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罪过?”人群中又冒出白蛤蟆一句,话音非常平静。
“不,罪过不在他身上。”马黑马又道一声,话音同样沉静平和。
不知不觉,他两个展开了一种对话。那口气、那神态,都显得十分冷静理智,甚至还有些漫不经心,根本不像是面对一场血火之灾,倒像是两个老朋友坐在茶馆中,追怀往事,探讨得失。
“有罪的肯定跑不了。”
“无罪的绝不会受冤枉。”
“我们一定要逮住这个罪魁祸首!”
“我们绝不会放走这个恶徒贼子!”
“不管他是观音菩萨还是和尚尼姑!”
“也不管他是皇帝老爷还是太监奴才!”
……
不知不觉,两人的口气变了,一个嗓音高了,一个语气硬了。白蛤蟆的袈裟裂开一道口子,像一头负伤的白熊。马黑马又一身戎装,像一个伏虎猎手。
“为今之计,我们必须弄清,是谁妖言惑众,毁我社稷!”
“鉴于将来,我们必须认清,是谁沐猴而冠,残害良民!”
“知罪者,应立即下马受缚!”
“悔过者,当就地负荆请罪!”
“白敬忠——你执迷不悟?”
“马黑马——你贼喊捉贼!”
激烈的争吵终于爆发,图穷匕首见,先前的镇定从容霎然无踪。马黑马终于再次复现旧日情态,怒目一扫卜连长,大喝一声:“还不给我拿下!”
哗啦一阵,十几名宪兵又将倒拄的枪口平端起来。卜连长还冲前一步,将枪栓咔嚓地拉了一下。
白蛤蟆及其僧众,见此情状却无惧意。尤其是那个黄瘸子,本来就瘸了一条腿,现在又断了一条臂,满身血污,眼喷红火,挣扎着前行几步,“哧啦”一声撕裂衣襟,露出半胸黑毛,嘶声叫道:“来吧!有种的孙子!朝爷的这儿开!”
这一个举动,立时又将残余僧众的血勇怒火再度激起,一时间乱纷纷撩开袈裟,砰砰地拍打着胸脯,发出一阵击鼓之声,向前涌来……
卜连长、车怕万一等全体宪兵,再一次慌了手脚,一步步向后倒退。
马黑马也急了,他竟没有想到,如此一场血火弹压,居然还没把金刚寺的气焰煞住。不禁恼羞成怒,拔出佩剑高举过头,几步窜上寺门台阶,嘶声吼道:“站住!谁要再敢前走一步,我砍了他的血葫芦!”
立时,全场人众又发出一片别样混乱,婴儿啼哭,妇女尖叫,乱作一团……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十七节(2)
羊副官看到这里,再也无法沉默,在人群后面高叫一声:“国王息怒——”噔噔噔疾步冲上前来,一把夺下马黑马的佩刀,接着扑通一声,跪倒脚下……
哗啦……全场军民亦得启发,扑通扑通相继跪倒在地,哭也似发出一片呼告:“国王息怒——国王息怒——”这一浩大的声势终于镇住了混乱,金刚寺僧众复做怒目而视,马黑马也似恢复了至尊的威严,恨恨地跺一下脚,止住了咆哮。
天地复归静谧,沙场再现沉默。
过了好大阵,羊副官又慢慢地站起来,面朝全场,振臂发话:“弟兄们,姊妹们,红鸟王国的全体老老少少们,你们听着,都听着!今天这场事,肯定有误会,宪兵队有误会,金刚寺有误会,我们的国王和天虹法师也都有误会。是什么原因,是谁的责任,我们待日后召开公民大会进行追查,一定会有个水落石出。请大家相信,一定相信!但现在,绝不能再扩大事态,应立即停止冲突!宪兵队马上撤兵,护送国王回宫;金刚寺兄弟,赶快抢救伤员,掩埋尸体;其他的人可协助大家料理后事。谁要再滋事生非,当以祸国殃民罪论处!现在,马上行动!”
话音一毕,全场又是一阵骚动。他这一番话,可说是此时此刻的最佳圣旨。广大百姓无不点头称是,宪兵队也轻舒一口气,意欲从命;但金刚寺的和尚们却余怒未息,他们嚷嚷叫道,其他的事情可以待后再说,但今天现场的这个凶手却必须立刻抓出来,并齐声高呼,要当场处死卜连长和车怕万一。车怕万一已经变成一根呆木头,卜连长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一边不住地晃动着枪头一边拿眼直瞟马黑马。马黑马本也有顺势下台之意,见此情况,不由恶怒再生:这班秃驴实在不识抬举!英雄骑上虎背,看来非要弄个鱼死网破!他不禁嘿嘿两声,眼中复喷一道凶光,并噗噗地吹起嘴上胡须。羊副官见状,立时心慌,马黑马吹胡子,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倘若他再次动怒,这场面将再不可收拾。同时他还注意到,有一部分和尚已悄悄溜出人群,显然是也去准备动刀枪,倘若一旦发生两军武力冲突,这红鸟王国可真个要天下大乱,洪水滔滔了……他慌不可当,六神无主;竟隔着人群,遥对花奴喊道:“皇后说话——皇后赶快说话——”花奴皇后却依如观戏模样,冷然超群,不动声色,闻他叫喊,忽然神秘一笑,伸手一指西边方向:“瞧!救星来了——”人群哗然扭头望去,只见西南方向蓦然出现一队人马,一道烟尘滚滚而来,当头前方好像还飘着一面旗帜。“啊——是###官!独眼龙!”全场霎然又是一个开锅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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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十八节(1)
十八
在哭天不灵的情况下,人们往往会把一颗彗星也当作救星。
来人确是###官独眼龙!这个旮旯城的好事之徒,做事每每有惊人之举。数日不见,谁也不知道他干啥去了,现在突然出现在这个关口,真个如天神下凡一般,把所有的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人们眈眈相望,只见他今天的束装打扮又变个模样,身披褐衣,脚蹬麻鞋,头上还戴一顶红缨子草帽,既显得威风凛凛又显得阴阳怪气。随他而来的队伍除了被他带走的五名宪兵外,还有一串骆驼和骆驼身上被五花大绑着的三个人。另外还有一匹骆驼的身上架着二副硕大的驮筐,驮筐里不知藏着什么,筐口上蒙着一块毡子。人们乍一见,还以为他在什么地方劫了道,抢了财,仔细一看才发现,那三个被捆绑着的人,竟是一律的光光头儿,全是金刚寺的旧人弟子。人们就奇了,不知这里面又有什么天惊地怪。
他跳下驼背之后,对眼前的场景似乎也吃了一惊,但却没有失色。他先缓缓地扫视了一下众人,又默默地注视了一阵那十几具尸体,而后忽然蹲下身子,奇怪地伸出一根食指,蘸了一滴人血,放到舌头上舔了起来……
人们望着他这个举动,真是三魂脱窍,头顶里都冒了冷气……
过了一阵,他站起身,又朝车怕万一招了招手。车怕万一便哆哆嗦嗦走过来,一阵嘀嘀咕咕窃窃低语,他就像什么都明白了似的,独眼里蓦然放出一道犀利的冷光,一阵快步登上寺院台阶,面朝全场,突然一声霹雳断喝:“全体立正!”哗啦,所有的官兵僧俗无不一个个双脚并拢,挺直了脖子,包括马黑马、白蛤蟆也都本能地倏然一惊。
接着,他又斜眼一扫卜连长,突喝一声:“给我把这酒蛋捆起来!”
立刻,手下人一拥而上将卜连长双手反剪起来。卜连长还想反抗,被一枪托打了个嘴啃地。
另外车怕万一等人的枪也被下掉。
而后,他才收正目光,清咳一声,面朝全场,一字一句开始发话:
“全体听着!现在由我说话——
我现在是红鸟王国的司法大臣,也就是最高执法长官,凡王国境内发生的一切杀人、放火、投毒、奸淫等刑事案件,全由我来处理。国王、皇后、宰相、法师,你们都暂时退到一边。如果我的审理符合法典,你们就无条件服从;如果我的审理不符合法典,你们再推翻不迟。但在我的审理没结束之前,不得有任何人横加干涉,听清楚没有?”
众皆默然当呼。
“好!现在,审讯正式开始——
首先,我要问军事大臣卜连长,你是不是这场事件的祸首之一?”
卜连长不言。
“说!是不是你下令开的枪?”
卜连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明确回答!”
“是……”
“这就是说,对这场流血事件,你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卜连长无言。
“如果判你为杀人凶犯,你服不服?”
仍无言。
“上诉不上诉?”
还是无言。
“好!不愧为青龙连一条汉子!你能不加否认,就是承认!”而后,又转脸问羊副官:
“羊丞相,你是不是这场事件的策划者之一?”
“不,我没有参与策划,但我负有重大责任。”
“什么重大责任?”
“我身为王国宰相,应当时时刻刻关注国事民情,察狂飙在于秋毫之末,息事端于摇篮之中,可我却疏于政事,懒于体察,结果导致这场萧墙之祸,我痛心之至,罪不容赦……”
“如果判你渎职之罪,你服吗?”
“服。”
“上诉不上诉?”
“不。”
“行!你也算有自知之明!”接下,他又清咳一声,顿一顿,这才把目光转向金刚寺的和尚们。这时候金刚寺前:已俨然成一个万人公审大会的场面。主席台就是那金刚寺前的一排石阶,石阶下便是一堆血肉模糊的尸体,尸体后面便是拥集成团的僧众,僧众的后面和左右两侧,又是黑压压环抱着的其他人群和高出一个头的驴马骆驼,整个气氛古怪而庄严,焦炙而沉静。他正正地注望了一阵,突然一把揪下头上那顶红缎子草帽,又大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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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十八节(2)
“黄瘸子!朝前——三步走!”
