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雪摆弄着手里的简历，一张名副其实的简历。高中学历，应聘这次招聘的最高职位－－－经理助理。看叶戎一副深沉的模样，也不知道是无知者无畏，还是无谓者无知。让林依雪没有把这份简历直接扔进垃圾箱的原因，只是觉得他很是另类，起码胆色不小。在人际交往中，第一印象往往很重要。叶戎对这次高规格面试一点没有紧张，至少表面上没有流露出来。——沉着，稳重，胆色，或者说脸皮够厚，这就是他留给她的第一印象。相比较摆放在一旁厚重的，印刷精美做工精良堪比教科书的应聘“简历”，叶戎这份很显眼。万花丛中一棵草，百万军中一束槁。面对越来越有厚重感的应聘者资料，他这份简历明显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也成功吸引到主考官的注意力。人类的感官对任何事物都有应对疲劳，叶戎的出现就像天天大鱼大肉的人突然发现稀饭咸菜，充分满足对面诸位“调剂口味”的需求。
一旁的主管都望过来，正在胡思乱想的林依雪假装咳嗽一声，将面试继续下去。“叶戎先生，我想知道你为何要应聘经理助理这个职位？”
叶戎总算还记得自己是来面试的，立刻从一本正经的发呆中警醒过来。他做得要比对面的主考官还要彻底，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面对这个突兀的问题，叶戎还算有些急智，没有彻底忘记他坐在这里的目的。“从贵公司的招聘启事看，只有这个职位没有要求学历以及资质，而且我对开出的薪酬也很满意，所以决定应聘这个职位。”
听到这个实事求是的回答，众人差点岔气，原来是工作疏忽，被他钻了空子。当然，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负责招聘的人事部失职，没有把这份过于简单的简历PASS掉。林依雪的眼中叶戎刚才那笑指江山的大将之风顿时大打折扣。现在只能在心里怪罪手下办事的粗心大意，引目左右看看何人正在羞愧欲绝，准备着秋后算账。掠过这个让人尴尬的答案，作为一家自己认为规模不错的公司的主管，商海里几年历练已经让她脱去青涩的外衣。只是微微愣了一下，林依雪马上找到继续对话的理由，面试得以继续进行下去，“你是否能够胜任这份工作？”
“这个我无从答复。现在我们的立场不同，对你来说，当然希望招聘到的是最优秀的员工。从我的角度讲，我认为自己完全胜任这份工作，所以才来参加面试。我想这样的回答，也许并不符合你提问的初衷。”这个问题直接的有些过分，明显主考官的耐心不太好，想要直接回绝。叶戎的回答可谓又是实话实说，让人挑不出毛病。“供需”矛盾是永恒存在的，关键是如何在现有条件下让它保持平衡，不至于失控。
林依雪当然不会傻到主动暴露底牌——小子，你的资历太浅了，要是还有自知之明，赶紧看看天气预报，哪里下雨哪里去玩泥巴。照顾到他的非凡勇气，林依雪准备采用曲线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图，“那么，你以前从事过相关行业或是相应级别的工作吗？”
叶戎认真的想了想，摇头道，“在这次面试之前，我还没有参加过任何社会上的工作。”
林依雪的心中开始犯嘀咕，没有参加过任何工作，看起来实在不像。用商海扑腾了几年还没被淹死的前辈眼光，哪个来面试的人员不是紧张兮兮的，唯恐自己不能通过。以他的表现，无论如何也不能以初入职场的菜鸟来衡量。再说，他老人家也没有忘记写年龄，高中毕业都是N年前的事情了，难道他是在以退为进？为了解开心中的疑问，林依雪继续提问道，“请问你的外语特长是？”
“特长...”叶戎沉思半晌，却没有了下文。
林依雪把简历放到一旁，心中说不出鄙视还是叹服。“对不起，我们是外资企业。经理助理属于高层职位，需要协助经理与各色人等协调统筹。既没有工作经验，又没有外语特长，你还确信能胜任这份工作？”
叶戎终于从面试主官的语气中理出点头绪，却没有垂头丧气自怨自艾，努力为自己做最后一次辩护。“我想，任何职位强调的都是人员的工作能力。工作经验与外语都是通过学习可以弥补的。一个简历上罗列着几十条各种工作经验的应聘者，算不上好职员。这种人对工作和公司，很难从心理上达到认同。我这样说，并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只是希望得到一个平等的机会。”
