷啦!那咱们以后还用得着怕那王奎吗?”顾五知道崔灿的脾气,得了这消息,远没有小川那样高兴,心道:“这位公主只怕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罢了。回头崔大人若是拂了公主的美意,那又该当如何?”
待看牙的差鬼走了,顾五这才得空往段言家去,小川追出大门口问:“师傅,不吃饭了?”顾五道:“不吃了,吃个饭,又不知被什么事绊住,出不去了。我在外面随便买个烧饼权作一餐。你自己做饭吃吧。”“那我去柳姐姐家蹭一餐饭可使得?”小川问。顾五本已出门走出三五步,听他这话又折回去,笑道:“你就是心里搁不住话,要想报信只管去,我去过段公子那里不定直接回来,或者去一趟孟婆汤茶楼,或者去去其他药行,你记得早些回来看家。”“是。”小川答应得响亮。“又添上一车话为师傅送行:“师傅好走。一路顺风。愿师傅此去一举治好段公子的病,再寻出于文广制药的巢|茓,让红泪姐姐早日脱离苦海,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莫吃街边的冷硬干粮……”
小川眼望顾五的背影,口中不停,目送着顾五渐行渐远,不见了踪影,方住嘴,返身锁了大门,直奔柳五儿家而去。进门一看,五儿她们刚吃过饭。小川便对柳五儿说:“五儿姐姐,小川好可怜,师傅出去看病,只得我自己在家,冷锅冷灶好不凄凉……”红泪,玉珠儿见小川那样子都抿着嘴笑。独小桃冷眼在一旁听他说话,此时忍不住打断道:“绕什么弯子,是来蹭饭的不是?若是,小川哥哥可来得不巧,你也见着了,刚吃过饭,没了!”五儿笑着说:“小桃小气,小川来得好,今天中午炖了参鸡汤,还有好些,本来想送些过你们那里,又怕你师傅嫌我们婆妈,你来得刚刚好,快坐下,现成的汤,现成的饭,热一热就可上桌。”
说话间,玉珠儿早已转身进了厨房,不一刻工夫,端上来热汤热饭,还有一小碟爽口的泡菜。小川饱餐一顿,刚放下筷子,柳五儿又叫小桃给小川上茶,拿果子给他作零嘴儿吃。小穿喝一口茶,抬头对红泪说:“商姐姐,告诉你件大好事,你的官司怕是要赢。”红泪惊问:“你又从哪里听来些甚消息?”小川便把公主一早去崔府的事说给红泪等听,末了得意地问:“你们说这是不是好事?崔大人做了驸马爷,我们可不就不用担心那王奎使坏了吗?”回应小川的是红泪眼底的黯然和五儿眉间的忧虑。
顾五在街口的烧饼摊买了两个刚出炉的烧饼,一路嚼着到了段言家中。段言比前两日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正坐在窗前看书,见到顾五连忙起身行礼,顾五因问:“你大哥呢?”段言一面笑着让座,一面说:“打昨晚见过一面就没见他着家。说是先生托付了天大的事情,赶着去办,不好辜负了先生的信任。”顾五坐下感叹道:“我不过随便一问,他倒真是仗义得很!”段言道:“先生托付之事,大哥昨晚已说给我听。竟都是为救他人的急难。我敬先生这份侠义仁厚。我大哥也是敬重先生这一个‘侠’字加一个‘仁’字。”
顾五客气两句刚要和段言说那月如之事,却见段言的随身小童小顺递茶上来,不住拿眼看他,又抿嘴偷笑,顾五见他笑得暧昧,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觉纳闷,段言见了,微微一笑道:“对不住,我这小仆失礼了。先生想是急着赶来我这里,不曾用过午饭,只以烧饼果腹,可对?”顾五奇道:“段公子是‘千里眼’吗?怎么连我头先吃过烧饼也知道?”段言再笑:“我并非‘千里眼’,只是先生脸上带了幌子,故此猜到。”说着指一指自己的嘴角,顾五忙抬手往自己嘴角一抹,抹下来几粒芝麻,不觉也笑:“哎呀,是我疏忽了,失礼,失礼。”
段言满心感激说不出来,只抬手请顾五用茶,又推心置腹和顾五说:“先生得了什么消息不妨直说。不必有什么顾虑,我受得住。先生去这几日,我辗转反侧,思前想后,也已想通了。凡事太过执着,于人于己恐并非好事。我既已看化,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顾五艰难启齿:“段公子,月如姑娘的下落查到了。事情经过是这样的:那日她在家中,确实是和你同一个时辰吞金子自尽的,并没有半点犹豫。只是被人发现及时救下,因此没能和你一起上路。后她家里着人日夜轮流看守,不得机会再寻短见,又有她娘抱住大哭,威逼:如果月如自尽,她也抹脖子上吊。月如哭干眼泪思来想去,对她家里人说:表哥为我而死,我欠他一条命,本该随了去。如今你们不让我去,我也没法子,总不能再赔上我娘的命。亦不想闹到家中鸡犬不宁,满城风言风语。你们只管放心,不要再守着我,我已想清楚了,不会再寻短见了。但只一条,若再逼我嫁人,我早晚仍是死路一条。家里人见她坚决,也不敢再逼她。只说,姑娘家,你不嫁人,想做什么?难道要为那段言一辈子不出阁?月如道:不劳你们费心,我自有分数。没过几日,月如便去了城外静云庵剃度出家,法号静月。如今世上已没有名叫月如的女子,只得一位静月大师,日日木鱼黄卷,夜夜古佛青灯。人虽未死,却已不在红尘中,三界内了。”
顾五说到这里,停下来,喝一口茶,看看段言的反应,见段言虽眼中含泪,却神态安详,并没有呼天抢地,心里略略放心,遂接着劝道:“依我的愚见,段公子也不必再等,再盼,亦该无怨,无嗔,如你所说:看化了。”段言道:“多谢先生不辞辛苦替我探得月如的消息。段言感激不尽。诚如先生所言,世间情缘当真如镜花水月,看似风月无边,伸手一探,花自飘零月暗淡。我陪上性命,月如亦断送一生。世间如我一般的痴儿女,原该早些醒悟才是。先生请放心,我也不再自寻烦恼了。知道了月如的下落,我就再无牵挂,放心了,亦不再执着,放手了。”
顾五听他的语气,隐隐地竟象是打定主意要出家似的。不觉心中感慨万千,想要出言规劝,转念一想,也好,强似纠缠在一段情里面,整日要死不活的。弄成个病秧子。于是也不多言,只问:“段公子可想好了?若是在阴间出家,便永不能再轮回转世,再世为人了。”段言愣一下,笑道:“先生神奇!我只不过刚有这个念头,先生就即刻洞悉我的心思。先生猜得不错。我……”话音未落,门外响起“穿山甲”的大嗓门:“顾先生来了?在哪里?在哪里?”一面大声问,一面大踏步进了段言的书房。此时已到秋季,天气凉爽,他却走得满头大汗。
进到屋内,先向顾五行礼,咧嘴一笑,说:“头先听一个兄弟说,见顾先生往我们这边来了,我料想先生是带了消息来,就急急赶回来了。不想还是迟了一步。”又打量一番段言,道:“嗯,气色还不错,看来顾先生是带好消息来了。“又问顾五:“可对?”顾五因把月如之事又说一遍,“穿山甲”听了皱眉道:“辛苦先生了。唉,只不过,这消息可算不得是什么好消息啊。她既已这样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可我这傻兄弟怎么办?”说到这里,停一停,不等顾五,段言说话,自顾自接着往下说:“若依我的主意,还是喝孟婆汤,把这不痛快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无牵去挂的去投胎的好。先生您说呢?”
顾五不答,抬眼去看段言,段言便说:“大哥,月如是为我剃度出家的,她在世间寂寞冷清,我怎能只顾自己无牵无挂去投胎,把她忘个干干净净?”“穿山甲”道:“你不去投胎,那你想做什么?总不成也去做和尚吧?”说完,先扇了自己一巴掌:“呸呸呸,我这说的是什么话!没的晦气。”段言正色道:“不瞒大哥和先生,我正有此意。”“穿山甲”听了,大急,连忙说:“先生,先生,你看看我这兄弟,又要做傻事不是?我是说不过他的,您快劝劝他。”顾五见“穿山甲”真急了,正要开口,段言道:“大哥莫急,我想要出家,却也并非只为月如。也是为大哥和先生的缘故,我才有此念头。”顾五和“穿山甲”都奇道:“为我们?”
鬼娘 第三十七章
段言道:“大哥和先生,整日忙碌奔波,风风火火,操心的都是别人的事情。而我整日病病歪歪,为的却只是自己的一段儿女私情。以前不觉什么,就算先前见了我大哥的行事作派自不必说,最是仗义豪爽,我也只当他个性如此,好管个闲事,帮个弱小。及到见了先生,见识了先生的行事为人,又听先生和大哥讲起柳姑娘,小惠姑娘等,虽然是弱质纤纤的女儿身,却也是古道热肠,坦荡,侠义,丝毫不逊男儿。我方深感自惭形秽,明白自个儿以前太过狭隘,小家子气。堂堂一个男子汉,连个女儿家都不如。如今到了这地界,虽不能建功立业,干一番事业,却可以投身佛门,以己渡人,也算舍弃小我,成就大我,做了件有功德的事情。我自认是件好事,大哥,顾先生,你们说是不是?”
“穿山甲”听他说得入情入理,头头是道,态度也很是坚决,象是决心已定的样子,知道自己拦不住他,急得一面搓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动,一面看着顾五:“顾先生,你看,这,这……唉,我没什么可说的了,你来和他说。”顾五叹口气说:“陆兄,段公子的话也不无道理,我知你舍不得,可他既然决心已定,再劝无益,不如痛痛快快成全他的心愿。你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又笑着对段言说:“你是个聪明鬼儿,我不劝你了,从此以后,这世上少了一个情书生,阴间多了一个鬼和尚。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段言微笑不语。
“穿山甲”长叹一声:“郁闷了多少天,寻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药,托了多少门子,都没有用,没想到顾先生一来,你竟一下自己想通了,真想通了倒好,谁知竟一下子想过了,居然想去做什么和尚。做和尚有什么好?嘴谗了不能吃肉,生气了不好骂娘!拘束得很。你我兄弟一场,发过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原本你做什么我该跟了去才是,惟独这做和尚,陪不了你。只怕我做两天和尚,吃几日斋饭,嘴里会淡出个鸟来,不成!不成!”
段言和顾五听他说得认真,都不禁露齿而笑。顾五便说:“常言说得好,心病还需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归根结底,段公子的病,还是他自己治好的,同一件事,若是自己不会想,神仙也救不了的。”段言忙说:“其实我这病也是药治好的,顾先生和大哥就是那味救我的药啊!”又回头对“穿山甲”说:“大哥的心意我领了,只不要再说什么‘陪我出家’这样的话。兄弟间感情再好,哪有结伴出家玩的。我烦扰大哥多日,心里一直愧疚不安,如今我的心病已除,决心已定,再无拖累大哥之理,大哥可为自己做打算了,赶快投胎是正经,已经耽误了你许多时日。”
“穿山甲”听段言如此说,不由得有些怒了:“这是什么话,你我做兄弟时日虽短,情谊却深,你留在这里做和尚,我怎忍心独自去投胎!他日你孤单的时候,连个说话的都没有,若遇上泼皮无赖,你也拿他们没有办法,我委实放心不下。罢罢罢,还是那句话: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心意已定,也留在此间,哪怕随便做个小买卖,定要和你作伴。我是只求做个快活鬼,不稀罕做那烦恼人。”顾五听“穿山甲”一席话,深佩他的耿直率真,不觉喊了一声:“好!痛快!”那“穿山甲”正自说得动情,猛听得顾五一声叫好,忽然想起一桩事,一拍脑门:“唉,忘记一件事,此刻倒又想起来了。我有一事想求先生,只不知先生答应不答应。”顾五笑道:“才刚夸你痛快,你倒腼腆起来,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穿山甲”嘿嘿一笑,道:“说了先生不允,岂不是丢面子。”顾五奇道:“什么事这样难以启齿?”“穿山甲”说:“方才听顾先生叫我‘陆兄’,其实先生怕是要比我年长些,嘿嘿……”话说一半,又停住,伸手去挠头。段言猜出“穿山甲”的心思,帮腔道:“呵呵,大哥的心意小弟我明白了,你是想和顾先生义结金兰,却又怕先生嫌弃,故此犹豫,对否?”“穿山甲”连连点头说:“兄弟就是兄弟,果然最懂我的心思。”段言便笑说:“我们兄弟俩和顾先生可谓甚是有缘,又投契得很,只是我们一口一个‘先生’,先生一口一个‘段公子’。‘陆兄’的叫着生分得很。就算我大哥不提,我也正有此意,只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顾五本就爽快,见他俩说得诚恳,加之也很是喜欢这一粗一细兄弟两个,因此毫不犹豫,痛快答应下来。段言连忙吩咐小顺搬来香案,点上香,三个鬼鬼跪成一行对天立了誓,又磕了头,于是起身,“穿山甲”见自己的兄弟去了病根,又多了个大哥,欢喜得合不上嘴,口中喊道:“你们都当我是个粗货,偏我今儿个高兴,也有了诗兴,想到两句应景的诗,我说出来,大家一处乐呵乐呵。只一样,若不好,千万别笑话我,我脸皮薄!”段言和顾五都笑道:“愿闻其详。”“穿山甲”咳嗽一声道:“相逢不如结拜去,明日黄花鬼也愁。这意思我解释一下,就是说:见了好男儿就要赶紧地和他结拜成兄弟,若迟了,连鬼见了也愁!”
