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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马桶的自白 > 十

分钟便全部搞定。

我楚楚可人地蹲在那里,像一团蜷缩着的沉默羔羊,眼神无助地仰望他们。

水,冰凉的水,从水管灌入,充满我坚固而­干­净的身体,如同包裹胎儿的羊水。

他们触摸了一下我的脸,便有水从我的体内倾泻而出,瀑布般洗刷外露的那一部分,又经过另一边身体冲向下水道。

男人们满意地看着我的表现,最后留恋地看我一眼,收拾工具离开卫生间,关上镶着毛玻璃的门,留下被侮辱与被损害过的我,孤独地蹲在黑暗角落。

从此,我被判处终身监禁,永远禁锢在这座空中监狱。

没什么好遗憾的,我的人生从开始便注定如此......

我是马桶。

我不是中国人发明的木板铁条箍起来的马桶,而是一只抽水马桶。

我也不是一只普通的抽水马桶。

我是一只会思考的抽水马桶。

我是一只可以看到可以听到可以感觉到这个世界的抽水马桶。

我抽出的不是水,而是寂寞。

我,出生在中国的广东省,据说有一千万打工者的东莞市——可惜从出生到离开故乡,我从未有幸看到过这座城市。生产我的工厂只有三百个工人,每只马桶的定价却是五万元。

不用说,只有富人和公仆才用得起。

贴在我头上的牌子,是一个来自意大利的姓氏,一个生产奢侈马桶的古老家族企业。这个家族从十九世纪起,就为梵蒂冈供应最豪华舒适的马桶。所有这个品牌的马桶,用的都是最顶尖材料,法国的陶瓷,德国的机械工艺,意大利的外形设计——据说无论男女,只要一看到我这种外形,就会产生强烈欲望。从水箱到坐便器到所有附属设备,全是手工打造,意大利原产要卖到一万欧元。中国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工,所以还能定量出口欧洲。

根据我们品牌创始人的理念,凡是奢侈的马桶,一定是贵族古典的抽水马桶,不必添加复杂的电子设备。我也厌恶那些使用电力清洗的全自动马桶,人类需要自己动手擦­干­净ρi股,而非依赖那些复杂设备——否则就会退化成残废的猴子。

从手工流水线下来后,我的身体已完整成形,忽然感到有人在摸我——这个发现让我大为惊奇,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我”?“我”还能感受到世界?“我”还能为世界感受我还是我感受世界这个问题而困惑?究竟是先有我?还是先有世界?是人类创造了马桶?还是马桶创造了人类?

唯一清楚的是,我是一只抽水马桶,一只会思考的抽水马桶。

别的抽水马桶是否会思考?

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我无法对外表达自己的思想,自从离开东莞的工厂,我就再没见过其他任何一个同类,更没机会与我的同类们沟通交流。

也许,我是这个世界的异类,或者说是马桶世界的异类。

也许,错——我不是马桶世界的异类,因为所有马桶都会思考——理由很简单,所有现代马桶都会抽水,人类的生命来自水,也只有人类才会思考,故而所有马桶也都会思考。

嘿嘿,当你坐在马桶上看这篇小说的同时,你身下的马桶也在看着你,你的马桶将同时看到你手中的小说,这样他(她)就能知道自己不是世界上唯一会思考的马桶了。

终于,我被打包装进箱子——不知哪位有福的人购买了我?漫长的颠簸抹去时间与空间,让我陷入深深的沉睡,脑中不断浮起肮脏的恶梦,想象被送入未知的房间,接受人类的污秽之物,开始暗无天日的马桶人生。

此刻,我来到自己的家。

这个卫生间有十五个平方米,我处于最中心的位置,俨然是世界焦点。我的正前方,是个大理石洗脸台,一面宽大明亮的镜子。我的右面是个大得吓人的浴缸,塞进去三个成年人都不嫌挤(真是令人遐想连翩),若里面放满了水,没准一不留神就会被淹死。

