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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

190

盛夏一过即将迎来凉秋,其中皇帝又派了一次人马过来攻击,但这时各国进入西地的人数加多,来跟宣国抢地方的人也多了起来,对于占山为王的岑南王,皇帝也有些有心无力。

岑南王占得先机从宣国脱离了出去,折损在皇帝那的一万人马,皇帝也没全杀,只杀了几个领头将领,其它人收拢,但岑南王的人岂是能轻易收拢的,等皇帝一松懈,几批人马全跑了回来,不想跑的也怕留下来遭皇帝怀疑,跟着一起跑了回来。

皇帝给岑南王白养了几个月的兵。

赖云烟收到消息,笑得打跌。

但岑南王又多了人马要养,有利有弊,大世子又过来了问了赖云烟一次她预估的日后形势,赖云烟摇头道,“地里的事,都是看老天爷吃饭,我这里也是听老家人说的这两年不太平,我又是个爱瞎担心的,甚喜防范于未然。”

“那个老家人……”大世子抬眼看着赖云烟。

“他以前是建都文家的人。”赖云烟坦言。

建都文家?以前出过天师的文家?

“小侄知晓了。”大世子举手。

赖云烟点头,淡道,“小心使得万年船,国师所说的那天灾,眼看也不远了,这近海之地,离我宣国国土甚远,却也未必不会有影响。”

“烟姨所思极是。”府中门也作此猜想过,在这里又得了赖云烟的话,大世子回了王府,岑南王一合计,转势为守,大部份人马全用在了搜集粮草上。

入秋后,天气有些诡异,西海之地没有去年一行人到达时出现过的秋高气爽,连着三天那天­色­灰黑,下着倾盆大雨。

文家天师说这天不对,赖云烟心想黑坨长得也差不多了,早收虽有损失,但比没收上来烂在地里的好,就下令让人刨地收黑坨。

任家兄弟觉得赖云烟所忧过甚,但还是依了她的命令,让将近千人的队伍冒雨把还没完全长好的黑坨收了起来。

众人冒雨把黑坨收起后,雨停了,连着出了近十天的太阳,秋高气爽,万紫千红。

这天眼看一天比一天要好,赖云烟也觉得自己过于忧虑了。

岑南王见她难得失策,还写信一封,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让她多喝点安神药,好好养养神。

她一介­妇­人太过锋芒毕露,本来供人垢病,收到岑南王亲自写来的言带调侃的信,赖云烟颇有些尴尬,只好忍了。

这事本是两家才知道的事,但岑南王跟新来的宁国皇帝搭上了关系,两人酒后言谈说到粮草,宁国皇帝问了魏家赖氏的事,岑南王信口一说,也是帮赖云烟掩饰锋芒,就把此事当顽笑话说给了宁国皇帝听。

岑南王言下之意是说她一介­妇­人,没什么值得担心的,但赖云烟种地失手的事经宁国人的口传到平地宣国人的耳里,皇帝皇后都不禁婉尔,皇帝更是传来了魏瑾泓,谈及赖氏种粮之事,要笑不笑地看着魏太傅站了一上午。

魏瑾泓回去后,写信给了赖云烟,没两天,收到了赖云烟的回信,信中言语简单,左右两句都不过是无事。

赖云烟确也无事,这次她虽失策,可上下的人除了后来的几百任家人全是她的亲信,唯她的命令是从,只要她所做的,错的都是对的,哪会置疑她,而后来的几百任家人也是她救回来的,对其也是死心塌地,所以外面把她的失策传得风风雨雨,她坐镇自家山头反而平静得很。

任家兄弟得了外面的信,也怕她心情不好,就把风言风语压了下来,一个字都没有说给她听。

文家那位天师见所料不对,甚是惭愧,他有一不满十岁的病孙带在身边视若如命,每月都要从赖云烟那讨药续命,因着此事,退了两根老参回来。

赖云烟也没再送回去,派人接了他病孙过来跟她小住,吃喝与她一道,教他兵法人情。

如此过了小半月,那天赖云烟下午在树下跟文家小孩下棋,天­色­骤然大变,只片刻之间就风起云涌,文家那瘦弱的病小孩跟着赖云烟飞跑进屋之时,差点被一阵强风刮走。

还是赖云烟见势不对,猛地回头把人抱住,才把那刮在半空中的小孩拖了回来。

饶是如此,赖云烟的手因用力过猛脱臼了,在狂风中一步也迈不向前,被风吹着退了好几步,若不是任小铜飞快跑来拉住了她,两人都要被风吹到山谷下。

“屋子去不得,击鼓让所有人去山洞。”在风啸中,赖云烟在任小铜耳边大喊。

“好。”风声中她的喊叫声嘶力竭,任小铜使了全力把他们送到早布置好了的山洞中,大击铜鼓,召令所有任家子弟与赖家子弟回山洞避难。

关于遇险避难之法,赖云烟让任家兄弟每隔两天练兵时就要说上一道,众家士早字字记在了脑海,这时一听召令鼓声,皆放下手中正在­干­的活汁全往离他们最近的避难山洞赶。

仅一柱香,赖云烟所在的山洞就赶回来了一百余人。

狂风伴着巨大的雷雨在外面翻天覆地,远处的大海也似是被倒了起来,就是在洞内,众人也听到了惊天动地的海啸声。

就在这时,原本越来越暗的天­色­已然全黑,无一点光亮。

“点灯。”黑暗中,赖云烟冷静的声音响起。

随即,往日训练有素的家丁各守其职,依次把洞内的八处灯火点燃。

黑暗的深洞里顿时有了光芒,可不远处传来的风吹海啸声越来越恐怖,山洞都好像在摇摇欲坠。

在山洞好像动起来了的那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赖云烟看看四周,见无一人不面露惊骇,但都还算镇定,也就舒了口气。

“姐姐……”任小铜见她头动,他勉强用力吞咽了一口口水,道,“山下的人……”

“他们也有建避难山洞。”

“可是,这风雨来得太快,应是反应不及罢?”任小铜轻得不能再轻地道,如若不仔细听,声音就淹没在了外面巨大的声响中。

赖云烟似是没有听到,她转过了头,踩着火光往主位走去坐下,众人依着她的步伐转动身躯,不一会,在她坐下时,全都依队列站在了她的面前。

赖云烟看着他们,眉头深锁。

两个时辰后,狂风暴雨才歇停了下来,天­色­也渐亮了一点。

他们的人还没出去,任小银就从别的洞里来了主洞,见到表姐无事,这带着人出去清点人数,下山打探消息去了。

“小姐,山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赖云烟走了出去,越过断树残枝,往高处走去,冬雨为她打着伞,扶着她的秋虹声带脆弱问她。

一路都有被拔地而起的大树,他们所建的屋子也是四分五裂,天­色­虽有了一点光,但­阴­沉压抑让人喘不过气,尤如末日。

赖云烟面无表情看着四周,一路无言,走到她所在的最高点时,她膝盖以下的裙摆被泥浆浸染,找不到原­色­。

她从袋中找了块参片含在口中,才走那那片可以看足一部份面貌的高崖上――下面是乌黑浓墨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不知道,我不知道。”赖云烟回了秋虹的话,面­色­冷冷地看着什么也看不清的下面。

她从来没跟人说过,其实她从没有相信过国师那秃驴的话。

如若灭世,难不成逃到西海就能逃得过?

这里还面临着大海,海啸旋来,消失得比陆地还快。

如若不是魏瑾泓坚信,她没有一点逃得过的信念。

隔日还未入夜,天­色­­阴­森可怖,又再下起了大雨,魏瑾允来了。

赖云烟下了半山去见了他。

两方人马都狼狈不堪,不说赖云烟沾了半身泥土,魏瑾允与他后面的几个护卫脸上都带有血痕,可见他们急急赶来的路上并不好走。

“怎地这时来了?”赖云烟一进待的山洞就挥袖,免了魏瑾允一行人的礼。

魏瑾允还是举揖弯腰道,“兄长让我亲口跟您说一些事。”

“你们都无事?”赖云烟坐下,让冬雨把狐披盖在了她的腿上。

只一个夜,天气就已入了寒冬,空气冷冽入骨,冻得人牙根都发疼。

“禀长,一夜之间,西海海水退了二十丈有余。”魏瑾允说着,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赖云烟的脸。

“退了二十丈?一夜之间?”赖云烟深深地皱起了眉。

“是。”魏瑾允退后一步,带着血迹的脸在洞中火光里仿如鬼魅。

“退到哪里去了?”赖云烟喃语。

“不知,兄长让我来接您过去一看。”魏瑾允说到这一咬牙,又道,“另还有一件事要告知您。”

“嗯?”赖云烟眉头皱得更深,有着不好的预感。

魏瑾允这时低下了头,腰弯得更低,“赖家大,昨天去了。”

赖云烟一听,只感耳畔轰隆作响。

☆、191

赖云烟到了平地,袭来的海啸已过,昔日的平地已是狼籍一片,只有寥寥几座房子留了个雏形,看去应是以前的皇宫。

还有海鱼在其中奋力跳起,在­阴­雨不断的天空中,显得格外滑稽。

已有人来领路,魏赖两家众人现都在阵守山。

赖云烟没动,站在巨石下看着褪去太多的海平面,等着几位带下来的地师天师的报。

不多时,下人就来报了,说海水退了三十余丈。

这比魏瑾允先前报的还多。

“我不知如此。”魏瑾允看着眼下残垣断壁的小宣国,脸­色­茫然极了。

他也没料他这一走不多时,家就没了,所有人的家都没了。

“夫人。”领路的翠柏脸被冻得紫红,见她还不走,举揖又道,“该走了。”

说着,还抽了下凝成了浓稠的鼻涕。

“给他喝口酒。”赖云烟看着底下刚建好就被毁掉的小都城,漫不经心地朝身边的任小铜道。

任小铜沉默地解过腰间的酒囊,递了过去。

翠柏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到了守阵山,魏瑾瑜站在山口守山,赖云烟一到,脸­色­青黑,衣裳泥泞的瑜老爷朝她揖了礼。

赖云烟这次多看了他两眼,在顿了一下后,见他起身,她回了一礼,当着他的面朝他浅浅一福,道了声多谢。

未等魏瑾瑜反应,她就已提足走了,留下魏瑾泓怔在原地发愣——他这长嫂,连对他兄长也是多年未这般恭敬过了。

魏瑾瑜站在那想了一会,一直紧拧着的眉头微松。

**

赖云烟先去见的魏瑾泓,魏瑾泓一看到她,就把她身上沾了雨水污泥的披风褪去,把身上的黑貂大披系在了她身上。

“去换身衣。”他接过下人手中的茶杯,把热茶送到了她嘴边。

赖云烟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点了下头。

这时有府中得力的老婆子到了她面前,恭着声轻声道,“夫人。”

赖云烟伸了手,让冬雨扶了她,又稳了两下,才把弥漫在眼眶里的眼泪逼了回去。

“你和我去。”打一见面,她朝魏瑾泓开了第一句话。

原本神­色­偏冷的魏瑾泓一听,脸­色­一暖,朝她轻颔了下首。

一进门,除了冬雨秋虹,跟着的下人都退了下去。

没待赖云烟吩咐,她两个老仆已一人动手为她解衣,一人把放在床上的素衣拿了过来。

建在石洞中的房间简陋,除了一张床,一桌两椅,便什么也没了。

赖云烟解衣时,未背对魏瑾泓,她直对着他,问,“皇上呢?”

“去了虎罗山。”

“他的人马?”

“太子带了他们全上了山。”

“其余人呢?”

“祝家随了他们一道,兵部几家跟着他们去了,余家带着几户人家跟了我,候爷这次也随了我来。”魏瑾泓淡道。

“漕河余家?”

魏瑾泓颔首。

“挺好。”冬雨这时褪去了她湿了脚的绸裤,如白玉温润的长腿在冰冷如寒刀的冷空气中不自觉抖了两下,跪着的秋虹忙给她套上绸裤,冬雨也快手快脚把棉裤给她穿上。

一直低头抬脚的赖云烟这时抬头,见魏瑾泓垂眼定定地看着她的腿,等了一下没见他回神,眼睛还盯在她未着袜的脚足上,她皱着眉看了他一眼。

魏瑾泓这才抬起了头,见她眉头深锁,刚刚略有失神的人淡淡地别过了眼。

赖云烟不悦,但这等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得继续挤魏瑾泓口中的话,“他们有没有传话过来?”

这时魏瑾泓回过了头,轻颔了下首,“皇上派人传了节哀的话过来。”

赖云烟这次忘了回话,冬雨给她套上袄裙,扶她坐下给她着袜穿鞋时,她弯下腰,低头专心看着自己的脚。

魏瑾泓这时站在了她身后,弯腰低头俯在了她的背上,把手伸到了她的眼前,捂住了她满眶的泪,由温热的泪水烫着他的手心。

赖云烟无声地哭着,冬雨秋虹忍耐不住,匆匆福腰退到门外,两人皆扶门捂嘴痛哭了起来。

“我兄长如何了?”赖云烟沙哑着嗓子问,直起了身。

“一直陪着嫂夫人,等你回来让你和他陪嫂夫人入棺,这也是嫂夫人临终前所说。”魏瑾泓拉了她起来,拿帕给她拭泪,“棺木昨晚已打好。”

赖云烟深吸了口气,止了嘴间的抽泣,“我去了。”

魏瑾泓颔首,先她一步打开了门。

大洞不大,只转了一个弯,就见赖煦阳头绑白布,身穿孝衣跪在洞口接她。

“姑夫大人,姑姑,”她还未走近,赖煦阳就已磕了头,隔着距离已说讣告,“煦阳娘亲于辛丑年九月初三申时去逝,请您过去一趟。”

赖云烟走到他面前,扶了他起来。

赖煦阳抬起满是血丝的眼,“姑姑,你回来了。”

赖云烟再也忍不住,当着人的面,顷刻间泪流满面。

**

苏明芙尸首已不好看,可赖震严守在身畔不离身。

除了亲儿,他不许下人靠近他们,直到赖云烟来,他才让她碰妻子。

赖云烟给苏明芙换裳入棺,直至要入棺那刻,赖震严才站了起来,想去送她,但站起就昏了过去。

一个老的两个大的,看着身子都不康健,赖云烟让身子比娘亲和兄长都不好的煦晖照顾他爹,便又下令把棺木抬至灵堂。

赖家支族两个颇有些手腕的族叔见赖云烟Сhā手,带着几个族人上前来质问她一个出嫁女为何出手管娘家的丧事,赖云烟扫他们一眼,大略数了一下他们的人数,微一偏头,对身边的任小铜说,“全扔出去,谁敢再进来,往死里打,死了扔山底下喂狼。”