林依雪心中一顿腹诽，看表现貌似是个高手，果然是在扮猪吃老虎。面上保持着微笑，林依雪尽量平和的道，“你的态度我很赞赏，实际工作不是有态度有决心就可以的。可以看看我们的资料，应聘普通职员者都有本科以上的学历，还有很多是名校毕业生。这种环境下，你还能认为自己有成功的机会吗？竞争这个职位，有工作经验的应聘者就有五人，相对来说，你有什么优势？”
“工作经验不能代表能力，我私下认为，一个适应和熟悉某个职位的人，是不会轻易辞职的，除非遇到一个让人痛心的老板。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你并没有把我放在与别人平等的地位。所以你一直在强调工作的难度与应聘人员的高学历，无非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如果你认为我不合适这份工作，大可不必让我来参加面试，你们的时间好象比我的要宝贵。我想强调的一点是，学历不能代表能力，最好的不如合适的。”面对林依雪越来越逼人的提问，叶戎终于有些恼火，所以这次的回答也是十足锋利。
什么是让员工痛心的老板，泛指大多数无能的老板，上级。听得出叶戎的弦外之音，林依雪有些不自然，甚至脸上有些发烧的感觉。这小子精明得好像鬼一样，怎么唯独学历这样低？高学历，林依雪已经见怪不怪。这些年硕士，博士，海归，赑屃，玳瑁，拿着各种学历来应聘的人经久不息，很有些人经不住时间检验，叶戎的反驳还是有些道理的。“从你的简历看，中学毕业以后至少有六年时间是空白，能解释一下这段时间的经历吗？我无意探询别人的**，如果你认为不便回答，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我只是有些疑问，这些年你一直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参加过任何工作。”
“中学毕业后我就参军入伍，直到不久前转业，所以我的学历到才会到高中截止。”叶戎对此不愿多说，却给出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答案。
林依雪的眼睛隐隐亮了一下，最近一件烦人的事浮上心头。公司的日常运行，经理助理并不是急需，以她现在的状态完全能够支撑下去。可是那件让人感到麻烦的事情，不是正当商人能够摆平的，中间涉及到一些见不得光的利益。公司的职员中，绵羊已经够多了，现在需要一匹狼，去对付另外一匹狼。最近亲自来招聘，就是想找一个有“个性”的人。可惜，面对着高薪的高学历应聘者，都像羊村出来的良好市民，个个谦恭有礼。郁闷了几天，林依雪很想对着排队的诸人大喝一声，有没有杀过人的，待遇从优。这个想法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真要喊出来，排队的就要换成警察了。“如果公司给你一次机会，你能做出什么保证？”
叶戎迟疑了一下，拿不准对面这位主考官什么意思。可是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说得不好听点，自己也是出来“卖”的，只希望别人不要歪想才好。现在有求于人，还是好话好说，“保证和许诺一样，我说要为公司奉献终身，也要有人相信才行。我不是政客，你们的公司也不是选民，所以不用在意我现在的许诺。有些未知的困难难以完全化解，我无法保证任何时候都能保全公司的利益。如果你一定要我现在做出承诺，抱歉。”
对于这些回答，林依雪比较满意，起码说的还是实话，比那些誓言可靠得多。“也许，我们应该给你一个机会。请到人事部报道，希望能在这个职位上做出属于你的成绩。试用期间，你的任务会很繁重，要尽快熟悉公司的运作和管理模式，但愿不会给你太大的压力。”
面试居然通过了，叶戎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听到主考官如此说，不由愣了一下。直到林依雪再次催促他去报到，这才从愕然中清醒过来。望着他的背影，一个有趣的人，至少林依雪这样认为。有一点出乎别人意料，在确认通过面试以后，叶戎没有像很多新入职员工那样欣喜若狂，还是一副深沉，或者说带死不活的平静表情。几位主管对此虽然不甚满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录用的又不是自己的副手。这场拖拖拉拉的面试，在叶戎身上正式划上休止符，同时公司的招聘也正式落下帷幕。