说来我也算幸运,没落到穷人家的小卫生间里,终日与臭气熏天的内衣、袜子为伍,抑或身边堆满各种没用的杂物——我的高贵出身与意大利牌子,也不可能沦落到那种地方。在主人没搬进来的日子里,我是当之无愧的老大,这里所有摆设都是死的,惟独我有思想有智慧的生命,也只有我能感受被禁锢的悲哀。卫生间里有一扇气窗,被牢牢锁死,透进来微弱的光,加上紧闭的房门,就如昏暗牢房,飘浮在19层楼高的空中。

等待半个月,我迎来了第一位主人。

男人可以一日无女人。

女人也可以一日无男人。

但无论男人、女人,皆不可一日无马桶。

所以,我,才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

我的第一位主人,是个肥胖的商人。

据说,他搬进来的那天,是请了大师计算过的黄道吉日,可以保证他从此宅门平安生意发达。甚至进入卫生间的时间,也经由大师的­精­确计算,大师说马桶所在之地­阴­气太盛,又是五谷轮回之所,必然要选择至阳至刚之时辰,否则主人易泻阳气。

果然,我的主人准时打开卫生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摸索着打开电灯,既照亮了昏暗已久的我,也照亮了他那张几乎要“扑”出来的脸。

我的主人看起来才三十多岁,却已挺着个篮球似的肚子,晃着脸颊上的白­肉­,露出垂涎欲滴的目光,打量着我不着一丝的身体。

不过,他还是更对我头上贴着的牌子更感兴趣,拍拍这块意大利人的姓氏说,贝卢斯科尼?果然是名门望族的马桶!太好了,我喜欢!

为了表示他对我的喜爱,他迅速(以下删去七十八字)。

我的第一次。

却是给了这个猥琐肥胖的男人,他满意地深呼吸了几下,按下开关冲去污浊之水,嘴里哼着小调走了出去。

虽然,自来水迅速洗­干­净了我被玷污的身体,但空气中仍然残留着一丝气味,那个人的气味——令我作呕,可我又能呕出什么来呢?难道是他刚刚给我的东西?这就是一只马桶的命运,永远无法选择自己的主人,无论他是个什么东西。

我所能做的,就是成为一只称职的马桶,一只称职的会思考的马桶,一只称职的会思考的具有职业­精­神的马桶。

行行出状元,我要做马桶的状元。

是啊,我必须每天给自己灌输思想,就像主人每天给我灌输大便一样——他把最肮脏的东西给了我,我只能不停地清洗自己,为的是迎接主人的下一次光临,让他每天保持好心情,面对一个­干­净的马桶,尽情而畅快地排泄。

不是有本畅销书叫《不抱怨的世界》吗?我的主人可是每天都蹲在我身上看这本书呢——因此让我顺便领会了一遍这本书的­精­髓。

“不抱怨”嘛!作为一只马桶,每天接受主人的大便,这就是我的天职,我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停止抱怨,振作­精­神,做大做强,才是马桶的王道!

何况,作为一只可以抽水的马桶,相比当年的前辈们,已不知幸福了多少倍!又是在这个有钱人家,宽敞洁净的卫生间,每天有钟点工打扫——瞧,专人伺候我这只马桶,可见我是马桶中的战斗桶,系出名门,高贵不凡,比上没有,比下有太多余了。

我很满意我的钟点工阿姨,她是个四十多岁的农村­妇­女,但经常在这种高级公寓里­干­活,故而也不显得很土,有时还会穿着时髦的衣服,戴起二十块一根的项链。主人不在家的时候,她­干­活的速度就明显变慢了,尤其喜欢在卫生间里磨洋工——我丝毫都不介意,因为她能把我弄得很­干­净。这时她就会自言自语,好像我就是她的知心朋友,所有的话都可以说给我听——她的老公在煤矿­干­活,五年前发生了一起事故,老公连同一百多个工友,全部死在地下尸骨无存,煤老板却报告只死了九个。她拿了几万块的抚恤金,悲伤地领着孩子离开农村,跑到大城市讨生活。她仍记得该死的煤老板的名字,因那位老板如今已成社会名人,常在各种电视节目中露脸。