任小铜声都未吭声,一扬手,带着任家那几个下手必伤的死士当着魏赖两家人的面,把七个来找事的赖家人强拖了出去。

中遇反抗,任小铜手一转,在灵堂前把那回手的支族长者的头生生折了。

那被强力一扭的脖子发出了轻脆的一声响,灵堂里上下的人,在这一刻全都静了。

便是跟过来看情况的余家人与楚候爷这些外人,也都瞪大了目。

偏偏赖氏若无其事,轻描淡写,“我不介意多点人陪葬,下去给我嫂子当使唤人也好。”

本想反抗的赖家族人,这下都僵住了手脚。

走路无声的任家死士已把那几个人拖了出去,赖云烟见着摸摸胸,觉得胸口郁气还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便又朝管事的魏瑾荣道,“赖家族人的日常份例均减半。”

“你……”赖家有冲动之人出了口。

“再减一成。”赖云烟冷眼扫了那出口之人一眼。

这个家族对她而言,只有兄长侄儿才算得上她的亲人,对他人她可没那么多情份可给,他们现在住在魏家的地盘里,最好看她脸­色­过活,要不然就给她滚。

她横施­淫­威,但魏家上下已见惯了她的冷酷无情,一个连亲生儿子都不给留退路的­妇­人,这时便是对赖家人喊打喊杀,也无人觉得奇怪。

魏瑾荣更早就不去违逆她,她话毕就略欠了下身,答了一声,“是。”

“魏族长……”赖家不乏明白人,已转身举揖向一直站在一角不语的魏瑾泓。

魏瑾泓朝他颔首,淡语,“魏家家事素来由主母掌管。”

他言语淡然,头上墨冠高耸,惯常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之姿,便是语气不重,话毕也有不容人有反驳之意。

那赖家人顿时哑口,略一思索就欲要掀袍而跪,但在手刚一抬时,他看到了往昔赖家那位大小姐的眼。

只一会,被看得后背发凉的人收了手,又退回了原位。

恶人更怕恶人横。

**

魏家平地的粮仓都被冲走,种在平地的黑坨也没收回来。

“你们家就没点高兴的事说给我听?”赖云烟已心竭力疲,对着魏瑾允的报,言语间竭尽讽刺之能。

外面,还有司笑抱着魏上佑在跪着哭。

“你们带了多少人去?”当着魏家众人的面,赖云烟拿出袋子扯开,拿了一块参片过来放舌底含着。

一片觉得不够,又拿出一片放进口中。

族长迎回族母就已带人去了小虎罗山,因魏家有一座粮仓放在小虎罗山,有一片黑坨地也种在那,黑坨现已收好,为免与皇帝对上,族长只得亲自前往,把魏家所剩的粮食运回守阵山。

所以,没有了族长在面前挡着,当她问起族长带了多少人去,魏瑾荣众人面对她,无一人不觉得头皮发麻,脚底生疮。

现下除了她坐在主位,就是每人身侧都有椅,也没有人能坐得下去。

没人说话,外面的司笑跟孩子一声哭得比一声悲凄。

这时去查看魏世朝踪迹的魏瑾允大步入了内,站于赖云烟前就躬身回,“我已调了三百人去查,现尚未有人来报,还请长嫂静候一会。”

赖云烟刚刚从灵堂出来,司笑就抱着上佑在她面前哭得声嘶力竭,她也是刚从司笑嘴里知道,她那儿子没被大水冲走,被家人带着上了守阵山,但却在两个时辰前神奇地消失了。

司笑觉得不妥,没找到人,就来找刚到的赖云烟,片刻之间就哭得赖云烟脑袋发蒙,强撑着才没倒下去。

“皇上那有没有问题?”他们不敢多说,赖云烟只得向这些像死了魏瑾泓的魏家人一句句地问。

她已字字如刀,魏瑾荣只得硬着头皮迎上,道,“这个不知道,嫂嫂也知,现下这等情况,鱼龙混杂……”

“那告诉我听听,你们做了什么?”赖云烟打断他的话,­干­脆把参片从舌底卷出来嚼,如若不如此,她这口气就吊不上来。

这一次,便是魏瑾荣,也不敢答话了。

赖云烟把参渣一口咽下,顺了胸口好一会,才转头对跟在她身边如小黑影的子伯候道,“你再帮我一次,算我再欠你一次。”

☆、192

赖云烟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不等人反应,子伯候就已出了门,一句废话都没有就消失了。

看着眼前都低头看地的人,赖去烟深吸了好几口气,还是忍无可忍,对着魏瑾允厉声道,“还等什么?还不快派人去接应你兄长。”

这关头,吃的是就是命,皇帝有那么容易让他们带着吃的回来吗?

“世宇呢?”魏瑾允一抬头,赖云烟又问。

“还未回来。”

“去找人接应!”前去没有去过的深山寻迹,天地这一翻作乱,谁知道会出什么事。

魏瑾允摇了头,“让他自己回罢。”

赖云烟回过神来,也知自己想得太好,魏家哪来的这么多人手。

“小铜,”赖云烟闭了闭眼,“三甘他们几个见过宇公子的,让他们去。”

“该怎么走,告诉他们。”赖云烟又捏了两块参片扔进嘴里,用力地嚼了好几下才对魏瑾允接道,“那三百人半时辰过后就让他们全回来,按原本的轮守接替。”

“这……”

赖云烟疲惫地摆摆手,“就这么办罢。”

任小铜已经往门边走,魏瑾允没有时间多话,朝赖云烟重重一躬身就出去了。

他知道,赖云烟这番命令也是为的保全魏家。

**

司笑还在外面哭,赖云烟脑袋是蒙的,她强打­精­神尖着耳朵听了一会,其中是真意还是假意,她听了一阵也听不出来。

她看向脸板得比谁都要冷硬的冬雨,“扶少夫人小公子去歇息一会,莫让他们哭伤了身。”

“是。”

冬雨出去不一会,哭声渐远,知道他们走了,赖云烟平静地招了魏瑾荣前来一步,“去查查司家那几个人的动静。”

“嫂嫂是疑……”魏瑾荣抬头看她。

赖云烟冷冷一笑,“什么疑不疑,都只是查查而已。”

皇帝那她都派了人去,司家更免不了。

“别站这了,出去办事罢。”赖云烟挥手让魏瑾荣走,但走时见他脸­色­青黑,没比她好到哪里去,又朝他道,“等等。”

说着拿出她的参袋分食,她的参片都是养人吊命的药参,一人给他们抓了一小把,且叹道,“好东西啊。”

魏瑾荣魏瑾勇一­干­面如菜­色­的人纷纷相视,苦笑一声,脸朝一边,朝赖云烟羞愧作揖。

此等境况还是得让她来主持大局,还得分她的吊命老参,真真羞煞人也。

“吩咐下去,山里的人不得命令不许下山,谁违令当场腰斩。”不到半日,赖云烟就已做足了狠事,这下发话也麻木了,“谁敢大声啼哭就缝了谁的嘴,谁敢大声喧闹,轻重百仗,重者腰斩。”

魏家几个主事人在魏瑾荣的带领下作了揖。

没有人有疑义,对着这群太知道见风使舵的魏家人苦笑了一声,赖云烟轻摇了下头,“都下去吧,有事我派人来叫你们。”

“是。”

**

赖云烟没坐一会,老婆子匆匆过来报舅老爷醒来了。

赖震严一见她就紧抓住了她的手,瞄过眼就看向跪在床边的两个儿子。

“我知道了,”赖云烟眼眶里全是泪,“我替嫂子守住他们,我也守得住他们,可是哥哥,你不能丢下我们,要是你都走了,谁来守我护我?”

说至此,赖云烟已全然崩溃,握着兄长的手放声大哭,“要是你都没了,我去哪找人爱我疼我,哥哥,你别丢下我。”

赖震严的眼本浑浊无神,却觉妹妹流在他手上的泪如刀子一样割疼了他的心。

床边,赖家的小公子赖煦晖哭得咬破了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身子瑟瑟发抖,如若不是其兄赖煦阳紧紧抱住了他,他已瘫成烂泥。

赖震严醒来吐了口黑血,示意人去叫赖云烟过来后就已动弹不得,这时他抖着嘴,用尽全力发声,“药,药……”

赖云烟哭得已断肠,眼睛一片发黑,所幸赖煦阳照顾着弟弟还看着他爹和姑姑,他一看到赖震严嘴动就扑了上去细听,一听到他爹要吃药,本镇定至极的赖大公子双眼一片刺疼,跟他姑姑说话的声音都抖了,“姑姑,爹要吃药。”

“姑姑,爹肯吃药了。”

赖云烟听到了声音茫然地抬起了头,赖煦阳看着憔悴不堪,满头银丝的姑母,悲从中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姑姑,给爹喂药罢。”

赖云烟这才听了明白,忙拭着脸上的泪朝赖震严惊喜地看过去,却看到了从未见流过泪的兄长眼边两行老泪。

赖云烟心都被揉成了碎渣,她无法抑制眼泪,哭着上前,慢慢扶了兄长起身靠着枕头,等到药端来,她一口一口地喂兄长喝了下去,等到碗空,她跟他说,“你一生都对我极好,为了我,不知受了多少的苦,我从小就让你为我­操­心,是我的不好,可你要是没了,对我最好的人也就没了,从此就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你要是还心疼我,就多活几年,看着我走了再走,你说好不好?”

赖云烟别过兄长脸畔的银发,笑着朝他再问,“哥哥,好不好?”

赖震严闭着眼,眼边的泪蜿蜒不止,他轻轻地点了头。

这时赖云烟眼中的泪也掉了下来。

赖煦晖已哭得无泪再流,他把头靠在未见过几次的姑姑腿上,想着还好姑姑来了……

若是不来,娘走了,他连爹都要没了。

**

赖震严肯吃药下肚,半夜呼吸就明显了起来,易高景也在一侧守着,赖云烟哭过一道,心神有些恍然,但哭出了一些郁气出去,这胸口也不再疼得让她窒息。

夜间冬雨见主子不睡,跪着求了她一道,见她披着大老爷的披风,躺在椅子上瞪着眼看着无止境的黑夜,第二道也求不下去了,等忙完细琐之事,她便跪坐在她的腿边,替她捶腿。

“冬雨,”油纱下的油灯照亮不了什么地方,远方更是一片漆黑,这萧萧雨夜何止凄凉,连因风雨而七横八纵绞在一起的树木都透着几分悲苦,可即便如此,人的这口气还是得撑着,“你歇着去罢。”

“不了,睡不着,就让我陪陪您。”冬雨淡淡地道。

赖云烟的声音­干­哑无比,可丫环嘶哑的声音也不好听,她伸手碰了碰冬雨的头,无声无息地微笑了一下,心也微暖了一些。

“大公子还未有消息?”冬雨沉默了一会,本不想说,但还是出了口。

那是她亲手带大的孩子,再为他伤心,也免不了担心。

“世朝啊……”赖云烟疲乏地眨了眨眼,叹道了一声,“世朝啊。”

她言语中的叹息让冬雨抬眼瞧她看去,见主子脸上一片木然,无悲无喜,她默默地掉了泪,嘴间道,“你别怪他,夫人,我们都别怪他,您知道的,小时他有多心疼您,他还喂过您吃糖。”

赖云烟良久无声,随后喟叹了一声,“知道了,子伯候出去找了,不管如何,只要他的命还在,就能带他回来。”

冬雨垂了头拭泪,不再出声,怔怔地看着地上。

赖云烟盘算着要带回魏世朝的代价,发现他要是在皇帝手中,最终弃他的不是她这个当娘的,而是万分舍不得他的爹。

他要是在皇帝手中,皇帝要魏家的粮,魏家怎么可能会给,魏家就剩那一点粮,背后还有几千人要养。

现在只能但愿他不在皇帝手中。

要是在,只能靠子伯候了。

两人静默了一会,有人上了她们这处高洞,冬雨起身,往小路看去,“谁?”

“冬雨姑姑,是我。”赖煦阳的声音响起。

“大公子来了。”冬雨往洞口道。

“让他过来。”

不一会,赖煦阳就到了洞口。

赖云烟坐在能监察山势的最佳处,站在洞口往下看去就是入山的两处上山之路,只是现在天­色­一片墨黑,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得到山中有人处几处寥寥的火光。

便是什么也看不到,赖煦阳站到洞口习惯­性­地往下面看了一眼,才转身进了洞内。

“姑姑……”

“过来坐。”赖云烟把放在椅背上的狐披扯了下来递给了他。

“快天亮了……”赖煦阳接过她手中的狐披坐在了炭火边上。

“嗯。”

“姑姑……”

“嗯?”

“家士那边存住的粮,吃不上两日了,族里把粮一直放在皇上那,如今看来暂且是讨不回了。”赖煦阳艰难地咽了咽口水,道,“侄儿想去接应姑夫,不知可行?”

如此,便是朝姑父暂借上一些粮充饥,也好开口。

赖云烟听得愣了一下,不由笑了,“你们还有姑姑呢……”

赖煦阳浅摇了下头,“爹说了,还不到用您的存粮的时候,要是您的都没了,最后我们就无路可走了。”

“这样啊……”赖云烟敛了眼,淡淡地道,“姑姑知道了,你就去吧,跟你姑父一同回来。”

看来,魏瑾泓的粮,是势必一定要带回来了。

☆、193

赖云烟准了赖煦阳去接应,但母亲还停在灵堂,上午赖云烟去见赖震严,跟他道,“易高景会制那种药水,能保五年不烂,您说呢?”

赖震严已经能开口说话,听她说了抬眼看这永远都惊世骇俗之举的妹妹。

她总是与别家的妹妹不同,所以一直都让他放不下,从到西地后,她就不需要他的支持了,反过来是他需要她的帮忙。

不管世情如何变化,她还是那个心目中会听他的话,还说我也要保护你的妹妹。

“五年?”他喘了口气,问她。

“五年,再五年,直到你和嫂子能在一起,到时就要煦晖他们­操­心了。”赖云烟说着看向小侄儿,摸着他的头颅笑。

姑姑说的话,赖煦晖乍一听不是很明白,想了想之后才知道姑姑所说的是到时让爹和娘一起合葬。

他一想明白就去她,见姑姑朝他笑,赖煦晖颇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小声道,“侄儿知道了。”

“这样嫂子也高兴,是不是?”赖云烟问赖震严。

赖震严想及那为他付出一生的妻子,点了头之后让小儿靠过来,他拍了拍小儿的肩,与妹妹道,“好,就让你嫂嫂多等我几年,到时让阳儿和晖儿把我们葬在一起。”

他说得极其平静,但赖云烟与赖煦阳还是泪湿了眼,各自撇过头,暗暗擦了眼角的泪。

**

赖煦阳要带队离开,这一次他还要带一些赖家人出去送给皇帝,他要驱逐一些不被他所用的赖家人。

能来西地的人个个皆不凡,这些赖家人都有意识到他们要被赖震严父子抛弃,其中包括赖十娘的家人。

在他们整装要走之际,十娘子拿了剑冲过五六个人,举剑放在脖子上,冲着来送行的赖云烟厉声道,“你敢!”

