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很黑,凌小萌是扶着扶手一路跌跌撞撞下去的,掌心很烫,那扶手就显得益发得凉,冰冷刺骨的感觉。
世界都是漆黑的,不知多少年的陈木的扶手水一般的滑,冰一般的凉,她的手在转角处碰上更凉的触感,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撞上了另一个人。
夜半漆黑的楼道,冰凉的手指,没有人说话,只有隐约的呼吸声,一切都好像是恐怖片里才有的场景。
但是凌小萌却不觉得害怕,只是感觉有些凄凉,身体被用力抱住了,然后是熟悉的手指温度,身体被迫紧贴在他的怀里,脸颊摩擦着衬衫上的织物纹路,耳边有心跳的声音,很快,擂鼓一般。
她为自己身上所遭受的强力和这样铺天盖地的心跳吐了一口长气,刚才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已经烟消云散了,自己的心瞬间落回原位。
但她忘了自己的处境,下一秒钟她被一股大力挟抱起来,双脚落不到实处,十几级台阶是脑后虚无的一个碎片,她离开得慌乱,门只是虚掩,门板最后被砰地合上的声音让她浑身一抖。
没人说话,他有力的手指钳住她的下颚,握住她的腰,夏日里衣着单薄,她的身体很久没有接触到这么熟悉的怀抱了,皮肤开始战栗,毛孔张大,汗毛竖起,细密的小疙瘩瞬间在他手掌触碰到的每一处浮现出来。
她在那样用力而猛烈的亲吻中摒住呼吸,被动地仰起脖子,双脚已经地上,两只手没有了依附,空落落地垂在身边,唇上的压迫稍稍离去,腰里的手移到她的肩膀上,又很快地顺着她的胳膊往下,最后紧紧抓住她的一只手,那凉意一路攻城略地,她的每一寸手臂上的肌肤直到指尖都瞬间麻痹。
耳边有顾正荣压抑而沙哑的声音,喃喃的好像是一个咒语,“小萌,握住我!”
她怕到极点,想逃开,但是身体又背叛了自己,稍一迟疑间掌心已经被强硬按了下去,那里是火热的,她的身体也是,挣扎着叫嚣着要脱离自己的意志,自由行事。
两年前凌小萌发誓,她不会再哭泣,不会再抱怨,不会再让自己陷入第二次因为对虚无感情的向往而导致的灭顶之灾。
但是这一刻她开始绝望,或者她做不到,她太软弱了,那一切她都做不到。
他们两个在黑暗中抵死纠缠在一起,气喘咻咻,如同两只原始的兽,他继续说话,声音不稳,气息就在她的耳边,“逃,你逃什么?我都离婚了你还要逃?”
这几个字震得她耳膜里如有金铁相交,离婚?他说他离婚了!可那并不是她的问题所在,那样的话一切都会变得更可怕,错乱了,不知名的勇气从角落里冒出来,凌小萌居然把自己的想法直接说出了口,“不行,我不要和你在一起。”
她说的每个字都很清楚,顾正荣的心脏开始抽搐,刚才走在楼梯上的感觉又回来了,自己如同坐在一个失控的电梯里,无止境地坠下去,连带自己的心脏,空落落永远到不了实处的感觉。
刚才那种感觉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而现在效果却截然相反,他觉得有一种暴戾的情绪疯狂蔓延,太阳|茓边突突地跳动,血管都要爆裂开的感觉。
他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奔波了好几个国家,为了解决问题用了一切见得光见不得光的手段,他只是一个生意人,并不能只手遮天。但他利用的是人性最卑劣的一面,用可能消失的继承权挑拨甲斐家里虎视眈眈的另几股势力,最后竟看着他们突然爆发的内斗,致死了那个原本不可一世的老人。
这不是他预料之中的结局,但的确是他一手推动的,杀人不见血,他甚至都没有亲自露面过。
他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商场多年,他的原则总是凡事留有余地,对手再如何都不要太过赶尽杀绝,如果问题实在不能解决,他会把它搁下缓一缓,换一种方式再进行。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让他明白,原来那不是真正的他,原来他也会为了某个结果不择手段,甚至枉顾别人的生命。
他在回来的飞机上思索要不要让凌小萌知道自己的这一面,但现在他想自己应该让她知道,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已经忍她够久,太久了!他要让她知道她是逃不了的,她是他很久之前就认定的女人,如果她想逃,他会更加不择手段。
恨起来,他手下就用了力气,窄小露台透不进满室的光,月色只照出半圆的一个小角,他把她拖到那仅有的一点光线里,用两只手紧紧捧住她的脸,月光照在她白色的皮肤上,眼睛闭得那么紧,睫毛颤抖,很多很多的眼泪滚落下来,每一颗都是透明的,笔直划过她的脸颊,重重砸在他心上。
一切的动作都停止了,他在这些泪水前深呼吸,然后猛地松开了手。
她不爱他!他这样耗尽心力又是为了什么?就算她能够留在他的身边有怎么样?她不爱他!