黄瘸子此时已因流血过多,倒在几个师兄弟的怀中,正匆匆接受伤口包扎。闻此断喝亦倏然而起,本能地踉跄前行几步。
“你还没有死掉?”
“托佛爷的福……”
“你不是会气功吗?”
“是的……所以他们打不死我。”
“胡吣!我问的是,在这场事件中,你该当何罪?”
“我,我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你现在悔了?”
“悔了!……我没有提前察觉到奸人的阴谋……”
“什么奸人的阴谋?”
“马,马黑马、卜连长……”
“住口,你先回答,你为什么妖言惑众,枉行邪法,蓄意制造流血事件?”
“你……你这话从何说起?”
“就从天虹宗说起!金刚寺本是白团长创立的一门劝人向善的佛家寺院,而你却横Сhā一杠子,练什么狗屁气功,既搞得金刚寺不伦不类,又搞得我军心民心一片涣散,结果才导致这场军僧火并,你还不知罪?”
“啊,啊……你,你……”黄瘸子又气又急,额头滚汗,断臂流血,语无伦次。
“你快说!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又受什么人的教唆,肆意挑起这场事端?”
“啊——你,你,你颠倒黑白,颠倒黑白……这事端怎个一一由我挑起?”
“如果不由你挑起,为什么枪口刺刀明明是杀人的凶器,你还要唆使佛门兄弟硬往上撞,这不是故意借刀杀人吗?”
“呀呀……你,你这个——无赖!二流子!你是什么——###官?”黄瘸子突然怒目一翻,“哇”地一口血,气倒在地……
人群又一阵骚动。
人们先前见独眼龙将卜连长拿下,又判了羊副官渎职之罪,僧众的怒气已消了许多;现见他对黄瘸子的这一审讯,实在不近情理,于是情绪又波动起来。
他似乎也很快觉察到了这一点,微微一顿,又嘿嘿一笑说:“好!黄排长的事,暂时按下不说,待他养好伤后,再慢做清算。现在,我再问下面一个人……”
“我来了!”话音一落,白蛤蟆又自人群中主动站出。一副从容坦然的样子,一改刚才与马黑马的那种针锋相对。
“好!我们要的就是这种大慈大悲的佛家胸怀!”
“你问吧,凡金刚寺的一切事情,全由洒家担着,再不要牵连其他无辜的人了。”
“好!那我就不啰嗦了。请问:你,作为金刚寺的主持,又是天虹宗的最高法师,在这场事件中,你扮演了什么角色?”
“阿弥陀佛!洒家至今还蒙在鼓里。”
“你真的蒙在鼓里吗?”
“有一点萌动,但还没有彻悟。”
“那么,由我给你点破,好吗?”
“善哉!”
“好!你听着,金刚寺的其他兄弟也都听着!按着你的意思,肯定是认为,在这场事件中,你和你的弟子是完全无辜的,清白的,没有任何的责任。而真正的责任者是谁,不是卜连长、不是车班长、也不是羊丞相,而是我们的国王马黑马。马黑马国王多疑成性,嫉妒成性,现见你们金刚寺香火如日中天,怕你们一朝坐大,以佛门的光芒掩盖了他国王的光芒,于是就恶怒骤起,发动了这场灭佛事件,对不?”
“妙哉!妙哉!###官,你真是明镜高悬,明察秋毫!”白蛤蟆激动得连连称好。
其他的人群则一片惊骇之余,把目光投向了马黑马的脸上。马黑马的脸色霎然变得铁青,并再次噗噗地吹起胡子。但独眼龙却似未见,继续说道:“这只是事情的一个方面;在我们尊敬的马黑马国王来说,却又是另外一种认为:你,以及你的大弟子黄瘸子等人,假借宗教幌子,明行佛法,暗行妖术,暗中收买人心,并阴谋发动武装政变,企图篡夺王国江山!”
“冤哉!冤哉!……”白蛤蟆又失声惊叫,“这是恶意栽赃,恶意栽赃!”其他僧众亦跟着嗷嗷起哄……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十八节(3)
“安静!安静!我自有公断,我自有公断!”他喊过这几句之后,忽地又举起一只手,五指直指青天,大声叫道:“我以司法大臣的良心起誓,我以《红鸟法典》的名义起誓,这场事件的前因后果全都是一个误会,一个天大的误会!现在请你们安静,听我详细说明案情的原委……”
人群渐渐地安静下来,马黑马也停止了吹胡子。
“首先,我要说,白法师对我们国王的猜疑,纯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的国王,真正是一代明主,过去的丰功伟绩全不说了,就是在天虹宗初兴之时,有大臣力谏禁佛的时候,我们的国王也置之不听,并坚决维护法律的尊严,提倡宗教信仰自由,这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如果我们的国王心胸狭隘,容不下一个小小金刚寺,一纸诏令,就可将尔取缔,何必要兴师动众,大动干戈?”
人群一阵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接下再说,国王对金刚寺的体察也有失误之处。金刚寺自诞生以来,辅佐王道,教化人心,为我王国的长治久安起了很好的作用;尽管后来出了个别害群之马,妄言什么妖气邪说,使得部分僧俗鬼迷心窍,荒了田园,但却断断没有武装叛乱之事。国王对此动气,可能是听了小人的谗言……”
人群的议论声更大了。
“那么,究竟是什么事情导致了这样一场天大的误会?现在,我就把这谜底一一揭穿吧!”说着,手一挥,朝几个手下人说道:“把那东西给我卸下来!”
于是,几个手下人便从那串驼背身上卸下一副驮筐,哗啦一声倒在地上,竟是一大堆枪支和子弹,有长枪、有短枪,还有手雷……
“呀呀……这究竟是咋回事?咋回事?哪来这么多枪支弹药?……”人们的眼睛立时发亮,被紧紧吸住。包括马黑马、羊副官等人,也愕然失惊,大感意外。
“哈哈……这就是所谓的叛乱证据!至于这些证据是真是假,是从哪里来的,又准备干什么,现在请他们——供述吧!”说着,伸手一指那驼背上绑着的三个和尚,“给他们松绑!!”于是,几个手下人又上前给那三个和尚松了绑。
三个和尚扑下驼背,就“哇”的一声哭开了,扑倒在众人面前:禀国王、禀大家,这些枪支弹药根本不是我们私藏的,我们根本没有阴谋叛乱的想法……这些枪支,都是当年我们在大黑风中与弟兄们失散后,行军不便,乱扔在沙滩上的……事隔多年,早已忘了,最近我们奉法师之命前去给莲花圣女寻找修行之地,不意碰上,就想捡起来打猎玩玩,不想这些枪支早已锈得拉不开栓,子弹也因雨泡水浸塌了火……###官和宪兵兄弟前来追查,我们就如实告了,并把它们寻找搜集起来……事情就是这样,我们根本没有私藏武器,根本没有叛乱乏心,请国王开恩,请兄弟饶恕……
一阵号啕大哭之后,人心沸动了,许多蒙在鼓里的人们,也似渐渐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马黑马也面露诧色,扭过了脸去。
“大家看清了,国王也看清了,这一堆废铜烂铁,才是这场事件真正的罪魁祸首!为了弄清这个真相,我和我这五名兄弟真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受尽了百般磨难,包括对这三名和尚兄弟的严刑拷打。但不管怎么说,为了王国的安危,君臣的团结,我们总算如愿以偿。虽然来迟了一步,但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我现在郑重宣布:金刚寺无罪!天虹宗无罪!阴谋发动政变之说,纯属谣言,彻底推翻!”
“哗啦……”一声,犹如雪崩河开,全场一个欢声雷动……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十九节(1)
十九
和尚们笑了,军民们笑了,白蛤蟆、黄瘸子喜极而泣,扑倒在那些尸体堆中,抹泪哭道:“兄弟啊,兄弟啊,你们死得瞑目了,死得瞑目了……”
就连羊副官、李老军、车怕万一等人,也似终于完成了他们的一项使命,长吁了口气,轻松了半截。
惟马黑马和卜连长二人尴尬至极,四目一对,瞬间没了任何反应……
一阵欢声笑声哭泣声过后,白蛤蟆又慢慢站起,一脸劫后余生的悲怆和激动,伸手向僧众弟子招招手,似要再行一个什么举措。但想不到,独眼龙却突然又对他说:“且慢!我对你的审讯还没有结束!”
“哦……?”全场又是一片愕然,事到这里,还有什么余波尾声?
白蛤蟆愣怔有顷,嗫嚅问道:“大,###官,你不是已经宣布金刚寺无罪吗?”“是的,我是宣布金刚寺无罪,天虹宗无罪,但是并没宣布你无罪!”
“啊,啊,我有什么罪?你不是说,发动政变纯属谣言吗?”
“是的,你并没有发动政变的罪行。但是,你却有另外的罪行!”
“另外的罪行?”
“对!你这另外的罪行,虽然没有发动政变那么严重,但却更卑鄙、更可耻!”
“啊——###官,你,你……”
“你别你了!我先问你,你身为佛门法师,可知道佛门五戒?”
“当然知道……”
“你现在当众说一遍!”
“一戒荤、二戒淫、三戒杀生”
“好,你先说,你第一条做得怎样?”