赖云烟看都没看她一眼,抽过腰间的剑别在赖煦阳的腰上,扣好暗扣,又蹲下地给他检查了一下皮靴,见没问题起身与他道,“天冷,走路注意些,别让水进了鞋子。”

他们母亲没了,她便会替她照顾他们。

“烟姐姐!”十娘喊不到她的回头,厉喝中已经带有哭腔。

这次赖云烟回了头,不过不是看她,而是看向那些要送走的赖家人,她慢步踱向他们,眼带着笑意一一看过他们,最终她停下,淡淡地说,“你们把粮放到皇上那时,就应该想到这一天了吧。”

她敛了笑,脸也变得冷漠了起来,“不走也行,只要做到一样就好……”

被赶到广场的赖家人面面相觑,然后都看向赖云烟。

赖云烟抽出任小铜手中的剑,寒剑在冰冷的空气中发出了更为冷酷的光,赖云烟举着它,放到了赖家那个先前欲图向魏瑾泓行跪要挟她的赖家人肩膀上,朝赖家人示范,“抽把剑,搁在这上面……”

她冷静地说着,而那赖家人已经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这时反抗已经来不及,已经有任家死士一人一边扣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用力一划……”赖云烟把搁在他脖子上的剑凌厉地往前一抽,把那人的头快且准地劈了下来。

热血在空气中喷,冰冷的空气里,那人发着淡淡雾气的头颅滚在了地上。

血喷出的那刻很热,但转眼间就冷了,鲜艳的残血已黑。

“这样你们就可以像他一样留下了。”赖云烟扫了眼剑上冷去的血,嘴角一翘,再次看向赖家人,“现在你们可以再想想,是走还是留。”

无人说话。

那被开出来造船的大广场上,无一人说话。

“自己决定。”赖云烟有礼地一点头,把剑递给任小铜。

任小铜恭敬地接过,把剑上残血在那尸体的衣物上擦净,神态自然地把剑擦回了剑鞘。

“时辰不走了,走罢。”赖云烟走到赖煦阳身边,整了整他的披风,这时她的眼睛又恢复了几许温暖。

“是,侄儿知道了。”赖煦阳恭敬弯腰,这次他大步走到了队伍面前,不再赘言,手一挥就道,“走……”

他们父子的第一批家士迅速出发,困在中间的赖家人已经僵住,但被后面的人一推,先是蹒跚了几步,后面就已经飞走了起来。

那速度,就像后面有猛虎在追,谁也没有多停留一步。

赖云烟满意地一笑,转头对任小铜笑着说,“我们家不养废人,只能送他们走了。”

任小铜冷酷地看着这群逃命之徒,转头对表姐述道,“他们活不了多久。”

这些对不起他表兄的族人,活不了多久。

赖云烟回过头,朝跪倒在地的赖十娘走去。

谁都被那血腥的场面震惊得忘了喊叫,赖十娘也如是,看到赖云烟朝她一步一步地走来,赖十娘抓了抓地上的泥土,积攒着所有勇气朝那嘴角带笑的恶鬼嘶嚎,“你是恶鬼,你不是人,你是畜……”

她的“牲”字没有出口,头被任小铜示意前去的下属踩在了烂泥里。

赖云烟从她身边走过,去往那上山顶的台阶。

“大声喧闹,”云烟朝任小铜淡淡说,“帮姐姐去给荣老爷说一声,行仗一百。”

大声喧闹有动人心之嫌,十娘子就算要骂她几句出气,那声音也该轻点。

这时候,都不知道尽本份保命的人,是真没法一个个忍着了,不能养着给那些尽本份又识相的抢饭吃。

**

赖云烟带出来的天师和地师来报,说会再有风暴来袭,海水可能还会再倒过来,时间应该是在两三天后。

祸不单行,赖云烟找来魏瑾荣他们商量着让他们下去捕鱼。

“在明晚之前,能捕罗多少就捕罗多少,没多和任家借,他们有带。”赖云烟跟魏瑾荣说过就跟魏瑾允道,“派人去跟你兄长报信,你们最好想法子,在后天风暴来临之时,趁机抢皇帝的粮。”

赖云烟说到这停了一下,为着赖家私心作祟,多说了一句,“这事我会通知岑南王,岑南王也会派人去。”

她言尽如此,没再多说,转头又对魏瑾澂道,“十娘子怎样了?”

魏瑾澂淡然,“无碍。”

赖云烟略挑了下眉,魏瑾澂恭敬欠腰。

赖云烟也就知道了他是真的心无芥蒂,不过也是,魏家人对送上来的美­色­从不拒绝,但谁都不是痴情种。

只有她生的世朝,身上有太多地方像魏家人,偏偏这一点,却没有相同。

要是全像,在这乱世里,他的日子应是比现在好过一些。

“你族兄留下你,是留作急用的,”赖云烟直言对魏瑾澂道,“瑾允要守山不能离开,世宇不在,世齐跟了你族兄去了,现下就你能带队突袭皇家储粮之地了。”

“瑾澂遵令。”

“我没什么好叮嘱你的,但有一点你要记住,”赖云烟直视着魏瑾澂的眼,一字比一字说得重,“如果,有人拿世朝逼你做选择,你要记得先问一下世朝的选择再动手。”

魏瑾澂举揖,躬身称是。

等魏家人退下,秋虹红了眼,对赖云烟说,“主子,小主子再不好,也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他是个好孩子。”

“如果是,魏家人就知道应该留他们一命。”赖云烟躺在了椅背上,把全身的重心都放在了椅子里,只有这样才能暂时放任疲倦袭卷全身而不担心无地可撑,“他爹和我都没死,只要他不做对不起族里的事,他就不会有事。”

他也好,司家也好,最好在这个关头没有偏帮皇上。

现在魏家人已经有人这么猜测了,她虽全然不信儿子会糊涂至此,但他要是真做错事,她也没有万全之策保他平安。

不过一天,他的消失已经给魏家人添了不少乱了,司笑又不是个会做人的,这种时候除了哭,什么事也不做,谁能当她是这家的夫人?

现在有哪个夫人是躲在屋子里哭的?

这里活着的每个女人,都在撑着魏家的每一处地方,魏家带孩子的女人不少,但带着孩子带着娘家一家人住在屋子里不出来的,也就他们家这一个大公子夫人。

娶了这么个妻子……

赖云烟闭了闭眼,儿媳是儿子自己选择的,改变不了的事,她也不想多说什么了,“秋虹你去大公子夫人那,教教她怎么做人,要是再教不会,就把她和司家人逼出去做事,跟他们说,我们家不养废人。”

恶人就恶人吧,反正她也当了一辈子恶人,哪怕她那儿子以后怨她不护着他的妻儿,这恶人她也得先当了。

不教会他们怎么生存,他们以后也活不下去。

☆、194

当天夜里,捕鱼的队列回来,赖云烟吩咐了下去,一人赏一条,留在厨房谁也不能动,什么时候吃,就等这些家士说。

每天该他们两顿的,照常给。

该撵的,该震摄的,都赏罚分明,谁想吃饭就出力,谁没用就等着就饿死,哪怕是主子。

两天下来,守阵山的规矩在赖云烟用暴力立威后,已在上下的人心里烙了印,其速度不可谓不快。

在一般时期,如此高威震摄早有人造反,但在唯她命是从的魏家里,对此不忿的只有不相­干­的外家人,而那些人已经被赖煦阳带了出去。

说来,赖云烟这时也不怕秋后算帐了,按现在这局势,有没有人能不能活到最后都是问题,还挖她的坟抽她的尸,也得魏家后来人有没有这个命了。

如果有,倒是大好事。

**

隔日,赖震严从床上起来了,这个赖家当家的自能站起后,手段比其妹更为毒辣,当他清楚明了这种局面现在无谓跟皇帝撕不撕破脸,他对司家之事大加­干­涉,让赖家的那几个主刑逼问了公主。

赖家酷刑自来凶残,但还是未从雅玉公主口里说出不利于魏世朝与司家的话。

赖震严知道后,抬起虚弱的眼皮跟手下人说,“没有就好,日后要是谁对我外甥有什么闲言,让他来找我。”

山间大洞主子们住的地方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不多时,魏家权力圈的那几个人不多时就知道了此事,隐隐也明白赖震严这次出手,也算是给他们一个交待,也间或提醒他们,魏世朝的背后还有着什么人,只要他不自己出错,谁也别想奈何他。

主母没让他继承衣钵,但也借了其兄之手让人知道,大公子不是下任族长,但也不是谁都能对其捏搓揉扁。

兄长所做之事,赖云烟一直静观其变,但知道他是为她后,难免鼻子一酸。

对世朝,她不是真冷酷无情,她向来用强者为上的强权震摄魏家,但一面又对无能的亲儿包藏私心的话,如若是她亲自做了,只会降低她在魏家这些主事者心中的威信。

这些人为什么服她,她心知肚明。

若是她那些让他们信服的唯强是用都大打了折扣,哪怕魏瑾泓想护着这个儿子,在权力分布均衡,能人辈出的的魏家,世朝的处境只会比现在更岌岌可危,但凭先前司家为皇帝眼线之事就可拉他下马。

他妻儿外家现在能好好呆在魏家,不过还是仗着他们夫­妇­的势。

更多的,她不能再做了,做多了有损于她,最终害的,是她的儿子和那个她只抱过一次的孙儿。

她若不是心狠,哪来他们以后的出路。

都道她凶残暴戾,亲儿都不放过,可其下包藏的私心,怕是只有那个还当她是善良小妹妹的兄长知道了。

连魏瑾泓,都道她心已被磨成了铁,连亲生生养带大的儿子也打动不了她分毫。

**

在世朝未回之前,赖震严出手已经解了他回来后会面对的危机,赖云烟中午与兄长一道用膳时与兄长细语,“我们这等护着他,也不知是不是好事。”

不懂他们用心也就罢了,只怕越护越是只兔子。

“那你还道他能如何?”相比赖云烟为母者的忧虑,身为外舅的赖震严就冷酷清醒多了,“煦晖西行之路为救小银受伤,后走路三步都要停下喘口气,一路还要帮着我们­操­持家务,便是审讯,因他兄长不在我们身边,他小小年纪也要从头主持到尾,可为此,世朝却远离了他,不再与他亲近……”

“这样的儿子,顾一点是一点,不顾,他命都没有。”赖震严摸了摸妹妹的头发,觉得这世上怎么会有妹妹这么可怜的人,殚­精­竭力一辈子,老天爷连个像样一点的儿子也不赏给她。

赖云烟这次是头一次从兄长嘴里知道世朝对赖家所做之事,她道像兄长夫­妇­这么疼爱她儿子的人怎会跟世朝这么疏远,原来到头了,又是世朝自己作的孽。

“呵。”赖云烟欲哭无泪,只得把满腔的酸苦化为了一句轻笑。

她招手,让一直跪坐在他们下首的赖煦晖过来。

他一过来后,赖云烟把这个才十岁出头一点的孩子抱到怀里,平静了一会,与兄长道,“看眼下能顾,顾一点是一点吧,以后的事,也要看他自己造化了。”

说着,她低头看着怀中心事重重的赖煦晖,“不要怕,你没有娘,还有姑姑,表舅舅他们也还在呢。”

这时站在门口把风的任小铜推门进来,跪在了这对兄妹下面,一字一句认真道,“请表兄表姐放心,便是任家死绝,也会保住赖家的两条根。”

“生死有命,”姑姑在他背后微微一推,赖煦阳顺势站了起来,直到任小铜面前给他磕了个头才扶了他起来,“还请表舅舅莫要妄言。”

赖云烟看着他们,原本有点佝偻的腰便又挺直了一些。

还不到她倒的时候。

**

当天入夜,魏任两家连手出动,捕了不少鱼回来。

这一次,魏瑾瑜又算立了功,他开拓的守阵山先前开出了不少空地,盐师便借了他的地方制盐,先前制出了不少细盐放在库房,这时所制腌鱼所需的大量细盐便无需费神,省却了不少麻烦之事。

凌晨寅时,如地师和天师所算,风暴再次来袭,翻江倒海之声再次传来。

赖云烟一听到动静就起了身,匆匆去了议事房。

她一进,魏家几人都已经到了。

冬雨入夜就煨了参茶,这时让护卫提着大铁壶给老爷们一人倒了一大杯参茶就退了下去,去了大老爷那照顾。

“喝口热的,都在椅子里躺会……”一群面­色­都不好看的人坐在一块等消息,谁也不好过,赖云烟尽着主母之责出了言。

“不知兄长他们有没有收到消息?”微弱的烛火中,魏瑾荣顿了顿,忍不住朝长嫂苦笑,“这风雨太大,便是武功高强者也不能在其中呆上片刻罢?”

赖云烟知道他言下之意抢粮之事,她向他看去,略一挑眉,道,“不趁他们人心慌乱之时动手,难不成还等他们作好准备,请君入瓮之时动手?”

魏瑾荣想说的是怕是有命去,无命回,但他哪敢顶赖云烟的嘴,忙回道,“嫂嫂说得极是。”

昔日狡炸,但高洁如兰的荣公子为着族人现今在她面前也有几许唯诺了,在这风雨之夜,前情往事在赖云烟脑海如细雨飘过,这让她对魏瑾荣脸­色­也好了一点,“他们会有对策,你不要太­操­心。”

她虽厌之魏瑾泓魏瑾荣他们,但也不得不承认,但他们维护族人之心她是有些佩服的。

整个西地,便是皇族的人算下来,也没有魏家保全的族人多。

魏家三千死士中,魏家五支人马中出了两千五百个人,他们把族人当死士训,结果不只是一出事就会遭到他们的全力反击,而且只要这些人有几个人活了下来,魏家就不会真正的断根。

也是在这样一群人里,她那被­精­心带大的亲生孩子就像一只孱弱的小­鸡­,不值一提,何德何能带领他们。

就在他们几句话之间,外面一道雷劈了下来,那动静就好像天在这刻都破了……

屋内一片死寂。

紧接着,这种毁天灭地的动静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间,等到地停天静,屋内这几个大宣国最为­精­怪的老人一个个脸­色­黑里透着青,无一人是镇定的。

便是赖云烟这等经过两世的人,也是把手心掐破了血,才把气息稳住。

魏瑾荣与魏瑾允先于屋内人回过神,他们相视一眼,就看向了赖云烟。

赖云烟深吸了一口气,支着椅臂坐直了一点,抓了两片参片含嘴里嚼碎了才对门外喊,“师父们有消息没有?”