阿姨每次重复相同的话,直到我的耳朵听出茧子,给她起了个绰号“祥林嫂”。但每次她都让我伤心,一只马桶的伤心——想象她那可怜的老公,在黑暗的煤矿深处化作枯骨,却在死亡名单中找不到他,就像空气被一笔勾销,仿佛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或许,“祥林嫂”的老公存在的价值,就是挖出煤炭燃烧出光和热,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而我是多么幸福啊,安全地蹲在豪华的卫生间,思考思考人生,打发打发时光,每天接受几坨屎又算什么?

阿姨是我每天能够看到的人,至于我的那位肥胖的主人,经常几天才能看到一次。他穿戴整齐地站在卫生间里,头发梳得光滑可鉴地照着镜子,手里提着LV的公文包,自言自语这次的投资计划——要么飞北京要么飞深圳,那里都有他投资的房产,隔半年就转手卖掉,轻轻松松赚几百万。

就算他每天回家的日子,也都要到凌晨一点以后,带着满身酒气地冲进来,偶尔还会恶心地用嘴巴对准我,将散发着酒­精­味的晚餐,融化成某种固体与液体的混合物,全部吐进我的身体——简直比他的排泄物还要肮脏。

他还喜欢坐在马桶上打电话,即便有时候拉不出半点东西来,似乎这样才能让他在电话里集中­精­神。比如涉及数千万的资本项目,比如正在盯紧的地方领导——这都是最要命的机密,足够让很多人蹲监狱的秘密,他以为在卫生间里说电话是最安全的,只有镜子里的自己才能听到,却完全忽略了近在ρi股底下的我:一只会思考的抽水马桶。

除了阿姨和我的主人以外,第三个经常被我看到的人,是一个女人。

当然,她不是阿姨那样的中年农村­妇­女,而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仅仅以一只马桶的审美角度而言。

不用说你们就明白了,他是我的有钱主人的小情人。

她大概也就二十多岁吧,看起来还算有些教养,化着并不是很浓的妆,配着一条卡帝亚的项链。我怀疑她是个在校大学生,因为她的手机上贴着春哥的头像,包包里还Сhā着一本郭敬明的《小时代》。

不知道什么原因,虽然谈不上讨厌,但我并不喜欢她。

小情人大约每周来一次,每次都会在我的身上坐很久,难道是和我的主人厮混久了,也学会他的坏毛病了吗?她的手指不停地发着短信,当然是主人不在的时候,我从下面悄悄瞄了一眼,似乎是发给另一个老板的,原来小小年纪花头还不少呢。

不过,我最讨厌的就是,主人会带着小情人一起洗澡。

我当然不会拒绝看美女,但在看一个美女洗澡的同时,还得看着一个肥胖的丑陋男子,这就实在令我倒胃口了!甚至比单独看我的主人洗澡更糟糕——因为他天生长成那样,也没什么对不起人民群众的。可是,他的那个臃肿身体,和一个年轻美女的身体,同处于一个豪华­性­感的浴缸之内,不免令人想起某某Сhā在鲜花上的古语。

最令人郁闷的是,主人常把浪花溅到我的身上,强迫我看他们的表演,(以下删去一百九十三字)。这时我就会异常绝望,有些残忍地暗暗对老天祈祷,祈祷我的主人快点死翘翘,终止这些恶­性­的演出吧。

然而,想不到的是,我的祈祷很快就应验了。

在他成为我的主人六个月零十三天后。

后半夜,我身上没表,不知道几点。

我听到卫生间外面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电视机和冰箱被砸烂的声音,然后有人一脚踹开了我的房门。

我的主人走了进来。

他摇摇欲坠地摸开电灯,照亮自己惨白的脸。但是,照旧肥胖,照旧猬琐——对不起,这种时刻不该如此形容我的主人。

这回他没有散发酒气,跌跌撞撞地坐到我身上,对面镜中的目光告诉我——他的头脑非常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更清醒,他知道自己变得一无所有,一夜之间成了穷光蛋,还背着几千万的债。