“啊——我明白了,明白了!###官,这又是你对我佛门的一个误解!天下宗教无数,佛家是其一;佛家宗派无数,天虹宗是其一。世上一切宗教宗派在发展过程中,都要因时因地而有一些教义上的变通。我天虹宗诞生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为了生存,当然就要打破一些陈规旧律。不戒荤、不戒酒,正是我天虹宗区别其他宗派的一个特点,你怎么能反做强求呢?”
“好,好,这一条就算你说得有理!那么,第二条呢?”“第二条——淫?啊——这可万万没有!万万没有!###官,你一定要睁眼说话,睁眼看事。我白敬忠当年为俗时,确曾有过妻室,有过儿女,还曾在凉州城里逛过窑子;后来流落枯木林里,也曾和我们现在的皇后娘娘有过那事。但是自从我脱离枯木林,回到旮旯城王国怀抱后,我就彻底看破了红尘,不要官、不要名,一心事佛,不近女色,再也没有那事。你一定要明察秋毫,万不可污我清白……”
“哈哈……”独眼龙忽然怪笑一声,又面朝全场说道:“大家听清了,看清了,他说得多好听,装得多像个蒜!但事实却是,他表面上慈眉善颜,口念弥陀,像个出家人,背地里却是男盗女娼,奸淫妇女,是个大色狼!”
“啊啊……你不能血口喷人,你不能血口喷人……”
“哈哈……我血口喷人?我要血口喷人,早把你喷死了!我是秉公执法,发奸除恶,有罪必罚,无罪必赦!”
“啊啊……###官,###官,你是不是说——我金刚寺收了女弟子?”
“那算什么!佛门普度众生,有僧有尼,男女齐同,不分性别;纵有个别骚和尚私通民妇,那也是些许败类之事。我要说的是,你身为至高无上的天虹法师,为什么要瞒天过海,金屋藏娇,私设淫窝,荒淫纵欲?”
“呀呀……你要有证据,你要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
“好!我就摆出来!但是——有话说在前面,我要把证据摆出来,你该当何罪?”
“千刀万剐,千刀万剐!”白蛤蟆顿然又变成一个怒目金刚。
独眼龙也似逼上梁山,微微闭目,做了个深呼吸,而后断然一挥手,对那五名宪兵喝道:“把那物什摆出来——”
“唰——”全场人众的目光,又齐齐盯向那五名宪兵和一排骆驼。只见五名宪兵中其中两个,走到一匹高大的孤峰驼跟前,喝一声“跷!”那孤峰驼便前膝一跪,卧倒在地。接着两名宪兵将一副驮筐从驼背上抬下。而后又有一名士兵上前,“唰”地一下揭去筐口上的毡子,立时,从驮筐里奇迹般地站起一个美丽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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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十九节(2)
“啊呀……哇呀……”全场人众无不如晴空里降下一个霹雳,一阵惊呼,一个个大张嘴,全都失了神……
这显然是一个真实的“秘密”,不仅军民百姓大诧失色,就连那些和尚们,除其中个别好像知道点内情、惶愧地低下了头外,其他的大多数也都如当头一棒,眼冒金星,发了呆傻……
再仔细打量一下那位少女,她竟然正是前时给勺娃子所配的那个“娆儿”女子!她自那日在婚礼场上被勺娃子拒绝后,就发誓再不嫁人,后奉命回原家中,等待上面的重新安排,其间隐约听说她也信了佛,但万没想到她竟会在此时此刻以这种面目出现在众人面前……
石破天惊,河水倒流!刚刚稍息的一场风波,陡然又掀起一个冲天大浪……
“大家看清了!大家看清了!”独眼龙愈加提高声音,激昂地叫道:“这就是我们的天虹法师所干的好事!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自称为救苦救难的佛陀,实际上却是一个残害众生的恶魔!他的心黑透了、脏透了!……大家每个人都手拍胸膛想一想,我们野驼滩的女丫子是多么金贵呀!为了子孙后代,为了百年大计,我们多少弟兄忍着咽血之苦做出了自我牺牲,包括我###官自己,都不惜以自残的行为来维护青龙连和凤凰营的神圣制度。可是这个衣冠禽兽,却自私自利到极点,不但私设淫窟满足私欲,而且还阴谋败坏我红鸟王国的男女秩序,以达到他更为不可告人的目的……大家说,是可忍,孰不可忍?”
“处死他!处死他!处死这个披着羊皮的狼!……”
愤怒的人群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呐喊。白蛤蟆面如死灰,眼如死鱼,呀呀地干叫两声,似要辩白,却又什么也辩不出来,踉跄倒退数步,晕倒在地上……
天昏了,地暗了,乾坤倒转了。一切的一切竟是这么的瞬息万变,不可思议。汹汹怒涛声中,有不少人呸呸地向和尚们啐起唾沫,一些小孩子们又向死猪似的白蛤蟆扔起沙土石块,那些原本伸颈围观的驴马骆驼也不知咋了,跟着人群发出哞哞的吼叫。
众怒不可犯,天心不可欺,金刚寺僧众到此时刻,才真个遇上了灭顶之灾……混混沌沌中,又传来马黑马一国之主的声音:“全体肃静!全体肃静!听###官继续审判!继续审判!”
独眼龙又如一尊潮水退却后露出的礁石,傲然挺立,侃侃言道:
“大家安静!大家安静!我刚才只是摆出了一个罪证,我还没有把这家伙犯罪作案的细节告诉你们。为了做到人人心服口服,我现在再把这家伙的罪恶行径来一个彻底揭露——”
人群又闭住了气。
“大家可能根本想不到,包括金刚寺的大多数弟兄也想不到,这个家伙是怎样地善于伪装!他在平常的日子里,对女弟子只是讲经说法,并不动手动脚。但在暗地里,他却秘密支使这几个心腹,将我们的娆儿女,偷偷诱骗到枯木林中隐藏起来,而后再由他每隔一定时日,悄然前往,以行禽兽之举……”
“冤枉啊——冤枉啊——”突然间,人群中又传来一声裂帛般的惨叫。人们惊注目,以为是白蛤蟆在喊冤,但白蛤蟆却只在地上挣扎了一下,并没起身出声,发此喊的原来还是那个二方丈黄瘸子。他一声裂帛之后,就吊着那半条伤臂,踉踉跄跄直奔审判台上,扑通跪下,大哭道:“###官,###官!天虹法师根本没有此事,根本没有此事!娆儿女子是我们的莲花圣女,莲花圣女,你千万不可污她的洁身……”
人群又惊骇了,这到底是咋回事?到底是咋回事?什么“莲花圣女”?
“弟兄们,弟兄们,国王皇后大臣们,你们听我说,听我说——”黄瘸子哭着,又兀地立起,单腿独臂跳跃着,活像一个浑身着了火的疯子,“莲花圣女就是天虹娘娘!我们天虹宗既然有天虹法师,就得有天虹娘娘,天虹娘娘和天虹法师是圣母和圣徒的关系,绝对没有男女勾当。她必须是干干净净的女儿身,必须是未破瓜的Chu女身!……娆儿女子慧心超觉,早早悟了男女悲欢是人生最大恶障,特被我们选为‘莲花圣女',因她的修行考验期还没结束,所以没有开坛宣布,大多数兄弟还不知道,国王皇后你们也不知道……她到枯木林中,正是进行那百日修行考验期呀,根本没有###官所说的那种脏事,那种丑事!……”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十九节(3)
“呀呀呀!……”全场人众又是一个沸然大动。刚刚一个证据确凿的定案,忽然又变成一个错综迷离的疑案……
“对!对!那是我们的莲花圣女!那是我们的莲花圣女!”一时间,那些发困受窘的和尚们又抬起头来,齐声作呼,声浪滔滔,竟盖住了前时的一切喧嚣。独眼龙的脸色也变了,他似乎确实没有故意诬陷的意思,而是真的有某种失误。他惶惶地左顾右盼了一阵,突然又前趋一步,对着那前时松了绑的三个和尚,厉声喝道:“你们说!你们前面是怎么供述的?”
三个和尚齐齐扑倒在地,叩头如捣蒜:“###官,###官,这事确实冤枉,确实冤枉,你一下马,就把咱们捆起来,刀架脖子,鞭打棍抽,咱们就胡编乱造,屈打成招了……”
“胡扯!胡扯!如果是屈打成招,你们为什么对娆儿也进行调戏,诱逗、恐吓等各种非礼行为?”
“###官,###官,那正是对她的考验啊……”
“胡扯!胡扯!如果是对她的考验,为什么不在旮旯城考验?不在金刚寺考验?偏要跑到那么一个荒无人烟的去处?”
“###官,###官,这就不干我们的事了,这是天虹法师的安排,天虹法师说,那地方远离车马,清静安心,又是我们天虹宗最早的发祥之地……”
“狡辩!狡辩!狡辩!……”独眼龙连珠炮般一阵斥骂,骂过之后,嗓眼里却又被卡住。
“不许冤枉好人!不许恶意栽赃!###官要讲良心!……”
和尚们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他愈发急了,刚才在审判人,此时又像被人审判。吭吭一阵干咳之后,又忽地奔到那娆儿女子跟前,俯首弯腰做屈膝状,呼救似的叫道:“娆儿,娆儿,你要说话,你前时一直不说话,现在一定要说话,法律无情,人命关天,你不能见死不救!……”
但那个娆儿——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她自从被卸下驼背后,一直没有出声。从独眼龙的话音中听出,她在前时的侦察破案过程中也一直没有出声。现在好了,只要她开口说了话,一切的迷雾,一切的疑团,都将迎刃而解——然而可叹的是,她却依然盘腿打坐于沙滩上,面如静水,一动不动。
“娆儿,娆儿,你一定要说话,一定要说话!你要不说话,我这案子没法断,恶人可能要逍遥法外,好人可能要误做刀下鬼!”
