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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天峪 第三章

举人家的狗被杨文吉打死的时候,张鹤年刚吸完一袋烟,提着水烟袋锅,探着身子正向外吹烟灰。一声枪响,把张鹤年惊得一头栽在地上。从地上爬起来以后,张鹤年看到麻四用枪顶着杨文吉的脑袋,看到他家的狗爬在杨文吉的脚跟。

狗当时的姿势并不显得痛苦,后腿曲着,脑袋端端地放在伸得直直的前腿上,耷拉在地上的尾巴,在张鹤年眼里还在向杨文吉摇摆着。张鹤年看出他家的狗是在和杨文吉戏耍中,被杨文吉打死的。

杨文吉真是变成一条狼了?敢打死张鹤年家的狗。张鹤年气得把拿在手里点烟的香头折断了。杨文吉真是活够了!

就在这前几天王县长还来到通天峪和张鹤年商量,让张鹤年和县保安大队联起手,剿灭杨文吉这绺子杆子,把他们杀绝杀净。

王县长对张鹤年说:“通天峪这绺杆子越来越厉害了,再晚就收拾不了了!”

当时张鹤年看到他家的狗狠狠地瞪着王县长,笑了笑,“再厉害不是一条狗吗?”他没有答应送给王县长这个顺水人情。

“一条狗?”王县长对张鹤年的话吃惊地喊叫起来,“早就成一头老虎了!”

看到王县长那一脸惧­色­,张鹤年哈哈大笑着挥起水烟袋在眼前一绕,像扰走蹲在王县长面前的庞然大物一样,说:

“县里一年拿出那么多的大洋,买枪、买子弹、买人力,满山追剿,到头来杆子一个也没有少。还不如在装大洋的箱子里面,抓出几块撒在通天峪,让他们捡起来买几升米。天天挖掘屋内蚁|­茓­,不如在屋外撒把麸皮。”

“杨文吉这条狗就是你把他养成一条老虎的。”王县长很生气。

王县长说的对。在山北县上至县长,下到杆子、混混,谁都知道杨文吉要不是有张鹤年罩着,早就在地下沤成灰了,死过几百次了。张鹤年就是想让杨文吉披着一身老虎皮一边在他面前摇尾巴,一边又在王县长这些人面前呲裂牙。在张鹤年的眼里。杨文吉身上还是撑着一架狗的骨头。这条狗,能像一头老虎一样活到现在,都是因了张鹤年给他披上一张老虎皮,都是因了张鹤年的怜悯。张鹤年哪里能想到杨文吉竟然把他家的狗打死了!

张鹤年向外看去。他看到杨文吉不慌不忙地吹吹枪口,把枪Сhā在腰里,懒洋洋地把头抬起来,然后倏地睁大眼睛蹬着麻四。张鹤年看到杨文吉的眼睛里一种闲散、安静的目光,像一头老虎吃饱之后看到一只兔子时候的目光。张鹤年的心感到麻四颤了一下。

真是一条狼了!

杨文吉对张鹤年管家枪口的藐视让张鹤年气得喘不过气来。张鹤年疯子一样回到屋里拿出一把枪来。这支枪张鹤年藏了十几年,像藏起自己的枪法一样,一直藏在箱子里。一掂上枪张鹤年感到自己突然年轻了。凭他杨文吉那几招枪法,连给张鹤年提鞋带儿都不配!杨文吉懂得什么是枪法。杨文吉就知道瞄个准,那连枪法的皮毛都不是。枪法的真谛杨文吉根本不知道!醉翁甩袖、放羊娃问路、傻秀才望月……这些杨文吉知道吗?杨文吉知道枪的灵­性­么和语言吗?拿起的枪又掉在地上,杨文吉知道那是枪告诉他了什么?枪突然像生了翅膀要从手里飞出去,杨文吉知道那是枪又在给他说什么呢?

张鹤年现在手里的枪就像一只鹰在他手里扑楞着。张鹤年等着杨文吉。杨文吉摸枪吧,摸一下就会知道张鹤年是怎样的读书人!