顾五和段言都知道他是断乎做不出这样的诗,一定是在哪里听来的,但见他说得有趣,又应景,不觉哈哈大笑。笑过一阵,“穿山甲”和段言都向顾五正式行礼,口中叫:“大哥。”正其乐融融之际,一个一身短打扮的鬼鬼跑来,张口叫“穿山甲”声“大哥”,说是那药有消息了。
“穿山甲”等忙问:“怎么回事?”那鬼鬼说:“从大哥那里得了令,便发散弟兄们四处打听,全无结果。怎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今儿个早起觉着身子不大得劲儿,便去上次我介绍来为段公子看病那位郎中的医馆,想请他给瞧瞧,开几副药。谁知敲了好久都没鬼鬼来开门,正要走的时候,门开一条缝,原来他在家,却不让我进,说是里面乱得很,不方便,让我该日再去。我以为他屋里藏个女鬼,又因和相熟,便死活要进去瞧瞧,谁曾想竟是在里面铺开了摊子制药呢。我一看那光景,十有八九就是在为那个于什么的做事,如若不是,犯不着这么鬼祟。我假作不知情,问他怎么不坐堂看诊,倒在家里开起作坊了?他只说是受朋友所托,赶制一味极紧要的药。我便问他是什么药?他死活不肯说,我便料定就是大哥让寻的那药了。这不,一刻工夫也不敢耽搁就跑来抱信了。”
顾五便点一点头说:“原来于文广一早算到我们必定会到各个药行去查,于是寻了个行家,躲在家里制药。难怪我和孟婆婆寻了这几日一点头绪都没有。真是奸诈!多亏这位兄弟,不然我们还真是坐了蜡。多谢,多谢。”“穿山甲”连连问顾五:“大哥,那我们该怎么办?”顾五想一想,说:“我有个主意,只是还要麻烦这位兄弟再辛苦一趟。”“穿山甲”一听顾五这话,不等那鬼鬼开口,急忙拍胸脯:“大哥何需客气,我是他大哥,你是我大哥,他就是你我的兄弟,既是兄弟,大哥有事只管吩咐,弟兄们断不会说一个‘不’字。”顾五便微微一笑说:“是这样,你明日在去一趟他家,直接点破他制的就是葛根,再和他说,外面有大客肯花大价钱买,也不全要他的,只要他匀一点出来就可。看他肯不肯,若肯,事情就好办了。”
那鬼鬼说:“只要价钱出得高,他断没有不肯的。我现在就去。”顾五一把拉住他:“不忙,不忙,我先替你号号脉。”于是和那鬼鬼坐下,静静号了脉,又让伸出舌苔来看一下,说:“无大碍,这几日天气转凉,受了些风寒,你拿我的方子去抓药,回去煎了喝下,立即蒙头睡一觉,明天一早就没事了。”说完提笔写下药方,那鬼鬼一迭声地谢,顾五笑:“头先要我不必客气,怎么这会子你们倒客气起来了?”说得大家同声一笑。那鬼鬼就要告辞回去,顾五又拉住他:“你明天和他说了,他若不肯,我们再想别的法子,他若肯了,你便说要带他去见客人,到时我自有安排。”那鬼鬼点头自去。
“穿山甲”便问:“大哥,他若肯了,我们难不成真的要花大价钱去买回来?”顾五笑:“天机不可泄漏。”又回头对段言说:“到时恐怕要你去假扮一下客商,你可愿意?”段言道:“大哥有令,小弟我敢不从命?听凭大哥差遣。”
这边崔灿刚回到府上,把昨日和今日发生的事情细想一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王奎到阎王爷面前使坏,来拿自己,倒还罢了。意料之中的事。那位一容公主,又是送药又是亲自来访,实在是猜不透她的心思,难到真的看上自己了?如果是这样,就麻烦了。想到这里,不免发愁,转念一想,咳,没准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凭什么看上自己?正在自我开解,门鬼来报,韩公公又来了。崔灿心想:我才刚回来多会儿,他怎么又来了?一面叹气,一面把他让进来,
韩公公春风满面地走进来,见了崔灿,脸上更是笑得灿烂。一面走,一面说:“是我,我又来了。嘻嘻,这次我是为一桩天大的喜事而来。恭喜崔大人,贺喜崔大人。”崔灿心里“咯磴”一下:“敢问韩公公,喜从何来?”
鬼娘 第三十八章
“嘿嘿,您就要做驸马爷了,难道不该恭喜吗?”韩公公乐得象是他自己要做驸马似的。崔灿又好气又好笑:“这话从何说起?你这趟又是奉谁之命而来?”韩公公见崔灿一脸没好气的样子,心里这个气啊:臭小子,尾巴翘这么高做什么?还没真成驸马爷呢!可脸上还不能表露出来。这可是日后的驸马爷啊。于是仍旧堆着笑回答:“自然不是我自己要来的,实话告诉你吧,今儿个您也看见了。公主是怎样护着你的。她老人家的心思你还猜不到吗?连王爷都看出来了,王爷高兴得不得了,说是要成全你们。特遣我来先给崔大人捎个口信,让大人心里有个底,若是没什么问题的话,这几日就颁旨下来了。”
说完笑眯眯看着崔灿,见崔灿兀自出神,以为他是高兴懵了,于是追问道:“崔大人,崔大人,别只顾高兴啊,好歹说句话呀,我好回去复命啊。”崔灿淡淡看一眼韩公公,缓缓说道:“请公公回去转告王爷和公主,就说——我崔灿何德何能,蒙王爷和公主错爱。公主乃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我自惭形秽,委实高攀不上,这份美意只能心领了。”韩公公心想:又来了,非要搭个臭架子,推三阻四,故作清高!心里还不知有多美呢!于是打个哈哈道:“哎呀,崔大人啊,都这时候了,您还说这些?你看,我这早一趟,晚一趟地来,我也不容易。您不如就痛痛快快答应下来,高高兴兴去做你的驸马爷,王爷高兴,公主高兴,你我也都应该高兴。原本是皆大欢喜的事,天上掉了馅饼,你只要张嘴接住就是了,为什么还说这些话呢?你叫我怎么去回王爷和公主?”
崔灿是真想不明白:“这个韩公公倒底是怎么回事?一说起自己要做驸马爷了,乐得跟驸马爷是他似的,一听自己婉拒了这桩婚事,立刻沮丧得简直象是死了亲爹。至于吗?”韩公公也搞不懂这崔灿倒底是怎么想的,在他看来,只要公主和王爷开了口,他崔灿还能说一个“不”字吗?还敢说一个“不”字吗?见崔灿不作声,因苦苦追问:“您这倒底是为什么呀?公主看上你了,这么简单的事也闹不明白吗?你说这,连公主都愿意了,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呢?”崔灿一听他这话心里就有气,什么话嘛?公主愿意我就得愿意?如今我就是不愿意,你想怎么着吧?心里这样想,嘴上还不能这样说,好歹要给公主留点面子啊。于是紧咬牙关,给他来个死不张口。任凭韩公公说什么,他都是一言不发,最后韩公公也没辙了,只得悻悻然告辞回宫。
韩公公一进森罗宫,心道:“这趟差事办砸了,回头公主那里必定有一番大闹,还是先去回禀王爷,探探王爷的口风再说吧。”于是抬脚刚要往王爷那边去,一个小鬼公公上前拦住他的去路:“公公,公主有请。”韩公公骂:“瞎了你的狗眼,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的路?我这会子去做什么,白白找一场骂!你去回公主,就说没见着我。”那小鬼公公不敢回嘴,却也不闪开让路,只说:“公公莫生气,今儿个你一出宫,公主就派了我们在大门口轮番侯着,到我这儿都换了三班了,势必要头一个知道消息。你如今不肯去见她,我回去交不了差事小,您回头怎么和公主说呢?公主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她老人家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回头会怎么着,公公不比我清楚吗?”韩公公听了这话,在原地发一阵呆,叹一口气,只得随那小鬼公公去了。
一容宫内,韩公公已经在公主面前跪了足有半个时辰,该回的话已然全部照实回了,韩公公原以为公主又要摔盘子摔碗,大闹一场,谁知一容公主听完他的话,竟然没有动怒,只反复问一句话:“为什么?他为什么不肯做驸马?难道还在恼我那日捉弄他?我都不顾体面亲自上门道过歉了。他还想怎样?韩公公,你说说,这是为什么?”韩公公和一干小鬼公公宫女们都是第一次见公主这样伤心难过,哪里还敢说话,一个个禁若寒蝉。过了好一阵,一容公主回过神来,嘱咐韩公公:“王爷那里你只说崔大人已经答应了。若是照实回,只怕王爷一怒,又要着金牌令去拿他了。还有,明儿个一早你来我这里,我要出宫亲自去问一问他。”韩公公一听公主这话,苦着脸,刚要张口,一容公主止住他:“别说那没用的。下去。”
那晚自韩公公去后,崔灿便算着宫里实会再遣鬼鬼来,或是直接来拿他,又或是来苦劝,谁知竟一夜无事。第二日,立秋,全城放假一日。崔灿一早便吩咐府里的鬼鬼备马,说是去赏花,实为避开宫里的来使。腿伤还没好,他却硬是不肯乘轿,说是哪有男人出游乘轿的,家中长随只得扶他上马,往三途河而去。崔灿刚走没多会儿,公主的轿子就到了门口。崔府的门鬼一见那顶轿子,再一见到韩公公,便在心里偷笑:“我说我们家大人怎么大清早的,饭也不吃就急着要去赏花,原来是为躲这位。”
忙忍住笑上前和韩公公说:“哎呀,公公来得不巧,我家大人一早出去了。也没说是要去哪里,我们也不敢问,您说这事儿,可怎么办好呢?”韩公公心里明白崔灿定是躲了出去,只得咬牙切齿去回公主,公主愣一楞说:“那就在门口等一等好了。”韩公公听了眼珠子转一转去和那门鬼说:“公主说了,进去等着!不管去了哪里,总归会回来的吧。”门鬼听他这话,心里叫苦:“她要是进去在府里戳着,算是怎么回事啊,我们家大人就说不清了。这可不行。”
于是陪笑道:“公公想是有要事,急着寻我家大人,大人虽没明说去了哪里,不过年年这个时候照旧是去赏花的,公公不如移步去那里寻一寻,好过再这里苦候。”韩公公骂:“猴崽子,和我玩心眼?三途河那么大地方,我上哪儿找去?“那门鬼嘿嘿一笑:“这好办,横竖不是在左岸,就是在右岸,不是在奈何桥上,就是在奈何桥下,有什么难找的?”韩公公也不愿意在崔灿家的大门口戳着,于是也顾不上和那门鬼生气,径直跑去和一容公主说:“回主子,那门鬼说,崔大人想是去赏花了,请主子示下。”一容公主小嘴一张:“三途河!”