独眼龙不住地央求着,几乎要下跪磕头。可她却依然无动于衷。面目神态、气色表情,一如平日所见,端庄温婉,安详若素。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到当空,那一堆血尸已发出阵阵腥臭。面对此情此景,那些见惯了刀兵血火的兵人们都已显出焦灼不堪的神色,而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丫子竟能视若无睹,从容不迫,实在不可思议。
渐渐地,人们的心中钻了鬼,她是不是真的已经修行成仙,变成了一个“莲花圣女”?她的这一切表现,是否又在暗示人们,说不定又有一个什么变故?
就在这时候,人群中又冒出一个冷不丁:那个勺娃子在今天的这场事中也成了一个昏昏看客,他一直伙在人群中愣观不语,现见娆儿女这般情形,也不知忽然受了什么冲动,竟“噔噔噔”一阵风跑上前来,对着娆儿女大声说道:“你快说,你快说!你说了话,我就娶你做媳妇儿!”
这时候,娆儿女才倏然一动,显出一点反应,仰起头怔怔地打量起他来。但眼神中却没有惊喜和欢欣,而是一副茫茫然的迷惘。望着望着,竟忽然一伸舌头,做了个鬼脸,接着双眼一闭,双手合十,叽里咕噜地念起经来……
人们再也无法忍耐,如此稀奇古怪的事情竟是这么的一环套一环,没个完。和尚们再次发出了噢噢的喧嚣,驴马骆驼也再一次长嘶短鸣吼叫不止……
天地默默,鬼神窃笑,谁也不知道,这场事件最终该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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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节(1)
二十
终于,第二颗救星出现了!就在这万分焦灼万般无奈的僵持中,皇后花奴又姗姗走出了人群。
这个野驼滩真正的奇女子,在前面的时间中,一直静静地旁观着,不发一言,好像早已洞悉了这场事件的根根底底,只等着水落石出;又好像在不断地综合分析着事态的每一步变化,终于得出了谜底。现在时候到了!扭转乾坤、廓清迷雾的重任历史地落到了她的肩上。
她面带微笑,从容镇定,一步一步向审判台走去。随着她脚步的移动,人们的喧嚣声也自然而然地停止了,所有的目光,又开始集中到她的身上。
她登上那排石阶后,什么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就面朝全场说道:
“大家安静了,今天这场事,根根底底太复杂,一时两时弄不清,以后慢慢儿说。但是关于天虹法师是不是在枯木林中私设一个淫窝的事,我看很好办。娆儿女不是莲花圣女吗?莲花圣女不是Chu女身吗?咱们就检查一下她破身了没有,如果她破身了,那就说明天虹法师确实是一个大色狼。如果她没破身,那就说明###官的断案有严重失误,大家说,这个办法好不好?”
“好——好——!”全场蓦然一个个手臂林立,许多人竟懊悔地直拍脑门,这是多么简单的一个方法呀,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
于是,解开迷宫的钥匙找到了。
但,这把钥匙究竟由谁来拿着,去亲手打开那把迷宫之锁,却又出现了小小的犯难。尽管野驼滩人对男女性器早已没了任何的禁忌,但毕竟这是一个法律场合,它关系到一个豆蔻少女的声誉和一位佛门高僧的命运,一时竟没人敢接这把钥匙。
“你来吧?”她朝独眼龙前走一步,“你是司法大臣,最具权威。”
“不,不……”独眼龙却连连后退,“我是法官,不是法医,我不能包揽一切……”
“那么——”她又朝着羊副官前走一步,“你是王国宰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由你来行,最好不过。”
“不,不……”羊副官也连连摆手,“我只管行政事务,不能干预司法;再说,我现在也是待罪之身,应当回避……”
“咦,看来还成了个问题!”她又微笑着朝车怕万一走去。
车怕万一未等她开口,先自叫道:“娘娘,这事应该由妇女们来行才好,咱是男人,很是不妥……”
“对!对!叫凤凰营的人来,叫凤凰营的人来!”人群又喊。她也似得了提醒,转脸望望在场的女人们,又道:“雪女子,你上来!”
雪女子没有推辞,遵命走上前来。但就在即将行事的时候,雪女子也改变了主意,说道:“娘娘,我也不合适。如果娆儿的窗纸真破了,和尚兄弟会说我偏袒###官;如果娆儿的窗纸没破,###官又会说我偏袒白团长。我看,还是由你亲自来行吧,没人会怀疑你的!”“对!对!皇后娘娘亲自来,皇后娘娘亲自来!我们信得过,我们信得过!……”
于是,她就义不容辞了。随之,一个神圣而庄严的仪式开始了。人们很快找来一块褐子,由两名宪兵扯着,拉成一道屏风模样,将娆儿遮住(娆儿女对此行为还像前时一样,安安静静,听之任之)。而后花奴便绕到屏风后,开始那个牵动万人心的窗纸验检。
全场鸦雀无声了。
所有的人,所有的驴马骆驼,都屏住了呼吸,瞪直了眼睛,就连昏迷中的白蛤蟆也支撑起半个胸脯,侧起了脑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短短数分钟时间,竟像长如百年一般,只闻阵阵清风吹动沙草,犹如默诉着金刚寺僧众未来的命运……
终于,水落石出的时刻来临了,那道褐子一掀,花奴皇后站了起来,她一脸倦怠的笑容,伸开双臂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而后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没事,娆儿女完全冰清玉洁,一尘不染,是个——Chu女身!”
“哗啦啦……轰隆隆……”水山崩了,九眼井决口了,欢呼的潮水如风卷大地。上百名僧众犹如大赦的死囚冲出牢笼,满滩里疯叫疯喊,激动得满面热泪横流……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节(2)
在这时刻,独眼龙缓缓地向后倒去。马黑马却又忽地将那把短剑丢给羊副官说:“这是尚方宝剑!下面的事情由你全权处理!”说完,掉头上马,带几名随从急急离去……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一节
二十一
汹汹潮水持续了很久很久,才渐渐趋向平缓。这时候,其他的话语都成了多余,羊副官一直等人们发泄够了,自觉地安静下来之后,这才重现他善收残局的宰相风度,做出一个总结:今天这场事,到此时刻已经完全水落石出。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一个误会,一个天大的误会!同时也证明,红鸟王国是一个执法严明的国家,法律高于一切的国家,在《法典》面前,国王不能左其右,法官不能徇其私,咋就是咋,绝不冤枉一个好人。但是误会也是一种罪过,没有大罪有小罪,没有死罪有活罪。天虹法师虽无政变、淫乱之罪,但却有传法混乱,约束失当,客观上造成了以佛乱国的严重后果。###官秉公执法,任劳任怨,居功至伟;但也忙中出错,险些酿成|人命冤案。另外我们每个当事人,也都轻重不同负有各自的失职责任。为了汲取教训,警戒后来,我们每个人都要以王国大局为重,放弃个人恩怨,拿出公德公心,以最起码的人道良心来对待这件事情。现在,其他的事待国王诏令再说:眼下的功罪是非,仍由###官依从《法典》律例,做出最后的判决……
一番推心置腹的言谈,全场心悦诚服。
最后,昏昏沉沉的独眼龙又如被一盆凉水烧醒,踉跄立起,一脸的惭愧又一脸的感激,摇晃步至台中央,双手虚作捧读状,做出一个庄严而又滑稽的宣判:
案犯卜连长,一贯兵痞作风,刚愎自用,在这次事件中,公然无视圣命,擅自下令开枪,造成数十人伤亡之血案,实为罪魁。但念其尚能知罪认罪,且有“青龙连”之汗马功劳,故从轻判处金狱三十年!
案犯白蛤蟆,身在佛门,心在邪路,虽无政变淫乱之罪,却有惑乱人心之恶;妄谈虚无,诱人轻生,导致我红鸟王国人心离散,奸诈并起,实为宗教之败类。特判处木狱二十年!
案犯羊副官,身居宰相要职却荒于理政,事变骤起又拙于应变,即未能防患于未然,又未能挽狂澜于既倒,实属银样镴枪头!但念其事出无心,罪非直接,特从轻判处水狱十五年!
案犯黄瘸子,出身绿林,匪气不改;假借气功之名,妄行江湖骗术。祸起之后又火上浇油,推波助澜。本当治以重罪,但念其已中枪伤,又能在关键时刻代人呼冤,可谓天良未泯,以功折罪,特从轻判处火狱十年!
案犯独眼龙(就是本法官),身为司法大臣,十年如一日,夙兴夜寐,恪尽职守,有口皆碑。但在今天这件事上,却因劳累过度,一时粗心,差点冤枉一个好人。痛定思痛,不胜后怕;为儆后来,特从重判处土狱五年……
言毕事尽,宣判结束。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二节(1)
二十二
结束了,结束了!一场阴错阳差的血火之灾,就这样结束了!
