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一场大病,一场高原病的刚强,头上没有了一根头发,浓眉亮额上顶着一个光头蛋子,英武中透露出无法掩饰的虚弱。佳苇还每时每刻照顾着他。把他从内地驻军医院,接到了高原上的兵站总部卫生队医治。佳苇也许又来过我们这个城市。我想和佳苇一起把我画的另一组《国色》作品,大概有几十幅作品带到了高原去展览。穿过大沙漠,翻过昆仑山,来到我和佳苇曾经去过的库阪兵站和边陲哨卡。那里,现在驻扎着一个连队,那已不再像过去那么荒凉的连队。往日的荒凉与孤独,变得鸟语花香。刚强秃着头顶,带领他的战士们开山放炮,打通了坚硬的悬崖岩石,引来了清清的泉水。哨卡的景色,还是那么壮阔。可以看到遥远天际最早升起的朝阳,或最晚落下去的夕阳。还可以看到祖国西部莽莽群山和边防线对面邻国的领土,寺庙,远去的骆驼。我给哨卡的战士,每人画了一张速写像。我在他们挂满各种奖旗奖状的荣誉室里,搞了一次我的《国色Ⅱ号》油画系列作品展览。那是我重新拾起画笔作的所有画幅。井冈山,大渡河,延河水,西北坡,气势和意韵,浩荡其中。我还画了那幅《寻觅》,苍茫古老的戈壁,行走着一位冷色少女。油亮的辫子,轻盈的步伐,细小的腰身,祼影或背影,一颗苍茫大漠中游动着的美的精灵。几乎每个战士都在这幅不仅属于我的作品前面,久久凝望。一张张古铜色的脸,庄严而神圣。那时,我心中涌动着酸楚的激|情,差点掉下泪来。
晚上,哨卡特地为我们举办了不算丰盛的晚宴。晚餐后,在展览我画作的荣誉室俱乐部唱了卡拉OK。晚会正酣,连长刚强手持话筒,高歌一曲:
“我心中,
你最重,
共悲欢,
生死同……”
喝过许多酒,这首悲壮的歌,被两眼通红的刚强连长反复多次唱得声嘶力竭。
我知道,这首歌,他为谁而唱。而且,谁都知道,他是带病坚守哨卡,带病唱歌。
第二天,刚强、佳苇和我又站在了飘扬着庄严国旗的哨卡塔楼顶上,望着背后祖国的千山万水,凝望着对面邻国的土地,掉得没有了一根头发的刚强,紧紧握住我的手说,你的那幅《寻觅》的作品,戈壁滩上行走的秀美少女,画得太好了太好了!昨天晚上,我们连务会,十几条汉子,集体脱下军帽,向那个姑娘敬礼。我们在这里,这么艰苦地干?为了啥?就是,为了我们心中,神圣圣洁的美。
“当然,不一定,我们心中珍藏的,仅仅是,某个具体的姑娘。”
刚强说完,看了一眼低头抚弄军装纽扣的佳苇。
我感受得到,刚强连长这句颇有水平的话,不仅专门说给佳苇听。也许,佳苇只是他们心中美的天使,不可能作为某人的女友、妻子和情人。佳苇的丹凤眼依然纯洁,偶有茫然。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她曾深爱的小伙子,现在重病缠身,二十多岁已掉光头发的边防军人,还是不是她的爱人。
我想到了莎莎的那位光头港商莫尚。不过,莫尚的头发已经逼真地织起来。但是莎莎,会成为他永远的模特、妻子和情人么?
如果是,我和莎莎之间,我和佳苇之间,我和瑁黧之间,又是什么关系呢?也许世上某些日子,不宜栽种,而我的生命,偏偏不宜恋爱,不宜结婚。我生活中,有那么多女人被我爱过,为什么到头来都像云一样飘走?,但是,当我看到刚强和佳苇在一起,似乎相亲相爱地帮我收拾画幅的时候,我又想到,我究竟在说什么鬼话?要爱一个人,并和她结婚,手挽手向前走,究竟有多么难呢?
究竟要遇到多大的麻烦?遇到之后,又怎样克服它?沉浸在《国色》系列创作中,这一切,对我的生命,究竟有多大的意义?
想着这些问题,我的心被堵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阳光灿烂,我独自一人离开了边防哨卡。早上,刚强戴着厚厚的棉军帽,组织了他的战士们手持鲜花,那是边防线上特有的鲜花,骆驼草和雪莲扎起来的植物花束,从哨卡一直摆到那条通往山下兵站的道路。他们敲锣打鼓,鸣枪放炮,以最珍挚的感情向我致敬。像欢送某位总统,或者首长……我感动得掉下泪来。在我带走的画幅中,没有找到那幅戈壁滩上的小姑娘《寻觅》的作品。也许,我想,她已经留在了日夜守卫在祖国边陲上的那些光头黑脸膛汉子的心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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