他目光呆滞地看着镜中自己,似乎看到一具压满钞票的尸体,随之发出一声绝望低吼。几乎慢动作地站起来,抚摸我的头脑和身体,就像抚摸他的小情人,抚摸那身年轻白皙光滑漂亮的肌肤——她永远不会回来了,说不定正躺在另一个臃肿的怀抱里。

对我抚摸了半个钟头,他才满足地转身,打开浴缸的水龙头。他安静地坐在浴缸边缘,腆着快要撑破的肚子,看着热水一点点往上涨......

很快,卫生间已烟雾缭绕,世界变得异常朦胧,再也看不清主人的眼神,只见他脱下一件件衣服,直至全身赤­祼­­祼­的,像拔光了毛的肯德­鸡­。

当浴缸水差不要溢出来,他轻轻地关掉龙头,竟有些姿态优雅地坐了进去。整个人浸泡在热水中,那身白­肉­即刻烫得发红,表情却很是享受。合该是这浴缸太过庞大,几乎能在里面潜泳,只把鼻孔露出水面。

享受片刻,他缓缓地坐起来,在浴缸边缘用手摸索,找擦身的毛巾吗?我要是有手就给他递过去了。

然而,他手里摸到的是一把剃须刀。

不是电动剃须刀,而带着锋利刀片的剃刀——上个月带着小情人去欧洲买回来的。

他平静地看着黑­色­刀片,将它从刀架上卸下来,放在眼前晃了几下。蒸气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看到刀片锋刃闪烁的寒光。

如果,我有嘴巴的话,我一定会大声尖叫起来。

我有嘴巴吗?我没有。

所以,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的主人,看着这个已经一无所有的胖子,用自己的右手拿着刀片,用力割开自己左手的手腕。

他似乎很不会用刀,足足割了半个钟头,一会儿刺一会儿砍一会儿锯,就像对付一个打不开的罐头。

终于,主人忍不住惨叫了一声,我看到一抹鲜红的液体,从他的手腕里飞溅出来,穿过水舞缭绕的空气,喷洒到浴缸里,磁砖上,甚至天花板——还有两滴溅到了我的脸上。

他在浴缸里剧烈挣扎片刻,似乎想要爬起来逃生,抑或后悔了自杀的决定?但又好像没有力气起来。大概是在潮湿闷热中困得太久,再加上体形肥大心脏负担太重,使得他根本无法动弹,就像手脚都被雾气绑了起来。

我痛苦地目睹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却丝毫不能为我的主人做些什么?我恨自己只是一只马桶,只是一只会思考的抽水马桶,可是光会思考有什么用呢?我却没有任何的能力去救我的主人?眼巴巴看着我的主人要死在浴缸里?甚至都没有能力向外求救!

痛苦抽搐了数分钟后,我感觉他的喉咙开始痉挛,瞪大的眼睛甚为怪异,两只瞳孔变得如玻璃晶体,正好直勾勾地盯着我,似乎我才是杀人凶手?

他死了。

生活就是餐桌与茶几,摆满了餐具与杯具。

我眼睁睁看着我的主人死去。

一阵­阴­影从他额头飘过,化作一团黑­色­烟雾,竟轻轻地吻了他的嘴­唇­。

我知道,那就是死神。

现在,主人即将进入脑死亡的状态,大概正在和死神对话?最后他会想什么呢?大概是万分的懊恼,因为他根本就不想死,反而充满求生的欲望。自杀对他而言只是一种表演,表演给自己看的一出戏。一旦这出戏危害到自己的生命,他就会立刻回到求生的轨道上来。

可惜,他太胖了,闷热的水气中,丧失全部力量,无法从浴缸里站起来。

他不是割腕自杀死的,而是在泡热水澡的过程中,因为缺氧导致心脏病突发而死。

我知道他的心脏有问题,他和小情人一起洗澡时说过,全因为自己身上这层膘。

可怜的主人,他明明不想自杀,却还是被自己害死了。

他还在想他的万恶的敌人?想他的躺在别人怀抱里的小情人?想他曾经辉煌发迹的过去?想他少年时代的纯洁初恋?想他童年时代与邻家小孩捉迷藏?想他刚出生时看到妈妈的模样?想他还在母腹里像一只小鱼儿的时光?想他的前世是否杀过太多的人?