随后不久,马黑马又颁出五条诏令:一说金刚寺既然已经毁,就再不必劳民伤财,大兴土木;二说鉴于这场血的教训,以后天虹宗的活动应适当加以限制,单个的行动任其自由,集体的活动则须事先向宪兵队提出申请。三是关于这场事件的最后处理,即以###官的判决为准。如有不服者,可直接上诉于国王,如不上诉,即为诚服,以后不得再发任何怨声。四是对于这场事件中的死难兄弟;以“阵亡烈士”之名厚葬之。理由是当年屠戮警卫营,乃是叛逃,死有余辜;后勺娃子炸人,又属偶然事件,以自然死亡论处;惟这次事件,含有国计民生在内,故应区别对待之。五是自今而后,以本次事件为国耻纪念日,每逢周年,举国志哀,以志教训!
五条诏令一下,风波完全平静。个别人对金刚寺的限制还略有微词,但平心而论,已够意思了,所以方方面面都再没有多事。
接下来便开始——落实那五名囚犯的服刑过程。这又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举动。所谓“火狱”、“水狱”、“三十年”、“二十年”,听起来正儿八经,很是吓人,实际上却形同儿戏,荒诞不经。按照《法典》的最初规定,红鸟王国是废除死刑和监狱的,但后来考虑到废除死刑将使作奸犯科者有恃无恐,于是又保留了死刑;但监狱却始终没有修建,虽有“水罪”、“火罪”之名,实无火刑、水牢之实。这些名称只是他们根据“金、木、水、火、土”的五行秩序划分的一种刑罚等级。一旦确有犯法者,也只是以“画地为牢”的形式加以惩处,并无实际的高墙铁窗。所谓“三十年”、“二十年”的刑期,更是特异,一年只等于一天。据说这个决定是受了当年白蛤蟆他们把在枯木林的五年当作五天的启发。当初公议法典草案时,有人曾提出,红鸟王国虽然自封为一个王国,实际不过是一个槐树上的蚂蚁洞。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覆灭,也说不上什么时候会突然遇救。王国的臣民也大都已经人过中年,如果直接按实际时间计算,那么凡判有期徒刑者,实际上等于判了无期徒刑。因此,建议特殊国度特殊立法,参照天界时间而定,也就是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以此类推,卜连长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十年,实际只等于一个月!
但是,千万要说明的是,这种特异的刑罚虽然是如此的荒诞可笑,但却丝毫不背离法律的本质。而且,它甚至比一般的刑罚更为严苛残酷。因为那“画地为牢”虽然没有高墙铁窗,但却是一种真实的牢狱——犯罪者要独坐于光天化日之下,经受烈日暴晒、风雨侵袭,以及其他种种的折磨熬煎,所以意志和体力较弱者,往往刑期未满就先行倒毙。因此,一日当一年,实是一种刑役的浓缩,而不是稀释。
事实也确实这样。
当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独眼龙便领着车怕万一等几名宪兵,亲掌一把木勺,调一桶红土水,来到旮旯城外水山脚下,在一块面南向阳的沙滩上,按梅花状画了五个红色的大圈——即金、木、水、火、土五座牢房,而后便命五名罪犯(包括他自己)分别坐进各自的牢房,开始了所谓的囚徒生涯。这实在是一个天方夜谭的古怪场面。遥想五千年前的远古社会,人类或有如此做法;五千年后的红鸟国也如此效法,真叫人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感觉。人们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场面,竟无半点的戏谑和轻佻;五名囚犯也一脸正色,不苟言笑,严肃地接受着这一惩处。
根据金木水火土的刑级划分,五座牢房的面积也各不相同。金狱最重,木狱次之,直径都只有一米多长,入狱者只能坐立或蜷卧,而不能直挺挺躺倒。一旦躺倒,手脚伸出红土圈外,便有“越狱”之嫌并遭到狱卒(宪兵)的干涉。另外,吃喝拉撒也都在红土圈内。吃喝自有外人供给,拉撒却在牢内就地挖个坑,一次一盖土,余臭不可闻。这可真是害苦了卜、白两位重刑犯。白蛤蟆虽因久坐念佛养成了打坐入睡的习惯,但那秽物脏气却严重地侵蚀着他的修炼半成的清静佛心,实在苦不堪言。卜连长更是两苦交攻,痛苦难当,堂堂一条七尺汉子,昼夜不能躺倒一睡,如坐针毡一般。他常常一泡尿从早憋到黑,只等日暮放风之际,才跑出圈外,对着旷野一阵淋漓浇洒,而后仰天躺在沙滩上,重重地喘几口粗气,才算是得个调节。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二节(2)
相比之下,水火二狱的情况就好多了,羊、黄二人至少可以坐累了躺倒休息一会,仰脸望望天上的流云,侧耳听听山间的风响,再默默回想一下今生此身的种种遭遇,确有一种坐罪反省的效果。
至于土狱之中的独眼龙自是最为轻松。土狱的面积足有五六个平方米大,他不但可以斜躺横卧,而且还可以自由溜达。再加土狱恰居于那梅花状牢狱的中心位置,他便常常背着手儿,沿着那红圈做一种巡视,而且还不时地对着这个喝一声,对着那个喊一声,常常引得卜、白、羊、黄诸人对他侧目而视,他也不在乎。
千幸万幸的是苍天开眼,接连数日,野驼摊一片风和日丽,虽然季节已到盛夏,却无盛夏沙漠中常见的那种炎热。天上白云朵朵,地上清风飒飒,再加上牢狱无墙,不遮视线,觉有烦闷,还可互相对望一眼。不久,独眼龙“五年”徒刑期满,率先出狱,这又给其他人鼓起很大的信心,大家都觉得这是苍天对他的宽恕和垂怜。
然而,苍天的宽恕和垂怜并不是无限度的。“七年”之后——也就是一星期之后,情况发生了突变。那天黄昏,本来是晚霞满天,一片火烧云分明地预示着明天又是一个大晴。但没想到晚霞消退,夜幕降临之后,那高悬中天的月轮上,忽然又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晕圈,昏黄而惨白,朦胧而阴沉,人们就知道,后半夜要起大风。于是纷纷给他们加皮袄,添毡毯,以御寒冷。为防止大风将他们吹跑,车怕万一还率领宪兵们,给每个牢房里各钉了一根木桩,又给每个人的腿上拴了一根毛绳,像拴狗一样把他们拴在木桩上。尽管做了如此充分的准备,还是没有抵挡住一场灾厄。大约二更时分,一股大黑风便从西北方向滚滚而来,势如排山倒海,摧枯拉朽,直刮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其凶猛恐怖的威势几乎比十年前那场大黑风还令人惊心动魄。大风一起,值勤的宪兵便撤离了现场,其他的人们也都乱纷纷抱头窜回了城|茓,只剩下那四名囚徒被遗弃于大漠夜风之中,任听着无情的天惩……
这场大黑风直直刮了一夜,直到东方黎明之际,又降下一场电闪雷鸣的倾盆大雨……
大雨过后,惊魂未定的人们才探头缩脑地走出洞外,前来探视他们。一副惨不忍睹的景象令人倒吸一口冷气:五座牢房俱已毁坏殆尽,被雨水冲得无影无踪。四名囚徒,除白蛤蟆还奇怪地和衣打坐于地,另外三人俱赤条条昏卧于泥水中。浑身上下一丝不挂,衣裳不见了,裤子也不见了,只有腿腕上还挂着半截挣断的毛绳。那个黄瘸子还被雨水冲出二里地开外,侧脸倒在一条沙陵下,似已无救。人们呆呆地望着这一切,恍若做梦。
静默良久,人们才开始进行抢救。一阵灌汤送水,手忙脚乱,卜连长率先苏醒了过来,接着羊副官、白蛤蟆也慢慢睁开了眼睛。人们惊问昨夜的情形,却又个个白眼翻,无一语可诉。之后,人们又全力抢救黄瘸子。抢救半天,总算呼出了一口气,但神志仍然昏迷不醒。独眼龙沉吟一阵,便说,反正他的刑期也只有一年了,就保外就医吧!于是,他便被提前释放,抬回城中,捡了条小命。
其余三人,却在给他们换过衣服后,继续坐地为牢,照旧服刑。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三节(1)
二十三
水火交逼,磨难未已。暴风雨过后数日,又是接连不断的炎阳赤日,红太阳高悬,热风骤起,先前没有出现的那种戈壁暑热终于降临。灼热的气流犹如火浪,烤得人睁不开眼皮,喘不过气来,浑身的汗水如蒸气浴一般,上自眉心滴落,下自###槽流淌,三名囚犯如遭炮烙之刑,几成木乃伊之状。
其他的民众无不恻隐大动,轮流换班走出岩|茓,去给他们遮阴搭凉,送水煽风。不知不觉,人群就分了把子。凤凰营的女人们主要去照顾卜连长,金刚寺的和尚主要去照顾白蛤蟆,其他的群众则自然地倾向于羊副官。送饭事小,遮凉事也已搭好各种毡伞,唯送水一事成了时刻也不能停顿的要务。从三座牢房到九眼井海子的路上,打水的队伍络绎不绝,一盆一盆的凉水浇头,一口一口地清泉灌肚。那情形真是令人感动得发憷。
可叹尽管如此,还是难挡暑毒侵害。数日之后,三个人都已出现中暑现象,尤其是羊副官,终日鼻血横流不止,面目渐已失形。人们就急了,别人可死,大宰相却万万不能死。于是齐声求告独眼龙,希望能禀请国王,赐以特赦。独眼龙也有此意,便去请示马黑马。不料马黑马却问,宰相刑期还剩几年,他答还剩五年;又问天虹法师还剩几年,他答还剩十年;马便嘿嘿一笑说,五年的要特赦,十年的特赦不?他便语塞,默然而退。众人闻之,只好仰天而叹,祈求天佑。又竭力支撑两日,情况愈加恶化,赤日流火愈演愈烈,九眼井海子中的水也下落了三尺。不仅羊副官已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卜连长和白蛤蟆也数次出现昏厥现象,而且浑身上下长满了狼斑疮一样的红疹子,终日水米不进,彻夜呻吟不绝。人们彻底恐慌了,这画地为牢毕竟是有期徒刑呀,难道非要逼死人命不可吗?就说羊副官还剩三日徒刑,或可能坚持到出狱之日,那么卜连长和天虹法师呢,他们的刑期还很遥远呀,从眼前种种迹象看,他们是绝对挨不到那一天的!……
大旱金石流,大浸济天而不溺,是人也,非神也,囚徒也,亡命漠海,与世隔绝,自结罗网而投身不逃,真正天地孝子也,人之赤子也,如果上苍还不开眼,那就实在是天理不存了!就在这万民哇哇的时刻,李老军忽然灵智大开,献了一计:他说,我红鸟王国之所以不修监狱而画地为牢,根本的目的就在于考验人心的自觉。越狱不越狱,全在于那个红土圈圈。犯人的脚步不越过那道红线,就等于没有越狱;越过那道红线,才算是越狱。而现在的情况恰恰是,一场大雨早已将那道红线冲得不知去向,那么犯人的脚步就可以自由行动。这可以说是上苍有意给人们放开的一条生路,可我们却懵盹不知,死守刻板……
这一个提醒真是妙不可言,既合天理,又遂人愿,还不悖王法,再好不过。独眼龙断然决定,就按这方法办。大家分头去给他三人寻找三座牢房的红土界线,什么地方碰见红土残迹,什么地方止步;如果碰不到红土残迹,便可任意行动!
