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下来,看来,咱们不可小觑了她,咱们得防终年打雀,今儿教雀儿琢瞎了眼!虽说早已内定咱们是得胜者,但可别在阴沟里翻了船,栽在雌儿的手上!”
“防!我怎么不防!打从第一阵我就看见‘百发千中’张小鱼竟然两个照面就伤在唐方的‘泼墨神斧’和‘留白神箭’下,我还会不防么!”
杨脱也沉重的说,“幸好这雌儿手底有两下子,但江湖经验还差太远,把她气疯了,不难智取!”
说着,忽然毛躁了起来,一拍桌子,迸出一句:“他奶奶的:那雌儿真美得教人心痒!”
“你我还怕没得痒么?她一个女子闯荡江湖,还能翻得出五指山么!”
雷变诡笑着说,“再说,光叔和唐老,那个不为我们出头的!”
“可得小心些!”
杨脱倒又谨慎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能得罪‘蜀中唐门’那老虔婆,否则,玩她三五十个唐方算个什么,只万一惹怒了半个唐老大太,咱们可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兜着走?”
雷变以双手手心向天托在|乳前,狎笑起来,“咱们大可借刀杀人、杀人不见血嘛!兜?我就看她明儿怎么兜得住!”
两人一面谑笑,一面找来了一伙死党张小鱼等,设计了抓贼闯室一节,而今唐方一时气忿,把话说猛了,两人又藉机一起上台应战。
“好!”
唐方觉这些人的笑和闹都是一种合谋,她气白了靥,气寒了脸,她不怕,比武就是比谁高明,好,要来,都一起来好了!
“来吧!”
杨脱使的是石锁。
——暗器讲究轻、快、小、巧,怎能使沉重庞大的石锁为“暗器”?
可是杨脱能。
他天生神力,举重若轻。
石锁给他挥动起来,轻若无物。
但是唐方却给逼得无处可闪、无可容身。
连靠近台前三丈以内的人,也给石锁带动的劲风逼得透不过气来。
台上只有石锁的劲风罡气——彷佛偌大的擂台上,就只一只巨大的石锁在自行激舞!
令唐方最感棘手的,还不是这只石锁。
而是在石锁漫天激撞中,以一条细若柔丝的鞭子为暗器的“志在千里”雷变!
雷变的鞭,变化万千!
至可怕和最难应付的,既不是杨脱的石锁,也不是雷变的鞭,而是杨脱的大石锁配合雷变的透明鞭!
本来,唐方还是可以应付的。
因为她有“留白神箭”和“泼墨神斧”。
只要敌手有一丝空罅,她便可以发出“留白神箭”!
——就算对手极强,她也可以“泼墨神斧”硬拚!
可是,此际唐方完全不能拚。
因为她手上完全没有拚的武器。
她的镖囊已“没有了”暗器!
她的暗器原都在镖囊里,怎会“没有了”的呢?
她自己也不明白。
她明明把针和刀都放入镖囊里的,怎么会……?!
她已不暇细思。
杨脱和雷变已全面的向她发动了攻势!
杨脱与雷变已志在必得,势在必胜!
他们以二敌一,唐方只是一个弱质女子,何况她手上已失去了反击的武器———他们已没有理由不能取胜!
不过他们并没有马上得胜。
因为他们低估了唐方另一样绝艺:轻功!
唐方的“燕子飞云纵”竟能在杨脱和雷变联手攻袭之下,仍能保持不败。
至少,不让这两个机诈的男人逼下台来。
直至杨脱见久战不下,他做了一件事。
他吐气扬声。
震碎石锁。
石锁一日一碎裂,里面跃出至少四百六十支蝎子、蜈蚣、蜥蜴、蝙蝠、蛆虫、蝾螈、毒蛇、老鼠之类的事物,全成了“活的暗器”,噬向唐方。
唐方怕极了。
她不怕死。
她怕脏、怕虫、怕这些令人恶心的东西!
在这样的“绝境”之下,她竟然还凭着绝世轻功,尽在上方翱翔不下,勉力支持着不致给逼下台去。
擂台上的唐方,犹如燕子翱翔,又似有七个唐方。
直到雷变忍无可忍,又怕夜长梦多,所以终于出了手——毒手。
他的“毒手”是不必动手的。
他只动脸。
脸上的肌肉一搐,他颊边的“痣”就疾射而出!