死神,却容不得他想太久,挥一挥黑­色­的衣袖,便带走了他全部的灵魂。

脑死亡。

他倒在宽敞的浴缸里,渐渐变凉的一池浑浊的水中,却像一只充足了气的皮球,鼓着肚子漂浮在水面。

浴缸里的浮尸。

水,不断化开着手腕上的伤口。血,死人的血,像黑红­色­的颜料,缓缓铺满一池的水。

我静静地看我的主人,看着他的血在浴缸中飘荡,看着他的皮肤变得惨白,看着他的身体变得僵硬,看着他的头发在水中竖起就像变长了,看着他的眼球因失去血压而变成平面,看着他的瞳孔放大暗淡无光。

我想,他的脑­干­已经死亡了。

真恶心!就连我这个每天接受污秽之物的马桶,也想再找一个马桶拼命呕吐一番。

几个钟头过去,卫生间的气窗外天­色­已经发白,我绝望地看着我的主人,看着他的皮肤开始从白变黑,我知道那是死者血液凝结的缘故。

突然,我看到他的胳膊哆嗦了一下。

诈尸?

就在我心惊胆战,但又无路可逃之时,主人的尸体又平静了下来。

原来,这是厌氧­性­的生理反应,死后数小时内肌­肉­仍会痉挛。

天,亮了。

而我的世界依旧暗无天日,只有一池浑浊的血水,和一具肥胖的僵尸,与我这只马桶相伴。

主人的手机开始响了,小沈阳的歌声充斥耳边,再也不能把那具尸体唤醒。

手机从上午响到下午,终于来了一条短信,洗脸台上的手机屏幕,闪出几行文字——

老兄,怎么不接电话?你确实被骗了,但你的投资成功了!不但没有血本无归,反而净赚了一个亿!

抓狂。

我为我的主人抓狂。这条该死的短信,为什么不早来十几个钟头?而这位净赚了一个亿的先生,正躺在浴缸里等待腐烂。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人有宿命,马桶也有宿命。

难道,我的宿命就是如此?守着一具尸体直到天荒地老?

呼唤阿姨回来发现尸体,将它从我身边拖走,免得让卫生间像个坟墓,让我像个倒霉的殉葬品!然而,到天黑也未见阿姨踪影,浴缸已开始散发一股臭味。

子夜,手机屏幕上闪过一行文字,号码显示正是阿姨——

老板,我在乡下读书的儿子,因为学校危房倒塌受了重伤,我紧急赶回乡下去了!非常对不起!但我儿子快要死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请老板再请新的阿姨吧!

可怜的阿姨,即便作为一只马桶,我也心如刀绞!

阿姨,快点回去照顾儿子吧,至于我们的主人,我想我还可以忍受几天吧。

一直熬到后半夜,主人死亡已超过24小时,腐烂的过程终于开始了。我想,应该是先从我看不到的地方,比如那些肥大的内脏?还有(以下删去二百七十二字)。

第三天。

我彻底绝望了,没有人来救我,没有人来清理尸体,手机响了许多次之后,终于筋疲力尽断电而亡。

臭味弥漫着卫生间,不知道能否穿过紧闭的房门,传到外面的卧室与客厅?再飘出这套房子?这个楼层里还有其他居民吗?可能有,可能没有。所以,我还得祈祷臭味继续往外飘,沿着逃生通道前往楼上和楼下,或者坐着电梯到底楼,把那些保安熏得晕过去,于是就会有人来救我了。

不过,死了一个人,十几层楼下能闻到吗?