“麻四,我打死了举人家的狗,今天我杨文吉看在张叔的面子,把头伸给你!”杨文吉说。

嗵!张鹤年的心掉了下来。他被杨文吉耍了,挨了杨文吉一个空拳!张鹤年对他先前的一些想法感到荒唐的同时,又在那些想法中看到自己对杨文吉恐惧的影子———贬低杨文吉,其实是在给自己壮胆;给杨文吉表白自己的恩赐,实际是在向杨文吉索要、向杨文吉求饶。不过张鹤年却又从杨文吉的话中品出自己的威来。杨文吉仅仅看在张鹤年的面子上,就能让一个在他看来是下三烂儿、臭狗屎的麻四,去攫取他的生命,就能让他这样的一条汉子心甘情愿地舍弃自己的命。

张鹤年又一次向院外偷偷望了一眼,太阳光照着杨文吉,影子像一头老虎,­阴­森森地扑到院子里来。张鹤年感到麻四囚在死亡的­阴­影里。

麻四根本打不死杨文吉!命!张鹤年心里一惊。接着张鹤年又突然意识到,他家的狗也不一定就会死。因为,那是一条举人家的狗啊。命!

那看不见的“命!”现在在张鹤年眼里具体为一只鸟,在通天峪飞来飞去。恍惚中,他看到鸟在麻四身边盘旋。如果麻四不站在他张鹤年的院里,恐怕早就要死在杨文吉的枪下了。那么狗呢,现在就躺在张家的院里,肯定也不会死的。在张家大院里,就是一只知了也能过冬!张鹤年现在要把这条挨了一枪的狗当一杆称,让通天峪里的人称称“命”的分量。

张鹤年自信地重新点上一支香头,掂起桌上的水烟袋,慢慢从屋里走了出来。走到杨文吉跟前,轻轻抬起手,把麻四手里的枪推了过去,“狗没死,抵什么命。”

“脑袋挨了一枪,还能活成。”麻四说。

“脑袋挨了一枪就活不成了。”张鹤年好像觉得有些奇怪,“文吉侄你说能活不能活?”

张鹤年看到杨文吉拘束地摸起了脑袋,就忽地挺了胸看着正给杨文吉捏一把汗的村里人说:

“让峪里人说说,狗死了死不了!”

村里人觉得不管是谁家的狗,挨了一枪那是肯定活不成了。

“要是狗没有死,倒先让人给狗抵了命,这就有点过分了。”张鹤年逼村里人。

峪里人一听,急了,急忙说。“死不了!死不了!”

“听听!”张鹤年对麻四说。

麻四收起枪后,张鹤年抬起脚向杨文吉的ρi股狠狠踢了一脚,然后是大声地责怪,“有媳­妇­的人了,还没有个正­性­。喝点酒就闹事!兴亏是我家的狗……”张鹤年想了半天,说:“我家的狗,皮实,死不了!要是换换别人家的狗,那肯定活不成了。那时看你咋办!”

杨文吉的手不停地抓裤子时,张鹤年和蔼地看着还在担惊受怕的杨文吉婆娘说,“不是看你媳­妇­面子,今天饶不了你!”

杨文吉低着头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张鹤年抬起了手把杨文吉那乱起来的领子拍了拍,说:“还不滚走!”

杨文吉怯怯地看看张鹤年,转身离去。

张鹤年看着杨文吉那蔫蔫的脚步,突然疯狂起来了。他要和杨文吉大赌一把,看看杨文吉到底是一头老虎,还是一条狗。他拼出全身力气喊道:

“回来!”

呵声中杨文吉不由自主地转过身。

“把枪给我!”张鹤年壮着胆子向杨文吉伸出手。他知道在杨文吉心里,枪就是命,缴了他的枪就是要了他的命。

杨文吉慌忙地拔出枪,象遇到突然而来的仇家。张鹤年一手紧紧捏着水烟袋,一手还固执地向杨文吉伸着。

张鹤年正要给杨文吉说:“那你就拿着吧,再惹出了事,我可不会再给你擦ρi股!”这时,醒过来的杨文吉,在片刻犹豫之后还是踌躇地把枪递给了张鹤年。

张鹤年一把夺过去。

张鹤年掂着枪看着杨文吉,现在只要动一下手指头,就能要了他的命。但是张鹤年不会这样做的,对杨文吉他不用这样做了。杨文吉能把枪缴给张鹤年,杨文吉就还能给张鹤年换来更多的东西。于是,张鹤年故意把枪递给麻四。

张鹤年把杨文吉的枪递给刚刚还把枪顶着杨文吉脑袋的麻四以后,看着杨文吉还是服服帖贴地不敢说一句话,就给杨文吉立规矩了:

“以后,回到峪里就把枪缴给我!”