顾五昨日离了段言家,先不回医馆,而是拐到孟婆婆的茶楼,把自己想的法子和孟婆婆,小惠一说,婆孙二鬼鬼齐齐说“好”。等忙完这一圈回到医馆,又已是天擦黑的时候了,虽累,却还不得歇,只因早有鬼鬼在等着看病。于是直接坐下凝神号脉,写好方子,又细细嘱咐一遍,等那鬼鬼走了,这才得空喘口气。顾五此时方觉饥渴难耐。刚想叫小川倒杯水来,只见小川躬着身子,端着个托盘过来,盘子里放一杯热茶和一碗热腾腾的面。顾五见了,大乐:“好小子,平日以为你就只得一张嘴,没想到也能有这么贴心的时候。”
小川见师傅夸自己,遂嘻嘻笑道:“那是自然,我是谁?顶顶机灵,顶顶忠心的小川啊。我不和师傅贴心,还有谁能和师傅贴心?师傅请快吃面吧,吃完了再夸小川几句,整一日没听见师傅夸了,想得紧。”顾五喝口茶,拿起筷子道:“鸡汤面?哪来的?你又到人家那里连吃带拿的了?”小川笑:“师傅,柳姐姐家今日炖了参鸡汤,她们几个都猫一样的,吃一点点,亏得我过去帮忙才不至于吃不了。这些是我带回来孝敬师傅的,师傅只管吃,权当是为柳姐姐她们分忧了。”
顾五拿这个宝贝徒儿没办法,只得摇摇头。埋头吃面。一时间吃过面,见小川还站在那里眨巴眼,于是放下筷子道:“说吧,又想出什么妖蛾子了?”
“嘿嘿,知小川者,师傅也!”“嗯,那又怎样?”顾五笑。小川不答,先陪笑问:“师傅的事情可办得顺利?”顾五答:“还好,两件事都算是有了眉目。”说完,把段言准备出家,与“穿山甲”兄弟俩结拜以及那药的事告诉了小川。小川听了,拍手叫好,又一跳,跳到顾五跟前,说:“师傅,明儿个立秋了。”“是啊。怎么?”顾五有些莫名其妙,“师傅是不是一次也没去三途河赏过花?”小川又问。顾五听他这样问,心里已猜到他想说什么,于是故意逗他:“哦,你不说我倒忘了,还真是一次也没去过呢。不单我没去过,连你也没去过呢,每年都说去,可年年到这一日都有要紧的事给耽搁了。去年是临出门的时候一副门板抬进来个临盆的产妇,前年是为什么事?我竟不记得了。看来今年也一样啊。”
小川一听顾五这话,心里着急,连忙上前,拽着顾五的胳膊,撒娇:“师傅,师傅,这几日师傅辛苦,小川也好辛苦。反正明儿个也没什么大事,左不过是等那鬼鬼的信儿。柳姐姐她们齐齐出去赏花,小川也想和师傅一起去。唉,师傅,小川真是好想去哟。”顾五摇头一笑:“绕一个大弯子,却原来是为这个。我明日还要坐堂看诊,实不得空。你若是想去就去吧。和柳姑娘她们一起去不就得了,红泪姑娘身体不好,你跟着去也好,好歹是个帮手。”小川一听师傅准了,心里乐开花,嘴上仍旧抱怨:“师傅不去,我自己去有什么意思,还是想和师傅一起去。”
顾五哈哈一笑:“臭猴儿,你倒越发上脸了。几时这样稀罕为师了?”小川便笑着不说话,只把身子扭成麻花,腻在顾五身边。顾五便吩咐:“既然明儿个你要出门,今晚替我去办一件事。”小川问:“什么事?”顾五道:“你去一趟张山那里,替他换一换药。”小川嘟着嘴说:“我那日砸破了他的头,怕他记恨我,等我敲门进去也给我一下。我不要去。”顾五道:“无妨,你自己也亲见了,那晚他是怎么说的,我可以打保票,他断不会为难你的。”小川听师傅这样说了,这才取来纱布药膏,辞了顾五,一径去了张山那里。
敲门进去,张山果然没有给他脸色看,小川便说:“张大哥,我那日算计了你,你可有生我的气?”张山笑笑:“原本是极生气,如今气已消了,没事了。再说,你也不是平白来伤我,是我自己先做了见不得光的事。唉,都过去的事了,休要再提。你今日来有什么事?”小川听了这话,放下心来,一面动手给张山换药,一面嘴里不停:“张大哥,你不生气就好,生气的话伤口长得慢,不划算的。师傅要我来给你换药,还有顶重要的事和你说:那药,已经有眉目了,明日就有准消息。我师傅说,等得了准信,再来请你出马。”张山当即正色和小川说:“回去转告你师傅,我在王奎那里请了长假,如今在家随时待命,只等他一声令下!”
小川离了张山家,站在街口想一想,没回顾医馆,而是拐弯去了柳五儿家。进门一看,小桃正端着个脸盆出来,身上带股淡淡的药香,象是刚给红泪换过药,见了小川,立即打趣:“小川哥哥,久没见了。您可用过晚饭了?”小川故意气她:“今儿个已经吃过了,我是为明儿个的,特地上门来打个招呼。小桃妹妹记得煮我的饭哦。”一面说,一面进到正房。柳五儿等几个正在喝茶闲聊,见了小川,都只笑,不说话。小川满不在乎,大大方方行个礼,理直气壮地说:“柳姐姐,商姐姐,玉姐姐,我奉师傅之命来和几位姐姐说,明日几位姐姐去三途河边赏花,我师傅不放心商姐姐的伤,特派我来护驾,不知几位姐姐用不用得着我这个护卫呢?”红泪笑答:“用倒是用得着。只是不知开价高不高,我们用不用得起?”小川也笑:“好说,好说,管饭就行。”
没等柳五儿等几个说话,小桃在他身后接碴:“咦?上回特地问过小川哥哥,小川哥哥说忙得很,不掺和我们女孩儿家的事。怎么这会子又来哭着喊着要跟了去呢?”一面说,一面端着一盘果子走进屋,小川振振有词:“忙是不假,只是师傅叫到,加之几位姐姐素日待我不薄,这才勉强来了。”柳五儿便说:“你师傅想得周到,替我们谢谢他。小川也来得正好,你过来。”说着招手叫他上前。小川不知五儿是何用意,遂上前一步,柳五儿上下打量他一回,见他穿身半新不旧的短褂,鞋子上满是尘土,当下也不说什么,只淡淡说:“你明日早些过来,我们一起出去。”小川又坐一会,通报当日消息。五儿等听说药的事已有了眉目,齐念:“阿弥陀佛。”又感叹一回段言和月如的遭遇。小川这才从五儿家出来自回顾医馆。
第二日一早,小川果然早早到了柳五儿家,见她们几个都已收拾齐整。五儿穿了件雪白的衫儿,头上饰以珠花,浑身上下粉雕玉啄,雪人一般。红泪穿一袭大红衣衫,乌漆漆的头发,戴红彤彤的绢花。如同一朵开得正盛的彼岸花。玉珠儿和小桃也都换了崭新的亮色衣裳。小川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旧衣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柳五儿一见小川,立即叫小桃捧出一身叠得齐齐整整的衣裳,并全新的鞋袜。五儿因对看着衣服发愣的小川说:“快进去换上。”
鬼娘 第三十九章
小川兀自站着发愣,小桃见状,快言快语说:“小川哥哥,这是我们家小姐送给小川哥哥今日出游的行头。衣料子是压箱子底的上好的料子。墨绿暗团花的,不知小川哥哥喜不喜欢呢?小姐连我都没舍得给呢。衣裳和袜子是小姐和红泪姐姐连夜缝的。鞋子是我和玉姐姐一针一线赶着做的。我说有新的穿就不错了,偏玉姐姐心痛你,硬是在鞋面上绣了同色的暗花。也不知小川哥哥喜不喜欢这花样呢?小川哥哥也别说什么感激的话了,赶紧换了我们好上路。”
说完不看小川,倒先回头去看柳五儿,五儿便微微点一点头说:“倒是这最末一句说得是,小川不要嫌我们的针脚粗,好歹是番心意。快进去穿上试试。”小川这才回过味来,嘻嘻一笑对柳五儿等说:“多谢几位姐姐了。小川早把几位姐姐当做自己的亲姐姐,自然不会见外,说那没用的口水话。我这就去试。”
说完捧起那堆衣裳鞋袜进了后堂。良久方出来。衣服鞋袜都上了身,小川特地走到屋子中间转一个圈给柳五儿等看,五儿点头说:“嗯,衣服倒十分的合身,不知鞋子合不合脚?”小川答:“刚刚好一脚。”五儿点头说:“如此甚好。尺寸都是估摸着做的,我总担心会不合适呢。”红泪和玉珠但点头无话,独小桃凑上前细看一看小川的脸,道:“小川哥哥,眼睛怎么红红的,哭过?”小川忙道:“哪有?不过是被灰迷了眼。”五儿等都不追问。
小桃便指着一堆瓶瓶罐罐,盒子提篮,招手叫小川:“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是要带走的,小川哥哥帮忙搬到车上去吧。”小川惊叫:“你们这是出去赏花还是搬家,怎么这许多东西?”小桃道:“我们女孩家的东西自然比你们多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每一样自然也有每一样的用场,没工夫和小川哥哥细说,你只动手就是,光动嘴算怎么回事呀?”两个小鬼说说闹闹,一时所有东西都尽数搬上了车。小桃便去请柳五儿等上车。
五儿扭头看一眼小川道:“咦,我总觉着小川身上有哪里不对劲儿,倒底是哪里呢?”玉珠儿笑指小川的一头乱发:“想是这里了。”五儿便说:“是了,就是这头发乱了些。”玉珠儿便取一柄木梳,对小川说:“过来,让你玉姐姐给梳梳。”小川乖乖过去坐下,玉珠儿打开小川随便挽起的头发,一面细细梳理,一面和五儿说:“我倒想起五儿那日在顾先生的医馆给我梳头的情形,不知不觉已过了好些日子。只是我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好梦,真怕哪一日一觉起来,完全变了样。”五儿见她忽然伤感,遂安慰道:“姐姐想是苦吃的太多,故而有此担心。姐姐放心,有我们在,断不会撇下你一个的。”
一时梳好头,几个鬼鬼齐齐出门,分乘三辆早已雇好的车,五儿和红泪一辆车,小桃和玉珠儿一辆车,小川跟一堆行李又是一驾车。出了门,并不直接往河边去,而是先拐到孟婆婆的茶楼,小惠早已候在茶楼门口,身后跟个手捧箱笼的小伙计。小惠今日也打扮得十分鲜亮,五儿亲自下车接拉小惠上了自己这辆车,那小伙计又往小川的车上添上两件行李,一行这才上路往城外三途河而去。
车行至三途河边,五儿等挑帘一看,只见两岸的曼珠莎华开得正热烈,如火一般绵延在两岸。浓烈又绚烂。三五成群的鬼鬼流连其间。小桃和玉珠儿在车上就齐齐叫:“啊!”车到奈何桥下停住,还没停稳,小川便迫不及待跳下车,也不帮手去接五儿等下车,而是蹦蹦跳跳追着前面过去的两个鬼鬼叫:“师叔!”被叫到的两个鬼鬼闻声回头,原来是“穿山甲”和段言。“穿山甲”还是平素的装扮,段言则是一袭白衣,一柄折扇,浑身上下纤尘不染,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穿山甲”乍一见小川,竟没立刻认出来,愣了片刻方拍脑门道:“哎呀,这不是顾大哥的徒弟小川吗?换了身衣裳,说不出的体面精神,我一时竟不敢认。你倒口乖。我还未回过味来,这就‘师叔’,‘师叔’地叫上了。”
又看看小川的前后左右,问:“哎,怎么就你一个,我大哥呢?”小川一面行礼一面说:“回师叔的话,师傅他老人家忙得很,不得空来赏花,我是和柳姐姐他们一起来的。”“穿山甲”听了,笑着和段言说:“嘿嘿,兄弟,你也有师侄了,怎么办?见面礼还没备呢!”段言也笑:“原来这就是小川,常听你师傅提起,果然是聪明伶俐。”小川便向段言行礼,口中说:“小川也常听师傅说起师叔。小川给师叔请安。见面礼倒不敢指望,师叔以后多疼疼小川就是了。”正说话间,柳五儿等都下了车,远远地见小川和“穿山甲”他们说话,都已猜到是“穿山甲”和段言,却都矜持不便上前,只在车旁驻足观望。独小惠认得“穿山甲”,忙上前施礼:“想不到在这里见到陆大哥,小惠这厢有礼了。这位一定就是段公子吧?”