那些泪水反射着光,凛凛如刀锋般将他切得体无完肤,返身往外走的时候顾正荣眼前蒙着一层黑色纱,一切都是死一般的颜色。
多么可笑,这就是他耗尽一切精力所求得的答案,她不爱他!
随着沉重的拍门声,屋子里变得一片死静,凌小萌还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月亮的光是凉的,身体上每一寸被他抚摸过的皮肤也是凉的。
她在心里为了自己的勇气喝采,看看她这一次是多么成功,居然让顾正荣拂袖而去。
他走得那么决绝,就好像当年的董亦磊,但这次是不一样的,这一次是她的决定,这一次她终于可以维持一个完整的自己慢慢走下舞台,而不是在不知何时的曲终人散中再次被留在空荡荡的舞台上目瞪口呆。
耳边仿佛听到稀疏而零落的掌声,可是她感觉不到一丁点欢愉和骄傲,眼前还是顾正荣最后看她的那一眼,很多很多压抑的情绪,她在那里面看到的好像是一只绝望的兽,而且受了伤。
她不以为自己能够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伤害到他,一定是看错了,像他那样的男人是不用留恋一个过去式的,整个世界都会对他微笑,只要一转身就可以找到比她好不知多少倍的下一任。
这世上哪有非这个人不可的事情?天方夜谭里也没有!她不相信,他也不可能信。
从来没有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自己对自己说过那么多话,脑子转得疯狂,但是泪水还在不间断地奔涌出来,眼前模糊一片,听觉却变得异常灵敏,他的脚步声消失了,然后是车门的声音,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以致于幻觉丛生,地上人影晃动,有人在奔跑,气息紊乱,步履匆匆,仓皇间分辨,那个人竟然是她自己。
裴加齐把车再一次开到凌小萌楼下的时候速度已经放得很缓,事实上他刚才已经在考虑是不是真的要在今晚再见她一次。他不想急于求成,直觉对这个女孩子绝对不能操之过急,凌小萌就像一只惊弓之鸟,稍稍一点儿响动她就会振翅飞得无影无踪。或者她过去所发生得某些事情对她影响巨大,但他并不关心那些,也不想去探个究竟。
谁没有过去?过去就是过去,而他,只关心将来。
凌小萌住在老实里弄房子,临街的一栋,抬头就可以看到那个小小的露台。沿街栽满了梧桐,夏日里枝叶浓密,一直要探进那露台似的。太晚了,整条街除了偶尔路过的匆匆车辆之外声息全无,路灯被掩在绿色的重重叶片之间,昏黄一点,而她所在的那栋小楼却早已灯火全熄,每个窗口里都是沉沉的一片黑暗。她睡了吧?习惯了夜里的精彩,原来这城市里还有很多人跟他的生活完全不同,都已经到了楼下,这一秒钟裴加齐却好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十七岁少男,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天窗还开着,耳边突然有发动机的闷响,然后一辆黑色的车从树后转出来,速度奇快,连车灯都没有开,转弯的时候险险擦着他的车身飞驰而过,惊险万状的一瞬。他身体反应比平常人快许多,这时也只来得及转头匆匆一瞥,那车速度太快。又是在一片黑暗中,眼角只扫到一个侧影,对方就已经凭空失了踪影。下车去看是否被擦到,身后有凌乱的脚步声,有些奇怪,他站在车边侧头看过去,看到的是凌小萌。