于是,人们又一声欢啸,乱纷纷地去给他们解绳松绑。这本来就是那么个意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人们还是故作万分认真之状,低着头,眯着眼,抹着泪,满滩里寻那雨后红线。有时候还故意争辩几句,你说是,他说不是。夕阳落山夜幕降临,有人还打来一个灯笼,继续详察细辨。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羊副官的红线恰恰被冲到了宰相府的门前;白蛤蟆的红线恰恰被冲到了金刚寺的门槛;而卜连长的红线更是顺流而下一直冲入了凤凰营内……
于是,一个掩耳盗铃的行动,便成一个伟大智慧的美谈。人们都长松一口气,觉得做了一件莫大的善事和乐事。马黑马闻之,也摇头一笑,未再多言。
然而,可叹的是人心很好,人的舌头却不好,事情刚过三天,麻烦又出现了。凤凰营的那些女人们,在把她们敬爱的卜连长接回洞|茓之后,却又多嘴多舌说,天虹宗的和尚从中作弊,金刚寺的石阶那么高,雨水怎么能把红土冲进洞里去?分明是捧了一捧锈沙做的假。和尚们听了这话非常生气,也跟着反唇相讥说,他们确实是给天虹法师捧了一捧锈沙;但婆娘们给卜连长找着的红线连锈沙也不是,干脆是她们用血马子结成的一道血带。于是双方发生了争吵,结果导致两位男人的自尊心大伤(此时的羊副官已经刑满,再无关涉),卜连长索性发誓说,我就不信不能把这牢底坐穿!随之挣扎而起,又赴先前的土牢之中。白蛤蟆见状,亦不示弱,又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也跟着拄一根拐杖,踉跄追去。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三节(2)
于是,野驼滩上水山脚下,又出现了两个囚徒怒目对坐,比赛坐牢的滑稽场面。
这当然也是感动人的。卜连长毕竟年轻气盛,经三日静养,恢复元气不少,再加女人们的濡沫疼爱,克服困难的勇气便陡然倍增。白蛤蟆又似在这场一波三折的磨难中,终于通了大道,圆了神功,精神气色日见好转。与此同时,天气也发生变化,阵阵清风,一日三吹,暑热消散,赤日变淡,人们见此情形,也就少了许多担忧。
之后几天,便成了最初入狱时的那种轻松自然。忙里得闲,僧俗之间还不时地Сhā科打诨。和尚们讥讽女人是草驴发情,女人们又嘲弄和尚是牙狗吼骚,唇枪舌剑,颇得野趣。后来他们还对唱起山歌,互相攻讦。女人们唱:
气死猫儿的油干了,
搓捻子没棉花了。
来迟的秃儿门关了,
这辈子是舔不上水了……
和尚们又唱:
白杨树上的野麻雀,
柳树上垒窝着哩。
偷汉的表子你死掉,
世上的好女人多哩!
双方的这一闹剧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
不知不觉,七八天过去,白蛤蟆的刑期也快到了。和尚们兴奋不已,开始做迎接出狱的准备工作。他们每人做了一套新袈裟,还从金刚寺的废墟中翻出一些残缺法器,准备好好地庆贺一番。独眼龙闻讯,再三申斥:出狱就出狱,不得聚众闹事。他们还是不听。
第三十“年”一到,近百名僧众又集合起来,个个新衣新面,早早来到水山脚下。其他的群众也都围来看热闹。按一般习惯,太阳一出天一亮,就是新一天的开始。可独眼龙却鸡蛋里挑骨头,硬说那日审判是中午开始的,白蛤蟆的刑期也必须等到午时三刻才能结束。气得和尚们破口大骂,说午时三刻是杀人的时刻,你怎么这么丧门星?独眼龙却笑道:“我要的就是这个!”
谁知这句戏言居然成了谶言!就在和尚们诵经念咒,齐颂吉祥的时候,晴空万里的艳阳天中,忽然飞来一团浓云,自西向东,犹如莲花,又如狮虎,安详而恐怖,孤独而雄浑,不一刻时间,即飞临水山上空,围观的人们正仰头观看,就听“咔嚓”一声巨响,云团里放射出万道红光,顷间淹没了山水人畜……
与此同时,那一直盘腿打坐的白蛤蟆又一跃而起,在那闪闪的红光中,对他的弟子们扬手呼道:“天虹宗的弟子们,金刚寺的信徒们,你们听着,我要走了,先走一步了!临走之前,我给你们留句话:以后你们再不要跟女人们口舌,也再不要戒女色!女人是天生的半个佛,天和地都交欢呢,男和女怎么能不交欢呢?这正是我天虹宗独树一帜的‘禅’!以前没悟到,现在才悟到了!从今以后,你们要高举男女大旗,横扫一切心鬼魔障……马黑马气数已尽,不要怕他!”
言未毕,“咔嚓嚓……”又是一连串火雷炸响,万道红光霎然又成一片溟漾雪雾,白蛤蟆的身子又像当日在九眼井海子边做法一般,渐渐地变矮,渐渐地缩小,最后又“轰”的一声化做一缕白烟冲天,融入了七色虹气之中……
所有在场的人,包括他的弟子们,全都目瞪口呆,血凝气团,魂脱了窍……
过了许久许久,那云气虹光渐渐消散,万里晴空复现艳阳。人们终于清醒过来,乱纷纷跪倒他的身边,只见他那白熊般胖大厚重的肉身,已化作兔子般大小一个婴儿。身上袈装已炼成焦灰,眉眼口鼻清晰可辨,而气息全无。车怕万一伸手按了一下他的肚皮,还有弹性和余热。又过一阵,伸手再试,便已成一块生铁疙瘩。人们久久地呆望着,无一人能道出其中原因……
又过一阵,黄瘸子忽然拨开人群冲上前来,脱下身上袈裟,将白蛤蟆遗体放上去,打一个包袱,抡上肩头,喊一声:“走哇——弟兄们!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随之,有数十名僧众,一声呼啸,跟着他离开旮旯城,朝着枯木林方向逃亡而去了……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四节
二十四
[历史的风烟就这样一幕幕闪过,红鸟王国的命运就这样一步步走向不可知的归宿。笔者整理这份资料的时候,每每被一些怪力乱神惊得目瞪口呆。回想最初萌发探研这段野史的动机,不过仅仅是出于一种职业的敏感和好奇,顶多不过是想写出一篇学术论文而已。后来在大西海子遇见羊副官和在诺木洪寻着胡驼子外甥的时候,我才逐渐意识到,这个人间奇迹已成一个深不见底的隧洞,沿着这条隧洞去发现一个奇迹王国的奇迹本质,才是我真正的使命所在。现在,当我沿着这条隧洞走出一程的时候,又蓦然产生一种恐惧:以我目前的脑力和脚力,能否最终到达这个迷宫的尽头?因为历史和现实都告诉我们,科学和玄学以及其他种种之学,都不过是解释自然和人生的一种学问,在茫茫天地之间,它们都是沧海一粟,谁也不能包揽万有。如果万一有某人或某神在那隧洞前方暗中布下一个陷阱,我将一失足而坠入万丈深渊,不能自拔。
于是,我又不得不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每逢惊险骇怪之事,总要观望再三,踌躇再三,方可举手投足。有时竟长达百日,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然而,每逢这种时候,我又会情不自禁另做一想:人类作为一种生物存在,既然已经具有了目前的这种思维和能力,那就说明它的一切所思所行都是一种天然,而天然的世界是无穷尽的。人类最终能否由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姑且不谈,但我至少喜欢这个提法,喜欢这个光辉明亮的思维导向。尤其在这世纪末的时刻,前一代的夕阳余晖正在山头笼罩,新一轮的月球引力正牵动着新的潮涨潮落,鸡犬牛马骚动不安,人的思维也格外活跃。说不定硬着头皮走下去,我们会在明晨日出之际,豁然发现一个比科学域境更为进化的瑰丽天地!于是,我又重新振作起来,以探险者的愚勇,高擎那支思想火炬,继续走了下去。