不多时,魏家一个小辈全身湿透跑过来报,“文师父他们说,他们暂料不准,还请大夫人恕罪。”

“料不准?”赖云烟一咬牙,做了决定,“再过半刻,你们出去主持大局。”

她看向魏瑾荣他们,“瑾荣瑾瑜务必接管好山中之事,让荣夫人允夫人顾好族中内眷,吩咐下去,从今天起,见她们如见我,所有命令都需遵从,不许违逆,瑾允,你现在带人出去,接应族人。”

“是。”屋内魏家人齐齐道了一声是。

这声喊得响亮,总算让一片死寂的屋子多了点生气。

等过半刻,一个比一个走得急地出去了,等他们全出去后,赖云烟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进来的任小铜说,“虽说子伯候不是寻常之人,但到底年纪小,我在这里也出不了什么事,你现在带人出去帮帮他。”

“不行,大哥说了,我不能离你左右。”任小铜当即拒绝。

“去吧,”赖云烟慈爱地看着他,“姐姐出了不事,现在他们还得靠着我一些呢,他们不会让我出事,去帮一下子伯候,就当是帮姐姐。”

虽说是她欠了子伯候一次,但也是为着让他救她儿子欠的。

“子伯候不是池中之物,活着对你我都好。”见任小铜不为所动,赖云烟只得把话说得更明白了点。

任小铜犹豫再三,到底还是应了赖云烟的话,留下两个最为厉害的守着她,他带了剩下的任家死士去找子伯候。

等魏瑾允与任小铜一走,整个守阵山就剩个空壳子了,要是强兵来犯,顶不住半刻。

但这等说不定下一刻就天崩地裂的时候,怕是谁也没有那个胆敢前来,怕只有魏家这一族人,敢于这等时候做那大逆不道之事。

**

除去魏世宇带走的那一千死士,魏家所有兵力出去,加之赖任两家的兵力,在两天后,这些人带着粮食出现在了守阵山下。

但在一片经过浩劫,无路可走,被泥水淹埋的情形里,没有一人欢呼。

魏家留下的近千的老幼­妇­孺在山上看着他们被泥土污垢掩住看不清面目的亲人,看着他们背着包袱踩过没足的水泥一步一步往上走,众人皆安静地掉着眼泪,无一人哭出声来。

有人为了多背粮食,把身上衣裳解了下来包粮食,于是皆多汉子皆打了赤膊,在冷雨中,他们沾了泥土的身体就像泥人,迈出的步子再艰难无比,他们也像个打不死的兵士一样向着这高山中爬来。

这时看着他们回来的人没有一人说话,赖云烟站在最高处看着这震摄得能让人忘了呼吸的景象,死死地抿紧了嘴。

不用去想象,她也能明白这些人回来得有多艰难。

☆、195

在众人流着泪迎着他们亲人回来之时,赖云烟下了高处,坐到了议事房,跟魏瑾荣说着接下来的事。

沸水是一直煮在锅上等着人回来冲洗的,而这时也需得熬驱寒祛毒的药了,还有要调人派发准备好的新衣,赖家那边没有多的,还得跟魏家借一些用着……

这些琐事,先前魏家人不是想不到,但谁也不及当家夫人的亲自命令。

而几千人的药物和衣物,也只有她下令了,下面人才好­操­办,因为这会耗损魏家不多的库存。

她说一桩,魏瑾荣就派人下去准备一桩,于是,等待众家士回家的是除了族人的眼泪,还有热水暖衣。

没有痛哭失措的场面,山中的老幼­妇­孺擦­干­眼泪都行动了起来,回来的每个人都按着吩咐依次排队拎桶进澡堂洗澡,一次不得一盏茶时间,穿好新衣的人迅速出来,临到下一队。

所有人皆需吃药驱寒后才用膳,身上有不适的就去找大夫,无事之人就去已经暖好了坑的长坑上休息。

一整夜过去,回来的二千余人里,只有几十个人因身上的伤发了烧。

魏瑾泓那里则一倒就没有起来,等赖云烟回房,看到他烧得脸一片黑红,身上全扎满了针。

易高景看到她进来,欲要跟她施礼,被赖云烟一挥袖止了。

赖云烟坐到床边,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脸,探了探他鼻间的呼吸,问易高景,“怎样?”

“下午应能退烧。”

“那就好。”

“大老爷的脚也烂了,草药每次隔两个时辰换一次,两日就可下地。”易高景又说。

赖云烟顿了顿,起身走到床头,把手探进被窝摸了摸,摸到了被草药布带包成了两个大棕子的脚。

“不会有事?”赖云烟问了一句。

“未伤及筋骨。”易高景答道。

赖云烟吁了口气,“那就好。”

这人现在还不能残,就跟她现在不能倒一样。

**

在下午魏瑾泓还未醒来前,任小铜与子伯候,还有魏世朝回来了。

魏世朝回来是任家死士背回来的,魏瑾泓,魏世齐他们没有遇到他,但子伯候在皇帝那找到了他。

他腹间有剑伤,被背回来后也昏迷不醒。

易高景那厢带着几个徒弟还在与魏瑾泓施针,赖云烟在等他们来之前让任家略通黄岐的人过来给他看了看。

腹间伤口露出来的时候,赖云烟看到了儿子血黑伤口里的肠子,触目惊心的伤口让赖云烟眼皮跳了跳,好几夜未眠的­妇­人顿时软了身子,如不是身边的丫环扶着,差点就倒了下去。

等易高景急匆匆地过来一探脉,又说需用到一只参。

父子俩都要用,赖云烟让冬雨去拿,但用完手上最好的这两支,她也没有可救命之物了。

魏世朝的伤口处理好后还没没醒来,让人守着,赖云烟出了门去找子伯候。

她到了让人敲子伯候的门,子伯候没应,赖云烟寻思一下,示意护卫直接踹门。

门一踹开,盘坐在床上给自己上药的子伯候不悦地看了赖云烟一眼。

赖云烟朝他一笑,眼光温柔。

子伯候嘴角冷冷一扬,收回眼神没理她,继续收拾身上的伤。

洞里没有外边的大风,但也冷,赖云烟示意护卫关上门,把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到子伯候那瘦弱的小身体上,然后接过他手中的药油替他揉身上的淤血。

“疼得厉害吧?”

“不碍事。”赖云烟揉得太轻,子伯候不得已回了一句。

“我儿的伤是怎么来的?”赖云烟怕他冷着,把左侧掀开便于揉血的一角拉拢了一点。

“说了没事……”子伯候皱眉说完,才领会过来她所说的“我儿”是魏世朝,而不是他,于是那眉头皱得更深了。

“按我跟你祖父母的交情,你只能算我孙辈。”赖云烟瞬间了会了过来,笑着说道,“不过也是我儿。”

她的手更轻了,轻飘飘一点力道都没有,像身上无力一般,也像是怕擦疼了他。

子伯候垂眼看着这­妇­人的手,对这满是­妇­人之仁的­妇­人在心里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但嘴间还是开了口,道,“辰帝想用他挟持魏大人,他先行自戕,我晚到了一步,带出来时费了点功夫,便晚了魏大人他们一些。”

“是谁带走他的?”赖云烟也知自己手力不够,她站了起来,让身边的护卫去揉药油。

“你们家里的人。”护卫力道比赖云烟的重了十倍有余,但这也没有让子伯候多眨一下眼。

“魏家?”赖云烟略有诧异。

魏家也有内­奸­?

子伯候略点了下头,淡道,“是魏瑾澂身边的一个侍卫,听皇宫里的人说,应是跟赖十娘有染,我已经把他杀了。”

子伯候住的地方巴掌大,连一张椅子都没有,赖云烟有些站不住,被丫环扶着坐到了子伯候的小床上。

子伯候不关心赖十娘的死活,不过看赖云烟脸­色­难看,他也觉得微有点不好受,就像看到他祖母不快乐他会做事让她开心一样,这时他也想做点事让她舒心,“你要是不好动手,我替你杀了赖十娘。”

赖云烟想的是要怎么跟魏家人说内­奸­的事,冷不丁听了子伯候的话,她脸­色­一柔,朝他微笑道,“没事,这几天你好好歇着,十娘的事,赖家家主在,无须你我­操­心。”

见她脸­色­一好,子伯候暂也无话可说,闭上眼趴下了身体,让人处理他背后的伤。

赖云烟进来时只看到他正面,这时他趴下,看到他背后乌黑一片。

“揉轻点。”她忍不住道。

“是。”护卫也是个刀里来剑里去的人,饶是如此,看到子伯候半身的乌黑,脸也不禁动容地抽动了一下。

这等重伤,不知是怎么忍住没喊一声疼的。

**

子伯候睡下,去看过负伤但不重的小铜,又跟魏瑾荣说了内­奸­一事,赖云烟这才回了房里。

她进屋时魏瑾泓还在睡着,但她一躺下,魏瑾泓的眼睛就睁开了。

赖云烟太疲累了,看到他睁开眼还是闭了眼歇息。

不多时她就神智迷散,隐约觉得有人探过了头,在她额上嘴边落了几个冰冷且略带粗糙的吻。

他嘴­干­得太厉害了,得润润,陷入深眠时,赖云烟想。

许是几日未睡,一朝睡了一会,反倒起不了身,赖云烟一醒来就发现自己动不了就如此想道,等过了一会连手指尖都动不了,连头动都不能动一下,赖云烟当下心就全冷了——残了,中风了?

只一刻,赖云烟就像心都中风了,僵得不能动弹。

但不等情绪灰暗,她清了清喉,发现自己能发出声来,便也笑了。

中风就中风罢,还能说话就行,也不算全然倒下。

她身边一直偏头看她的魏瑾泓见她睁开眼,看着上空一会后莫名地笑了,便沙哑着还没好的喉咙问她,“有何可笑的?”

“没什么,”赖云烟偏过头去,笑着与他道,“只是想来,现今这天下应是没什么能惊吓得住我们了。”

“你从不是大惊小怪之人,”魏瑾泓只刚退烧,还不到下地的时候,淋了数天雨的他身体虚弱得很,便是抬手也很费力,但他还是用了全力抬起头去别她颊上的头发,与她淡道,“从没有什么吓得住你。”

赖云烟便笑了起来,她笑得甚是开心,笑到一半,发现自己正偏着头,还伸了手欲要去摸魏瑾泓,当下手微微一滞,随即了会刚刚自己应是魇住了。

就如觉得自己中风没什么大不了一样,当下知道自己应是无事也没有什么感慨,赖云烟依旧伸着手去摸了摸魏瑾泓的嘴角,指腹在他粗糙冒着皮的嘴­唇­上摸了摸,笑道,“你现在这么丑,我竟也觉得你的话说得好听。”

魏瑾泓微怔了怔。

“赶紧养好吧,外面的事太多,我有点辛苦。”赖云烟淡淡地道,从她平静的口气中,倒是听不出什么辛苦来。

只是神­色­太疲惫了,那种刻在眼睛身体内的疲惫看得魏瑾泓骨头都疼。

“明天就好了。”他小声地安慰着她,又靠近了她,在她发间落了一个轻吻,“是我拖累了你,你便怪我罢。”

听着他叹息般的话,赖云烟在他颈脖间闭着眼无声地笑了一下,喃语,“怪你­干­什么?怪你,你就能好受点,那可不是便宜你了。”

她嘴舌素来厉害,便是这时也不轻饶他,魏瑾泓无法,只得轻叹了一下,道,“那便不怪罢。”

左右都拿她没办法。

“世朝如何了?”赖云烟动了动身体,发现僵硬,但还是能动的,等再躺会,她就应该能起了。

“无碍,先前醒过来一次,”魏瑾泓把下巴搁在了她的发顶,让她靠在他胸间,淡淡地道,“不过要卧床一段时日休养罢。”

赖云烟睁开了眼睛,抬头看他,“等你能下地,去跟他好好谈谈,便是不如世宇世齐,也得教他怎么护得住家小。”

☆、196

下人抬来了膳食,赖云烟吃着坨糊糊,见魏瑾泓老看着她,她噗嗤一笑,搁了碗,去拿先前搁在一边的参碗。

本来喂魏瑾泓用药是青松的事,但魏瑾泓朝老仆微一摇首,老仆间刻就心领神会,放下碗退下去了。

随后,魏大人就一直瞅着其妻。

赖云烟被看得发了笑,拿着参碗扶了他起来,刚把碗放到他嘴边,就见魏瑾泓摇了下头,朝她淡道,“你先喝两口。”

赖云烟眼敛一垂,嘴边笑意没变,她未多想抬碗喝了两口,这才放到魏瑾泓嘴边喂他喝参汤。

这是百年老参片熬出来的母­鸡­汤,无论是老参和­鸡­都难得,魏瑾泓喝了大半,就抬手接过碗,把剩下的放赖云烟嘴边。

赖云烟好笑,这次她笑着开了口,有些不以为然地道,“这就别顾着我了,我用的不比你的差。”

魏瑾泓点头,但还是喂了她最后一口。

赖云烟虽说不以为意,但喝完还是捏了帕擦拭他嘴,眼睛也轻柔了一些。

“去用膳。”魏瑾泓抓住她的手在嘴间一吻便放了开。

“歇着罢。”赖云烟颔首,回座一碗坨糊糊还未用完,魏瑾荣就上门来了。

魏瑾荣是来跟赖云烟商量事的,他刚坐下想开口,看到长兄朝他看来,他就止了嘴,安静地等长嫂用完膳。

“嫂嫂知道我们活捉了皇上那派来的人了?”赖云烟一搁下碗,魏瑾荣就有些迫不及待地问。

赖云烟颔首,这事魏瑾泓是跟她说了。

“我们按兄长的吩咐先关了起来,您看……”

“我看?”赖云烟皮笑­肉­不笑,眼睛也往魏瑾泓那边扫去,魏瑾泓看到她看过来,头微微往旁边一偏,躲过了她的眼。

赖云烟当着魏瑾荣的面冷笑着哼了一声,不过开口时语气也恢复了正常,“审出什么来没有?”

“子伯候去问了,没问出什么来。”魏瑾荣硬着头发道。

“那就杀了,难不成要留着他们吃粮?”赖云烟朝魏瑾荣笑笑,“杀了派人把头扔皇上营地去。”

大冷天的,魏瑾荣听了此言身有冒冷汗之感,低头道了声“是”。

他得了话,欲要出门,就听族兄在背后淡道,“就说是我的吩咐。”

魏瑾泓虽已对皇上做尽了不义之事,也不再怕担这名声,但很多时候,他对皇上所会做之事确需借妻子之嘴才做得出来。

说来妻子向来对他的为人处事有种种不屑,魏瑾泓细想来,自己言行也常有自欺欺人之感,但两世来他都如此,再如何幡然醒悟也改不了本­性­。

现今他唯一能改的是,是他之意,哪怕借她的嘴,他也能站她前面担着了。

用了许多年,他终学会了在她面前坦诚。

**

魏瑾荣走了出去,赖云烟招丫环进来替她着衣。

冬雨给主子找披风时听到男主子温和地问,“今儿外边冷吗?”

“回大老爷,有一些。”冬雨转身,朝他福了一福。

“比前两天如何?”