凌小萌是跑过来的,很吃力的样子,姿势也有点奇怪,到了街边就停了下来,手撑着膝盖,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呼吸声在静夜里传得很远。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裴加齐是有些惊喜的,这种惊喜让他忽略了她出现的种种不可思议,笔直地走过去打了一声招呼,“嗨,小萌同志,你不是每次都这么千里眼顺风耳的吧?”听到声音,她仿佛被下了一跳,抬头看过来的时候眼睛睁得很大,看清是他后才把惊恐之色褪尽。
裴加齐原本是想笑的,笑她胆小如鼠,既然如此,干吗半夜还跑出来?可是取代那惊恐的却是另一种陌生得目光,透过他的身体,苍凉而遥远。眉头皱了起来,裴加齐又往前走了一步,靠得近了,终于看清她的狼狈。
看清她红肿的眼睛和嘴唇,还有膝盖上的擦痕,他最多才离开了一个小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变成这样?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裴加齐低头去检查她的膝盖。她不说话,两只手掩得很紧,后来慢慢在街沿上坐了下来,低头开始哭泣。很低很低的哭泣声,细碎得可以,还有模模糊糊的句子混杂在里面,“你走吧,不要看我。”
月光水一样洒在地上,她也是水一样的,仿佛一眨眼就要融化在这样得光线里,再也抓不住。
他没有移动脚步,弯腰仔细看了她一眼。她得连埋在肘间,只露出一点点白色的额头,像一只肤色稀有的鸵鸟。
他叹了一口气,也坐了下来,就在她的身边,听着她绵延不断的啜泣声,很耐心地观察云彩在月亮上投下的阴影变换。“请你走吧。”
凌小萌不抬头,声音模糊得只有靠猜才能理解。
他用肩膀轻轻地撞了她一下,“你要哭到几点?明天的计划不是杂志要来拍照的么?你要你的家具旁出现的是一只猪头吗?”啜泣声突然停了,然后肤色稀有的小鸵鸟终于向他露出了半张脸。表情是震惊的,不知是因为他所说的哪一部分,拍照还是猪头?他很好奇。这么想的时候他就忍不住弯起嘴角笑,然后笑着继续吓她,“再看,再看我又要亲你了。”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神情濒临崩溃,可是裴加齐很满意,崩溃好,崩溃比刚才那个苍凉的眼神好多了,更何况她现在的目光绝对是实实在在地落再他的身上,再没有半点儿穿透的可能。心里有个声音,刚才响起过的,现在又放大了一些音量。
谁没有过去?过去就是过去,而他,只关心将来。
第二天,凌小萌是在蝉声里醒来的,笑笑的卧室里满是阳光,窗外满是梧桐叶片,铺天盖地的浓绿。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呻吟了一声,因为眼睛看到光的时候很涩很痛,一定是因为昨晚哭得太多。
第一反应是原来一切都是真的,亏她刚才还期待那是一场噩梦。
那些杂乱无章到几点的人和事,暌违已久的商子祺,追忆中郁郁寡欢的苏凝,微笑着亲吻她得裴加齐,还有愤然离去的顾正荣全都清楚地回来了。很想逃避现实,她在床上无力地躺了很久。客厅里得电话尖叫起来,她用枕头把自己的脸埋起来继续逃避,铃声嘎然而止,然后是自己得手机,激昂的《斗牛士进行曲》,是几周前苏凝抓过她的手机亲自给她设定的,当时那个苏凝还一边按键一边用力拍她得肩膀,“小萌,别人的电话你可以不理睬,这个音乐响起来之后知道该怎么做吧?”知道,就是这个音乐响起来之后立刻要接,一定要接,死了也要接。
又呻吟了一声,凌小萌终于爬起来摸过手机接听。
苏凝的声音立刻传了过来,“凌小萌!你在搞什么飞机啊?说好今天拍照的,怎么到现在都不出现?!”
