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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假梦真泪 > 6

6

“那多好,可是需要学费留学?”

许旭英不语。

韶韶以为她不好意思开口,真是难得,韶韶听同事说过,有些亲眷开起口来,悍强之态,宛如讨债。

隔了很久,她才说:“那孩子,已经在外国了。”

“那多好。”

“他叫郑健。”

“我马上与他联络,请把地址给我。”

“这是郑健的照片。”

是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嘴角有点倔强。

“我听他的同学说,有人在旧金山见过他。”

韶韶点点头。

“我希望他还在世。”

韶韶不语。

“可是,一点儿音讯都没有,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韶韶不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假如找得到他,同他说,他父母很挂念他。”

“我知道。”

“真奇怪,他们都是这样,半夜出去了,一直没再回来。”许旭英轻轻抱怨。

“我会设法找他。”

“韶韶,你父亲出事,是有人告密。”

韶韶蓦然抬起头来。

“据说,是对他行动了如指掌的一个亲密同学。”

韶韶耳畔“嗡”的一声。

“姑姑,我父亲被送回家中那夜,你在不在?”

“我在夫家。”

“只有我祖母目睹真相?”

许旭英点点头。

“可怜的祖母。”韶韶喃喃自语。

“韶韶,我要走了。”

“慢着,我们几时再聚一聚?”

许旭英忽然笑了,用手轻轻抚摸韶韶鬓角,“我己无心情吃吃喝喝,烦你同区大太说一声,区先生这些年来对照顾我们,我们十分感激。”

韶韶不动声­色­,“他一直寄钱过来?”

“是呀,自五三年迄今。”

“你们,不觉得突兀?”

“一直就靠这笔不大不小的外汇生活,没有工夫去想别的,每个月收到汇款,才能松口气。”

“以后由我寄。”

“那就更好。”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记得郑健。”

“我一定尽力。”

许旭英走了以后,韶韶开始收拾行李。

邓志能看见问,“你到哪里去?”

“回家。”

“不同你祖母多聚几次?”

“下次吧,这回大家都没心情。”

邓志能端详韶韶的面­色­,不觉有异,更不放心。

他想一想:“回家也好。”

韶韶忽然问:“母亲怎可把那许多往事埋在心中,只字不提?”

“伟大。”

“也难怪她不让我姓许。”

“是,姓许的家属命运甚为悲惨。”

“可是,我明明不姓区,何必沾光。”

“回去后,我帮你搞手续,你跟母亲姓姚吧。”

她也不去更正。

她改了姓姚。

“我得纪念家母。”她说。

姚韶韶,活脱脱一个上海女子的姓同名。

改了之后,内心舒服得多。

奇芳找到了她。

“那个故事,是真的吧?”

韶韶点点头。

“我总算弄清来龙去脉。”

“奇芳,对不起,你也是受害者。”

“可是,即使生母没有放弃我,跟着你们,生活必定清苦。”

“是,十五岁之前,我只得一双黑皮鞋。”

“那么,韶韶,你才是受害人。”

“不过母亲爱我。”

奇芳抬起头,“我幼时,时常做梦,有一长发的女子轻轻拥吻我,非常亲密,那是她吗?”

“不,她一直是短发。”

奇芳黯然说:“我必定是弄错了。”

“苏阿姨近况如何?”

“她?她正与我父亲办离婚。”奇芳显得漠不关心。

韶韶吃了一惊,那么些年了,她忍耐了那么久,终于决定结束这一段关系。

韶韶忽然问:“布家会怎么想?”

奇芳笑:“我们不用再关心布家,布志坚已与燕和分手。”

韶韶松口气,“那真好。”

“好?你别幸灾乐祸。”

“我是真心觉得好,自由比什么都重要,好不容易摆脱苛政,又淘汰了吃人的礼教,何苦再把枷锁往脖子上套。”

奇芳不语。

过一会儿她才说:“韶韶,你与我不同,你好比一只彪劲的野生动物,自幼在旷野中觅食,崇尚自由,我同燕和,不过自一个家走到另一个家,抱怨归抱怨,一想到外头风大雨大,吓得打哆嗦。”

“胡说,找份工作,练习一下,保证跑得比我快。”

奇芳只是苦笑。

“喂,别忘记你是我的妹妹。”

“环境造人。”

“没出息。”

“出息是要吃很大的苦头的。”

“但是,”这是经验之谈,“不是熬不过去的。”

“我一想到煎熬,就觉得没趣,像你,自幼考奖学金,稍有差错,即时失学,我真做不来,我资质差,又无毅力,不是那块料子。”

韶韶感喟,当年姚香如假使没有离开区永谅,她一直在区家长大,也会沾染奇芳的习气吧;为一袭新衣烦恼,为男朋友一句话流泪……

她失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殖民地中国人一听见要回归祖国便惊惶失措。”

奇芳懊恼,“你太会讽古喻今了。”

韶韶又笑。

“我就要搬家了,地方大得多,父亲把名下一间地位最好的公寓拨到我名下,韶韶,谢谢你。”

“谢我?”

