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子,再开快点儿。”我不由催道。
车微微加了速,却越发颠簸了。这条路是城市里遗留下来的某个村子的路,年久失修,许多地方的沥青都像时间久了些的指甲油一般一块块地脱落,露出黄|色的地皮和白色的尘土。路边炸油条的棚子底下,有人在“呼噜噜”地端着一碗豆腐脑儿喝。路过的瞬间,我看见漂在上面的几叶绿色的菜。
自从房地产经济热起来以后,这些城市中的村落成为了开发商的必争之地。因为它们几乎都位于城市中心,属于不可多得的黄金地段。而随着城市的发展这些村落越来越少了,当然价格也越来越高。既然暂时不搬迁,那些村民们也自行搞着“市场经济”:把临街的房间开个门到街上,就可以作门脸儿了,能租到很好的价格——无论你是开理发馆还是开饺子馆,没人管。或者干脆由已经下岗的自家人开间杂货店,坐着就来钱,何乐而不为?因此,一路看来,小小的店面比比皆是。至于卫生嘛,就不必理会了。以前面向黄土背朝天、喝碗水碗底都是泥沙的日子也是有过,也没见死人。
“妈的,这么脏,回去还得洗车!”勇子骂道,“要不是为了赶时间,打死我也不走这条路!”
“行了,你没看见人家还在你扬起来的土里吃早饭啊!”
柳暗花明。车再一拐,展现在眼前的就是一大片新开发的别墅住宅,自动大门,门口还是那个和蔼的老头儿。老头儿看见我们的车,挥了挥手,于是自动门上面的红色灯一闪一闪地亮着,门慢慢打开了。
车行在这样的路上才让人舒服。听着车胎和地面微微的摩擦声,看着车缓缓绕过门口的假山喷泉造景,然后静静地行在栽满了梧桐树的路上,心里别提多爽快了。洒满了绿茵的路的两边是一座座颜色鲜艳、式样新颖的别墅,其中许多家已经住了人,门前停了各式高级的轿车。
小区绿化也很好,见不到土面。尽管风沙大,可这里一律是碧油油的草地,仿佛连空气也染绿了。草地上雾蒙蒙地喷着水,一株株美丽的蝴蝶兰五颜六色的,开得煞是好看。小区很大,跨越了一条河,于是临河便建了几座高层;也因了河景,这高层的价格一点儿也不比别墅的价格便宜。成功的商人啊,永远比消费者多走出一步的棋。
不久,车就停了。
这是一座有着前后两处院落的房子,院子周围用铁栅栏围起,里面种着美人蕉。房子颜色古朴,门口有几级光滑的石头阶梯,阶梯上面雕着简单大气的花纹,让人联想起皇帝的御阶。后院搭着丝瓜棚,绿蓬蓬的叶子下面垂着大大小小的丝瓜,一霎的阴凉。丝瓜棚下面有一张石头桌子、几个石头墩子和一把竹椅。老板喜欢坐在竹椅上细细地品茶,当然,ρi股底下一定要垫上从美国带回来的、具有按摩功能的垫子,以消除一天的疲惫。
车停在门口“嘀”了几声,就见小保姆推门跑下了石阶,把大门打开,迎了出来。她操着川音普通话和我打招呼:“今天早,老板还没起床。”
“还没起床?”我下了车,心里有些不大高兴——他明明知道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议,并且也打电话让我们来接的,可是……我的脚步不由带了些踌躇。
这房子我来了一周了,可是依然每天都有新的发现。我站在客厅中央的酱红色羊毛提花地毯上,感受着脚底柔软而有弹性的质地,再次四处打量。
客厅摆设并不张扬,充满了雄浑古朴的味道。墙壁上悬着一大幅的国画:一片竹林,一轮明月,一个长衫长髯男子弹琴望月。右上角题写着王维的“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王维被苏轼称为“诗中有画,画中有诗”,看来一点也不假。我想,王维的画意该比诗情更出色才对,因为若没有这样一颗平静归隐的心,是定然写不出来如此明透清幽的句子的。可对于他的画,我知道得甚少,只听说他有一部墨笔画,叫做“雪溪图”,却从未见过。在画的正下方是一张巨大的紫檀桌,上面摆着一座石头盆景,里面小桥流水、绿苔峭壁栩栩如生。盆景边上是一方崭新的大砚台和笔架,笔架上悬着雪白的、不同规格的毛笔。桌子两边则是两把仿古交椅,上面铺着用黄|色和蓝色的绸缎织成的垫子。墙角有一个高高的紫檀花架,上面摆着一棵造型别致的小松树。另一面墙上裱着一幅字,上面写着“禅趣”,和那幅国画交相呼应,笔力遒劲,据说是不远处一座寺庙的一位有道高僧的笔墨。字的下面,端端正正的,是一座佛龛,金色的香炉里面的灰是冷的——看来老板的确没有起床,否则他第一件事应该是给佛上香。
我正看着,忽然楼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抬头看去,竟然出现了一张女人的脸。
这个女人看起来大不了我几岁,刚刚起身的样子,穿一件丝质绣花分体睡衣,看起来腰身纤细。陶瓷烫的头发披散着,脸上没有脂粉,皮肤白净。她的眼睛有些浮肿,眼神却干净凌厉。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彭小姐”了吧,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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