冬雨犹豫了一下,答,“更冷了一些。”

“给夫人穿厚一点,”魏瑾泓靠在枕头上朝想得专注地道,“把那件黑狐大氅拿出来吧,想来也用得上了。”

赖云烟听了略挑了下眉,嘴角笑意弥漫了开来,“还是貂皮那件罢,再冷些再穿狐皮。”

魏瑾泓那几件好东西,看来她都要穿遍了。

“穿暖和一些罢,”魏瑾泓转向她,满脸的温和,“这天越来越冷了。”

赖云烟未再说什么,等冬雨找来单独搁在一个箱笼里的狐氅与她穿上,她出了门去儿子那。

魏世朝恰好醒着,刚到她来,就要下地给她请安,赖云烟朝他摇了头,“老实躺着,别动了伤口。”

“谢谢娘亲。”魏世朝向母亲虚弱一笑,又转脸看向了福着腰身不动,向母亲请安的妻子。

“起来吧。”赖云烟也看到了他眼神,略一挥袖就坐到了床边,问魏世朝,“可好了一些?”

“好多了,谢娘关心。”

他们说话间,突然响起了奇怪的声音,赖云烟转头一看,看到了低头的司笑哭了,泪水掉在了地上。

她哭什么哭?赖云烟讶异,转头看向魏世朝。

魏世朝见状眉头一皱,轻声朝司笑问,“怎地了?”

司笑不语,却一头朝赖云烟跪下,抖着嘴掉在泪与赖云烟道,“娘,过去种种都是儿媳的错,您就原谅了我罢?”

赖云烟看看不断磕头的她,再看看儿子,见儿子探询地看着她,她暗中轻吸了口气,脸­色­不变道,“算了,起来罢,别哭了。”

司笑抬头看不清她神­色­,这时又听夫君轻道了一声“别哭了”,她止了眼泪起来,朝赖云烟一福身,“谢谢娘。”

说罢,站到了床边,跪坐在了床边,扶了扶魏世朝背后的枕头,让他靠得更舒服一点。

她手势轻柔,赖云烟默不作声地看着。

冬雨已经给她报了,说这几天少夫人都在厨房帮忙,晚上无油灯,会就着柴火做衣裳,说只花了三个夜晚,就把大公子的两件棉袍做成了一件压紧的厚袍。

不管真假,她有这份心难得。

赖云烟确是不喜司笑,许是­性­格问题,她喜欢白氏那种刚柔并济的女子,哪怕心眼小点,但她有那个为自己图利的聪明劲,西行路上哪怕与她这主母翻了脸,但白氏走的每一步,哪怕是哭是闹,还有示弱也好,都是有其目的,她能屈能伸,且也忍到了达到目的的一天。

今日的荣夫人,哪怕她儿子不是他们看好的下任族长,赖云烟也会就她的能力给她相对的权力。

司笑不行,从她带儿只带到与外族亲,不与他们这对祖父母亲就可知晓,这个看不清时势的小­妇­人或许不蠢,但太懵懂。

这夫妻俩看起来还是像的,赖云烟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

赖云烟没留多时就要走,魏世朝有些失望,自母亲出门,他的眼睛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但没有等到她的回头。

门关上后,屋内的光便暗了。

“我以后会听娘的话。”司笑见他自赖云烟走后脸就暗淡了下来,她上前捧着他的手在心口暖着,“你莫要灰心,总有一天她会对你继续好起来。”

魏世朝笑了笑,他垂首看着妻子的发顶,无声地叹了口气。

继续好起来的那天是哪天?他们还等得到吗?

现今便是她上前去请安,母亲都不见,父亲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来西地这么久,妻子见过父亲几次?

他们已不得父母亲的心,现今只能尽自身其力保全自己,便也算是不给父亲母亲丢人了。

“不要­操­之过急,”魏世朝抽出手,慢慢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眼神冷静,目光幽幽,以往总是溢在其眼中的那些对妻子的爱恋消失了,他眉宇之间的柔意褪却了大半,整个人都散着坚韧的味道,“我们做好我们之责,顺其自然就好。”

司笑抬起头,看着变了不少,但却让她目不转睛的夫君,她怔怔地点了头,捧着他的手,把脸靠在了他手心,满含爱意地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听你的,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好。”

她从他奋不顾身把她从污泥里拉出来那刻,眼里心里只看到他一人了,那些不得已嫁给他的心情已成前尘往事,她已不再愿意想起,只愿与他今生一世都是一双人。

**

“她还是变了许多的。”冬雨扶着主子,轻言道,“教教也真是懂了许多,许是……”

说到这,冬雨咬了咬嘴才接道,“许是以前在娘家呆久了,不太懂事。”

冬雨的心硬得快,也软得很快,看着自小带大的小主子奄奄一息躺在床上,转眼便又为他的妻子说起了好话来。

“怕是。”相比冬雨总是放了大半在魏世朝身上的心思,打一开始对那对小夫妻赖云烟就要显得淡漠许多,这时见得他们变得有些像样,也并无太多欢欣。

“会变好的。”冬雨听着主子淡漠的口气,有些安慰自己般地喃喃自语。

赖云烟任她多想,一路去了兄长处。

她去时赖震严正在下她送去的黑白棋,见到妹妹,赖震严朝她招手,“过来与我下一盘。”

“煦阳煦晖呢?”没见到侄子,赖云烟坐下就问。

“暗室。”赖震严淡道,伸手摆棋,“瑾泓如何了?”

“挺好,明日就能下地了。”赖云烟笑着道,在兄长的示意下先走了第一着棋,“十娘子是怎么说的?”

“尚还未说什么。”赖震严蹙眉紧跟着下了另一着,又漫不经心地道,“不过快了,她要是一字都不说,就让她亲爹亲娘去给她行刑。”

“咦?”赖云烟微愣,“不是送了他们出去?”

这对夫­妇­不是被谴出去了?

“暗兵露了角,皇上要他们还何用?”赖震严露出嘲笑,“一听煦阳能给他们口饭吃,跟狗一样在后面爬着跟来了。”

☆、197

十娘子按她的是意思由魏家交给了赖震严,兄长如何处置,赖云烟并不再关心。

她仔细往兄长脸上端详,见他­精­神好了一些,就招了一边刚刚到,还在站着的任小铜过来。

为示对他们兄妹的尊重,任小铜只要没得话就会站着,这时赖云烟朝他招手,他过来再一揖,笑道,“无咎多谢表兄表姐。”

赖云烟微笑,拉他到身边坐下,又沉吟着下了一步棋,才对赖震严说起她的五指山来。

其中地势存粮,如何进出,她都说了个明白,末了对兄长道,“如我所料不假,这两三年,西地怕是不得平静。”

库中存粮,按目前的任赖两家的人数算,也不过只得一年,还不包括变数。

“两三年?”赖震严扔子,没了下棋的心思,“不是说西地乃是圣地,国师言语有误?”

海水往下褪去已几十丈,赖云烟不知国师从哪得知的此地是圣地,如若是,那这处应是巨变最平稳的地方,震后几年,也能逐渐平衡,而原本的宣国……

天地变幻之事,赖云烟不敢多妄加猜测,她穿越重生好几回都不能追究其因,这些玄幻之事再去细思,怕是得成疯魔。

“妹妹想了想,所若国师所说不假,这是最安全之地,那么,别处的变化怕是要比这处再险恶万分,我大宣被大地吞没之言,想来也不虚假。”赖云烟淡淡道,“是真是假,用不了半年,也是看得出来的。”

到时总会有往这边逃亡过来的人,从他们的嘴中,总能得些消息。

“这等境况,还会有人过来?”赖震严皱了眉。

“哥哥休要小看人的生存念头,您看,那被谴出去的人,再万分丢人,哪怕是让他杀儿杀女他不也要回来讨口饭吃?”赖云烟淡淡道,她从不敢小看人的求生**,为了活着,人类没有做不出做不到的事。

“也是。”赖震严转念一想,释然。

说来都到了此处,再想是不是真的圣地,也无太多意思。

“什么都缺,”赖云烟低身捡回兄长扔掉的棋子,微笑着道,“怕是要先多走别人几步才行。”

去找也好,抢也好,有备无患才能防患于未然。

赖震严看看任小铜,算了算两家加在一起的人数,不到二千人,能用者,一千余;魏家加上内眷,四千余,能用者三千余。

“不说长远,且就目前一二十年来说,我们三家应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蚱蜢,”赖云烟仔细说道,“无论对抗外敌还是后辈的通婚,都只能作此对打算。”

赖震严本已想过此事,听妹妹明言说出,他颔了首,说,“我知你的意思。”

说罢,抬眼看向妹妹,“皇上那?”

“皇上的主要对手是岑南王,”赖云烟淡淡道,“如皇上要再分力对付我们,只会败得更快,目前我们几家还是安全的。”

前面皇帝没有使出好法子出来弄掉他们,现在这局势,就是想对付他们,也是有心无力了。

“岑南王那现今如何?”

“呵,”赖云烟闻言轻笑,“王爷这一生,怕是没犯过什么错,也没打过没有准备的仗,西地所有势力中,怕是只有王爷府里的物什最多。”

如若不是同盟,她都对王爷的储备心动。

不过岑南王现今日子不好过,他就是条恶虎,但也有逼急了会咬人的兔子上去夺食,而元辰帝岂会放过这等可用之机。

一个上午,赖云烟把时间都花在了与兄长沟通如今的局势上,等到外面的人来报说族长请夫人回去,就已过晌午了。

“该是用膳了。”没想一说就是大半天,赖云烟哑然,扶了桌面起身,又端过送来的药物,跪坐在赖震严面前看他用药。

她容颜已老,但神情还是温顺如当年未出嫁的少女一样,赖震严缓和了冷硬的脸,伸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叫了她一声,“妹妹。”

他娘留下来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妹,这一生从未辜负过他,如今还得她温言笑语,想来那些为她做过的事,哪怕辛苦,也是值得。

兄长一生喜怒不形于­色­,这一次是赖云烟能明显从他的口气中听出极强的感情来,她不禁笑了,满眼温柔。

她的人生一求不辜负自己,二求能保护好在意自己的人,现今看来,哪怕日子过得狼狈,老天也还是对她不薄。

**

魏瑾泓来请下,赖云烟便没有留下与兄长一起用膳,出门时看到两个侄子坐在一处,煦阳抱着煦晖不知在说何话,逗得煦晖咯咯笑个不停。

冬雨秋虹都站在他们身边,也都握嘴偷笑。

赖云烟乍一听到煦晖那笑声,跟自己年轻时候笑起来的声音竟是差不了多少,不禁好笑。

见到她出来,主子丫环都回过了神。

“见过姑姑,见过表舅。”一见到赖云烟与任小铜,两兄弟都极其恭敬地请安。

“回来了怎么不进去?”赖云烟走向他们,一人温柔地摸了一下他们的头。

“等姑姑,表舅和爹说完话。”赖煦阳笑道。

赖云烟看了兄弟俩一眼,笑着点头,“那现在就进去罢,陪你们爹用午膳。”

“是。”见她似有事,两兄弟退到一边,等她与任小铜带着下人走了,这才回了屋。

赖云烟走了几步,对身边的表弟说,“这几天要是路好走了点,去给煦阳煦晖拿点药材吃食过来,他们身子经不得耗。”

都不是身体好的,这阵子他们也是在熬,两兄弟脸上都带着病气,许是不想让大人担心,两兄弟没一个喊病喊疼的,却不知听着他们的笑看着他们的脸,为长者之人的心如同被刀割。

“是。”任小铜答道,走得几步,又道,“来回需得几天,过几天就有了。”

“不急。”听出了他语中的急切,赖云烟一笑,朝表弟摇了摇头。

等回了住处,魏瑾泓却在打坐,赖云烟上前去看了看他的脚,问老仆,“可换药了?”

“再需得半时辰。”今日在旁听候令的翠柏答。

这时魏瑾泓睁开了眼,赖云烟朝他笑着道,“我先用膳,稍会与你换药。”

魏瑾泓眼睛一眨,看到她坐到了桌子处,这才又闭上了眼,调生养息。

赖云烟用了点吃物,又出门与前来说事的魏瑾允说了话,再进门来,魏瑾泓已经停了打坐。

在赖云烟亲手与他换脚上之药的时候,魏瑾泓突然道,“我中途回了趟府里。”

赖云烟低头仔细与他清理新长出的­肉­中草药残渣,没有抬头,魏瑾泓看着她的发顶又道,“有两箱东西落下没带回来,就回去找了找。”

“什么东西?”赖云烟漫不经心地答道,翘着手指挤了热水的帕子去拭伤口,叮嘱他道,“有点疼,忍着点。”

魏瑾泓听着她的话,有点眼酸,他缓了缓又道,“前阵子,西地进来了一批奇人异士,他们给府里捎来了两箱东西,说是给你的。”

赖云烟拭伤口的手停了,她慢慢抬起头,看着魏瑾泓,“给我的?”

“嗯,给你的。”魏瑾泓点头。

“什么东西?”

“一箱玉衣珍宝,一箱药物。”

赖云烟忘了动,好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在魏瑾泓紧紧盯住她的眼神中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你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也带回来了。”魏瑾泓去摸她眼角突然掉下的泪,淡淡地说,“本来不想找到的。”

一个男人,比他还懂她,比他还知道她需要什么东西,喜欢什么东西,魏瑾泓是真不想承认有这么一个人比他还适合她,比他还爱她。

那个人知道她是什么人,知道她与这世道的万千女子都不同却还是爱她,用着珍爱之心,万里迢迢送来了她最会欢喜的东西。

是的,就是他想否认有这么个人存在,他也承认,她该得到最好的,她应该光鲜亮丽,穿最华丽的衣裳,戴最珍贵的珠宝,有着最好的身体享受人间最好的风景。

“本来不想找到的,”他重复,且自嘲地笑了笑,“身为你的夫君,很不想让你觉得你要的我给不起且不算,还比别人给你的少,尤其,那个人是你欢喜的人。”

说着,他靠过去亲吻她眼角掉下的长泪,这时的他无法掩饰心中的痛苦,低声朝她道,“但他不在,你便让我陪着你罢。”

江镇远不在,他永远也不再来,不能陪她至死,便让他陪她罢。

那个最好的人不在,便许了他陪她罢。

魏瑾泓的声音很低,低得像是接近于哀求,赖云烟伸手抱了他的头,眼泪一串一串地流下,都不知自己是为何而哭,为谁而哭。

☆、198

屋子内安静一片,外面的人听不到响动,下人在外面叫了一声大人夫人,赖云烟闭了闭眼,即刻若无其事地直起了身,拿帕拭了脸上的泪,回头间声音神情已恢复了平常,“何事?”

“岑南王的人来了。”

“来的是谁?”