下面,便是那座迷宫隧道的后半段历程。]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五节(1)
二十五
自白蛤蟆虹化升天之后,红鸟王国的国政民心又幡然一变。先前的红红火火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成了一种静静的淡漠。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庶民百姓,一片肃然。女人们不再卖弄风骚,儿童不在欢声笑语,所有的人都像遭了一个神的谴告:好好儿活着吧,别再张狂!你们并不是被人类驱逐的一群,而是被天国流放的一群。你们的罪孽到头,天国自会有安排;罪孽未到头,还是规矩一些为好!于是,一种信天认命、得过且过的心理便成了普遍的国民心态。说干活就干活,说睡觉就睡觉,再无人争这争那,也无人说长道短,仿佛一切都进入了一种大化之境。
天虹宗的信徒也不例外,在他们修炼虹气的当日,确实是有一种羽化升天和长生不死的愿望的。但这种愿望与其说是一种思想信仰,倒不如说是一种精神寄托。空泛怅惘的心灵一旦附着某个载体,便似得了云游四海的天车飞轮。但当这天车飞轮不断加速升高至超现实的境界后,他们那颗肉身凡心又会自行脱落,重坠于苍茫大地。白蛤蟆的虹化现象正是这量变质的一个具象。它一方面说明了天国确实存在,另一方面又说明了天国是高不可攀的。欲要达到超升涅槃的境界,其实也和常规-样,同样逃不脱雷击、火焚、水溺、土掩等多种死亡历程。既然如此,又何必枉费心力!于是,一部分精神失控者,继续追随黄瘸子去做那漫天的遨游了;大部分理智者则毅然脱去袈裟,重新还了俗;另有小部分人,虽然吃斋念佛依旧,但却再不练气,悠悠香火,只供养着心中一丝善念。
至此,佛道才算真正彻悟,信仰才算真正自由。一代人主马黑马,则又是另外一种情形。不知是金刚寺的兴衰给了他一个启示,还是白蛤蟆临死前的那半句“气数已尽”的话给了他某个刺激,他也忽然有了一种看破红尘的散漫形骸。再不登朝理政,也再不发号施令,整天价只是闷头喝酒。喝到后来,索性将那一身蟒袍扯下丢开,重新戎装上马,带一班随从,提上酒壶,骑马跨驼,满滩里四处打猎行乐。看见个兔子放一枪看见只老鼠也放一枪。有次兴头上来,还哈哈地扬言说,有朝一日他将把野驼滩上所有的各种飞禽走兽各捉一对,饲养起来给红鸟王国建一座“万牲园”。哈哈的笑声中,倒像是第一次真正尝到了做帝王的欢乐。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又开始讲究起吃、讲究起穿、讲究起宫廷排场来。首先是建立了御膳制度。他说,古来的帝王将相,没一个不注意自己的饮食起居。一个国家,国王身体健康是最最要紧的。国王能多活一年命,国民也就能多享一年福。古来的那些乱臣贼子,总是千方百计想谋害国王的性命,一旦政变、刺杀、投毒等阴谋不能实现,就盼着国王自然死亡。自然死亡是最安全的。国王驾崩之后,乱臣贼子取而代之,既不费一枪一弹,还不背弑君风险。这种情况尤其适合年老的国王。他马黑马今年也已年过半百,与“老”字差不多了。这种事,由余下大臣早该想到,但他红鸟国一直实行开明吏治,他培养的文武大臣也个个都是耿介之臣,谁也不愿去溜勾子、拍马屁,于是就荒了。现在由他自己亲口提出,实在是出于迫不得已。希望大家给他选一名既懂烹调,又懂医药,心眼还要老实的人来做厨师!
他这话一说,民众无不惭愧。平心而论,一个国王向他的臣民提出这么一个要求,实在不算过分。于是上下立刻闻风而动,开始为他推荐选拔“御厨”。选来选去,就选到了胡驼子的头上。胡驼子的烹调技术并不出色,但就因他多少会点医药,于是就矬子里拔了高汉。许多人都对他表示羡慕,可他却诚惶诚恐,视为一个灾难,连连推辞说,他只会点兽医,给牛马骆驼看看还可以,万万不敢伺候国王。可独眼龙却说,没啥关系,你就把国王当兽王看就行了。兽王和人王的区别不过就是野心大点,胃口大点,他万一生病,你在扎针下药的时候,加重点分量就行!没想到,独眼龙这句戏言,居然也得到了马黑马的大为赞赏,哈哈地笑着说,对的,对的,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你自管去做华佗,我可绝不当曹操。于是,他便被名正言顺地推向了御厨兼御医的宝座。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五节(2)
[按:这一点在外甥的讲述中始终没有提及,不知是胡驼子没有给他的外甥讲,还是外甥没有来得及给我讲,且待后考。]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便是给国王及其王室成员,包括花奴皇后,墓生儿太子,驸马车怕万一等做了一次全面的体检,体检结论是,一切正常,完好无恙;只是每个人都有一点儿算不上疾病的小毛病:国王的肝火有点旺,皇后的肾脏有点虚,太子的先天有点不足,驸马则略有阳痿的苗头,可适当做点注意。
接下是第一道御膳大菜,可把他实实难住了。一个几十年当兵吃粮的人,懂什么烹调技术。这些年又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除了大锅地煮肉大碗地喝酒外,一切都是野菜野饭胡拨拉,哪晓得宫廷的排场,皇家的食谱。连续几天,把他急得抓耳挠腮,团团乱转,想不出一个新花样。这时候,马黑马亲自提示了,问他:“你知道世上的东西啥最好吃吗?”“知道知道,那是——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他想起了一句民谚。
“那你就给我做点龙肉吧!”
“呀呀,陛下!这、这……我哪里给你找龙肉去呀?”
“嗯?办不到?”
“办不到!办不到!陛下,你就是打死我也办不到!……”
“呵呵,办不到就办不到,慌张什么?朕可不是那种硬要臣下做办不到的事的昏君。既然龙肉不可得,那就给我来点驴肉吧!”
“驴肉?”
“嗯。”
“陛下,驴肉你是常吃的,有啥稀罕?”
“是的,驴肉是常吃的。但以前吃的是死驴肉,现在我想吃点活驴肉。”
“活驴肉?”
“对!就是说,驴肉吃了,驴还不死。”
“陛下……这可得你亲自动口……”
“当然要我亲自动口!难道我吃饭,还要旁人代嘴?”
“不不,陛下,我是说,咱这里的驴都是野驴,性子很烈,你的力气和牙齿……”
“胡扯!你是要我去跟驴咬仗吗?我又不是狼!我是说,由你把驴肉给我做好,还把驴儿撤出去继续吃草!”
“呀——”他终于一拍后脑,恍然大悟,“懂了,懂了!”