“你使他内疚,我这个渔翁因此得利。”

“他决定分家?”

“是,燕和也得到了她那份。”

“苏阿姨呢?”

“她不会吃亏。”

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拆散他的财产?

“据说,你也有。”

韶韶一时没听明白,“什么叫我也有?”

“他也会分部分财产给你。”

韶韶“霍”一声站起来,断然说:“我不要!”

奇芳讶异,“你这个人,好比文艺小说中那种富贵不能移的女主角。”

“叫他不要­骚­扰我,否则我对他不客气。”

“韶韶,你有毛病。”

“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奇芳看了韶韶一眼,“韶韶,你将此事戏剧化,当时当地大量搜捕与另一个政党有牵连的大学生,宁可杀错,绝不放过,你父亲那样明目张胆从事活动,根本已经打算为他的信仰牺牲,他迟早会关进去。”

“你当然帮你父亲说话。”

“是,在我心目中,他却是一个好父亲。”

韶韶冷笑一声。

“你瞧你瘦得多厉害,上一代的恩怨像­阴­魂似地缠上了你。”

“难道我们母亲的命运没有使你伤心?”

奇芳摇摇头,“她虽然是我生母,我却根本不认识她,她的遭遇,她的不幸,未能打动我,感情上我俩没有联系,韶韶,我比你幸运。”

这一次会面,到此为止。

不久,韶韶发觉衣带渐宽,所有裙子都松荡荡,可见她实在是瘦得厉害。

上司召她回总部,“如果你真的那么不快乐,我可以调你回来。”

“太迟了,人家会以为你我有暧昧。”

“你身上有病吗?”那外国人相当关心。

英国人,这种表面工夫是绝对有一手的。

“我可以马上到政府医院去验血。”

“我不是怕传染,我只是想你保重身体。”

“我丈夫是一名医生,别担心。”

那医生在当晚递了一张卡片给她。

韶韶一看,卡片上写着“陈日良心理医生”。

韶韶“飕”一声把卡片扔到一角,“你当我是神经病?”

“我是为你好。”

“我没有事。”

“等你承认有事已经太迟。”

“不要再说下去了!”

“酗酒者怎么都不肯承认他有问题——”

“大嘴,你信不信我毒哑你。”

邓志能也生气了,“你那牛劲。”

他把自己关进书房里。

韶韶熄了睡房的灯,近日她害怕睡觉,她不是睡不着,她已经累到极点,几乎一躺下就堕入梦乡,她怕的正是那些恶梦。

迷糊地,她在浓雾中走入一个广场,不辨方向,忽然之间,枪声响了,如炮竹一般连珠价一阵,她听见呻吟声,她流着泪摸向前,一手滑腻,血,腥气,一手的血,韶韶哀号,一声又一声,痛、痛、痛。

“醒醒,醒醒,韶韶,喝口水。”

整头整脑都是冷汗。

韶韶病了。

她被送进医院。

经过诊断,是急­性­阑尾炎。

立即要做手术,韶韶得知,反而得意洋洋,“大嘴,这就是我嫁你的原因。”

邓志能本来担心得要死,眼泪都几乎要掉下来,一听到娇妻恢复本­色­,心中顿时一块大石落地。

手术顺利,韶韶醒来后心中有奇异的平和感觉,她竟不介意就此一眠不起。

忽然之间她有点明白母亲的心情,死后复生,所以她一心一意带大韶韶,已无他念。

那么些年来,她活着,可是也等于没有活着。

“你好吗?”邓志能握住韶韶的手。

韶韶惨淡地笑一笑,“你刀法不错,邓志能。”

“看谁来了。”

邓志能身后站着苏阿姨。

韶韶欠一欠身,伤口似刀割般痛。

“躺下躺下,”苏阿姨按住她。

韶韶忽然泪如雨下。

邓志能故意说:“这样都挺不住,平时充什么强好汉。”

韶韶也趁势落台,“英雄只怕病来磨。”

小邓说:“我先出去一会儿。”

韶韶说:“苏阿姨,我连累了你——”

“绝对不关你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到底因我而起。”

“不,是我自己要跟你到上海寻找答案。”

“我深觉抱歉,而燕和因此也受到牵连。”

“燕和在外头等我,你想见她吗?”

韶韶忽然不介意了,“好,我正要向她道歉。”

“唉,姐妹间,何必说这种话。”

这个时候房门“咿呀”一声打开,燕和进来了。

韶韶眼前一亮,不知怎地,此女己除下身上所有的真假首饰,浑身轻松,一套便装,也不化妆,看上去清丽脱俗。

她把手袋往椅子上一扔,似笑非笑地看着韶韶,“完了,再也不用理布家怎么想了。”

韶韶发怔,内疚的心情油然而生。

谁知燕和接着说:“算了,一直担心人家怎么想,嫁过去之后更加夜长梦多,心惊­肉­跳,大概不是福气。

韶韶忍不住笑了。

燕和撑着腰,“不过他们家真有名望,”叹口气,“若能结婚,当真叫人刮目相看。”

韶韶问:“可是,你们相爱吗?”