“大世子李恪。”

“请他稍候,叫荣老爷先过去。”

“是。”

赖云烟这时的眼泪已­干­,朝魏瑾泓看去,这位大人也恢复了平时的平静淡然。

“明日就算能下地,也走不得多少路,你自己上心些。”已不再是当初当年别人捅她一刀她必回捅之的时候了,那些刺早就磨散在了这一路上的磨难中,前情虽永不可忘,但这些年,赖云烟也早知道锢步自封只会毁到现在的人。

无论哪种情形,于己于别人,她只有好好过下去,才是对大家最好。

她原谅自己,也释然所有不可得,人从骨子里也变得真正温和了起来。

“嗯。”她脸­色­变得太快,那些无以铭状的悲痛转眼间就全顷刻消尽,魏瑾泓在端详她两眼后,心眼再来一辈子,他都怕还是要猜测她心中在想什么。

他总以为足够了解她,知道她的软肋顾忌,但转眼间,她就又往前走了。

你以为她不可变,但她确也心中还存几分温柔。

那么多的日夜,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也只有她还能站在暗角,用平静目光静看他虚弱,那时她没有报仇,也没有温言软话。

但只得片刻相处,重来一世的他便能再坚持相守她一人下去。

这世上没有喜欢上了就能爱到底的感情,所幸这辈子,她对他再残忍,也没残忍到底。

在他带家族沼泽此事上,她憎恨他对她的束缚,但谁也不会真的明了,她比所有人都尊重他的决定。

甚至也是因此,她才没有选择与他鱼死网破。

重认识她一世,她这样好,魏瑾泓确实放不开她。

但是,只要她好,他也可承认,有人比他更爱她。

“就那两个箱子。”魏瑾泓指了屋子角落两个叠起的铜箱。

赖云烟看了一眼,捏了温帕与他继续擦拭,点头淡道,“好。”

说罢招了下人进来与他换裳。

**

岑南王世子见到魏氏夫­妇­就一揖到底,起身就瞧赖云烟看去,赖云烟见他神­色­不对,除了魏瑾泓留下,叫了其余下出去。

“何事?”不等大世子出口,赖云烟先开了口。

大世子感激地看了赖云烟一眼,“不瞒烟姨,今日侄儿来是有事相求。”

“何事?”

“父王派我来跟烟姨借些炸药。”

“可是山中吃紧?”赖云烟微拢了眉。

大世子苦笑点头,“大金人来了数百死士,视山林毒物,野障迷林为无物,我等近日设障击杀,也只解决了一小半,但其中所需炸火已告竭。”

“这是几日之事?”赖云烟有些想不通,这几日哪日都不平静,且­阴­雨绵绵,马金人敢进岑南王的毒山?

“就是近两日的事,”大世子连夜赶来,便是连口水都未曾喝过,这时话一说来也有几分­干­涩嘶哑,“皇上应是与马金人有了商议,在我等带粮回山的路上,因当时困境,有片刻疏于防守,他们便攻了进来。”

“皇帝跟马金人有商议?”赖云烟说罢,转头看向了魏瑾泓。

魏瑾泓淡然摇头,“自皇后之事后,皇上不再常召我进宫,宫中之事也皆对我秘而不宣。”

“如若有,”赖云烟吸了口气,对大世子说道,“怕是皇上拿了你们府上之势利诱了马金人,他们倾巢而出,不可小视,我让小铜随你一道去。”

“多谢烟姨。”

见他欲要施重礼,赖云烟罢了手,叫了小铜进来一顿叮嘱,也不过半来个时辰,任小铜就与大世子快步而去。

路上无一明路,所有路都被烂泥积水所埋,骑不得马,人走路受脚步所限,看来他们这一去,又得日夜兼程,才赶得上局势。

大世子走后,魏瑾泓叫来了魏瑾荣魏瑾允等,他们欲要商量阵守山之势,魏瑾泓本想让赖云烟留下,赖云烟在他开口之前道,“我有事出去一下。”

说罢,朝魏家另几位主事者道,“赖氏一族借住此山,如有他们所能做之中,派个人去知会一声就好。”

说罢她就走了出去,留下魏瑾荣等面面相觑,只有魏瑾泓还是一派不动如山。

“兄长……”众人皆看向魏瑾泓。

魏瑾泓颔首,“关门罢。”

她这也是不想夺魏家人的权,全权交给了魏家人,虽说现在这个关头无人敢对她垢病,但她保持此举,只会让族人对她更谨慎,对赖家人也更客气。

这对现在的赖氏族人而言,只会不坏。

**

两日之后,魏世宇带人回来,回来不到半日,就与魏家所有主事人进了议事房,连续着三日,除去出恭之时,那房门未有打开过。

来往之人只有赖云烟能进出来,便是膳食,也是赖云烟一手送进去。

这日赖云烟刚醒来,洗漱时听说司笑又来了,这几日对这个儿媳未说过重话的赖云烟招来了冬雨,让她去传话,“让她往后不必来了,耽误我的事。”

她一天下来那么多事要处置,司笑这时的请安对她来说不是恭敬,而是添乱。

冬雨见她连话都不对司笑亲自说一声,就知她心底对司笑的不以为然,她为小主子有些黯然,但到底她也是不喜司笑,那可惜也不是为司笑而来。

她出去传了话,司笑给她恭敬福了礼,冬雨走到一边没受,也没说担不得,嘴里冷冰冰地道,“往后就不要来当家主事人的屋门前了,这地不是你能来的地方间,出了事,就是有大公子为你担着,也担不起分毫。”

她还在为小主子­操­心,但说出来的话,比自家主子说出来的还残忍。

看着司笑脸­色­发白离去,冬雨苦笑了一声。

她说得难听,也是希望他们小夫妻两都尽守本份。

说出来她也不怕他们恨她,只希望她的小主子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活得好。

这厢赖云烟因书房所议之事,无暇去看魏世朝,魏世朝能下地之后,让下人来报,说想过来与她请安。

赖云烟午时从议事房出事,到了赖震严处说了几句话,出来时见天­色­还早,还有点时辰,便让冬雨带人过来。

魏世朝见到她,赖云烟挥袖止了他的行礼,朝他伸了手。

魏世朝一愣,听到母亲柔声让他过去,他不禁眼一酸。

等他走近,赖云烟拉着他的手让他在她身边坐下,手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腹部,问,“可还是疼得紧?”

魏世朝本想说无碍,但看着母亲了然的眼睛,他点头轻声地说,“有一点。”

“娘亲是不是看不起我?”母亲神­色­不错,看着他的眼睛也满是温柔,魏世朝在看过她几眼后,纳纳地问了。

赖云烟听了也没奇怪他的发问,她虽对世朝失望,所谓失望不过是在别人都在为生存争斗的时候,他像个世事无忧的公子哥一样赏花怡情,他享用尽了他父母和为权的舅父表舅几家带给他的所有特权,但却万事没有尽过心,这样的人不像是她教出来的儿子。

所谓失望,不过如此。

但对他要成这这样的人,她是没有什么失望的,她生他下来,尽她之力所教育,最终变成什么人也还是这个孩子之事。

现在还护他,也在尽为母之责,她还是爱他的。

他是个什么人,其实跟她对他的爱是无碍的。

“没有看不起,”赖云烟就像以前为他答疑解惑一样与他说话,她微笑着与儿子道,“你现在成为一个现在的自己,是你自己的决定,不过从今以后,要学会自己承担责任,好不好?你的妻儿都是你自己选择,你所衷爱之人,想来你也愿意为他们尽己身全力,不要再靠我们了,好不好?”

母亲的通透向来是魏世朝最为骄傲之处,而她的通透,这时也让他痛彻心扉——她已经明示,不想再成为他的依靠。

这已是她对他的最大失望了罢?

“这两日与司氏商量好,你们以后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要想不切实际的,就目前的光景想想,想好了与我来说,我来为你们安排。”赖云烟摸摸儿子的伤口,语气里也有掩饰不住了的点滴悲切,“以后要脚踏实地做在地上活着,做好你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便是你对父母的感恩了,可知?”

他活得安心,就已算他们为人父母的福气。

不该是他的,他不该想了,不该是他们的,他们也不该想了。

“娘……”魏世朝呆傻地看着她,脑子一片空白。

“别哭。”赖云烟摸着他的双眼,“嘘,别哭。”

他们谁也不必哭,也谁都别遗憾。

孩子是另外一趟生命,不是她与魏瑾泓的传承,他有自己的人生,没什么不好,她对他最好的维护就是再尽力给他安排一条路出来让他去活自己的。

她已尽力为他着想,只愿多年后他想起来,他对她的爱比恨能多一点。

☆、199

不管亲儿那边是作何决定,魏家众人在商议事情的这几天,赖云烟也在着手给即将到来的事情布路。

便是赖煦晖让由他姑姑安排了事情在身,小小孩儿要代替家族负责与魏家接洽,其父亲与兄长另有要事在身。

在赖云烟第二天从赖家那边回来,魏世朝就又过来,与母亲道,“孩儿想留下来,做力所能及之事与家族尽力。”

“想清楚了?”赖云烟认真地看着他,“这条路并不好走。”

“孩儿想清楚了。”

“这家族,不会是你的……”赖云烟替儿子理了理衣袖,每一句都说得淡漠又冷酷,“前段时日你抛弃了这个家族,这个家族便也抛弃了你,你要知道,你现在是靠着你父亲和我的权势在这个家族立足,不是我们不想把这个家族给你,而是这族里的太多人要比你强,要比你得族人之心,就算是我们顾着私心交给你,我们死后用不了一天,你就会被他们生吞活剥,你也别想着还有舅父表兄这些人还能替你撑腰,我不会让他们为你搭上­性­命,你父亲和我死后,你在这个家里,无势可仗!”

她每句话都说得难听无比,魏世朝却脸­色­不变,恭敬道,“孩儿知道。”

“要是留下,你也好,你妻子也好,接下来就享不了你们身为族长儿子儿媳的荣光了,可知?”既然他决定留下来,赖云烟也就把话全摊开来说。

以后会更难,她不希望看到他因困境前来不断哀求他们,比起现在他的毫无作为,那才是真正让她这个当母亲难堪的。

“孩儿知道。”

赖云烟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说着,她眼角闪过一道笑意,在她眨眼间就消失了,快得除了她自己,无人知道她这一刻的愉悦。

“孩儿都知道,孩儿想留下,”母亲话说得难听,但魏世朝还是能比她口里听出浓浓的关心,“孩儿也知道要是走,爹和您会尽全力护我安稳,只是,一边是我的安稳日子,一边是父亲和您在劳心劳力,孩儿便是再无能,也没那个脸去过那安稳日子,也请娘亲放心,孩儿既然决定留下,就是砍柴升火,哪怕做个伙夫,也不会给族人添麻烦……”

“再则,”说到这,魏世朝口气甚是悲哀,“孩儿也想明白了,如若我不是你们的嫡长子,不是你们唯一的那个儿子,孩儿怕是早死了罢?”

享尽荣光却不作为,那是父亲憎恶他的原因罢?

他说得甚是惆怅,赖云烟这时却不以为然,这时世朝来得好,时机恰恰好,只要他真能醒悟过来,她虽话说得难听,但也还是会给他排路。

当然,这是现下不能说给他的,他这才刚开始,以后能不能走上那条她给他布下的路,要看他有没有那个能力。

“想好了,那就下去罢。”相比儿子的动容,赖云烟显得有些无动于衷,不等他再开口,就让他退下。

“是。”魏世朝一整脸,作揖离去。

他走后,一直站在门边不吭气的冬雨走过来扶主子起来,嘴里问主子道,“那司家人也留下?”

“公主驸马是要走的,要是不走,让司家人一起走,要是再有余问,让公子也随他们一道走就是。”赖云烟淡淡地道。

魏家养不了那么多人,也不会在此等时刻替一个一事无成的大公子费尽千辛万苦保全对方的人马,世朝要是再分不清,便不尽心也罢。

**

三天后,魏家人出了议事厅,第一件事就是驱逐外人。

驸马夫­妇­与赖十娘要被送出去。

司夫人求到了女婿面前,遭拒后,这位夫人木着脸对女儿说,“看来你娘和爹,只能陪着你哥哥嫂子去死了。”

司笑死死绞着衣角,一句话也没有说。

昨晚世朝就已跟她说了此事,并把和离书也给了她,说她不忍心,便有父母一道前去就是。

司笑当下就觉得天都塌了,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视她若命的夫君。

可世朝的脸是温和的,眼却是悲哀的,“我尚还不能陪你一起去,我还有上佑要顾着,在这世道里,他和他的后人不能没有家族的庇护。”

“要不,您先杀了我罢?”司笑凄凉地笑了数声,把备好的尖钗拿了出来放到母亲手中,“左右不过是死,您便别让我再拖累世朝了。”

“你死了也­干­净。”司周氏没料一向自视荣华富贵如粪土的女儿会这样说,当下盛怒,那钗子往她身上就是一扎,“我就成全了你。”

那厢司仁出面,与魏瑾泓谈了近一个时辰,结果是司家长子留下,只有公主被送走,而这厢,迫不及待的司周氏已伤了其女司笑。

赖云烟一直都在议事房跟白氏和马氏商量内眷之事,等到可以让下人进来,等下人报了司家的事,她不由摇了下头,对白氏和马氏说,“以后你们小儿子找儿媳,找什么也别找心比天还高的,若不然真乃祸及三代。”

白氏听着族母无奈至极的话甚是好笑,但不敢笑出来,拿帕掩了下嘴把笑意掩了才道,“自古以来,门当户对才是良配,想来按着这话去定姻缘是出不了什么错的。”

赖云烟颔首,抬眼思及前事,自嘲牵强一笑,不再提及司家之事。

马氏还是给族母面子,起身道,“我去看看侄媳的伤。”

白氏自然不甘落后,也与她一道去了。

**

魏家用了两天送走所有可疑与不相­干­的人,随后族长夫­妇­下令,即日起魏家人准备迁移之事,要去一个路程有近二十天的地方准备落居。

族长夫­妇­下令,没有人疑义,当日就准备了起来,打算等到天师算好日子,他们就起程。

移居之地是被四面石山所包围的山谷,山谷巨大,温度怡人,有一片无垠的草地,谷内果树颇多,可食用之物甚多,还有数条瀑布从头而下,谷内东西两方流淌着两条河流,堪称世外桃源。

魏世宇花了数月之久,终于找到可供族人久居之地,比赖云烟给岑南王找的守成山要好上数百倍。

谷内详情只有魏家几个主事者和魏世宇带领的魏家军知晓,魏瑾泓对家士下了缄口令,回来的几百家士无人谈及谷内之事,但魏家上下隐约也知道了他们要前往一个比这里要好上许多的地方。

因此,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离开,山上气息也因此紧张了起来。

但老天不作美,­阴­雨不断,文家的老师傅带着一群­精­于天地之势的师傅在数天内来回演测无数回,在这天对魏氏夫­妇­道,“老夫等测算,这月内,风暴会再次来袭,在此之内天晴不了,之后怕是也比如今好不了些许。”

“那只能冒雨前行?”赖云烟问。

“是。”

赖云烟看向魏瑾泓。

“那明日一早就起程。”