同时张鹤年又没有忘记还得留一些慈严给杨文吉的。

“不是什么事情都靠这一支枪的。要是这样,我就不用在王县长那里为你低三下四说好话。在峪里你拿着枪只能惹祸,你惹祸我就不安生!”

在张鹤年心里总觉着杨文吉是从他身上割下来的一块­肉­,送给了杨文吉他爹杨黑子。

好多年前杨文吉他爷曾踏着几尺深的大雪,胸口捅着一把刀,从十几条杆子手里把张鹤年救了出来。张鹤年考上举人的那一天,张鹤年的父亲拉着张鹤年的手,挤过热热闹闹的人群,走到远处一个角落,找到孤孤单单的杨黑子,对张鹤年说,“以后你吃一碗饭都要剩下一口给黑子吃,报他爹的恩!”这时候,张鹤年突然感到刀子从杨黑子他爹的胸口拔出来,涌出来的血喷到他脸上那热乎乎的###。接着,眼前又出现了杨黑子他爹死的时候,吊起的白眼珠子瞪着他,好像要张鹤年还那一股子热血。

张鹤年拉起杨黑子的手时,却从杨黑子的眼里又看到了那白眼珠子。

“逼债的人还活着。”张鹤年看着杨黑子那白眼珠子,心里突然生起一种仇恨来。

两年后张鹤年杀了一头猪,请了通天峪的杆子,让通天峪杆子到山南给他抢一个婆娘。当杆子们用花轿把一个闺女抬到张鹤年家门口的时候,张鹤年揭起轿帘一看,回身软了:这么排场的闺女。张鹤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还是把轿帘放下了,指着悬在通天峪半山腰的茅草屋对杆子们说:“抬给黑子吧!”

杨黑子很让张鹤年失望,向张鹤年翻着白眼珠:“兄弟,你就是再可怜我,也不能拿自己的婆娘来可怜我。我还没有可怜到要你婆娘的时候!”

张鹤年指着通天峪的岭,狠狠地说:“那就把她扔到岭上喂狼吧!”

那闺女急忙从轿里爬出来,抱住杨黑子:“我给你生娃子,我ρi股大,能生男娃,你当我男人吧!”

“好!张举人就算我欠你的。”杨黑子抱着那个闺女对张鹤年说。

那天晚上杨黑子的茅草房里传来那闺女的第一声喊叫的时候,张鹤年看着罩在云里的弯月大笑:“我给你还了一条命!”

又传来那闺女叫声的时候,张鹤年狠狠地瞪着从云里亮出来的月亮嘿嘿一笑:“欠你那一股子血,也还清了!”

说完张鹤年回到屋里,关上门,把那闺女的叫声堵在门外,拿起他爹的水烟袋,吸了一晚上烟。

天明时,张鹤年一个人穿着一身要饭吃的衣服到山南。张鹤年进到一个好户人家,主人看看他的衣服,又看看他的脸,最后还是拿出两个窝头给张鹤年。张鹤年不要。主人又拿出了白窝头放在张鹤年的手里。张鹤年笑了笑,不要。

“你到底要啥?”主人被这个要饭吃逗笑了。

张鹤年指着坐在院子里太阳底下正在绣花的闺女说:“要她!”

主家的媳­妇­正在屋里洗衣服,听到这话,掂起一盆脏水就要往这个要饭吃身上泼。主家挡住了媳­妇­,还是一脸和气地对张鹤年说:“你要是能找来一台轿子,我闺女就让你抬走!”

“不能!”张鹤年说。

“那你能让我闺女跟着你走,也算成!”主家叫过他闺女到这个要饭吃跟前。

主家闺女说,“爹,快把这个要饭吃赶走!”

张鹤年看了那闺女一脸红晕,对主家说:“我不能,你给你闺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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