“穿山甲”见了小惠也忙回礼:“原来小惠姑娘也来了。真是热闹。我哪里象是来赏花的,没的白糟蹋了这好花好景,不过是我这位段兄弟兴致好,我硬跟了来,白凑个热闹。”嘴上说着话,眼睛已看到五儿等,也不好意思上前说话,只得装没看见。段言在一旁早已看见白衣胜雪的五儿,在一片火红热烈的花海之中格外耀眼夺目。虽未曾见过面却一眼就认定:那一定便是柳五儿。段言不禁心中感叹:“好个柳姑娘,这样清丽脱俗的模样,却又是这样大方侠义的心肠。”正在暗自赞叹,却见五儿那边一个小丫环过来,手挽一只小提篮,口中说:“我家姑娘说久仰陆爷和段公子的大名,只是不方便过来打搅,叫我来给二位问安。这是我家小姐一点心意。还望两位笑纳。”
“穿山甲“忙摆手:“你家姑娘好客气,我们哪好意思要你们的东西?”小惠和小川见小桃送了东西过来,知道五儿一贯的出手大方,礼数多,也忙帮口说:“不必客气,柳姐姐是见了谁都要问候,关照的,两位只管高高兴兴收下便是。不要拂了她的一番好意。”“穿山甲”和段言听他们这样说,便不好再推辞。“穿山甲”遂接过那提篮,口中称谢,又和段言一道向五儿等点头致谢。又辞了小川等先行去了。五儿也远远地颔首回礼,目送他们一径入了花海。小桃等这才回来,卸下车上的东西,一时小川,小桃,玉珠都占了满手的东西。五儿便吩咐:“其它无关紧要的,先放在车上,等要用的时候再来取也不迟。”又和小惠一左一右扶了红泪信步往河边而去。小桃等紧随其后。
忽然小桃手一指:“看。”众鬼鬼齐齐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青罗带一般的三途河上,一行白鹭翩翩飞过,划破了一江青碧。五儿红泪皆赞:“美。”小桃却道:“不是说这个,你们看:那是谁?”
鬼娘 第四十章
众鬼鬼循声望去,只见对岸的一线白色河滩上,崔灿身着一件蓝色长袍,长身玉立,正对着面前的河水出神。一个小厮牵一匹白马在他身后不远处,红泪便说:“怎么崔大人也只身来赏花了?他不是有伤在身吗?”五儿道:“我看崔大人不象是来赏花,倒象是来想心事的。”红泪听了,想起这几日听到的桩桩有关崔灿的传闻,再看看对岸那个孤单落寞的身影,不由得在心里重重叹口气,拉一拉五儿说:“我们走,让崔大人自己静静呆着吧。”五儿点点头,几个便转身往花从里去了。
这边一容公主的轿子一上奈何桥,韩公公便东张西望四下观瞧,只见桥上鬼鬼成群,桥下成群鬼鬼,左岸一遍花海,右岸花海一遍,上哪里去找崔灿呢?正在踌躇之际,一容公主从轿子里钻出来,一旁的几个侍卫立即紧张起来,忙着把桥上的鬼鬼往两边桥下赶。一容公主站在桥上,倚栏眺望,忽然间眼前一亮,旋即把手一指:“去,去把崔灿给我请过来,”韩公公等顺着一容公主手指的方向瞧了老半天,才瞧见河边站着的崔灿。韩公公心里对一容公主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大遍的花海,这许多的鬼鬼,还隔着这样远,她怎么就能一下子把个崔灿给找出来了呢?真是不服不行啊。一面想着,一面颠儿颠儿地领着两个侍卫下了桥,往崔灿那边直扑过去。
等崔灿猛一抬头看到韩公公那张瘦猴脸的时候,已避无可避了。韩公公笑眯眯地对一脸愕然的崔灿说:“嘿嘿,崔大人,好兴致啊。独自来赏花。”崔灿苦笑一声:“韩公公,怎么这么巧,竟然在这里遇上?”韩公公摇头:“崔大人,不是巧,是有缘啊。我家主子是专为寻你而来。她在桥上就这么一瞧,一眼就把你给瞧到了,千万朵花之间,万千个鬼鬼之中,怎么就独独瞧见你了?你说这是缘分不是?”崔灿听韩公公这样一说,忙往桥上一看,果然见一容公主婷婷立在桥上,正朝自己这边看呢。崔灿心道:“坏了,还真追到这里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寻思对策,只听韩公公不阴不阳地说:“崔大人,别想了,此刻想什么都没用了,还能再往哪里躲?总不能这会子钻水里去吧。还是请崔大人移步桥上,我家主子还在桥上巴巴地等着,有话问你呢。请吧。”崔灿万般无奈之下只得随韩公公去了。上得桥去一看,几个侍卫早已把桥上的鬼鬼驱散。两边桥头都有侍卫把守,桥上只余一容公主一个。韩公公把崔灿引到桥上,也识趣地退下。崔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向一容公主施礼:“参见公主。”一面说,一面就要跪下行君臣大礼。一容公主忙说:“免礼。”崔灿不理,硬是拖着伤腿行过大礼,才直起身,站得远远的,问:“不知公主传我何事?”一容公主怔怔望着崔灿,上前一步道:“灿哥哥,我今天来这里,只想问你一句话……”
崔灿本就浑身不自在,只觉得桥下千百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再听一容公主叫自己“哥哥”,真是又惊又惧,连忙退后一步,拱手作揖:“公主,虽然此刻只得你我两个,然,君臣之礼不可不守。还请公主叫我崔灿。”一容公主毫不迟理会崔灿的话,自顾自往下说:“你为什么要回绝这门亲事?”崔灿万万想不到她会问得这样直接,心道:“哪有这样问的?叫我如何作答?”一时竟语塞,头上渗出汗来,忙抬手用衣袖去擦,一容公主见了,便自袖中取出自己的罗帕上前递给他。崔灿口中连称:“不敢,不用,不合适,请公主收回。莫再令在下惶恐,”一面说着,一面不知不觉又退后半步。
此时不少来赏花的鬼鬼已经觉出奈何桥上有些不同寻常。纷纷驻足观望,有些鬼鬼认出崔灿来,都朝桥上指指点点:“那个不是稽查司的判官崔大人吗?他怎么也来了?”又纷纷猜测桥上那个容貌绝美,气派不凡的女子是谁。
却说段言和“穿山甲”行了一程,因心里都记挂药的消息。游不多久两个便返回车上,往回走,直接奔顾五的医馆而去。上了车,“穿山甲”便说:“唉,这篮子看着怪精巧的,只不知里面是什么。”于是打开来看,原来里面垫了一圈翠绿的巴蕉叶,叶子上面整整齐齐摆着几枚金黄的枇杷果,并几粒红艳艳的海棠果。还有两块玉一般的凉糕。”穿山甲”说:“这算什么,这么一点点,喂鸟还行。只够我塞牙缝的。还是你吃了吧。”段言接过篮子细看看,叹口气说:“我却也不忍心吃,还是原样带回去吧。”
这边五儿,红泪一行徜徉花海。小川穿着新衣裳,两手占着东西,东张西望,嘴里嘟嘟囔囔说个不停,不住抱怨:“你说要这么些东西做什么?占了我满手。看看人家,都是甩着手来的,独我们这么累赘。”小桃,玉珠都笑着说:“真是一刻也不安分。腿是不停的,手是占着的,嘴也是不闲的。回头吃的时候就该嫌带的东西少了。”
红泪摘一朵曼珠莎华细细端详一番,又举到鼻尖一嗅,抬起头来笑着对五儿说:“都说曼珠莎华红得凄厉鬼魅,是不祥之花,今日得见,方知原来这花是如此娇媚馥郁,不觉凄厉只觉美丽,我倒喜欢。只是这花香气缥缈,我竟闻不到。看来还是与此花无缘啊。”五儿笑着回应:“是啊,好多时候,传言怕都是编了来哄人的。及到做了鬼,见到了传言中的事,才知事情的本来面目。譬如这三途河吧,传说中也是凶险恐怖,浊浪排空,里面尽是怨鬼恶神。可眼前的三途河是如此清澈宁静,源远流长,连接前世今生的记忆。我在人世的时候是绝想不到的。此时此刻最宜在河边追忆往昔。”
小惠在阴间的时日最长,听她两个感慨,不觉抿嘴儿笑道:“也不知是不是我看惯了的缘故,倒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横竖每年都看的。听两位姐姐这么一说,又象是独一无二的景致,我倒要多看两眼方不负这美景良辰。”一席话说得大家都笑了。五儿看看红泪手中的花,再看一看红泪说:“谁说你与此花无缘,我看你和此花最相宜,这花似你,你如这花,来来来,我替你把这花Сhā到头上,换下那支绢花。”红泪听了,果然伸手除下下那支绢花,再Сhā上那朵曼珠莎华。小惠,小桃,玉珠儿齐声说“好”。红泪故意说:“我不信你们说的,我只问小川。你来说说你商姐姐和这花是不是相宜?”小川歪头想一想说:“不相宜,这花原本是美,可衬商姐姐还是差些。”
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笑。再行一段路,小川便嚷嚷饿了。五儿便说:“也是,不知不觉快到晌午了。那我们就过桥,到对面的凉亭那里歇歇脚。”于是大家说说笑笑折返回来往奈何桥方向而去。远远便看见奈何桥下聚了许多鬼鬼,都在往桥上眺望。五儿和红泪都看见桥上的一男一女,于是打趣说:“是谁在这奈何桥上‘鹊桥会’呢。哪里不好偏选这里,这桥的名字可不大吉利。”小川眼尖,旋即认出桥上的崔灿,连忙大声对五儿等说:“不得了了,是崔大人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的。”
五儿等听了小川的话,还来不及惊诧,小惠忽然也一声惊呼:“看,桥边上,那不是宫里的侍卫吗?难道桥上那个真的是公主?”众鬼鬼皆大惊。五儿忙扭头去看红泪,红泪心里翻江倒海,却不肯在小惠等面前着了痕迹,勉强笑道:“姐姐看我做什么,看来这桥是过不去了。我们回吧。”小川等哪里知道红泪的心思,都嚷:“哪有这么快回去的,桥上过不去,我们摆渡过去是一样的,只多走两步路。”五儿略一沉吟说:“回去也是闷着,大张旗鼓地来了,我倒是很想和这位崔大人打个照面再回去。妹妹你听我的,我们等等再回去不迟。”红泪无话,小川便把手里的东西往小惠手里一放,跳起来说:“姐姐们等着,我这就去叫船。你们慢慢儿跟了来。”说完,一步三蹦地往渡口去了。
少时,五儿等一行上了摆渡的小艇。红泪便说胸闷,不肯和众鬼鬼一起坐在舱里,说是要到船头吹吹风,说完,撇下五儿等径直站到船头去了。小桃便说:“呀,红泪姐姐看上去脸色好差。”五儿道:“她病着,你要她面色好到哪里去?”小桃起身:“那我过去陪陪她。”“你坐下。让你商姐姐自己呆会儿。”五儿一把拉住她,口气甚是严厉。小川,玉珠儿都觉五儿今日有些奇怪。小惠看出点端倪,却也不便明说。小桃便嘟了嘴:“小姐今日对小桃好凶。小桃生气了。”五儿笑:“好小桃,不长个儿,倒长脾气了。这就生气了?来,试试这个,我看你笑是不笑?”说着伸手去膈肢她,小桃不禁痒,“扑哧”笑出声来。
鬼娘 第四十一章
\此时桥上,一容公主的逼问叫崔灿退无可退,忍无可忍,他索性把心一横,也不再往后退了,也不管面前是公主还是阎王,也不理桥下的一双双眼睛,一下站直身子,两眼直视一容公主,道:“你问我为什么要回绝这门亲事?”公主点点头。“那好,我现在就回答你,因为我不,愿,意。”一容公主奇道:“咳,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就三个字‘不愿意’?这算什么理由?你有什么不愿意的?我愿意不就行了?”崔灿一听这话,和韩公公的调调如出一辙,立刻火就上来了:“公主此言差矣。这事儿只得你愿意恐怕是不成,也得我愿意才行啊。婚姻大事,必定要男女双方两情相悦才好结为夫妻。象你这样一厢情愿,怕是不大好。”
“我竟不明白,你怎么会不愿意。”一容公主仍是不明白。崔灿心道:“坏了,我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是不明白。想是从来没有谁敢在她面前说个‘不’字,所以养成她事事只要自己高兴,全然不顾别人的毛病。我今儿要是不把话说透,她是不会死心的。”于是一咬牙说道:“公主,或许有些事是你愿意,别人也愿意的。但也有些事是你愿意,别人不愿意的。譬如说吧,你愿意看人掉进你的坑里,觉得可乐,便以为别人也愿意掉进你的坑里,也和你一样觉得可乐,是吗?““是啊,难道不好玩吗?”一容公主睁大眼睛。崔灿又好气又好笑:“我就不喜欢掉进你的坑里,也不觉得好玩。”
一容公主歪头想一想,很痛快地说:“那好,你不喜欢我就不玩这个了。我回去就叫他们把坑都填了,这样总行了吧?”崔灿道:“就算你回去填了坑,我也是不愿意。”崔灿觉得此刻自己嘴里往外嘣字儿是如此艰难。“那好,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的?是我长的不美?”“那倒不是。公主生得美。这我知道,我又不是没长眼睛。”崔灿这回回答得挺快。一容公主展颜一笑。“那就是因为我害你摔了一跤你记恨我?”“不是。”“哪我就不明白了,你是为什么不愿意?”崔灿想一想说:“想是不合适吧。我们不般配。”一容公主拍手一笑:“我知道了,你一定认为我是公主,以后会欺负你,所以不要我,是不是?”