这一下,唐方再防也防不着。
她吃了一“痣”,软倒于地,那些虫蚁蛇蝎尽往她身上爬来。
这回,她吓得叫起来。
“住手——”唐不全终于起身清了清喉,说了话:“把毒物收回去。”
杨脱不敢有违。
唐方悲愤的说:“杨脱怎能用这些毒物来比斗?雷变还暗算我——”唐不全慈和一笑道:“杨公子的毒物,并没有真的咬着你是不是?那便也不算犯规。”
雷暴光悠然的道:“暗器本就要让人防不胜防,雷变的暗器并无不妥,而且还十分出色。”
唐不全穆然,朱衣猎猎而动,一字一句的说:“小方,你败了,就得认输。”
雷暴光庄严的道:“这次一风亭暗器大赛,杨脱和雷变都获魁首,不分轩轾;至于小侄女,能名列第三,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说罢哈哈大笑,两人上前向杨脱和雷变道恭。
唐方忽然之间,一切都明白了。
她明白自己镖囊中的暗器何以会无缘无故的“不见了”。
这一刻里,她觉得很气、很冤,一股屈气上冲,使她终于哭了出来。
她是泪流到颊上,觉得痒痒的,一揩,才知道自己哭了。
大家都看到个从月亮飞下来的异物一般的注视她,有的脸上还掩饰不住恶意的笑容,有的表情还充满了同情来表示自己的厚道,有的没笑也没同情,眼神里只洋溢着“活该”两个字,还有大部份的人。
都哄笑了起来。
——看到人哭,最有同情心的人也会觉得自己的遭遇实在要比哭的人好上太多了!
看见人哭彷佛就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好像人类活着就只可以笑不可以哭似的!
在江湖上,似乎“哭”比“输”还要不堪,比“失败”还教人瞧不起!
唐方知道自己哭了。
她恨自己的眼泪不争气!
我不哭!
我不能哭!
我不要哭给他们看!
这样一急。
泪儿就像怕就此不能面世一般的纷纷而下,忍也忍不住。
唐方走了。
她的哭成了“闹剧”。
她不是因“败”而去,而是因自己那不争气的眼泪而走。
大家留着不走,庆贺杨脱和雷变的胜利。
杨脱笑着说:“还是你那一颗‘飞痣’使得!要不然,她还要赖在台上不走呢!”
雷变摸摸颊边那一颗“新痣”,踌躇满志的说,“我的一颗痣,换她千滴泪……女人真是祸水!”
“祸什么水!”
杨脱又暧昧地笑着,“她身段那么诱人,咱们喝她一点洗澡水也不算什么!”
“她走了……”
杨脱也诡诡的笑了起来,“怪想她的。”
连在这场比赛输了的张小鱼也说:“唐方真不自量力。这场比赛摆明了是要捧谁出来的,愿赌服输。她算什么?她争什么?也不自量力:你看我,专程来输给雷兄和杨大哥的,输得还心服口服,脸上有光呢!”
就算“红唇刺”梅琪也说,“我已遵照两老的嘱咐劝了她了,她还是见好不收,现在还当场痛哭,我啊,真是同情她;她呀,也真小气!样子长得还可以,手底上有那么几下,唷,可真以为三江五湖能横着走哩,现在,不变成哭着溜!”
雷暴光则摇首叹息道:“小侄女真是心高气傲,不知好歹,这江湖是要老大哥们肯扶你起来你才起得来,这武林是要大家捧你的场你才上得了场,这都不懂,要不是看在唐门老太太面上,哼,唏!”
唐不全抚髯尝酒,悠悠地道:“在江湖上混混的,谁不沾点尘,啥都要翻过滚过!这一点点小事都哭成这样子,实在没经过大阵场,不成器得很!我说在老太太面前禀报过:勿让|乳臭未干的小娃儿出来现世,以免有辱敝门声誉……老奶奶就是偏心!”
杯觥交错,大家在擂台下劝酒狂欢,一面为得胜者庆贺,一面以唐方的稚行成为话题的佳肴助庆。
就在此时,一阵燕子剪空般的轻风急掠而过,落在黑漆漆的擂台上。
只听一个坚清、清脆、脆利如刀风的语音清晰地说:“这是我和雷变、杨脱的事,不相干的就站到台下去。”
他们抬头一看。
黑黝黝的台上就一张白生生的脸,就连怒也是清丽的。
台上站的是着黑色密扣劲装肩披黑膻内卷猩红褂的唐方。
唐方回来了。
唐不全霍然起身,摆出一张长辈嘴面:“你要干什么?给我下来!”
“叫杨脱和雷变把我打下来,”唐方的语音断金碎玉,“要不然,他们就给我打下台去!”