魏瑾泓发令下去,下面魏家人全员皆动,做最后出发的准备。

赖煦阳受姑母之令,带赖家死士助魏家携粮草之人前行。

魏世朝身体刚好,但也被其母送到了押送粮草的后列压阵。

压阵之人由魏世齐带队,魏世朝是乔装前行,但赖云烟还是找了魏世宇来,当着魏世齐的面与儿子道,“你若是坚持不住,便跟表兄说一声,由他带你来我处。”

魏世朝道了是。

赖云烟料想这次他便是死,也会死在阵列之中,世朝这点傲气还是有的,便也没有多担心多少。

虽说族长之子压阵是振奋人心之事,但出于世朝目前在魏家的威信,魏家人可不会作此想法,所以赖云烟也没打算先让太多人知道魏世朝有前去压阵。

要是做成,事后谈及两句就是。

世朝的前路,需一件一件的功绩爬上去,这还只是开始的第一件,赖云烟对儿子的表现也是尚还在旁观中。

儿子之事在现在还只是小事,赖云烟所担心的是任家迁移之事。

他们的存粮相较他们的人数而言有点庞大,物什太多不好迁移。

而这方,魏瑾允带魏世宇前来与赖云烟求亲,此次魏世宇受族长之令带兵前往深山寻那久居之地,中遇任家人,虽对方人数只有近十人,但他对任家人的本事颇为佩服,且对任家带头之人心悦,得知那­妇­人是任家女,闺名娇娇,且先夫已逝世多年,守孝年头正好刚过,就想求娶。

赖云烟听了,真真是呆了。

她家表侄女嫁过一次是个寡­妇­,而魏世宇因前来西地之事一直没有娶妻,这是头婚……

“再说一次?”赖云烟听后,第一感觉就是觉得自己耳朵是不是不中用了。

“侄儿想向伯母求娶任家大爷之长女任娇娇……”跪在地上的魏世宇沉声再言道了一次。

赖云烟再听一次也还是觉得有点反应不过来,傻傻往边上魏瑾泓看去。

她难得有傻状,甚少有如此木然的时候,魏瑾泓见此勾起了嘴角,嘴里温和与侄子道,“你眼光倒是好。”

赖云烟哭笑不得,提醒道,“是娇娇,嫁给了江南船王之子后守寡的娇娇。”

“我知。”魏瑾泓淡定地点头,比划着手指算了一下,“一般守孝三年即可,也差不多。”

赖云烟冷笑,“大宣有得是守一辈子寡的寡­妇­,你们想置我表侄女名声如何地!”

魏世宇听了不语,眼睛一直往族长看去。

“郎才女貌,世人有何可说的?”魏瑾泓淡然得很。

“嫂嫂,”魏瑾允这时也开了口,轻轻道,“兄长说得是,他们一个郎才一个女貌,且家世相当,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了。”

“可是,”赖云烟有些头疼,“世宇可是……”

他可是魏家的下一任族长!

“伯母,侄儿想娶,还请您恩准。”魏世宇磕了头,又求了一道。

这时前来的马氏起身,到了赖云烟的身边,在赖云烟的应允后低下头与赖云烟低声言语了几声。

赖云烟一听到说魏世宇与任娇娇有肌肤之亲后,顿时哑口无言。

她哑巴了好久,才板着脸道,“想娶可以,得她想嫁才行!”

娇娇都被她父亲养成了个女汉子,成天在外面带着一群男人为任家出生入死,来了西地后便是赖云烟也不能见着她几次,每次听表弟讲,她不是带人去找矿产去了就是找能吃的去了,她早把她这侄女当任家的一个厉害儿子看,哪想今日被求婚,她这才回过神来,她那表侄女是个女人,而且还睡了魏家的下任族长,可能肚子里都有娃了。

☆、200

这次迁移赖云烟带着内眷走在了最前,下面的人按她的法子做了两人抬的简易轿,马虽没了,身体孱弱些的内­妇­坐在轿上急行,也没耽误行程,这让内眷省了力,也给大队没造成太大麻烦。

司家那,仍冲着司仁的面子,魏家派了外姓家士去抬,司笑那赖云烟把她交给了马氏,她倒不是对司笑厌之,而是她儿子这位媳­妇­现在身上有伤,赖云烟一看她这病中带着娇弱的小白花样,说得好听是司笑这个当儿媳的身上有伤还不忘给她请安,可她请了赖云烟还得见,还得派人送她回去,而这种当口她哪有这闲暇成全司笑的这番所谓孝心。

而魏家那些会给族人送水送花的小小姐,就算三岁小孩摔在泥地了打一滚出来也不哭不闹,这些经过历劫之后的女眷谁也没有一张要哭不哭的脸,就她媳­妇­成天娇娇弱弱地来给她请安,赖云烟一看她那样,让马氏管着她,直接让冬雨去告诉她少造事,便无事。

司笑那娇娇弱弱的样好看是好看,但这一行人都是内眷,看在内眷眼里,少不得背地里被人说。

饶是如此,没人敢当着赖云烟的面说司笑的不是,但司笑还是在魏家内眷受了辱,在前行路中,魏家有内­妇­与司笑起了口角,有泼辣的内­妇­言道司笑想卖­骚­就到大公子面前卖去,少到她们跟前要哭不哭,跟她们欺负了她一样。

“因什么事起的什么口角?”赖云烟坐在走在最前的轿子里听了马氏的报,挺兴味盎然地略扬了一下眉。

“­干­粮有些涩口,侄媳有些吃不下,那春家媳­妇­在旁说了两句,因此便吵了起来。”

赖云烟一听,顿时少了兴致,淡语道,“大家都吃,她也是吃得的。”

全部内眷里,也就她这个族长夫人独一人吃得­精­巧些。

再过得两天,马氏又来了前面,报司笑已经不入口他们的吃食了。

赖云烟一听,顿时便微笑了一下,朝马氏温和地说,“不吃就不吃罢。”

即便是饿死了,她不信她那儿子有那个脸来找她算帐。

这一路,赖云烟除了要带先行队伍清除路障和带领内眷前行,也算是看了司笑一路的戏,她这儿媳绝食了两天,可能舍不得死,就又用起了食。

结果还是舍不得死,偏要作中间那一段,让上下都看了笑话就满意了。

赖云烟身为婆婆也不急,本因赖云烟对司笑多有容忍之意的马氏见司笑太耽误她的事,便把她交给了下面的人管,那点因族长夫­妇­而起的薄面也不给了。

“有些人便是闹到山穷水尽也不知自检,随他们去,你少­操­那个心。”当夜扎营,见秋虹就着柴火的光给大公子纳鞋,冬雨冷冷地劝着姐妹道。

“我哪­操­得了那么多的心,我只­操­心我的大公子。”秋虹笑笑,看了一眼口不对心的冬雨。

比起她,冬雨只比她更对大公子的事用心。

“主子醒了?”秋虹又问。

“喝了汤药刚睡下。”

“你去歇息罢,我先守夜。”

冬雨摇头,“一道罢,主子这几夜睡得不安稳,老有事吩咐,到时只你一人,不好跑腿。”

果然,到了半夜,赖云烟醒来了,让冬雨去吩咐带路清除路障的魏世宇,让他们早些去探探路,如有烂泥路,好铺上树过人,省得耽误行程。

冬雨便飞也似的去报讯了,这一路雨水不断,主子说再不过去的话,生病的人就要多起来了。

**

赖云烟一队先行到达那世外桃源——云谷。

这谷名是任娇娇命的,魏世宇跟赖云烟私下说起谷名由来,说是任娇娇说这仙谷就像她姑姑一样好,取她名字一字,叫云谷就好。

这听得赖云烟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虽说实情不如此,要知她亲父字里也有云字,娇娇起这谷名何尝不也有感恩父亲之意,因她的姑姑又是魏家族长夫人,起这名来便是魏家人也不好有异见,这谷名由她而起,又无形中已把任魏两家绑作了一块,且她还出言说了那么动听的话,便是赖云烟能猜下其下二三意,要说没有不高兴那才是假的。

好听话谁听来都会心生欣喜,哪怕听得能起一身­鸡­皮疙瘩,赖云烟也自认不能脱俗。

任娇娇已在谷门候着,见到轿子前来,蝴蝶一般飞来,看得等着赖云烟下轿的魏世宇眼皮直跳,盯着她的肚子不敢吭气。

便是赖云烟,也吓得心中直打鼓,快快下了轿,对着一身劲装着身的表侄女就是皱眉,“走这么快作甚?不知礼数!”

她一见面就是训斥,任娇娇也不以为忤,朝赖云烟吐了吐舌头就扶了她,“我先带您去歇息。”

“世宇……”赖云烟摇摇头,朝魏世宇叫道。

“请伯母吩咐。”

“和你娘,荣叔母安排好内眷。”

“是。”

任娇娇这时使眼­色­,让心腹去到魏世宇身后帮忙,其间一个字也未说。

见她笑嘻嘻的样,来西地这么久也没见过她几次的赖云烟真真是头疼,亲自捏着她的手,押着她去给几位纷纷下地的主事夫人请安。

这几位夫人已得讯,知道她是以后的魏家­妇­,但看到任娇娇那一张娇美的脸,实在无法与她们老爷嘴里那能飞天入地的女奇人联系上来。

等到这对表姑侄一走,任家那几个下人过来带她们去临时搭建的木屋,当马氏听到这近百幢屋子是由任娇娇带着几百魏家留下的家士连夜修建起来的,等到屋子里只剩她与照顾自己的老婆子,她握了老婆子的手,咬牙道,“婆婆,再如何,这任家女得娶。”

**

“你真要嫁?”赖云烟沐浴出来,让冬雨她们暂时退下歇息,自己拿了帕子绞头发。

任娇娇端了一个木盘到她面前,上面有几样七扭八歪的点心。

“姑姑,您赏娇娇个脸,吃一个罢。”任娇娇笑嘻嘻地道。

赖云烟看看她的肚子,再看她没个正形的样,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帕子,“你做的?”

“昨晚一听到您就快要到了,连夜做的。”任娇娇也不说自己做得不好,专挑好听的话,“别看丑,好吃得很,您尝尝就知道了。”

赖云烟摇摇头,捏过一块吃了。

点心过甜,说不上有多好吃,但在这种什么都缺的时候这么舍得放糖,也就她这表侄女做得出来了。

“您再喝口热的。”任娇娇见她一吃,又殷勤地端上了热茶。

“哪得的?”赖云烟一喝是新茶的味道,忙问。

“最近得的,刚得不久,没来得及给您送回去。”

赖云烟那有不少好东西,都是后来任娇娇来了给她找来的。

她这个表侄女从不显山露水,一身肟脏装了一路的任家跑腿,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到达的西地,到了西地也不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只会带着她的那几个心腹到处跑,给家族搜集物什,外面没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

所以,知道她与魏世宇有染,赖云烟真是吓了一大跳。

“真要嫁?”就着热茶吃饱喝足,赖云烟止了表侄女给她擦头发的手,拉她到身边坐下。

“姑姑不想我嫁?”任娇娇是有孕之身,一直忙得脚不沾地,这时也有些累了,她靠着她表姑姑的肩,没掩疲乏打了个哈欠。

看她洒脱率­性­的样子,赖云烟眼里全是怜惜,“魏家不是斐家,魏世宇也不是你的斐常君,什么好的都给你。”

“看姑姑说的,”任娇娇不以为然,她掉头看向她姑姑,见她眼里全是对她的疼爱,她不禁满意一笑,掉回头轻松地说,“两个人在一起就是过日子,你别担心魏世宇对我用心不纯,因为便即是我,对他那用心也是不­干­不净,我本是不想嫁他,就是我先睡的他,也不过是见他身体好睡几晚,几晌贪欢罢了,我本还想留着那点名声给斐常君守一辈子的寡来着,但真是没料肚子有孩,想来他也不会任由孩儿跟我姓任,都这种时候了,再由这种事闹起来就太难看,再说,现在跟着魏家,我们任家能得不少好,我替父亲保护族人,父亲便替我保护常君家里留下的那几个人,姑姑,我做的都是有用之事,我觉得值得嫁。”

任娇娇刚及笄就嫁给了她的病夫君,她跟她的夫君玩玩闹闹长大,斐君与她在一起几年,她就陪他开心了几年。

她祖母曾跟她说过,跟谁过日子都是过,过得好不好,主要看过日子的人了,有人即便是给她皇帝国戚的姻缘,她没有过日子的能力,不会过日子,也还是会把日子过坏;要是会过日子,想把日子过好,只要好好去做,总会过得好起来。

像她嫁给斐君,她当年的闺中蜜友都可怜她,说她家里人以前疼她都是假的,那人没几年好活,她嫁过去就要守寡,而且斐君也不是良君,她没嫁出去,屋里就收了好几房了。

她们把她可怜了个遍,但任娇娇嫁出去后,该对夫君好的,对公婆孝敬的,她全用了心,一家人开开心心过了几年,斐君死之前,让公公作主,把斐家里任家要用的人由她带回了娘家。

后来逃生之年斐家人无力走远,她感恩在斐家的那几年,便带出了斐家的几个子弟,一直带在身边保护。

他们任家人自古留下的家训就是我不负人,人即不负我,所以即便是以寡­妇­之身嫁入魏家,任娇娇觉得只要她尽心尽力,对彼此都好的关系没什么好担心的。

“再说,我不还有姑姑。”任娇娇又笑道。

赖云烟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到了现在这等时机,你已不愿受管束了。”

到了魏家,她要守不少礼,可不像她在娘家一样随心所欲。

“其实在哪都要守规矩,”任娇娇摇摇头,“姑姑,你别看我成天在外面乱跑乱闯,就以为我是不守规矩了,可我若是不守规矩,在山林里不遵循山林的规矩,我就会被毒物猛兽所害,我若不对家族尽心尽力,家族就是不舍我也会弃我而去,我若不是真心尊重你,你也不会容我如此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你看,姑姑,这万事万物间,岂不都是规矩?”

赖云烟听得心酸又好笑,拍拍她的头,“你这小姑娘哪懂来的这么多?”

任娇娇又笑嘻嘻地笑了起来,“反正您就别担心我了,我会过得好的,你放心好了,我也知道您怕我嫁进魏家受委屈,先且不说魏世宇不是那等小心小肺之人,我还有几分钦佩于他,且说即便是如了我先前的意,让孩子跟着我姓任,带着孩子过日子也免不了这世俗之事,哪会一直轻快,说真的,姑姑,怎么活着都少不了事,以后你要是见着我在魏家有事,您也别太心疼我,让我自己去拼,到时候你看我的厉害好了!”

☆、201

“是,你最厉害。”赖云烟垂首微笑,看着表侄女没有­阴­霾的笑眼,心中也是信她会过得好。

她心中充满朝气,还年轻,又经历过世事信念坚定,不像她的姑妈自一开始有着颗枯老又带着些怨气的心,她会比她过得好。

“姑姑,”任娇娇迎上她的目光,依旧一脸的笑嘻嘻,“只要能活着,就世上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您说是不是?”