崔灿心里好笑:“我看着象是由着别人欺负的那一类吗?”嘴上支吾:“嗯,算是吧。”“这也好办,”一容公主办法很多:“我回去和我父王说,让他贬我为庶民,不就得了。这样一来,你我不就一样了?这样好不好,灿哥哥。”崔灿的汗又下来了,这回是急的:“千万不要。这样一闹事情就大了。明跟公主说吧,也不为这个。在我眼里,只要是我倾心的女子,我并不在意她是公主还是民女。”这回轮到公主急了:“说来说去,倒底是为什么,灿哥哥你不肯要我?我都已经放下身段来求你了,你还要我怎样?说吧,但凡你说得出,我就能做得到。我,我,我,是真心喜欢崔灿哥哥。”一容公主说着这话,声音哽咽了。
崔灿不忍去看公主伤心的样子,别过头去,不早不晚,就这么巧,刚好看见河上不远处的小艇上,迎风立在船头的红泪。河风吹起她的衣裙,裙裾飘飘,象一团火从他眼前缓缓滑过。
崔灿不由自主愣住了。刹那间,他的脑子里冒出一个以前从来不曾想过的问题:“其实公主也没什么不好,我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呢?”一容公主见崔灿忽然走神,连忙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见一个一袭红衣的美丽女子从眼前掠过。一容公主不知怎的,忽然觉得自己和这个女子好似从此有了干系,剪不断,理还乱。于是问崔灿:“灿哥哥,你认识船上那个极美丽的姐姐吗?”听到公主问话,崔灿回过神来,觉出自己刚才有小小失态,便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脸上发烫。一容公主在一旁将他的神情看得真切。崔灿虽不愿回答公主的问题,却又不愿撒谎,也不屑现编谎话来搪塞,于是老老实实回答:“见过三两回。”
一容公主道:“是啦,看着就象。灿哥哥莫非喜欢她?”崔灿吓一跳:“我什么时候说过喜欢她?”“那你方才那样看她?”崔灿有点急了:“我看谁一眼就是喜欢谁了?我今早还看韩公公好几眼呢?我就喜欢他了?”一容公主笑:“那就好,白让我担心一场。崔灿哥哥既然没有心上人,那就喜欢我吧。”崔灿想一想,横下心来说:“这个…………可是说喜欢就能喜欢上的?恕在下万难从命。只能辜负公主的美意了。世上好男子多了去了,公主实在不必为一个区区崔灿如此执着,公主若是怨我不识抬举,要贬要罚,全凭公主处置,我无话可说。崔某的意思想必公主已经很明白了。那我就告退了。”说完,行过大礼转身就走,把伤心欲绝的一容公主独自留在了桥上。守在桥边的韩公公和侍卫等,见公主没发话,也没敢拦着。就这么由他去了。
这边五儿等弃舟登岸,五儿见红泪脸色越发苍白,不禁悄声问她:“可还撑得住?”红泪答:“不妨事,别扫大家的兴。”于是一行说笑着往凉亭而去。刚才行了几步,便撞见崔灿从桥那边闷头急步行过来。五儿等忙上前向崔灿行礼问安,崔灿咋一见五儿等一大班鬼鬼,有些吃惊,因问:“这么巧,在这里遇上?今日来得好齐整。可也是,赏花嘛。头先见红泪姑娘在船上,我还纳闷:她病着,怎么也来了。原来你们一道来的。”红泪便答:“这么巧?崔大人也来了?头先见崔大人在桥上,我还纳闷:大人伤着,怎么也来了。原来是大人自己来的。”这话答得原本也没什么不妥,偏崔灿,五儿听出点别样的意味来。崔灿便浑身不自在起来,好在这时崔府的小厮牵了马来,崔灿连忙向众鬼鬼拱一拱手,径直上马而去。
却说“穿山甲”和段言离了三途河,并未回家,而是直接往顾医馆去了。到了医馆一看,只得顾五在,去试探买药的那位“穿山甲”的兄弟还没过来回信。也不见有来看病的。顾五一见他们两个便说:“咦,不是说赏花去了吗?怎么回来得这样早?那边还未有信,怎么也得到下午了。”“穿山甲”道:“咳,心里有事,哪有心思赏花,不过去应个景。平日总听说这三途河的彼岸花如何如何,如今亲眼见了,了却个心愿罢了。”于是三个坐下说话,段言便说:“也见着小川和柳姑娘他们了。大哥的这个徒儿着实机灵,追着我们叫师叔呢。”顾五笑问:“这猴子没和你们伸手要见面礼?”段言也笑:“还好,只要我们日后多疼他些。”
“穿山甲”便说:“大哥时常说起的那位柳姑娘,今日也远远见了。简直是神仙一般。礼数又周到。我看她倒是和我这兄弟般配得很。只不知人家怎么想,若依着我,索性做个大媒,撮合了他们两个。好过我兄弟冷冷清清去做和尚。”段言见“穿山甲”心直口快,说出这通话来,连忙道:“二哥,又混说了。柳姑娘是好,我也仰慕得很。却无半点非份之想。我是就要出家的了,还说这些!日后千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没的亵渎了柳姑娘。如若不然,我们这兄弟就没得做了。”“穿山甲”听段言说得这般严重,遂吐一吐舌头说:“怎么?我又说错话了。哎呀。知道了。以后再不说了。你不要媳妇,我还要兄弟呢。”又站起来向门口作个揖,口中念念有词:“柳姑娘,你莫怪我,我是想到什么说什么,丝毫没有亵渎你的意思,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生气哦。”
段言和顾五相视一笑,顾五因道:“你这二哥的作派,和我那小徒还真是有一拼啊。”正在这时,一早去试探买药的鬼鬼来了。顾五等忙问:“谈妥了?”“嘿嘿。妥了。我和他说好了,今日擦黑,会仙楼。价格你们自己去谈。我只管牵线,其余事情一概不理。”那鬼鬼答。顾五等都道:“干得好。”那鬼鬼笑笑,又对顾五伸出大拇指:“顾先生开的好方子,我昨晚回去只吃了一副药,今日就没事了。”顾五也笑笑,再把手一拍,对段言说:“兄弟,到你上场了。”
鬼娘 第四十二章
段言点头,又道:“听凭大哥差遣。那我今儿就走一趟。还有一样,若是真的给药,我哪里知道他给的是真是假?需得有个识货的跟了去才好。”顾五说:“是这话,不过我不方便露面,都是行家,即便不认识也都该听过名号。回头小川回来,我叫他跟你同去。不过依我看,卖家未必第一次见面就把药带在身上。顾五又从里屋拿出一叠银票,交给“穿山甲”:“这个你们拿着,让那制药的看看,我们这也是真金白银。”“穿山甲”连忙推辞:“哪里用得着大哥拿银子出来?我那里早就备好了。不要,不要。快快收回去。”段言因问:“大哥还有什么要嘱咐的?”顾五道:“也没什么,只一条,别太急,慢慢儿和他磨价钱。应得太痛快,反倒惹疑心。没有三两个回合,这药,弄不回来。”商议定,段言,“穿山甲”等便先告辞回去了。
这边五儿等赏花回来,红泪便病痛发作,倒床不起了。小川便说回医馆去找师傅来看。五儿忙道:“小川陪了我们大半日,辛苦了,合该早些回去。你师傅忙,不要就请了来。你商姐姐想是累了,让她先歇歇,有我们先照看着,真要有事再去请不迟。”于是小川自己先回去。五儿亲自给红泪送药进屋,顺手掩了房门,坐到床边细细问她:“你和我说实话罢,是不是今日见崔大人和公主在桥上,你便心里不舒服了?”红泪见五儿直截了当来问,却也不再掩饰,想一想说:“姐姐已经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了。是。我是好喜欢崔大人。象他那样的,纵有人喜欢也是意料中的。难道我不配喜欢崔大人吗?是,我是见了他们在桥上卿卿我我,心里难过,难道不可以吗?”五儿说:“妹妹何出此言?我可有说什么?”
红泪道:“姐姐别生气,我这话不是说姐姐,我是在问我自己呢。”五儿道:“妹妹想太多了。”红泪回答:“姐姐,有些事,我想了好久,还是不明白。”五儿道:“说来听听,我帮你想。”红泪便说:“我今日见了公主,我就想。她是真的好幸运,有一个好爹爹,她想见自己的心上人,就可以直接去到人家府上,也可以为了和心上人见面下令封了一座桥。想来,她若是有什么话想说,也不必象我这样藏在心里,想说就说了。何等的痛快,率性。她喜欢崔大人,便是垂青,是抬爱。而我自己呢,身为下贱。沦落风尘,一身伤痛,还有重案在身。我见崔大人,不是在公堂只上,便是在暗狱之中。我和公主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唯一相同的就是,我也和她一样,喜欢崔大人,姐姐,难道我真的是存了非份之想吗?我真的是不配喜欢他吗?”
