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就恭候宇文将军了。”杨玄感一拱手,和煦阳光下,这个贵族少年竟是说不出的疏朗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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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衣封帅出征高句丽的消息一传出,来登门贺喜的人一时之间络绎不绝,原本冷清的宇文府,竟又热闹起来。权力之一物,果真如此神奇又如此残酷。
辛衣一向都懒得搭理这些趋炎附势之徒,忙不矢地躲到了扶风那里,把那些表面的客套与寒暄全扔给了父亲来处理,在这方面,老谋深算的宇文化及远比辛衣要熟稔老辣。
她宁愿陪着扶风听风饮茶,看那日升日落,云卷云舒,好不惬意。
也只有在扶风面前,她才会这样放松而自在。或许,因为他是她的师父,也是她唯一可以信赖的人。
可是,扶风近来却有些异样,眼底尽是沉沉的烟云,宛如有千重雾霭萦绕其中,怎样也化散不开。他虽然什么也没有说,可这一切又怎逃得过辛衣的眼睛。
“师父。”辛衣轻唤一声,抬头望向他,道:“你可是有不开心的事?”
“为什么这样问呢?”扶风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修长白皙的手指和着那白玉般的瓷面,显出一种异常的优雅与美丽来。
“我能感觉出来。”辛衣说道。她替扶风倒满茶杯,看那袅袅烟水浮了上来,氤氲而朦胧,一瞬间,她竟看不清楚他的脸。“师父,有什么事就不能对我说吗?”
“辛衣,你已经长大了,也该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事情是不能为人所道的。”扶风抬起头来,那投向远方的目光,清越萧然,却掺杂着隐隐的阴霾,“哪怕是最亲近的人,也有不愿对之启齿的秘密。”
“可是,我的心事全都告诉师父,我可没有什么秘密是说不得的。”辛衣唇角一扯,忽然觉得有些儿郁闷。自小以来,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她都会对扶风诉说。可他,却什么也不对她讲,不管心里藏有多少心事,埋有多少郁结,也不会对她倾诉。为什么?难道她不是他最信任的人吗?
扶风微微一笑,道:“是吗?那李世民的事情,你为何没对我说起呢?”
“我……”辛衣刚想争辩,却是一时气结,偏过头去,说道:“这个家伙,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物,说不说也没什么干系。”
“真是如此么?”扶风直视着她,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光芒。
辛衣道:“我只是想知道,我与他之间谁比较强。”
扶风端起手中的茶杯,轻轻珉了一口,淡淡说道:“是吗?”
“是啊。”
清莲池塘,闲庭落花,万种风情于眼前悠然飘过。那亭中的两人,却如隔了几重蓬山一般,避开了各自的视线,也躲开了心底淡淡的烟云。
从扶风家中出来,已是繁星漫天,月挂当空。
辛衣驾着骏马,在空旷的驰道上飞奔,任夜晚的凉风将自己的发丝吹动,衣襟灌满,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也随着那奔驰的马蹄而逐渐兴奋起来。
马儿转过几个弯,前方灯火顿然黯淡起来,忽然只听得身后鸾铃声响,马蹄清脆,还没等辛衣回过头来,一匹马已风驰电掣般赶到她面前。
两匹坐骑并行之际,只见那马上之人忽然手腕一扬,马鞭如灵蛇般游动,直击向辛衣的面门。
辛衣一惊,身一低,右手蓦地一伸,手上的马鞭应声而出,卷起阵阵急风,顿时回敬了那人一招。只见那两鞭于空中上下游动,呼呼声响,瞬时间,已是交缠了一起。马上两人,齐齐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相汇。
辛衣忽然楞住了。
月光下,那个星眉剑目,英气逼人的少年,不正是李世民。
“宇文将军,好久不见啊。”少年勒住缰绳,眸若灿星,绚目而飞扬。
辛衣轻哼一声,道:“原来是你。”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倒要恭喜宇文将军啦,得偿所愿,出征高句丽。”
辛衣望着面前这少年,胸口的火又升了起来,愤然道:“你来得正好,那被你赖掉的决斗,现下可以兑现了吗?”她手握向马鞍上的弓箭,英眉顿然收紧。
“好。我们就来比吧。”李世民郎声说道,手一扬,一个黑呼呼的东西直向辛衣飞去,辛衣探手一接,抓在手里,却是一楞:“这是什么?”
“上等的竹叶青。”李世民笑道:“你,敢不敢和我斗酒?”
将军沙场秋点兵
洛水旁,牡丹园。
月上柳梢,清光如洗,银河泻影。
牡丹借着淡淡的清辉轻吐芳蕊,夜色中,那万千娇容竟是遮也遮不住的绚烂泼辣。眼见四下里风徐起,暗香满园,唇齿留香,直叫人分不清这是花香还是酒香。
月光下,两个少年对着那满江的繁星,举酒相饮,几回下来,已是不知是酒醉了人,还是香醉了心。
辛衣自小就没有饮酒的习惯,现下抱着这大酒坛,一口口喝下去,只觉得那浆液顺着咽喉,冰凉凉地滑入腹中,却又是火辣辣的热,仿佛在周身点起了一团火。只见她双颊上逐渐透出浅浅的红晕,蓝色的瞳仁渐渐沉下去,变成了透明的琉璃色。
“酒量不错嘛。”李世民斜眼看她,唇角轻轻一钩。
辛衣放下酒坛,只觉得面前的他蒙蒙胧胧地看不大真切,只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夺目,亮丽璀璨的连星星都比不过。她下颚微微上抬,傲然道:“那是自然。”
“好!我们接着喝!”李世民举起手中的酒坛,与辛衣重重一碰,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喝下去,仿佛那坛中盛的不是酒而是水。
辛衣皱起眉,盯着他道:“你还没说明白,当日为何失约?”
李世民抬手擦擦嘴角的酒渍,淡淡一笑,道:“我回太原了。”
“太原?”
“家父现任太原楼烦郡太守,是他派人紧急传书叫我回去的。”这个明朗爽俊的少年,抬头望向天际那弦寒月,神采飞扬的脸上竟似平添了些许黯然,就如那灼灼骄阳暂时被乌云掩去了光芒。
辛衣抬起头来,望着他,却没有说话。
良久,他才轻声说道:
“我母亲,过世了。我这样急着赶回去,却只见得她一面。”
月色如水,清辉生寒,微微碧波荡漾,江心有一叶孤舟划过,惊起层层波澜,将水中月儿的倒影生生搅碎,散成一池莹光。那个忧伤的少年,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并没有掩饰他的悲伤。
辛衣长睫抖动,眼眸半合,说道:“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娘亲。你,起码还记得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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