雷暴光一摔酒杯:“唐方,要不是你是我的侄女,我周全你,你还能站在这儿胡闹!你还当不当我和唐老是你的长辈?”
“如果公道,你们就是我的长辈,”唐方的声音脆利如冰:“可惜你们不配!”
唐不全和雷暴光全变了脸。
杨脱和雷变一向看得懂长辈的脸色。
所以他们再也不必“客气”。
他们飞身上台。
他们知道这次要是擒下唐方,随他们怎么“发落”,大家也不敢再有异议。
他们一上擂台,黑暗里那张白生生的脸倏然不见了。
然后他们就感觉到一种感觉。
一种暗器来袭的感觉。
可是他们并没有看到任何暗器。
——他们虽然年轻,但有着多年的对敌经验,加上他们自四岁起就开始接触暗器。
他们就是凭这一种“感觉”,感觉到“暗器来了”!
发觉到“暗器来了”却不知暗器在哪里——这是极可怕的一件事。
台下灯火通明。
台上极黯。
比赛之前,那一座人搭起的擂台就是主角。
没有它就没有人是主角。
比赛之后,偌大的擂台已被人遗忘在那儿,谁都不再注意它,谁也不会再关心它,谁亦懒得再看它一眼。
所以台上一片漆黑。
——对了,漆黑!
“黑”就是“暗器”。
唐方所发出来的暗器,就是:“黑”!
就在这一霎间,杨脱觉得自己至少着了一千七百二十三道暗器,雷变觉得自己已给暗器打得全变了形!
他们明知道有暗器、暗器来袭,却闪不开、避不了!
那是什么样的“暗器”?!
杨脱吼道:“火、火……”
雷变大叫:“光,我们要光!”
台下一个沉嗄的语音叱道:“把火把扔上台去!”
说话的正是唐不全。
至少有三十支火把一齐扔上台来。
擂台上立时通明。
杨脱和雷变这才发现自己还没有死。
杨脱的发须上嵌了一柄斧头。
一柄小小的斧头。
只要再往下砍落一寸,斧锋就会切入杨脱的头壳里,去问候他的脑浆。
雷变却没有伤。
什么伤也没有。
他很高兴——高兴自己在黑喑中还避得过唐方的攻袭,他摸了摸颊边的“黑痣”想要扬声说几句撑场面的话,却发现那颗“痣”竟不见了。
然后他才发现一柄小斧,斧尾兀自颤晃,斧锋嵌入木柱上,——而他的那颗“痣”,已给斧锋削下来劈人柱子里!
众人一阵哗然。
这时候,大家看唐方的神情,恰好在跟刚才看唐方哭的时候迥然不同。
雷暴光变了睑色:“唐方,你要干什么?!”
唐不全怫然道:“小方,你再来搞局,别说我帮理不帮亲。”
台上的女子,以极优美的手势卸下面纱,——她刚才把黑色面纱遮去白生生的脸,就完全跟黑融为一体了——也以极悠然的语音说:“我回来,只要挣得两个字。”
“公平。”
她说。
“对,就凭刚才唐姑娘那一手‘写意大泼墨’的‘黑斧偷心’,”台下一个声音朗声道,“唐方不是第一名就不公平。”
唐方笑了。
梨涡深深像两朵靥上的绮梦。
她向台下望了一眼。
只见发话的是那个先前败在她手里的“行云流水”徐舞——那个大眼睛大骨架子大开大翕的男子。
他还在堂堂正正的扬声道:“唐方第一才公平!”
“公平?!”
杨脱虎吼起来:“她趁黑偷袭我们!”
“现在烛火通明,”雷变咬牙切齿的道,“有本领她就再来一次!”
话一说完就动手。
不是唐方出手。
而是雷变与杨脱一起使出他们的绝门暗器——这回下的是杀手!
留白小题诗
杨脱手一扬,把整个石锁向唐方扔了过去,使的是暗劲。
石锁必在半空裂开。
杨脱知道至少会有十七种一百二十四支毒物一齐向唐方罩去。
杨脱这回下的是毒手。
因为他刚才败在唐方的手里。
——像他那种男人,是极不喜欢比他更厉害的女人的。
雷变使的是毒招。
他的鞭长一丈二,透明,鞭风几及七丈六,他的拇指只要一按鞭把子,毒气便自鞭风卷泄而出,就算不给他那透明的鞭击中,也会倒在他那无形的鞭风下。
唐方站在台上。
灯火通明。
她看着杨脱和雷变出手,也看着雷变和杨脱一出手就是杀着,脸上有一着专注但又似心不在焉的神情。
她的眼神流露着亮丽的稚气,但又黑白分明得像她的柔肤和她的衣衫,是了,徐舞觉得,伊站在那儿像一支美丽的蜻蜓。
她站在那儿的风姿,是在等待,但不是在忍耐。
她没有动。
甚至也不是静的。
——她不知道这些暗器的厉害么!