五儿看红泪眼里泪光莹莹,便一面拿出手帕替她拭泪,一面说:“红泪,你知道我最爱你哪一点吗?也不是你的俊俏婀娜,也不是你的伶俐聪明,而是你的刚烈果敢,爱恨分明。偏这件事上,你却有些不大象你,变得心窄起来。诚然,公主有的你没有,你有的,公主她也未必有,若是依世俗寻常的眼光来看,自然是你不及她。可是各自掏出心来比,你不比她差分毫。大可不必妄自菲薄。况且你又怎知崔大人就一定会中意公主呢?”红泪道:“这个还用想么?现成的驸马爷,可以想见的锦绣前程。换了是我只怕也很难说‘不’呢。”五儿摇头:“崔大人可是寻常的人物?你看他今日都躲到奈何桥上去了。怎么看也不象愿意的样子。”红泪便拉住五儿的手:“好姐姐,我是变得不象自个儿了。我也恨我自己现在这样子。姐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五儿道:“我看这位崔大人冷着个脸真是很难猜到他的心意。依我说,你只管找准个机会当面锣,对面鼓,和他把话说明白了。我看他那样子,你不和他明明白白把话说出来,他是不会来猜你的心思的。明白地告诉他,让他给个痛快话,岂不好过你独自煎熬?这样的行事才象你嘛。藏着掖着,揣摩,暗示,兜兜转转,不似你的作派。只一样,要等适宜的机会,可不能直接闯到人家府上去。”红泪点头笑道:“说得有理。他怎么看我,我直接问过便知,他若没有这个意思,我也不必再自作多情了。痛快作个了断,好过钝刀子割肉,半死不拉活的,难受。”又拉着五儿说:“好姐姐,真是我的解药。听你一席话,好过我喝一缸的药。”
这边小川回医馆见了师傅,先是展示一番自己得的新衣裳,又添油加醋讲了今日在三途河见到公主和崔大人的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顾五不禁暗皱眉头。待小川叨叨完,顾五便遣他去和段言等会合,一起去往会仙楼。小川刚出门,便有宫里的鬼鬼桥悄悄来请,说是宫里有事,阎王爷请顾先生去一趟。
顾五心里暗暗吃惊:阎王爷这时候来请,倒底有什么事?问那小鬼公公,小鬼公公不答,只一味说:“先生一去便知。”顾五只得匆匆忙忙跟那小鬼公公往宫里去,进了宫,直接就被带到阎王爷的寝宫,只见阎王爷愁眉不展地坐在龙椅上,一见顾五便急忙道:“先生救我。”顾五一听阎王爷这话,大惊,忙问:“王爷是患了什么凶险的恶疾吗?”阎王爷道:“非也。”“那是为什么?”顾五奇道。阎王爷叹口气说:“是小女。”“公主?”顾五更奇怪了“难道是公主病了?”“正是。”
原来当日公主自奈何桥上与崔灿分手之后,一回到宫里就病倒了。初时韩公公等还不敢就去报告阎王爷,怕被责罚,心想也许公主是伤心气闷,过一时半会儿的就会好。谁知公主到傍晚也不起身。也不开口说话,也不进水米,竟象痴了一般。韩公公及公主身旁的一干小鬼公公宫女这才慌了手脚,急忙去回阎王爷。之前,韩公公到崔府去吹风,告诉崔灿阎王爷要招他做东床快婿的时候。崔灿是一口回绝了的。一容公主怕阎王爷知道后动怒,为难崔灿,以至事情难以挽回,特命韩公公瞒过阎王爷,只说崔灿已经应承了婚事。
故阎王爷对崔灿拒婚是毫不知情,还以为事情进展顺利,只等择吉日正式上门提亲呢。韩公公知道这回是再瞒不过阎王爷了。于是把崔灿谢绝提亲,以及公主追到奈何桥上的事和盘托出。阎王爷一听就急眼了:“这还了得。去,把崔灿那混小子给我锁了来。”又特地嘱咐:“千万别让公主知道崔灿被锁了。免得又出乱子。”韩公公得令,飞也似的去了。这边阎王爷连忙到一容宫探视公主,见一容公主闭目躺在床上,任阎王爷说什么,都不理会。伸手一试额头,竟是滚烫。阎王爷一看,公主是真的病了,得赶紧找大夫来看病啊。宫里头那几位,本事都稀疏平常得很,想来想去,还是顾郎中医术高,信得过。遂差小鬼公公去请顾五。
顾五一听是公主病了,心里便猜到七八分,想必是为崔灿拒婚之事,一容公主承受不住,因此病倒。只是方才阎王爷一声“先生救我”吓他一跳,转念一想,也不奇怪。公主是阎王爷的掌上明珠,她如今失意病倒,可不就象要了阎王爷的命一样吗?于是忙道:“王爷放心,公主想是心绪不佳,应该是无甚大碍,我这就去看看,倒是王爷自己,气色竟有些差,要多保重,切忌急躁动怒。”阎王爷道:“听这话,顾先生是听到些什么传言了。”顾五也实话实说:“回王爷,是听到些传闻。”阎王爷道:“哎呀,想不到这事闹成这样。连先生也听说了。顾先生,公主的病,我全仰仗你了。你要我的气色好,容易。你只要让公主活过来,能吃能睡,有说有笑,那我立马就气色变好,整日笑哈哈,不急也不恼了。”
鬼娘 第四十三章
顾五遂随小鬼公公去到一容宫。进到公主的寝宫内一看,只见一容公主的床被罗帐围得严严实实,一大群小鬼公公,宫女围在公主的床前。见到顾五,一个小宫女便凑到床跟前去冲着里面说了好一阵儿,顾五隔得远,也听不清,想来就是告诉公主,来了郎中,要她伸手出来让大夫看视,谁知说了半天,里面一点反应也无。谁也不敢上前去把公主的手拉出来让顾五号脉。如此僵持了好一阵,又去回过阎王爷,阎王爷赶过来,亲自捉了公主的手,伸出帐外让顾五号完脉。顾五便开出一张方子。阎王爷小声问:“这方子可管用?”顾五答:“王爷怕是也知道,公主是心病。这张方子只是退烧,去心火。要除心病,还需心药。这个却不是我能办得到的了。”阎王爷无奈,只得让送顾五回去。
顾五回到医馆,见小川和段言等去买药,还未回来。顾五刚坐下,便有崔府的门鬼来报信:“崔大人被韩公公领着宫里的鬼鬼来拿了去。”顾五忙问是怎样一回事。原来白日崔灿自三途河回到家中,心知自己今日得罪了公主,阎王爷断不会轻易放过自己的,于是叫过府里的长随,嘱咐道:“这两日若有宫里的鬼鬼来拿我去,你们不必阻拦,只去顾先生那里抱个信。让他知道我的去处就是。我若是几日回不来,也不要惊慌,着稽查司的副判代我升堂,照常办差。记住了?”府里的随从听大人这样说,都觉出要有大祸临头。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到傍晚时分,果然韩公公亲自带鬼鬼来,要锁拿崔灿。府里的随从都聚拢去,但因崔灿早有交代,所以并未动手阻拦。韩公公便当着一屋子的鬼鬼说:“崔大人,你也知我是为什么来的了。你莫怪我啊,这可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崔灿早料到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也不和他多废话,整一整衣冠,便伸手让他们锁了走。那边崔灿刚被锁了走。府里的门鬼便依崔灿的嘱咐来这边给顾五报信。顾五听那鬼鬼说完,叹口气说:“哎,我才刚从宫里回来。哪里想得到他们竟已将崔大人锁拿进宫。”
又安慰那鬼鬼说:“你们也不要惊慌。依我看,崔大人暂时应该没事。想是宫里有得病的,急缺一味要紧的药,阎王爷这是拿你家大人去做药引子呢。如今之计,只有静观其变了。”那鬼鬼便撇一撇嘴说:“顾先生,其实你不说,我们也知道是怎样一回事。还不就是因为公主看上我家大人,逼我家大人做驸马,我家大人不肯,他们便恼羞成怒要来拿他。真真是——牛不喝水强按头。我放一句话在这里,他们越是这样,我家大人越是不肯呢!不信就走着瞧。”顾五忙说:“这话,你在我这里说说就好,千万别到外面去说,免得又生枝节。”那鬼鬼应声:“省得。”便告辞而去。
那鬼鬼去后不多时,段言,小川等回到医馆,顾五因问:“事情可办得顺利?”
小川抢着说:“师傅放心。有师叔和我小川出马。岂有不顺利之理?”段言道:“价钱已谈妥,只是药还没见着,那鬼鬼鬼得很,说什么还未成药,没得看,要等三日之后才可交货。要我们先给定钱。我当场就说:连货也没见着,如何下定?银子我是备下了,到时候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岂不干脆。因约定三日后还是这时辰,这地方交易。”小川Сhā言说:“呵呵,师傅没见那鬼鬼看那一叠子银票的样子,眼都直了,我和师叔出来捂着肚子笑了老半天呢。”顾五点头道:“嗯,做得好。他也不全是诳语,要成药,最少也得三,五日之后。这会子就是刀架脖子上他也是给不出成药来的。”说完又看看段言:“我看你气色倒好了好些。竟不象大病初愈的样子。”
段言道:“大哥说得是。我也觉着自己浑身清爽,跟先前大不一样了。我自己寻思,想是先前只为自己的儿女私情挂心,所以想不开,浑身不得劲儿。如今一有机会为别人出力,这才知道,抛开自己那点‘不痛快’,是何等的舒心痛快。强似吃药呢。难怪大哥整日忙忙碌碌为他人,还如此开心,畅快。我先前不解,今儿个也算是小有心得了。”顾五听段言一番感慨,也是心头一热。因道:“看来兄弟是真的决心已定。要出家了。但不知几时剃度?”段言答:“原本可以抬腿就去的,云隐寺的方丈我昨日去拜会过,已经应承我了。不过我想着等药的事办成了再去,不然一剃了头,再扮客商就勉强了。”
顾五点头。送段言出门。又打发小川去给孟婆婆报信:一是告知药的事,进展还算顺利,请她放心。二是知会她崔大人被锁拿进宫的消息,请她帮忙打探一下消息。小川到孟婆婆那里把师傅交代的话一说,孟婆婆就道:“哎呀,怎么闹出这样的事来?也不怕外面的鬼鬼听了笑话。你去回你师傅,就说我明儿个带玉姐儿进宫,顺便打探一下消息便是。”小川便对小惠说:“小惠姐姐,你今日出去一趟就有得歇了,可怜小川我,已来回跑了三趟,回头还要去柳姐姐那里报信儿呢,这么要紧的事,怎可不让柳姐姐她们知道?”
小惠连忙拉住小川:“哎,说你是个漏嘴儿的葫芦,无事忙,还真没错。这会子你去柳姐姐那里做什么,讲了又如何?一点忙也帮不上,白让她们担惊受怕。睡不安稳。你听我的,快别去了,她们迟早会知道的。我明儿个去接玉姐姐进宫,找机会说给几位姐姐听。”小川点头称是,自回医馆不提。
鬼娘 第四十四章
这边五儿灯下与玉珠儿话别。细细嘱咐了好些话,又着小桃把玉珠儿的衣物打成包裹,竟有三大包。玉珠儿便笑指着那堆行李说:“看看,我才净身甩手上来几天?倒从你们这里搜刮几大包走。”小桃便红了眼睛说:“那点子东西算什么?小桃实在是不舍得玉姐姐走呢,姐姐此去,可还能常回来?我怕去了就再难见到姐姐了呢。姐姐若得空,可要记得回来看看啊。”玉珠儿也红了眼圈:“自然是能回来的。上回小惠妹妹不是说过吗?有她们照应,妹妹不必担心。妹妹即便是不说这话,我得了空,也准保是往这里来,别的,也没地方可去啊。”
几个鬼鬼说一回话,玉珠又到红泪房里,和红泪手拉手说上一回话,直到鸡叫头遍这才去睡了。次日早早起身,才刚梳洗停当,小惠就到了,接上玉珠儿,一同乘车先到茶楼,交给孟婆婆,孟婆婆便替下小惠,上车携玉珠儿一起往森罗宫去了。
进了宫,还是先去见韩公公。韩公公上下打量玉珠儿一番,点头说:“嗯,瞧着倒还好,只不知做起事来怎样,先到厨房帮几天忙,看看再说吧。”孟婆婆笑道:“我举荐给公公的,几时有‘不好’的。”遂有小鬼公公来领了玉珠儿去。孟婆婆便悄声问韩公公:“公公,听说稽查司的崔大人昨晚被锁拿进宫,可有此事。”韩公公道:“孟大当家的,消息够灵通啊。我说你怎么亲自送个厨娘来呢?原来为这个。嗯。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你这是替谁来打听的?”