随之一阵风跑出去,命人牵来一头肥壮的野驴,地上栽四根木桩,分别绑住四条驴腿,而后由他手提一壶滚烫的开水,一手握一把牛耳尖刀,将开水向驴ρi股蛋上一浇,噌噌刮去皮毛,接着尖刀一剜,割下一块肉来,再飞速地跑进厨房,向油锅里一丢,“滋啦”一声,驴儿还在木桩上惨叫,一盘珍馐已经端出……从此,这一道活驴肉便成了旮旯城王宫的上品名菜。马黑马一吃上瘾,竟一发而不可收,每过三日五日,就要品尝一下活驴滋味。而且越吃越馋,越吃越挑剔,今天要驴的这个部位,明天要驴的那个部位,不出数月,野驼滩的驴群中到处出现了伤残之驴,有的ρi股上被剜去一块,有的胸胛上被割去一刀,还有的被削去一只耳朵或剁掉一只蹄子,那悲惨之状真不堪言说。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偶尔有某一头被他特别看中,竟不肯一次放过,而是持久地将驴拴在木桩上,嘴下置一盆清水和嫩草,长期地养着,今日割一刀,明日割一刀,直割得那驴日日惨叫、夜夜呻吟,直到白骨露出、心被掏出,方可死去……
面对如此惨景,不仅令后来的人们闻之色变,就连当时的一部分军民也觉触目惊心,不忍目睹。有一些老兵就感慨万分地说,胡驼子啊胡驼子,多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一入皇宫就变得这么心狠手辣。胡驼子也显出万分的痛苦和矛盾,常常提刀对驴,不忍下手,流泪说道,驴儿啊驴儿,不是我要杀你,实在是国王想要吃你……那两难之状,同样令人心碎。
但不管怎么说,人随王法草随风,既然国王带了头,国民也就竞相效仿,从此红鸟国掀起了一股虐食之风。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六节(1)
二十六
他们开始讲究起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讲究起悠悠万事,惟吃为大。活驴肉权当国王的专利,驼羔马驹则属全民共有;虽然下刀剥皮时还有点于心不忍,但美味入口后的感觉却是心安理得。一时间,人人争当美食家,个个成了八仙客。过去许多五大三粗的汉子,吃肉是双手抱骨头,喝酒是大碗咕咚咽,现在竟忽然变得文质彬彬,雅态可掬。还有一些人,更是把当日听戏文,喧谎儿得来的一些道听途说当作正本,照猫画虎地炮制出各种各样的所谓山珍海味,一时间竞相攀比,互相炫耀成了风气。
可怜那些驴马骆驼,它们原本也是红鸟国的主人之一。战马战驼的功劳自不必说,就是那些野驴野骆驼,也为这支流寇的生存和发展做出过巨大的牺牲。在以往的岁月里,它们为人类提供皮毛、肉食、畜力等等,乃是一种正常的循环规律,就像草木的荣枯一样。但现在的这种行为,却彻底打破了生物互存之链,变成了一种畸形的专断。一些老马老驼就心寒了,它们常常望着那些幼小的驼羔马驹,怆然涕下,无声落泪:变了,变了,人心变了!……而一些野驴们则不似马驼那样对人类情深,它们已开始默默地、怨恨地,再次离开这块曾经生它养它不知几百年几千年的野驼滩,向着更遥远的荒漠地带迁徙……
对此情形,当然也不是人人浑然无觉,一部分老者就率先向国王发出了劝谏:不能啊,不能啊,兴业如同针挑土,败业如同水推沙,如果长此下去,红鸟王国将重蹈危亡之辙!……但马黑马却说:“别假菩萨了!我们吃几匹驴马骆驼算什么,它们吃掉了多少鲜花芳草啊!道理都是一样的!再说,我红鸟王国已进入盛唐岁月,外无强敌入侵,内无匪盗之患,让弟兄们适当吃点喝点有什么大惊小怪?”谏者只好哑然住口。
又过了一段日子,情况愈加难说,不仅动物连遭屠戮,植物也开始遭受荼毒。在以往的日子里,他们吃粮都是吃陈粮,即今年吃去年的,明年再吃今年的。每年的新粮食下来,除了尝个鲜后,都要簸净晒干,储存入库,这样就能常保仓廪不空,荒年不惊。但现在,人们却不那么想了,竟说,陈粮不好吃,不香不鲜,不如新粮好吃,于是就大吃起新粮来。其实,他们的粮食主要是小麦豆子胡麻之类,不是水乡稻米,粮库又是一种地窖式的沙仓,干燥通风,不霉不虫,经一年的储藏后,水分吸干,吃起来反而更有筋骨。可他们偏偏忘了这些,故意地要图什么新鲜。
而且,这种吃新粮还不限于吃成熟了的新粮,还大吃刚刚吐穗灌浆的豆芽麦仁,即青黄不接而刚刚接上的那茬新粮。这种新粮吃起来确实鲜美可口,但却只能当风味小吃一品,而不能多吃。吃之过多,不仅人不长精神,秋上的田里也必将荒芜。可他们仍不管这些。不单成年人是如此,那些小幺们更是欢天喜地,乐此不疲。这时候,红鸟王国的娃娃们已经成群成堆如同羊羔。他们自幼生在这里长在这里,欢乐的童趣也就只能在这里。谷雨一过,豆花盛开,他们就成群结队地扑入田里,脚踏手拔,乱搞乱采,还打滚摔跤,放火点烟。可怜粮草总管李老军,对此已经毫无约束能力。痛心无奈之下,便招呼一些老兵们,手里折根柳条,扮作稻草人模样,东喊西赶。但那些娃娃们却毫不收敛。反而跟他们玩起捉迷藏。闹到后来,竟编出一串顺口溜,嘲弄他们:
揪青掐黄,
囊囊子当仓,
手心当场,
狼来了跳墙,
抓住了喊娘……
而他们的那些娘们也确实护短,一旦真听到哪个娃儿被吓唬得发出了哭声,她们就会像老母鸡一样飞扑而来,大声责骂那些老兵们。气得李老军等人连声嗟叹,完了,完了,人心不古,天下要乱了!
这年仲夏某日,军事大臣卜连长忽然又叹一声:“呀!咱们怎么忘了国王的生日!我们应该为国王举办一次祝寿大宴!”众人一听齐声叫好。马黑马却谦虚地说,不要给我个人祝寿了,要祝就给大家祝。我们红鸟王国所有的君臣官民,能活到今天的,都是福大命大的人。索性摆一场水陆空三族饕餮大宴,以庆贺我们的再生不死!众人一听,又是个普天同乐。所谓“水陆空三族饕餮大宴”,即是用水中动物组成的水族佳肴,陆地动物组成的毛族佳肴,飞禽动物组成的羽族佳肴,三合一的盛大宴会。这种宴会他们只是在往日的宝卷故事里听过,实际上谁也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现在照猫画虎,纯粹是一种即兴的创造。
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六节(2)
大宴之日一到,水山脚下九眼井海子边,又成了一个人山人海的欢腾场面(他们每逢有重大喜庆活动,总是要走出城外,来到这空旷开阔之地,这已形成一种传统)。从旮旯城到水山之间的路上,到处布满了野花鲜草,羊蹄花、马莲花、打碗碗花、黄喇叭花,五彩缤纷、艳若春潮。女人们打扮得妖颜冶容,男人们拾掇得如虎如彪,《花儿少年》一路高唱,西凉乐舞跳跃而进。一些三岔路口,拐弯之处,还摆下酒坛,凡欲饮者,可随时一醉;有个别酒鬼狂徒,还随身带一把铁锨,嘱咐友人,一旦醉死,就地掩埋!贺寿大宴正式开始,第一个仪式也是第一道大菜——上水族!
于是九眼井海子便开了锅。按着传说中的菜谱,水族佳肴中要有龟鳖鱼虾,戈壁滩上没有龟鳖虾,只有柳叶子鱼,怎么办,他们也很通达,到哪山打哪柴,就用柳叶子鱼!只是捕捞方法有异,不用张网,不用垂钓,而是改用勺子舀。勺子舀鱼,何其难哉,但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意思。成百上千的男男女女,四面八方围在海子边,这边喊、那边呼,鱼儿便似炸了窝。虽然十勺子九空,总有一勺子不空,积少成多,终于成就了一顿丰盛的鱼宴……
第二道大菜——上毛族!更是因地制宜,独出心裁。先选好一匹肥壮的大骆驼,宰杀后,不剥皮拔毛,只掏去内脏,肚子里再塞进一匹小马驹;马驹的肚子里再塞进一只黄羊,黄羊肚子中再塞一只野兔,野兔肚中再塞一只刺猬,刺猬肚中再塞一只蜥蜴,蜥蜴肚中无物可塞,便凑一只蚂蚁。而后再将驼腹的刀口缝住,架在一道巨大的火坑上烧烤。赴宴的人便团团围住坐定,一边给火坑添柴加火,一边饮酒唱歌,跳舞划拳,直至酒过三巡,火到纯青,驼体被烤得油光黄亮、香气回溢之时,再一声令下,蜂拥而上,刀割手撕,大吞大嚼……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饕餮大宴进入Gao潮,又上第三道大菜——羽族之飨。九眼井海子边栖息着许多大雁、水鸭等叫不上名字的野禽,宴官独眼龙和御厨胡驼子,事前已将宪兵队布置于四周。时机一到,一声枪响,鸭群雁群便惊飞而起,东边飞,东边打,西边飞,西边打,只打得雁群鸭群满天空转团团,有的飞走了,有的就中弹掉下来。地上早已布好一口一口的油锅,大雁坠地,有的就直接掉入了油锅,嗞啦一声,油花四溅,连毛炸透,狂欢的人群便似得了龙肝凤髓,你扯翅膀我拽腿,直闹得天翻地覆,山醉人倒……
如此丰盛大宴,真是闻所未闻,空前绝后,直到人人腹胀如鼓,个个口角流油,男男女女七倒八歪躺倒一地,马黑马国王又发表一通即兴讲话。他说,自古天子与民同乐,今我与众得此狂欢,实是已到尧天舜地。我十分感谢大家对我的一片爱戴之心,我也衷心祝愿大家人人健康长寿。但一想到我们这些酒山肉海的背后,还存有种种不如意的事情,我心里又感到难过。一是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弟兄,至今仍打着光棍,连一次女人也没有动过,实在是我为王的惭愧。二是我这个国王也太不知自重,以前只以为不摆架子,不讲特权,和大家一起随随便便,就是明君风范,结果却导致小人的轻慢,不仅使我个人蒙羞,也使朝廷尊严大受伤害。值此万民同欢之时,我向大家提两条建议:
“一、凤凰营临时解散,放假一年。青龙们可去驼场放驼牧马,养精蓄锐;娘娘们则可与其他兄弟自由结合,以解解我光棍兄弟十年之渴……”
“二、为了进一步完善王国仪规,朕也要像花奴皇后招驸马一样,续娶一名妃子,以正身份,以明视听……”两条建议出口,人群霎然一个静默,好像感到十分的意外。但稍一愣怔,又似豁然顿悟了一切的一切,一片山呼万岁,饕餮大宴愈加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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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万义的交代材料 第二十七节
二十七
一段波澜壮阔的生存历史,就此走向了它宿命的转折。
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也没有人表示费解和不快。金戈铁马狼烟烽火,一次次循环流转的间歇喘气,不就是圆着一个大同极乐梦吗?至于梦破之后的下一轮滔滔洪水熊熊烈焰,则已是身后事了,芸芸众生并不想那么远。
从此,一代雄主马黑马彻底进入了无拘无束的天放境界,终日沉湎于那皇后妃子的温柔乡中,走狗放鹰,策马逐猎,极尽了太平天子的逍遥之乐。而麾下士卒则因皇恩的沐浴和凤凰营的临时解散掀起了一场新的男女波潮……
需要说明的是,马黑马所娶的这个妃子,正是那个被勺娃子拒绝,又被天虹宗立为莲花圣女、最后又被独眼龙宣判重新还俗的娆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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