“不是说下午吗?”她的声音很虚弱。
“下午?你想怎么拍久怎么拍吗?先给我过来试做造型,这次一定要把你拍得美美的,天仙一样地推出去。”
苏凝讲话一向干脆,凌小萌基本只有听的份儿,这时候拿着手机一边应一边往浴室走,刚站到镜子前就是一声惨叫。”怎么了?怎么了?”苏凝紧张起来。
“可不可以改天啊?”凌小萌原本虚弱的声音变得非常凄惨——猪头,裴加齐说得没错,她在镜子里看到的是一只猪头!
苏凝看到凌小萌第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冷气,不敢相信地再次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了一遍,嗓子都尖了起来,“你昨天干吗去了?”凌小萌羞愧到死,强忍住用手捂脸的欲望,“没有啦,没干吗,就是没睡好。”
“没睡好?”苏凝差点儿尖叫起来,想了想不再盯着她问,抓起桌子上的手机气势汹汹地往外走。
好你个裴加齐,枉我全心全意地帮你,把那么大好的机会交到你手里,你可倒好,一个晚上就让凌小萌变得跟猪头一样。走到大门外她才拨电话,手指用的力气很大,手机键盘发出无辜的惨叫声。
“裴加齐!你,你昨晚把小萌怎么了?”电话一接通,她就劈头盖脸地质问过去。
“她已经到杂志社了?现在怎么样?眼睛还很肿?膝盖好点儿没有?”那头没有回答,也是一连串的问题,声音还是微微笑着的。果然是他!苏凝怒从心头起。”真的是你弄得?太过分了!"
"我在路上,等会儿到工作室。你们不是要过来拍照吗?来了再说。”
这男人。。。。。。说不下去了!苏凝开始咬牙切齿。
结束通话后,裴加齐微微皱了一下眉,听苏凝得口气好像很严重,可是昨晚他最后离开的时候凌小萌看上去还好啊。事实上,昨晚良宵马的眼泪止住后他不但没有立即走,还坚持带她到药店去处理了一下。
她一开始抗拒得很,迈步都不愿意,后来他做势伸手去推,她又吓得一个劲儿地往后退,差点儿仰面倒在地上,让他直接笑出了声。凌小萌住在市中心,街角就又二十四消失亮着灯的药店,静夜里开着很小的一扇门,里面只有一位穿着白大褂的老阿姨,看到他们两个,脸上笑眯眯的,“买什么?”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凌小萌决定速战速决,自己抢先开口,“我要一包创可贴就行。”
裴加齐摇头,“估计不行。”
老阿姨看着他们两个犯糊涂了,苏醒扶着眼镜从柜台后面探出身来仔细看,“让我看看。”
躲不掉,凌小萌只好把裙子稍稍拉起来一点儿,露出自己的膝盖。
咝——阿姨夸张地吸了口气,“面积太大,光创可贴不行,先拿酒精消消毒吧。”
酒精?凌小萌张大眼睛愣住了,肩膀上躲了点儿力道,不由自主地被裴加齐按在一张不知道他从哪里变出来的椅子上。漫漫长夜太寂寞了,难得来了这么一对赏心悦目的客人,阿姨很热心,拿着酒精瓶和棉花走出来,一边倒一边安慰,“不消毒干净是要感染的,忍一忍就过去了啊。”酒精碰到伤口的时候火烧火燎地疼,凌小萌牙齿咬得紧,嘴唇上都是一道白印。
裴加齐站在旁边看着,手指动了动,对阿姨说了句:“轻点儿。”
阿姨笑了,“下次要小心啊,看看你老公多心疼你。”
“他不是我老公——”痛死了还要出声解释,凌小萌怨念。
现在年轻人没结婚就在一起太多了,阿姨露出了然的表情,“男朋友阿?好了好了啊,我给你拿邦迪去。”
还想再澄清一次,阿姨已经转身进去了,凌小萌眼前失了要解释的对象,正好迎上裴加齐低下头的脸,有点儿尴尬,她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的表情倒是很自然,仔细看了一眼那两个惨兮兮的膝盖才一侧脸望向她,“知道痛了吧?下次小心一点。”