难道她不知道两个对手已在狂怒中出手么!
徐舞为她惊、为她急,几乎要为她惊喊出来:躲开!危险!
就在这时,唐方笑了。
这一笑,令全部人眼前一艳,就像一口气饮尽一瀑烈酒一样,足以使所有的豪杰变成疯子,所有的疯子成了豪杰。
这一笑。
一笑的唐方,伸出了手,就像一朵花徐徐而开。
她的手,细、柔、小、巧。
自她手中疾射而出的箭!
令人吃一惊的艳:那一箭!
箭后发而先至,正中杨脱的胸,杨脱大叫一声,像给一百九十三斤的石锁迎面击中一般,如一片破布般斜飞台下!
这小小的一支箭。
竟有那么大的威力!
然后唐方转向雷变,带点薄 的问:“你还不自己滚下去?”雷变一咬牙,拇指便按在鞭把上。
唐方的手一扬。
雷变大叫一声。
急弹而起,飞腾而上,翻身旋降,而又纵身鱼跃,疾退迥闪,待发现自己已落到台下时,也同时发现自己拇指已钉着一支箭。
一支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小,简直有点让人惊艳的箭。
“这就是我的‘留白小题诗’,怎么样?”
唐方盈盈笑着,像极了一只顽皮的猫,“我把暗器都带上了,你们还有什么可要的?”
掌声。
只有一人的掌声。
当然就是徐舞的热烈鼓掌。
唐方粲然一笑以为报。
她不知道徐舞就是因为曾看了它的一笑,从此就落人了万劫不复的温柔乡,念兹在兹,无时或忘,有位佳人,就是唐方。
唐不全干咳一声,嘎着声道:“小侄女,你这……闹得实在太过份了。”
唐方嫣然一笑道:“这还不算过份。”
唐不全一楞:“怎么?你还要……”
唐方说:“我还要跟你们两位比一比,一分胜负……”
雷暴九七道:“狂妄!”
“不是狂妄,而是胆大,只要是对的事我一向胆大而且妄为!”
唐方凛然的说,“就是这样,雷叔叔,你先上来吧!”
说完之后,她看自己的纤纤五指就像一只猫儿在看粉蝶一样。
众又哗然。
小小唐方,竟然挑战蜀中唐门辈份高的唐不全和在江南雷家地位极高的雷暴光!
“好!”
雷暴光怒道,“既然你不知死活,我就替唐家的人教训教训你这不自量力的小辈!”
“不,”唐不全也举步上前,“唐家的不肖子弟应由唐门的人出手训诫才是,雷兄就且让我一让吧。”
“那怎么可以!”
雷暴光已一跃上台,“唐侄女可是明挑着我,我要是不接着岂不是让天下雄豪笑话了!”
“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教我亲自撞上了,哪有不惩戒她的道理!”
唐不全也晃身上了台,“否则传了出去,江湖好汉不止笑话我,还会耻笑唐门没家教呢!”
其实,两人都一个用心:他们目睹唐方施的“写意大泼墨和”留白小题诗“,只怕 一非其所敌。栽了下来,这辈子颜面可都没处摆放了,不如稳打稳扎,两人一齐上台、一齐出手、一齐收拾了这娃儿才是上算!(不过,他们两人都是宗师前辈的身分,可不能明着来以众击寡,何况对方只是个后辈、更是个女子!)“省了吧,两位,”唐方爽快的说,“既然我这小辈这样大逆不道,又没出息也不像话,你们两位就省点事,一起上来把我替天行道、大义灭亲去吧!”
“好。”唐不全索性横到底了,“这可是你自己要的!”
“我就为武林正义来教训你,”雷暴光在出手之前还是先把场面压一压,说什么也得要把正义扯过来作盾牌,这一战才不致‘得不偿失”:“唐老哥就代表唐门来惩诫你!”
道理既然站稳了,还不出手。
尚待何时?
雷暴光是个可怕的人。
他很少出手,出手只亡不伤。
也许他的人并不十分凶暴,可是他所使用的暗器却是十分凶残。
他使的是火。
火就是他的暗器。
火在他手里,就像整个太阳发出来的光,都拿捏在他手中。
他的火只要一发出去沾在对手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