“竟是我自个儿想知道呢!孟婆汤茶楼和稽查司往来甚密,如今稽查司的判官老爷不见了,我自然是要问一问的。”韩公公嘻嘻一笑:“鬼才信你呢!不过,我却也不怕说给你听:崔灿这个不识好歹的混小子,竟敢公然拒婚。如今公主病倒了,王爷震怒,你说该不该拿他来办?”孟婆婆道:“想来合该是先有公然逼婚的,后才有公然拒婚的罢。那王爷打算怎样办他?”“嘿嘿,那我就不知了。总之昨晚拿了来,王爷亲自问的,我们都不让进,在外头候着,也不知都说了些什么,只听得最后王爷掀了桌子,勒令把他关到黑屋里,想来一定是这小子死倔,不知进退,惹恼了王爷,要让他吃苦头呢。”
“那崔大人就在黑屋里过了一夜?”“可不就是!就这会子也还在黑屋子里困着呢!也不知困上这一夜,这傻小子有没有学乖一点!”孟婆婆摇头:“啧啧,瞧这事儿闹的。那王爷打算拿崔大人怎么办啊?会不会绑进洞房啊?”“那我就不知道了。”韩公公两手一摊。“公主怎样了?病得重吗?”孟婆婆停一停又问。“公主?她那样,要说是病也算是病,要说不是病可也不算是病。你说这心病是病吗?”孟婆婆便不再追问,又再拜托韩公公关照一下玉珠儿,便告辞回去。回到茶楼立即遣小惠去和顾五报信,告知崔灿的境况,再要小惠到柳五儿那里替玉珠儿报个平安。又嘱咐不要把崔灿的事说给五儿等听,怕她们白跟着担心。小惠一一照办。
顾五得了消息也是一筹莫展,徒叹奈何。只能等宫里再传信来。五儿这边却还蒙在鼓里,毫不知情。只等三日后成药制好,顾五等想了办法弄回来,先治好红泪的病再说。宫外头,三日无事,转瞬即逝。宫里头却是事多。头一个忙得双脚不沾地的竟是玉珠儿。
玉珠儿一早随孟婆婆进宫,见过韩公公之后,便由一个小鬼公公带去安置行李,然后直接被领着往森罗宫的御膳房去。玉珠儿见一路上小小坑无数,觉得奇怪,于是小心翼翼向那小鬼公公打听:“这位小兄弟,这一路怎么这么多坑呢?这来来往往的,多不方便啊。”那小鬼公公正埋头看路,听她这样问,遂抬头看她一眼,玉珠儿连忙又说:“你莫嫌我话多,我是头一次进宫,两眼一抹黑,什么也不懂,麻烦你给多指点指点。”小鬼公公因玉珠儿是韩公公荐来的,所以回答得格外耐烦些,因道:“这位姐姐,这么跟你说吧,公主爱挖坑,所以宫里头的坑就多,咱们现在去往的御膳房,新来的大厨脾气大,所以这厨房里当差的鬼鬼就换得勤。姐姐别只顾说话,留神看路,仔细摔跤。”玉珠儿忙收声,跟着那小鬼公公蹦蹦跳跳往厨房而去。
进了御膳房,头一件事就是被领去见御膳房的主厨,一个红脸蒜鼻的大胖子。那小鬼公公看上去颇为敬畏那位大厨,缩脖子弓腰指着玉珠儿对那胖子说:“海师傅,这是新来的厨娘。韩公公说了:请您先过过目,若是觉着还用得上,就留下,若是不好使唤,便打发回去,再找好的来。务必要令你老人家满意。”海师傅从鼻子里哼一声,再用眼角随便扫一眼玉珠儿,问:“你会做什么?”玉珠儿恭恭敬敬回答:“回海师傅话,我原本是乡下的,粗笨活儿都拿得起,精细活儿却不会。只得一样长处,就是干活不惜力气。”海公公再哼一声道:“我这里却是偷奸耍滑的多,不惜力气干活的少。你先留下,在这里听差遣。若是真的如你所说,再另派差事,正式当值。“
那小鬼公公见海师傅留下了玉珠儿,遂松一口气,回去交差。玉珠儿见第一关过了,心里暗喜,连忙弯腰行礼,口中称谢。海师傅却不再答理玉珠儿,转身回到锅台边全神贯注看守一锅汤。玉珠儿也不慌乱,心想,不理我没关系,不就是干活吗?这么大间厨房,找点活干还不容易?遂四下一望,看见墙角地上有一堆白菜,一个小鬼公公正没精打采地蹲在地上摘菜。玉珠儿二话不说,径直走过去,挽起袖子蹲下说道:“我来帮你摘吧。”那小鬼公公头先在一旁已听到玉珠儿他们说话,知道她是新来的厨娘,于是毫不客气,把手上的活儿一停,指挥道:“白菜叶子归一堆,菜棒子再归一堆儿,菜心单放一边。”说完,竟自起身离开,把一堆活儿留给了玉珠儿。
鬼娘 第四十五章
玉珠儿毫不理会,蹲下就开始摘菜,一口气不歇,两只手不停,菜叶,菜棒,菜心,各归一堆,摘完分好后,不等别人来支使,又用大筛子分别端到院字里的水井旁洗得干干净净,码放到案板上。海师傅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快到中午时候,竟自不见了踪影。后来玉珠儿才知道,海师傅除了做王爷钦点的菜之外,是不在厨房呆着的。玉珠儿忙到中午,有小鬼公公来叫她去吃饭,玉珠儿这才停手。来叫玉珠儿的那小鬼公公因小声和她说:“这位姐姐,你干活真是利落啊,我们三个男的,要干一上午的活儿,你一个女的,也是一上午就干完了。你叫我们以后还怎么在厨房混啊。海师傅还不得骂死我们。”玉珠儿道:“这我倒真没想到,原来我卖力干活会连累你们挨骂。可我要是不落力干活,只怕挨骂的就是我了。”
那小鬼公公讨个没趣,便不再有鬼鬼来和玉珠儿说这样的话。只是从下午起,厨房里的鬼鬼们便象约好了似的,齐齐把活儿都丢给玉珠儿做。一会儿有鬼鬼叫:“你,过来,把这盆土豆削了。”一会儿又有鬼鬼叫:“新来的,把这冬瓜拿去,切丁,快着点,等着下锅呢。”玉珠儿脚不粘地地忙前忙后,却没有一句怨言。且桩桩件件都做得又快又好。一直干到天黑,刚坐下开始吃晚饭,便听有鬼鬼跑进来嚷嚷:“你们厨房是怎么办事儿的?黑屋那边的饭还送不送了?中午就没送,晚上还不让吃吗?你们当差,越发地不经心了,总要哪天,捅出大娄子来,才知道哭!”便有小鬼公公答话:“哟,还真是没送,哎,今儿个忙得很。你不来喊,还真忘了。别急,这就送过去。”说完便去看玉珠儿,其他鬼鬼也都齐刷刷看向玉珠儿。玉珠儿便放下筷子说:“我去。”
所谓“黑屋”,即是森罗宫的私牢。用于临时羁押一些尚未定罪的人犯。玉珠儿挽了食盒,跟在头先进来喊话的那个鬼鬼身后,急步往黑屋而去,一路上忍不住打听:“敢问这位小公公,这黑屋里关的是什么鬼?”那小鬼公公没好气地答:“什么鬼?想是个不识抬举的晦气鬼吧。”顿一顿,不待玉珠儿追问,又自顾自往下说:“可不就是个不识抬举的晦气鬼!放着东床不坐要蹲黑屋,连带我们也跟着倒霉。这几日,公主病,王爷怒的,搞到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做了出气筒。唉。”玉珠儿听了心头一动:“里面关的别不是稽查司的崔大人吧?”
到了黑屋,开门一看,里面关的果然是抗旨拒婚的崔灿,崔大人。玉珠儿一见之下,惊叫出声:“呀!果真是崔大人,您怎么会在这里?”崔灿咋一见玉珠儿,也甚是惊讶:“怎么是你?”说完又对与玉珠儿一起来的那小鬼公公说:“你先出去,我和这位姐姐说几句话。”那小鬼公公犹豫片刻,老大不情愿地去了。玉珠儿便把自己进宫的事简单说了一说,又问:“崔大人,他们怎么竟把你关在这里,我可为大人做些什么?要不要我去给顾先生他们捎个信儿?”崔灿苦笑道:“不必了。你如今在宫里头,也不方便出去,再者,顾先生他们怕是已经知道我被抓进来了。你且安心回去做事,不必担心。我料想一时半会儿他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玉珠儿只得告辞出来,回到厨房,一心想着如何能为崔大人做些事情,正自发呆,忽见一个小宫女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劈头先问一声:“海师傅在吗?”一个小鬼公公答:“不在。打晌午起就没见着他老人家。”那小宫女便把一只手叉在腰上,一只手指着厨房里的一干鬼鬼开骂了:“我说呢!怎么我们要的厨娘还没派来,原来是你们趁大师傅不在,把派给我们的帮手私自扣下来使唤!我们那里公主病着,又要煎药,又要熬粥,都忙不过来了,你们倒好生清闲自在!”骂完,不等小鬼公公们还口,又指着玉珠儿道:“你就是新来的厨娘吧?快跟我走,你原本是韩公公老早就答应了要派给我们的。留在这里,迟早被这帮王八羔子使唤得累死。”
玉珠儿听她那口气,象是公主那里的,只不知她来找自己是祸是福,正在犹豫,只听一个小鬼公公说:“这位姐姐,知道你们一容宫这两日忙乱。你们若是缺人手,只管说一声就是,我们这里纵然忙,抽出个把鬼鬼去帮帮忙还是可以的,何苦这般杀气腾腾冲上门来呢?况且,这位新来的玉姐姐是今儿个早上韩公公亲自领来的,海师傅让留在这里做事的,和我们有什么相干?”那小宫女道:“我不理,我只知道是韩公公答应了我们,只要一有新手,必定先给我们用的。我这就要带她走,可有谁要拦着我?”那小鬼公公急道:“你们一容宫的怎么个个都是属螃蟹的?横着走!你就这样领了她走,回头我们如何向海师傅交代?”
那小宫女笑道:“你先不必想着和谁交代。我先把你这话原样儿回了上面,你们还是先想想如何向公主和王爷交代吧。”那小鬼公公知道自己说漏了嘴,便不敢再言声。这时便有其他公公过来打圆场:“唉,都别说气话了,这位姐姐不就是想要个帮手吗?这好办,就让新来的这位姐姐过去帮几天忙,小事一桩,算不得什么,你只管领了去,我们自会回海师傅的。想来他老人家也不会说什么。”那宫女便扯了玉珠儿就往外走。玉珠被她扯得脚不粘地,好容易等她放慢脚步,连忙问:“这位妹妹,我们这是往哪里去?去做什么?”那小宫女答:“我们这是去往一容宫,这两日公主病了,里面正缺人手,连个值夜的都派不出来,你去了先到小厨房帮帮忙吧。”
玉珠儿心想:“原来公主真的病了,该不会是因为崔大人不肯应承婚事气病的吧?只不知公主知不知道崔大人被关了进来。也好,我这一进一容宫,说不定回有机会见到公主,到时把崔大人的事和公主一说,看她如何处置!”当下打定主意,便跟那小宫女一前一后进了一容宫。
一容宫的厨房是专为供应一容公主的日常饮食设立的小厨房,说是小厨房,其实也有十来号宫女在里面当差。不过真正落力做事的少,所以总显得人手不够。公主这一病,立即又添一项煎汤熬药的差事,因此比平日更显忙乱。玉珠儿一进厨房,便得了一件差事,那便是值夜熬药。领头的宫女还不忘嘱咐玉珠儿:“这是给公主煎药,是顶顶重要的差事,看你勤勉才派给你,可要用心去做!”
鬼娘 第四十六章
玉珠儿心里明镜儿似的,知道这当然是众鬼鬼们欺生,把大家都不愿意干的差使交给了她。不过此时她并不在意,不单不在意,反而正中下怀。玉珠儿想着,能为公主熬药,说不定就有机会为公主送药。也说不定会有机会向公主面呈崔大人之事,或许公主会出手相助也未可知。所以其他鬼鬼们或自回去睡觉,或三三两两到一旁躲懒,寻乐子,唯有她老老实实守在灶前,聚精会神看火煎药。
一个时辰过去,药已熬好,玉珠儿用明黄嵌金边的小碗盛了,左等右等,不见有鬼鬼来取药,出去叫,来了一个宫女,却说送药的事不归她管,竟不理会。玉珠儿想一想,便取过一只朱漆描金凤的托盘,把那碗药放上去,托了那盘子,自己去送了。一路上见到站岗的便说自己是新来的,为公主送药,鬼鬼们听了便抬手指路放行。一路问到一容公主的寝宫门口。
守在门口的宫女见一个生面孔来送药,着实吃了一惊。忙问:“翠儿她们呢?“玉珠儿便道:“厨房几位姐妹都在忙,走不开。我便送来了。”那守门的宫女一声冷笑:“忙个鬼!一定是躲到哪里赌钱去了。连这样的差事都推给新来的,越发不成体统了。”说着便接过托盘,端起来往里送。玉珠儿到了公主的寝宫门口却不能进去,只得眼睁睁看那宫女端了药进去,这才转身,怏怏而归。
第二日仍是如此,见不到公主。崔灿那边,因玉珠儿不在外面厨房当差,也换了别的鬼鬼去送饭。玉珠儿便有些心急:原以为进到里面厨房,可以有机会面见公主,谁知连公主的寝室都进不去。更别提什么当面呈词了。如今连给崔大人送饭的差事也换了其他鬼鬼去,自己又不能出宫去向五儿等问个主意,真是心焦啊。玉珠儿坐卧不安捱到第三日,一早送完药回来,就听有鬼鬼来叫,说是宫外有亲戚来见她。
玉珠儿心想:我哪来的亲戚,八成是小惠她们。出去一看,果然是小惠。小惠一见面就拉着玉珠儿的说问寒问暖。又递上一个包袱,说是五儿让带来的。玉珠儿连忙问:五儿及顾先生等可好?红泪的药可找回来了?小惠答:“这两日仍是等消息,须得等那边的药制好了放可动作。王奎那边暂时也没有动静,想是在观望,等着看阎王爷如何处置崔灿。所以外面倒没事,顾先生,五儿等都好,只是担心里面的情形。今日特派我来看看姐姐。”
玉珠儿道:“来得好,再不来,我都不知如何是好了。”玉珠儿于是把见到崔灿被囚和公主仍然卧床之事告诉了小惠,小惠低头想一想说:“看情形公主卧病在先,崔大人被囚在后,玉姐姐想得对,是该寻个机会去求公主保崔大人出来,除了她,别人也办不了这事儿。”玉珠儿道:“我也是这样想来着,不管公主肯不肯救崔大人,我们总归要试试才可心安。只是我初来乍到,身份低微,很难有机会面对公主。捱多一日,崔大人便要多受一日的苦。”
小惠忙道:“玉姐姐别急,我来想办法。”玉珠儿听小惠说得甚有把握,不知小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别了小惠,满心狐疑回去做事。及到傍晚时分,韩公公亲自到小厨房,宣布:“玉珠儿做事勤勉,特调派至公主寝宫内当差,专职端痰盂儿。”玉珠儿这才恍然大悟,小惠是走了韩公公的门子,硬生生把自己提拔到了公主近前当差。
玉珠儿一进一容公主的寝宫,当晚值夜的差使就自然是落到了她的头上。玉珠儿心想:这下可好,总算可以见到公主了。不由得暗自高兴。当即便满怀希望去到寝宫内室。只见公主的床前罗幔低垂,交接班的宫女告诉玉珠儿,公主才刚服过药,此刻已经安歇。玉珠儿屏息静气守在公主床前,巴望着一容公主醒转来,开口吩咐自己取用什么东西,自己好趁机向公主进言。谁知罗帐里面除了偶尔听见轻轻的翻身之外,一点动静也没有。
玉珠儿在公主的床前目不转瞬侍立了一整夜,仍是不见公主露脸。捱到四更天,其余值夜的小鬼公公,宫女们早就七倒八歪睡着了。玉珠儿也快撑不住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正准备靠在床前的脚榻边上眯一会儿,忽然帐子里面传来两声细细的咳嗽声,随即有悉悉索索起床的声音,玉珠儿精神一振,连忙放下手中的痰盂儿,一步跨到床前,轻声问:“公主,您可是要起身?”帐子里面传来一容公主细若游丝的声音:“嗯,给口水喝。”
玉珠儿闻言,往身后一看,一干小鬼公公宫女们睡得正香,丝毫没有察觉公主起身。玉珠儿此时顾不得多想,抬手先把床前的烛台剔亮,再替一容公主掀起罗帐。玉珠儿就着烛光细瞧一眼一容公主,只见她惨白着一张脸,一缕青丝披散在额前。半闭着双眼,正要强自起身。玉珠儿此前在三途河边远远地望过一眼站在奈何桥上的一容公主,当时只觉得她美若天仙,不曾想,才过三两日,竟病成了这样。玉珠儿心中一酸,连忙扶她靠墙坐起来,又取过枕头替她垫上。一容公主抬头看一眼玉珠儿,觉得面生,于是问:“怎么没见过你?双儿她们呢?”
