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说到这儿,林师叔的眼里又汪了沉重的泪,眼神飘过六爪女的头顶,似乎回望到了往昔,以至于忘了端在手里的茶,茶汁沿着杯沿洒落到桌上,就像眼中滴落下的泪水。
六爪女问他:“你们后来怎么有钱了?”
林师叔长叹一声:“有什么钱?你觉得靠背私盐能赚多少钱?后来别人看我们可怜,介绍我们去四堡印刷厂当小工,学着刻版。那真是苦啊!手上满是被刻刀划伤的口子,到了冬天,手上生了冻疮,两只手就像烂红薯,又疼又痒,恨不得拿把刀给剁了。在那里只管吃喝,没有钱挣,要等到学徒满三年,能够独立刻版了以后,才会给工钱。后来一个到厂里上货的书商告诉我们,刻版在四堡都是祖传手艺,像我们这样的外地人,人家根本不可能把真正的手艺传给我们,我们苦一辈子也只能做些粗刻陋版,也只能挣个养命钱。可能是缘分,也可能是他看我们可怜,他给我们指了条路,让我们到冠豸山去找一个姓胡的,说他能给我们一条活路。”
六爪女脑子灵活,马上猜了出来:“你们去找的就是竹林寨的老寨主。ww”
林师叔摇头:“你呀,太自作聪明。那会儿还没有竹林寨,竹林寨是你师父建起来的。我们去找的姓胡的不过就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走私盐的伙头。胡伙头收留了我们,我们就给他当背盐的伙计,从漳浦背了盐一直要运到江西、两广,那些地方的土盐不能吃,人吃了会得大脖子病,可是海盐又被官家把持,价高物稀,平民百姓吃不起,这才有了背私盐的行当。”
“后来呢?”六爪女对师父过去的兴趣被勾了起来,暂时把钱的问题撂到了一旁。
“我们背了两年盐,吃尽了苦头,却也有了一些积蓄,最重要的是我们摸清了背盐的门道,于是我们开始自己干,直接从漳浦一带上货,然后尽可能背到远处去销。再后来我们就开始雇伙计,生意也就逐渐做顺、做大了。竹林寨原来是一个富家居士的产业,后来这家人破败了,你师父就买下来重新修葺之后做了基业,在街上碰到无家可归的孩子,只要人家愿意,就领回去养活,跟他一起住在那里,就像黑子、胡子、条子那几个,都是你师父捡回去的孤儿。”
六爪女好奇地问:“那我师父就没有家人了?”
林师叔叹息一声说:“你师父和我做的买卖,既要躲避官府,又要防着山贼盗匪,还要照看那些孤儿,他又沉溺于武功诗书,性格内向,很少下山,不知不觉就把日子晃过去了,至今尚未娶亲,哪来的家眷?”
六爪女迄今为止,才算是真正了解了师父,想到师父一生颠沛,孤独一人,却还因为受到自己的牵累,惨死荒野,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流满面。林师叔由她哭泣,扔下一句话:“你们走了一天路,累了,早些睡,你还睡上一次来的房,胡子和哑哥一起睡。”说罢,起身出去。
哑哥和胡子小心翼翼地踅了进来,见到六爪女哭,都不敢吱声,呆呆坐在一旁,活像两尊泥塑的小鬼。六爪女让他们看得心烦,起身扔下一句:“你们睡觉。”便回到上一回来时住过的房间。房子里已经收拾过了,铺上了新被褥。一路走来,尤其是到了林师叔这儿以后,精神、心理承受的巨大压力令她心身疲惫,她拉开被子,脱去外衣,钻进被窝,用被子蒙住脑袋,很快就入睡了。
第二天清晨一大早,林师叔就将他们唤起:“我给大哥立了个牌位,你们赶紧梳洗干净,跟我一起去拜一拜吧。”
三个人洗漱毕,跟着林师叔来到面南的正房,房子里正面贴墙摆着的供桌上已经安置了一个灵牌,上面写着“义兄吴天成之位”几个字,牌位的前面有香炉、火烛。林师叔燃着香烛,又点燃三炷香,跪拜下去,放声大哭。六爪女和哑哥、胡子也相继跟着给师父上香,跪在林师叔身后哭了一场。
拜祭完师父,早饭也已备好,饭桌上,林师叔向他们提出了一个攸关他们今后命运的问题:“你们今后有啥打算?”
哑哥听不见,自然没有反应,胡子看着六爪女,似乎这个问题是专门问六爪女的。六爪女摇摇头说:“没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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