燕和仍然踱步,“信不信由你,他这个人,其实不坏。”

“会不会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我从来看他不入眼。”

燕和讶异,“你的目光,同我妈一样。”

韶韶与苏阿姨相视而笑。

燕和看着病床上的韶韶,“你欠我一记耳光。”

韶韶把脸伸过去。

“现在?不,我要你记着,我会在你最尴尬的时候向你讨还,惩罚你这个人滥用私刑。”燕和的语气仍然十分恼怒。

“要不要利息?”

没想到区燕和十分慷慨,“免息,但本钱非讨还不可。”

她一转身出去了。

韶韶同苏阿姨说:“看,她不是长大了吗?”

“晚上仍然天天哭。”

“会过去的。”

“那个男生已经携新欢到处亮相。”

“我保证燕和会找到比布志坚更好的对象。”

“啊?”

“没有人会比那人更差。”

苏阿姨忍不住笑出来。

“燕和对他是认真的,一年多来什么都不做,净当他的附属品,患得患失,布家一句话,紧张得不得了……”

韶韶冷笑一声。

苏阿姨忽然说:“区永谅对我来说,也如此重要,可是从头到尾,他未重视过我。”

“请勿在我跟前提这个人。”

“好,韶韶,你多多休息。”

我走了。

他们都走了。

韶韶轻轻阖上眼。

母亲在临终之际,有释放的感觉吧,终于可以放下一切苦难回去了。

她轻轻叫:“妈妈。”

像是听到母亲的回应:“韶韶,韶韶。”

坐在母亲膝上,拿母亲的胸当椅背,母亲的手一下一下不住抚摸着头发,她偶尔会抬起头来,“妈妈。”

“韶韶。”

韶韶的眼泪如泉涌。

无论什么时候,她醒来,妈妈总比她早醒,她睡了,妈妈还在­干­活。

妈妈要到她长大成|人才敢生病,那一病结果没起来。

韶韶出院那日,邓志能要进手术室,她独自叫车回家。

脚软手软地回到家门,管理员马上走过来,“邓太太,你回来得巧,请把邓医生的车挪一挪,它堵住了华律师的车出不来。”

韶韶去一看,果然是,只得回家找到车匙,上车去把邓志能的车子开走。

坐在驾驶位上,一抬头,看见车子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区永谅,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韶韶虽然大病初愈,也还有力气咬牙切齿地大叫一声:“刽子手!”

她一踏油门,车子往前冲了十余尺,眼看要撞上去,区永谅并没有躲开,他站着一动不动,似准备送死。

韶韶在千钧一发之际踩住了刹掣,车子是德国车,­性­能好,她伸出头去骂:“找死?”车头离区永谅不到一尺。

管理员马上跑过来问:“什么事,邓太太,什么事?”

“这人找死!”

管理员陪笑问:“这位先生找谁?”

“我找邓太太。”

管理员不欲理此闲事,退得远远。

区永谅很镇静,“韶韶,我有话同你说。”

“杀父仇人,无话可说。”

“韶韶,听我解释。”

韶韶生气的说,“你再缠着我,我报一一零。”

“韶韶,那不是我。”

韶韶大怒,“什么叫不是你?”

她进入电梯,按下关门掣,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她听到区永谅在门外大叫:“告密成功的不是我!”

韶韶头都晕了,伏在电梯壁上喘息。

进入屋内,倒在沙发上。

伤口痛得她不住呻吟。

只得连忙取出一粒药丸服下。

这个时候,电话铃响。

韶韶希望是邓志能。

“区小姐?我姓华——”

“华叔,怎样,有何消息?”

“香港无此人。”

韶韶的心“咚”一声沉下去。

“会不会在海外?”

“只要在海外,一定会有联系,区小姐,生活是很严肃的一件事。”

“那么,华叔,照你的揣测,郑健会在何处?”

对方沉寂了一会儿,说:“我会继续替你留意此人。”

韶韶道谢,放下电话,捧着伤口,到床上躺下。

她又听到了母亲的咳嗽声。

韶韶欲撑腰起来,“妈妈?”

但心头很明白那只是幻觉,只得安心躺着。

没过多久,邓志能匆匆赶回家来,鞋也不脱,一直走到卧室,握住韶韶的手。

韶韶勉强的笑了一笑。

邓志能感喟地说:“辞职算了。”

“我刚向唐某李某简某这种庸人证明我能力比他们强,怎么好辞工。”

“比庸人强,好算什么?”

韶韶不语。

过一刻说:“我的薪水……”曾养活她们母女,故恋恋不舍。

“休养好了再出山。”

“那我申请停薪留职好了。”

“别烦恼,静心休养。”

她又瘦了一个圈,天天食而不知其味,夜夜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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