赖云烟笑着点头,把她揽在怀里抱着,轻声地跟她说,“是的,只要活着,改日我们能吃到想要吃的糖,穿我们喜欢穿的漂亮衣裳,见我们喜爱见的人,只有活着,该是我们的才是我们的,而且,这才是真正的勇敢。”

任娇娇撒娇地在她胸口揉了揉脸,就像小时候在她这个姑姑怀里卖乖一样,那时候她靠在她的怀里,想着自己要快快长大才好,这样,她也能被人依靠了。

等长大后,她才知道成为一个被人依靠的人是有多么艰辛,但从此也知道了被心爱的人依靠是件多让心安稳的事。

赖云烟抱着在怀中仿如当年小丫头的孩子,眼神平静又幽长。

岁月长,衣裳薄,她这为人着想的娇娇啊,确也是需要陪伴的,不管如何,在现在这世道,多个旗鼓相当的人作伴侣,哪怕是与虎谋皮,但只要进退得当,也还是利大于弊的。

“好好与他在一起,”赖云烟抚弄着她的头发,淡淡地说,“做了决定,就要对得起自己,也莫要辜负他人。”

“娇娇知道了。”任娇娇大概明了她话中之意,点了头,闭眼歇息,嘴边笑意丝毫未减。

**

不得多时,赖云烟让任娇娇先回去歇息,任娇娇不开口,咬着嘴­唇­娇梢地朝表姑母讨好地笑,赖云烟拿这小人­精­没办法,摇头笑着道,“我要见魏家的几个内­妇­处理内务,还临不到你擦嘴的份。”

任娇娇也不羞涩,噗嗤一笑,落落大方起身一福礼,“那娇娇先退下了。”

她身着劲装行女子的礼,看得赖云烟头一阵发疼,她揉着额头朝她挥手,“赶紧下去,下次不许再穿这些没规没矩的衣裳了,再让我看到,瞧我罚不罚你。”

“娇娇知道了。”

任娇娇娇笑了数声退了下去,到了门边看到魏世宇,这时她脸上的恭敬乖巧全部褪尽,脸上残余的几分笑意也转化成了登徒子的笑容,她要笑不笑地看着魏世宇,上下扫了他一遍,眼睛还故意往他那处多瞧了几眼,转而嘴边的笑容满是邪气,“听说你跟我姑母提亲了?”

魏世宇顿时一阵头大,脑皮一阵发紧,连带那处也生生胀疼了起来,身体见着不正经的任娇娇这一连串的反应,让魏家这位杀人从不眨眼的宇公子抿紧了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从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女人,但也在她身上享受尽了从没享受过的欢愉,这一切让他对她从来不知如何反应才是好。

“你倒是聪明,”任娇娇靠近他,脸上的笑也正经了起来,只是挺立的胸尖恰恰好碰到了魏世宇的面前,“我们家确也是姑姑说得算,她若是答应了,我爹也不会有什么说法。”

说罢,她眼波一转,不经意瞥了他下方一眼,捂着嘴娇脆地笑了起来。

这时魏世宇的下面,透过厚袍,坚硬地抵住了她。

任娇娇脸­色­未动,但却笑得一声比一声还娇……

板着脸的魏世宇脸­色­更不好看起来,鼻尖都有了些许汗意……

正当任娇娇更为得意时,里面突然传来了她姑母的声音,“还未走?你和谁在外面?”

任娇娇一听声音和脚步声,知道她姑母往门边走来,连忙吐了吐舌头,顾不得挑逗,脚跟一扭,扔下魏世宇,逃了。

她逃得飞快,跟每次溜进他被窝和事后不等他反应溜出被窝的速度一样快,魏世宇脸­色­难看得要命,但不敢让族长夫人看到他此时的情景,只得冷着脸瞪了她的背影一眼,也是后脚跟一扭,朝相反的方向,往自己的屋子逃去。

赖云烟出来没见到人,却看到了魏世宇的两个跟班脸­色­古板地站在不远处,似是要走,但不巧她出来,又不好走。

“宇公子来过了?”

“是。”一听她发问,两人施礼答道。

赖云烟看了看这不太正常的两个下仆,想着她一出来那两位正主就不见了,也不知她那个从来就独具一格的侄女又做了什么事把人给吓了,她没为难这两位下人,没再多问,只是吩咐他们去允夫人那,叫她带荣夫人她们过来议事。

这下倒是省了让冬雨她们去跑腿了。

当夜,魏家人6续抵达,等安置过族人,筋疲力尽的魏世宇在天­色­发白才得空回屋歇息一会,刚躺下,又被其姑母勒令歇息得容光焕发的任娇娇赶来睡了一道。

等到她要逃的时候,这次连想都没想的魏世宇紧紧抓住了她的手,把她压在身下,咬着牙问,“你忘了你还有孕在身?”

任娇娇眨眨眼,“没忘啊。”

“那你……”魏世宇又羞又愧,但因她做这事少不了他卖力,当下更是不知如何说话才好。

任娇娇见他又来,但因他累得眼窝青黑,闭着眼睛都表现出­色­,少不得拍肩安慰他两句,“不用担心,我身体好得紧,你又不是不知。”

当初她背后受了重伤,还不是与他帐中翻滚一夜,流了一被窝的血,不也没事。

“好了,我要走了,等下姑姑就要叫我去办事了。”任娇娇解了欲念也不恋栈,推着魏世宇压在身上的身体就要走。

“不放我就叫人了啊。”任娇娇见他咬着牙脸­色­铁青,青筋爆起,心中暗道他这个样子着实不好看,得等他养好点才能再来,嘴里则若无其事地道。

她不要脸,魏世宇还要脸,还得替她顾全着名声,只得放开了她。

“不知廉耻!”等她走后,魏世宇被气咬着牙重重捶了一下床,骂道了一句。

随即他翻过身,把头埋在了余留她香味最重的枕头处闭上了眼,不得片刻,疲惫至极的他暗想着一定要趁早把这堂早拜了才睡了过去。

**

昨晚大军到来的事赖云烟交给了魏世宇,今天任家人会6续到底,一早她又少不得问魏家的布置,所以一大早她就醒了过来,还给一大早在她身边倒下,有点昏迷不醒的魏族长喂了点吃食。

她出去处理了大半天的事务,直到魏瑾泓在日落时醒来,任家那边才再有消息过来,说离山谷不远,得也需一个时辰才能到。

这一次任家只来了一小半的人,大半的人还留在山中守候存粮,这次由任小铜先送了一部份过来。

“那边还有马金宁国等人出没频繁,以防意外,这次从魏家借些人过去押阵。”赖云烟与任小铜商量道。

“大哥也是此意。”任小铜点头道,回头看侄女往嘴里又塞了一颗酸果子,他眉毛直跳,转眼哀求地看着表姐,“大哥说,他那逆女的事也请烟姐姐帮我们办了。”

“还能如何?”赖云烟忍不住苦笑叹气,“早日拜堂罢,等你们到了就拜。”

她也是昨日才从表侄女的口中问出她已怀孕已有三个月出头了,肚子虽然不显,但等显出来或者是生了再嫁,到时更惹人嘴舌。

“叔叔,姑姑,”任娇娇也知自己会名声扫地,她是寡­妇­,要是未先成亲就有子的事被传出去,到了魏家少不了被人诟病,但她着实也是不在意这些的,讨好地朝两位亲人一笑后怯怯地说,“也不急的,反正都这样了,魏家人也不会不认帐,何不等族人安置好了再……”

“再,再,再……”任小铜怒极攻心,伸手就打了侄女的头,“再下去等到孩子落地了再嫁?你要置你爹与我,还有你姑姑的脸面于何地!”

都这样了,你们和姑姑哪还有什么脸面,任娇娇想着,自然不敢把这话说出口,抱着被打的脑袋,怯怯地往姑母身后躲。

“等族人全到了就成亲,”赖云烟想着娇娇肚中这不得几月就要出生的孩子也头疼,但在魏家她也有几分指鹿为马的底气,为人也向来是不许以下犯上,想来也能止住不少的闲话下来,倒也不像任小铜那般焦虑,“等会我和允夫人找天师算算日子,在这几日里择个好日子就行天地之礼。”

她说在这几日就会在这几日,任小铜便也安下了心下来,这时候他们也顾不上太多与魏家攀交情的想法了,只想着娇娇越早成亲越好,到时孩子生下来,便说孩子是不足月生下来的,不能让闺女太损名声。

☆、202

这次派去接任家的人的是魏世宇,魏世宇走之前又去赖云烟那磕求婚期,赖云烟与马氏已商量好日子,是在十天后。

魏世宇跪谢,走之前忍了又忍,还是找上了任娇娇,与她严肃说道,“你要听你姑姑的话。”

任娇娇一直在发笑,见他一脸忍耐,她笑叹了口气,“放心去罢,我不会生事。”

魏世宇看着她不语。

“舍不得我?”任娇娇见他一脸古板,又忍不住戏谑。

见魏世宇又捏紧了握在剑鞘上的手,她无奈了,不再逗弄他,“知道了,我会听姑姑的话。”

魏世宇颔首,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走到门口他就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任娇娇看得好笑,走到身后抱了抱他,这次她没有抱得太久,在他肩头落下一吻就往后退。

这次魏世宇是真的一步都没有停就走了。

任娇娇回身走向屋内,她住的屋子有两层楼,她去了窗边推开窗户,看着魏世宇大步流星地带着他的下属走到了练­操­场。

训话,上马,离去……

等到大队离开,任娇娇摸摸肚子,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爹啊,不苟言笑偏又满腔豪情,你若是出来,也帮娘驯驯他。”任娇娇想若是孩子生了下来,定要支开­奶­娘,把孩儿交给他带一会。

若能看到他手忙脚乱,定能让自个儿乐开怀。

**

任娇娇再收敛,走路说话也还是太过利落飒爽,这日马氏过来请示的时候,就听着他们族长夫人厉声在训斥她,从她的梳发到裙摆,无一处不数落。

任娇娇本坐在凳子上蔫蔫地听着,一看到马氏,眼睛顿时一亮,立马花蝴蝶一样地飞了起来,搬着凳子往马氏跑,“夫人,您来了,快快请坐,莫累着了。”

“任娇娇!”这把赖云烟气得直往椅子里坐,站都站不住了。

任娇娇见救命的来了,把凳子抬到马氏身后,自己躲在她后面不出来了。

“嫂嫂……”马氏一笑,朝赖云烟施了礼,回过身把儿媳拉出来,握着她的手轻声地问,“又做什么坏事让你姑姑生气了?”

“姑姑说我走路没规矩。”任娇娇据实以告。

马氏摸着儿媳温热的手,就是这双手,现在每晚都会替她推拿腰榷近一个时辰,说是世宇不在,便由她替他尽孝。

也不知她从哪打听到的她有严重的腰病,但她如此尽心,她没法不喜欢她。

还有她给老爷那祛寒排毒的药酒,哪怕她是刻意讨好,也实实在在让他们得了好。

“走走,让我看看。”马氏笑道。

任娇娇就走了几步,朝马氏讨好地笑。

马氏便朝赖云烟笑道,“让她注意着点,我看出不了错。”

马氏喜欢任娇娇,赖云烟自然乐观其成,但她也知为着娇娇好,该注重的礼仪一点也不能少,她朝马氏招手让她过来到身边坐下,语重心长地对马氏道,“为着她以后好,不要偏袒她,我们身为长者的要教导她好好做人做事,等以后没了我们,也好撑起这一大家子。”

“做事我是会的。”任娇娇马上道,以显自己不是一无是处。

“长辈说话,有你Сhā嘴的份!”赖云烟冷眼扫了过去。

任娇娇眨眨眼,朝她们一福,这次安静地站在了一边,眼睛死死地往下瞪着嘴­唇­,向长辈们铭志,她一定管好她的嘴。

赖云烟看得却被气得头疼,手揉着额头,最后一挥手,想着睁不见为净,一挥手,“办你的事去。”

一看任娇娇得令要跑,她厉眼瞪了过去,任娇娇马上收住了脚,朝两位长辈羞涩一笑,这次一步踩一步,慢慢走了出去。

这次总算是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不是仗着我,她在这家里要如何立足?”当着马氏,赖云烟毫不掩饰她的担扰。

马氏顿了顿,话在心中打了好几个转,挑了赖云烟最喜的话出来说,“您莫太过于担心,世宇很是喜欢她。”

“不是如此,”赖云烟摇头,“我不担心瑾允,你和世宇对她如何,你们也好,娇娇本身的­性­子也好,我还是知道一些的,你们都不是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定能过得好,只是你们一家不是旁的支系,家族以后是世宇的,是他们的孩子的,我担心的是她太不拘俗礼,会生出事来。”

马氏没料她把话说得这么明白,这是她第一次明言世宇以后是族长,马氏听了久久不知要如何言语才好,半晌后她朝赖云烟靠近,垂首恭敬地道,“您要是放心我,我以后定会好好带着她走。”

赖云烟叹着气拍了拍她的手背,“这一个两个的都不让我们省心,我们这辈人啊,也不知熬到哪天才是个头。”

马氏笑了,“儿女好我们便好,嫂嫂莫说熬,我看您比谁都活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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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世朝一到云谷就被带去了易高景那泡药浴消毒,上药,然后接连两天都是在此歇息,由冬雨来照顾他。

其中他想过回去看妻儿,冬雨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就你这样,你还想回去听她对你哭哭啼啼,埋怨她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跟你成天说些吃着白食还嫌白食不好吃的话?”

魏世朝旧伤崩裂,确实需要静养,听到他的冬雨这么说他,他只能看着她无尽地苦笑。

“没不让你们夫妻不在一起,”看着他,冬雨是又生气又心疼,“现在你养好身子,过几日,你娘还要安排你去立功,等这几桩功立了,你要回去看她哭哭啼啼谁也不拦着你。”

“笑笑只是,她只是个弱女子,爱哭了点,照顾我还是会的,事情她也会做,只是需要一点时间。”魏世朝忍不住为妻子说好话。

“呵,”冬雨听了冷笑,“那种只看得见自己的人会照顾你?脑袋里多数怕是要怎么哭才哭得好看罢,什么需要一点时间?等她学会能不拖你后腿,怕是你都死绝了,骨头都不剩一根。”

魏世朝哀求地看着冬雨,求她说话不要这么难听,但冬雨已不耐烦再看到他,“好了,你们是什么样的别跟我说,你这两天赶紧养好,你都这么大了,应该明白没有事情等人的份,到时候若是赶不上尽力,莫说你娘对你狠心。”

冬雨说罢,这无异于魏世朝半个娘的老仆忍不住心中的伤心,匆匆出了门,不想再看她以前的小主子一眼。

她为了他伤了无数次的心,每一次都想不再管他,可事到临头又哪忍心,只想着他过得好才好。

主子说也不管她,可他身上用的药,哪样药材不是出她的手里,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全用在他身上,可他对她是如何的?

冬雨急走到转弯处,抬起眼来重重地眨了眼,才把眼泪强忍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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