最大号的方形邦迪,正正贴好,凌小萌看了一眼就放弃,她从小走路平衡能力都很好,也不是那种喜欢奔来跑去的小孩,所以从来没有在这么经典的位置上受过伤,人生果然是充满了意外啊,叹息。她刻意避开自己伤口的眼神让他觉得太有意思了,直到目送她平安上楼之后裴加齐还在忍不住微笑。
那个时候一切还好啊,难道凌小萌后来又把自己弄出什么状况来了? 裴加齐想了想,重新拨电话,那头先是没人接,过了很久才听到她的声音传了过来。”小萌?你们什么时候过来?”原来想问膝盖怎么样了,但一转念,他却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废话。
“嗯——我还不知道。”凌小萌正坐在造型师面前的高凳子上,看着快要抓狂的苏凝抓着那个蓄着小胡子的造型师喋喋不休,想逃的意愿越来越强烈,可惜苏凝每说几句话就回头看她一眼,压迫感强烈,她脚尖的方向变了几次都没敢站起来。”你在哪儿?”
“杂志社,苏凝说等做完造型才过去。”裴加齐全程见证了她昨晚的狼狈,原本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有些局促,但是那头口气轻松,闲聊家常似的问答,渐渐让她放松下来,轻声说了情况。”做造型?”他笑了,“小萌同志,我很期待啊。”
猪头的造型你也期待吗?凌小萌满脸痛苦。
视觉中国杂志社请来的师业内最好的造型师,这时候已经听完苏凝长篇大论的高标准严要求,笔直走过来弹了弹凌小萌的脸颊。刚合上手机,凌小萌猝不及防,被吓了一大跳,耳边听到造型师的豪言壮语,“没问题,交给我了。”
看着凌小萌可怜兮兮地被带走,苏凝叹了口气接着忙碌。展会还有一个星期就要召开了,手里的事情千头万绪,一边忙一边还惦记着裴加齐和凌小萌两个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如今她把小萌当朋友看,要是因为她一时多事出了什么问题,她真的会去撞墙。业内最好的造型师果然又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凌小萌最后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大家都情不自禁的露出惊讶的表情,苏凝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自己之前急得跳脚的样子全都忘了,收拾完东西就笑嘻嘻地拉着她往外走。凌小萌被迫换上了一件颇有艺术感的斜肩丝质上衣,从来不见天光的锁骨都露出来了,她很不习惯自己的新造型,一路走一路拉,嘴里还在求饶,“能不能换一件?我不习惯。”造型师正得意的接受大家一致认同的崇拜目光,耳边听到这么一句,立刻看了过来,凌小萌被看得咽了一下口水,没用地低头不说话了。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到了工作室,店里的接待早就跟凌小萌和苏凝熟络了,笑着指了指上头,“裴先生早就来了哦,在上面等着呢。”苏凝哼了一声,凌小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想问怎么了,但是身不由己,耳边都是七嘴八舌的讨论声,他被推上楼,一眼就看到了裴加齐和李大师。家具早已经运到了,她这次的设计用的全是最新的压制成型技术,所有家具线条圆润,一颗螺丝钉都没有使用,纯粹手工打磨抛光的表面,透明清漆,底色都没有打,原木的纹路在阳光下自由铺散,满目舒畅愉快的感觉。裴加齐正和李大师站在窗前聊天,听到楼梯上的响动两个人一起回头看过来,李大师反应比较直接,盯着凌小萌看了两眼之后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洪亮,“好福气啊,你小子!”没想到凌小萌稍稍打扮之后那么有光彩,裴加齐也愣了一秒钟,又看了一下她身边的那一大群人,挑起眉毛笑了。全都是转业人员,摄影师灯光师已经在场地里开始忙碌了,苏凝本来想过去问个清楚,但是眼见着凌小萌看到裴加齐时表情正常,而裴加齐的表现也没什么异样,难道自己全都想错了?迟疑了一会儿,又忙着跑来跑去协调,苏凝到后来也就顾不上那么多了,工作最重要。