玉珠儿答:“双儿姐姐连守了两天两夜,换下去歇一歇,我是新来的,名叫玉珠儿,今晚是我当值。”一容公主便不再问。只闭目养神。玉珠儿连忙倒了一盏温温的茶,用手巾子托着送到一容公主嘴边。一容公主慢慢喝了,便歪斜着身子,又要睡。玉珠儿心想,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此时不说,更待何时,于是壮起胆子,凑到一容公主跟前,小声道:“玉珠儿有要紧的话要回禀公主,是和崔大人有干系的。”说完,一动也不敢动,静待公主的反应。
一容公主一听这话,眼睛“忽”一下就睁开了,目不转睛瞅了玉珠儿足有半盏茶的工夫,才开口问:“你是到底谁?你知道崔大人什么事?”玉珠儿道:“回公主话,我是谁并不重要,眼下要紧的是崔大人被囚在宫内,已过了两日,公主可知道?”一容公主闻言大惊:“哦?有这等事?我竟不知。你说的可是实情?”“句句是实,不敢欺瞒公主。”玉珠儿回答得斩钉截铁。一容公主急了:“这是为什么啊?”玉珠儿不答,心想:为什么?这还用问?你一病,阎王爷可不就要拿崔大人来出气吗?
一容公主不等玉珠儿答话,急急又问:“他此刻关在哪里?”“在黑屋拘着,我前日还去给大人送过饭。”一容公主道:“那地方如何呆得?不行,我得去看看…………”说着就要掀被子下床。玉珠儿连忙止住她:“公主陛下,去不得啊,您的身子骨弱,若是在有个闪失,阎王爷必定又会迁怒于崔大人,岂不坏事?况且此刻天色尚早,不方便就去的。公主若真心想救崔大人,须得从长计议啊。”一容公主冷静下来,不再吵着下床,只在床上皱着眉头想主意。
此时几个值夜的宫女听到响动跑进来伺候。一容公主见了,摆手命她们统统退到外面候着,独留玉珠儿在跟前伺候。又再细细盘问玉珠儿的来历,玉珠儿也不隐瞒,将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全讲给她听了。一容公主听得入神,不住叹息:“原来还有这等事,还有这一些鬼鬼,我在阴间,成日只见到韩公公之流,无趣得很"奇"书"网-Q'i's'u'u'.'C'o'm",宫外的日子虽然烦恼也多,却是有趣得紧啊。”说话间,不觉天已大亮。一容公主便要梳洗起身,说是精神大好了,要到外面逛逛。
鬼娘 第四十七章
公主身边的小鬼公公,宫女们都暗暗称奇:一容公主的病,说来就来了,说好就好了。昨天还病得起不了身,今儿个就好象没事儿人似的,还有那个新来的玉珠儿,也不知什么来历,公主好似对她颇为看重,竟然屏退左右,只留她单独伺候。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真不知她这是又想起哪一出了。
一容公主心中明白,阎王爷拿了崔灿,八成是因为自己病倒,心里急怒,拿崔灿出气呢。自己要是还这样病歪歪的,阎王爷准保不会给崔灿好果子吃!这事儿靠劝,求情,是没用的,弄不好还会火上加油。要阎王爷消气其实也容易,只要他见到自己没事,自然就不会太过为难崔灿了。一容公主寻思一番,心下暗暗打定主意,遂强撑着病体,早早地起床,装扮齐整,携了玉珠儿等,径直去阎王爷那里请安。
阎王爷咋一听小鬼公公们来报:一容公主驾到,先是心里咯登一下,知女莫若父,一容公主一向骄纵,散漫,可从未给自己请过早安。只怕是崔灿被羁押一事走漏了风声,公主此番是来哭闹的。及到父女两个见了面,阎王爷见她病了这几日,虽说清减了不少,可精神还好,神态也甚是安详,并不象是来闹别扭的,反而难得地乖巧,温顺。只回说自己身体已大好了,要父王不必挂心,继而问起阎王爷这两日的饮食起居,神情,语气同往常竟大不相同。
阎王爷心里暗自称奇:难道这丫头病了几日竟转性了?几时见过她这样乖巧懂事?却说站在一旁的玉珠儿,凌晨见到公主,还和公主说上了话,报告了崔灿的处境。正自心情激荡。此时见到阎王爷,再看他对一容公主爱若珍宝的样子,只觉得传说中的阎王爷也不过是寻常模样,父母心肠,并无半点恐怖怪异。不由得长出一口气,算是又了却一桩心愿。又隔一阵,见一容公主只和阎王老子说些闲话,只字不提放崔大人之事,不由得心里起急。那玉珠儿是个实心的鬼儿,哪里有一容那样多的弯弯肠子,因不知道一容公主的盘算,只得在一旁干着急。
一容公主胸有成竹,只陪阎王老子闲话聊天,绝口不提“崔灿”二字。末了,笑吟吟告辞出来,回到一容宫。一到宫内,立即如此这般低声嘱咐了一番玉珠儿,只见玉珠儿先是摇头,不肯答应,一容公主便提高声量说:“只管按我说的去办,天塌下了有我呢!怕什么?”玉珠儿这才点头,一径去了。一干小鬼公公,宫女们见状,都大为不解,实在是猜不透这位貌似忠厚的玉姐儿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公主如此依重,不由对她又忌又羡。
要说这一日早起的,并不止宫里一容公主一位,宫外头,顾五,柳五儿,孟婆婆等也都起了个大早,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因顾五之前所预的三日制药时限已到,于文广所托郎中手中已握有成药,于是段言等与那制药郎中又再约定时间,依照上次谈好的价钱,仍旧在会仙楼,一手交钱,一手交药。顾五又遣小川专门去一趟张山那里,小川得令,跑到张山家,将顾五的意思学了一遍给装病在家的张山,张山听了,点头,对小川说:“嗯,知了,回去请你师傅放心,就说我张山一定依计行事,保管把事情办得妥当。”一切安排停当,只等天黑下来,段言和小川去会那制药郎中。
这边,五儿,红泪和小桃自玉珠儿走后,都十分挂念,恐她不惯宫里头的规矩,立不稳脚跟,所以昨日小惠特地进宫探视玉珠儿,回去后,便把玉珠儿的情形告诉五儿等,只说玉珠儿在宫里做事十分勤力,现已破格提拔到公主身边当差,要五儿等放心,却将崔灿被扣押在宫里之事略过,只字不提,怕她们知道担心。故五儿等都蒙在鼓里。因今日是取药最为关键的一日,所以明知上午不会有消息,五儿,红泪等仍是一大早起来,只盼顾五那里传信儿来。
孟婆汤茶楼这边,孟婆婆也起了个大早,起来之后就直奔森罗宫而去。原来昨日小惠回去以后,把崔灿在宫里的遭遇说给孟婆婆听,又汇报:玉珠儿已安Сhā到公主身边,只等机会向公主进言,孟婆婆听了当即点头:“嗯,解铃还需系铃人,此事说到底是因公主而起,少不得要她亲自出马方能救崔大人出来。还有王奎那里,既然是他也到阎王也那里告了黑状,那他必定不肯就此罢手,一定还有动作,我明日再进宫一趟,打听消息。可不能再出岔子了。”
森罗宫内,韩公公一见孟婆婆,便把眉头一拧:“怎么回事?你们婆孙俩把森罗宫当自家茶楼了?想回就回?昨儿个小惠才来指使我给你们举荐来的那个什么玉姐儿换了差事。那姐儿,才刚进来两天,就调到公主跟前当差去了。这可从没有过先例,我是看在和你孟大当家平日交情深厚的份上才破格办的。”孟婆婆早知他有这番表功,当下也不和他多废话,只从袖子里摸出一张银票,啪一声拍在韩公公面前的桌案上,韩公公见了银票,脸上顿时放晴,毫不客气抓起来就望自己怀里揣,嘴上却说:“你不用和我打马虎眼,我知道你今儿个是为崔灿那小子来的。我明告诉你,没戏!你出再多的银子,我也帮不上忙!您哪,喝了这盏茶就请回吧。别再浪费时间心力了。现如今,钱是了结不了这个事儿了。心气儿不顺哪,知道不?”韩公公说着,指一指自己的心口,“王爷他老人家这口气儿不顺,谁也救不了他!我这样的,根本说不上话!”
孟婆婆笑笑:“知道!原本就没指望公公你!我不过是吃撑了,白白打听个信儿!就这点子事儿,您还忙不迭地把我往外推?”韩公公连忙陪笑:“嘿嘿,说哪里话,我日后要仰仗孟大当家的地方还多得很呢!怎敢把你往外推?不是崔灿的事就好。说吧,什么事?”孟婆婆便问:“王奎,王大人这两日可有进宫?““哦,原来是问这个!”韩公公眯起眼睛:“说来说去还是为崔灿!嗯,王大人昨日的确进宫求见王爷了。”“那……公公可知道他和王爷都说了些什么?”
“啊——”韩公公拖长声音:“王大人昨日叩见了王爷不假,还在王爷耳朵边上嘀嘀咕咕了好些个话。可我在外面伺候着,王大人到底和王爷说了些什么,我是真不知道。”说完,看一眼大失所望的孟婆婆,又不紧不慢地加上一句:“不过,王大人走了之后,王爷可是大大发了脾气,说什么要好好治治崔灿这小子。”孟婆婆便接口说:“那准保是王奎又给崔大人上眼药了。”韩公公一脸的幸灾乐祸:“谁叫他小子那么倔呢!一点不通融,连王爷和公主的面子也不给!就算王大人不踩他,他也没好下场!”
两个鬼鬼正说着话,一个小鬼公公匆匆进来,在韩公公耳边耳语几句,只见韩公公猛地起身一面望门外走,一面对孟婆婆说:“说话的工夫,又来事儿了不是!今儿个热闹,有戏看!”孟婆婆一听这话,极敏捷地从座椅上跳起来,抢前一步,一把拉住韩公公的袖子:“老鬼儿!这节骨眼上和我卖关子!我平日的孝敬都打水漂了?到底出什么事?你倒是给个明白话啊!”
鬼娘 第四十八章
韩公公见孟婆婆真急了,连忙说:“唉,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听这小鬼儿说,公主方才去了王爷那里,这会子王爷急着叫我过去呢!”孟婆婆忙问:“公主的病好了?她去王爷那里可是为崔大人的事?”韩公公道:“这我哪儿知道!要去见了王爷才晓得。”说完,一跺脚扭头往外走,恰好和闷头跑进来的一个小鬼公公撞了个满怀。没等韩公公开骂,那小鬼儿便抢先说:“公公,公主传你老人家过去呢。传得急,说是不管公公在做什么,叫马上去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