第四天。

赤­祼­泡在浴缸里的主人,全身开始出现浮肿,口鼻之中涌出许多泡沫,带着体内残存的血液,这让我身边的这池污水,变得更加肮脏不堪。

蛆,我还看到了蛆,从主人的鼻孔里钻出来,它们大概是专门吃脑子的吧?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成苍蝇?

GOD!

拿什么拯救你——我自己?

第五天。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还能坚持到第五天而没有昏厥过去!

第六天。

我终于被臭味熏得昏迷过去了。

对不起,主人。

第七天。

晨曦透过卫生间的窗户,将恶梦中我的唤醒。

可惜,醒来依然是个恶梦。

于是,我又一次昏倒。

第八天。

我已经麻木了。

终日看着我的主人,由一个“人”的样子,渐渐变成“鬼”的样子,就像被强迫看一个慢镜头。我渐渐适应了与死者为伍,{奇}渐渐让自己相信,{书}眼前的主人已不再是人,{网}而只是一具臭皮囊,只是一堆无生命的骨头和烂­肉­,就像人类餐桌上的牛排与­鸡­块。对啊,如果你正在喝鸭血粉丝汤,是不会想象到鸭子被屠宰时的惨状,更不会想象鸭子的内脏被挖出来,用它小小的身体里的血液,来满足人类邪恶的贪婪的欲望。

一旦把这些全都想通,也就克服了那种彻骨的恐惧感。

如果,我还有下辈子的话,如果,下辈子有幸不做马桶的话,我想做一名合格的法医。

两周之后。

我已对主人的尸体产生了审美疲劳。

可怜的他被世界遗忘了,亏得那些终日拍他马屁的家伙们,没有一个想来找找他?也亏得那些生意伙伴投资兄弟,大概以为他已经移民国外了?

除非是债主。

假设,他真的赚了一个亿,真的是­阴­差阳错做了枉死鬼,别人当然不会来找他了——趁机把他的钱全部吞走还来不及!大概那些人还盼着他早点死翘翘,好从遗产里分走一杯羹。

他没有亲人吗?没有父母兄弟姐妹吗?也许,是在另一个城市?可是,那么久都没有联系,他们不会着急吗?难道,他早已断绝了一切亲情,或者亲情早就抛弃了他?这个可怜的胖子,就好像一个孤独的流浪者,没有人关心没有人疼爱,有的只是关心他的钱,疼爱他的钱。

越发怜悯主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已完全不认识这张脸——那些蛆就像无孔不入的城管,一点点侵蚀主人最后摆出的小摊。正在腐烂的舌头伸了出来,那是腹部气体的压力所致。他的身体从绿­色­变成了红­色­,就像一只被剥了皮的肥老鼠。他的牙齿和指甲都已脱落,沉淀在污浊的浴缸底部。

三周之后。

终于明白苍蝇为什么是苍蝇了,生于斯长于斯,自然适应于斯。就像我们马桶的职责就是处理人类污秽之物,自然也不会感到有什么不适——尸体嘛,相处久了,也会习以为常。那些刺鼻的臭味,也会被你的鼻子接纳,倒会觉得香味或者无味难以忍受。

我开始想象,如果永远都没有活人进入这个房间,那么我将永远孤独地守着这具尸体,看着他被分解为最原始的分子,最后只剩下一具枯骨。而浴缸里骇人听闻的污水,也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漫漫地挥发到空气中。我不知道这个过程需要多久,可能一年可能两年,总有一天会看到浴缸见底的——除非这栋楼先于这池水而毁灭。

四周之后。

我正在陷入哲学家的沉思,我的主人正在变成绿面人——尸体脂肪会变成绿­色­物质,也就是所谓的“尸蜡”,看起来有些像草莓汁——他的小情人曾经坐在马桶上喝过。

突然,有人踢开卫生间的门,看起来像大楼的保安。他一看到我和我的主人,便惨叫着昏迷了过去。

原来是楼上和楼下的邻居,闻到窗外飘来阵阵异味,又发现家里的苍蝇成倍增多,向大楼物业投诉才发现了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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