凌小萌很不适应被众人瞩目的感觉,直至走到自己所设计的家具中间,手指碰到那些光滑柔润的木质表面之后,她的心终于稍稍镇定下来、耳边响起裴加齐的声音,“很精彩,特别是这个地方,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的手指很长,按在一张扶手椅的背上,那个椅背两边弯起,弧度很美,坐在里面的时候好像是被人拥抱着。
凌小萌笑了一下,“突然想到的,我想那些一个人住的女孩子会很喜欢。”
摄影师招呼的声音,“裴先生让一下,小萌,坐下来试试光。”
凌小萌顺从地坐下来,所有家具都是原木的,唯有这张椅子是米白色的,仔细看上面还蒙了一层带着云纹的透明布料,各种光线反射交织,让人想起静夜里的月亮。这张椅子是她最后设计的,放在正中显得突兀,又有一张奇怪的和谐,一眼就可以看到。
闪光灯卡察不断,椅子是完整的弧形,她坐着坐着就往里缩,椅背弯弯的,好像被人环抱着。
人是可怜的动物,无时无刻不渴望拥抱和亲吻,既然那些不可能永远,那她退而求其次,用这张拥抱的椅子来满足自己。完美的弧形,米白色的拥抱,虽然没有温度,可是坐得久了,自己的体温也会让它慢慢温暖起来,闭起眼睛就可以幻想,幻想自己还在那晚的月光里,手腕被人拉住,身体倒在他的怀里,仰头看到一轮圆月,隐约有淡灰点缀,更显得透白。没关系,看看她现在拥有的,这是她送给自己的拥抱,永远也不用害怕会消失。
忘记身边的一切,凌小萌闭上眼睛微笑了,喉咙深处有很奇怪的感觉,吞咽的时候觉得困难而且痛,但她选择忽略,至少现在,她已经不害怕了。月色一样的椅子,隐约有云纹,弧度优美的椅背好像一个拥抱,露出细白锁骨的女孩子展开一个微笑,疏淡柔和,也像云的影子。所有的人不由自主的屏住气,只有闪光灯频闪,摄影师露出非常满意而兴奋的表情。而裴加齐两手Сhā在裤袋里,站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原来一直在微笑的他,这个时候却突然皱了皱眉。是不是他太敏感?为什么一瞬间就觉得眼前的凌小萌变得如此遥远,好像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让他很想伸出手去握住她,至少仍有一个真实感。
一周后的傍晚,凌小萌坐在工作台前一边啃三明治一边翻材料,楼梯上脚步声响起,抬头看到齐格格,笑得一口白牙,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嗨,小萌,我来了。”
隔三差五都能看到这位大小姐,凌小萌不适应也得适应了。不过今天齐格格可是有正事的,那天小萌被苏凝拽着要求去参加展会前的赞助商派对,百般推托都不行,但是齐格格也在,很仗义的保证,“没什么啦,我和你一起去,反正我爸也是赞助商。”料到苏凝到时会很忙,有个人在旁边说说话总比一个人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好,凌小萌左思右想之下总算答应了。凌小萌对派对商的东西完全不期待,这时候正在翅自己准备的晚餐,打完招呼对齐格格笑,“要不要吃三明治?”看了一眼她的小饭盒,齐格格眼睛一亮,“是你做的吗?是你做的我就吃。”
相处越久越能从凌小萌身上得到惊喜,厨艺没话说,化腐朽为神奇,最简单的清粥小菜都能坐得让人回味再三。
“随便弄的,吃吧。”反正她也吃不了那么多,凌小萌把饭盒往她那里推了推。
齐格格第一口咬下去久笑眯了眼,“小萌啊,知道武侠的最高境界吗?”
怎么又扯上武侠了?”什么啊?”
“就是无招胜有招啊。无论是什么东西,只要你一出手,就是让人没话说。”为了加强语气,齐格格还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黄蓉知道吧?豆腐青菜都能烧出天下第一来,你比她还要厉害哦,三明治都能弄出一等一的味道来,哈哈。”凌小萌被她逗得笑起来,“你喜欢就好,多吃点儿。”
“不行啊,吃太多身材就不见了。”齐格格摸着腰叹气,“好羡慕你,怎么看都是标准身材。”
“我有什么好羡慕的?”凌小萌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一马平川,意思表达得很明显。
“可是学长喜欢阿。”齐格格一语惊人,然后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羡慕死我了。”
凌小萌立刻摇头,“我跟裴加齐没什么的。”
“我知道啦,可是你看看桌上这些东西。”
桌上是一些国内外的会展还有关于家具设计的最新资料,工作室里原本就有很多,但是自从凌小萌来了以后,几乎每天都能看到最新的出现。”怎么了?这些都是工作室里的阿,我随便翻翻。”
齐格格倒吸了一口气,捧心,“随便翻翻?你以为这些东西很容易搞得到吗?就算能搞到也没那么快那么齐全阿,学长可是花了大心思的,只是没说而已。”凌小萌愣住,然后轻轻地“哦”了一声。
“你就一声‘噢’?”齐格格实在受不了了,“别看我们学长老是笑嘻嘻的,其实对什么都不用心。这次能为你做到这样,我都感动死了!你不喜欢吗?不喜欢让给我好了,我好想要。”拜托,那时个男人好不好,再说又不是她的所有物,凭什么由她让来让去啊?最重要的是,她根本就不想要那样的用心好不好?不知道怎么回答,凌小萌的表情开始痛苦。”好想要什么?”楼梯口传来又快又脆的女声,一起回头看过去,苏凝和裴加齐一前一后走过来,裴加齐腿长,明明落在后面,却转眼就到了工作台边,“小萌怎么现在就吃三明治?格格,你又在闹什么?”看着这截然不同的口吻和态度!齐格格气结,站起来大声答:“闹?是谁说要我早点儿来帮小萌准备准备的?”
苏凝今天穿得很正式,此时正看着凌小萌的打扮皱眉头,听到这句话马上打圆场,“是我拉。不过格格阿,你这个早到也太没有效率了!”“什么没效率阿?东西早就带来了,刚到,我还没来得及跟她说上两句话呢,谁让你们 也这么早来的?”无端端被怀疑办事能力,齐格格忙不迭地从随身带的包里往外掏东西,用来证明自己。看到那条裙子,凌小萌的眼睛都直了,反手去抓苏凝,“我不穿。”
早就料到她的反应,苏宁及时一躲,眼睛还盯着那条裙子呢,而凌小萌这一手就直接落到苏宁身边的裴家齐身上,触手所及的事温暖又结实的男人的手臂,耳边传来笑声,“不穿那可是不行的。”窘死了,凌小萌满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