刚进入公司就分到一间独立办公室，不知是自己幸运还是不幸。对于挤在大办公室中的员工而言，大多数都希望坐在那里的是自己。对于叶戎而言，还没有融入公司的工作氛围，直接被孤立起来，每天关在办公室，像坐牢多过工作。上学时的学习资料分章节，现在需要看的资料论厚度。林依雪亲自挑选过来，不多，两尺左右。当她抱着一摞资料勉励他时，叶戎方如梦初醒，这位就是他的老板。看着这些让人眼晕的资料，叶戎严重怀疑，经理是把他当做社会主义接班人来培养了。虽然没有人给他定下时间表，叶戎还是感觉到不小的压力。记忆中上学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过，连高考的心态都没有现在紧张。虽然叶戎没有打算在这里养老，还是不希望自己成为公司中最闲的那个人。即使有一天离开，也要正当辞职，而不是被公司以无所作为的理由辞退。看着别人全部都是忙忙碌碌，只有自己碌碌无为，很难让人安下心来。也许是林依雪吩咐过，叶戎每天只要把自己关到办公室中，就绝对不会有人前来打扰。一个礼拜，整整做了一个礼拜书虫的叶戎，终于将这些资料消化完毕，对公司的运行与管理有了大致的轮廓。已经是晚上九点多，早过了下班时间，幸好明天以后可以不用再这么拼命。叶戎伸了一个懒腰，走出办公室，隐约一声痛苦的呻吟，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转身四顾，只有经理室还亮着灯，林经理不会出事吧？
随着敲门声，办公室里沉寂了一阵，林依雪的声音传来:“请进。”，随即惊愕道，“你怎么还在公司？”
叶戎很想表扬一下自己的尽职尽责因公废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主要是脸皮还没有修炼到如此厚度。可是看着林依雪鲜艳的脸色，明显不太正常，顺口道，“手头上的工作刚做完，看到你这里还亮着灯，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公司最近有商务谈判，我在准备资料，所以今天回去得有些晚了。”林依雪脸色红中泛白，说话时勉强保持着镇静。“现在没有别的问题，你可以走了...”话还没有说完，痛的又哼出声来，才擦去的细密汗珠渗出额头，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弯了下去。
“要不要去医院？”叶戎不由自主走到办公桌前，伸出的手比划俩下又收回来，心理默默祈祷：我还没领到工资呢，老板可不能这个时候挂掉。
林依雪软软的靠在椅子上，半天才缓过一口气。“不用去医院，送我回家，这是车钥匙，地址在这...”
叶戎站着没动，皱眉道，“你确定不用去医院，看样子病的不轻，还是到医院检查一下比较好。”
每当压力太大时，林依雪就会发现有些女人的小问题会加重，这当然不能对叶戎明说的。因为有过这样的经历，林依雪也在家里准备有常备药，却因为加班耽误了吃药时间。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能让叶戎把她送回家，虽然这个要求很突兀。林依雪还在犹豫，万一叶戎有不轨之心，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无异于引狼入室。短暂的犹豫被腹中的绞痛打断，林依雪放下所有矜持，“我家里有药，现在送我回去...”
叶戎本想把林依雪抱下楼去，想想这个姿势过于暧昧，所以改用背着。看看窗外路灯下树叶摇拽，晚风很大，叶戎脱下外套，披在林依雪身上，这才蹲下身子。叶戎背着一个人，却似轻松之极，随手还不忘记关好公司的大门。
“停车场在那边。”
“我现在没有驾照。”叶戎说着向出租车一招手，手上拎着的，正是林依雪的包。叶戎没有问为何她生病没有通知家人，却让自己送回家，惨痛的人生经历让他对别人私生活的都缺乏好奇心。车子到达时，叶戎没有忘记从她的包包中抽出一张红色钞票付车费。丰富的人生阅历，让他时刻注意充分利用身边的资源。林依雪满头大汗，像个陌生人一样看着他，事实上俩人除了一些工作接触，确实算不上熟悉。如果不是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她很想怒斥说出不用找零的叶戎几句。如果不是这该死的病痛，林依雪更愿意伸出巴掌怒斥这个败家的孩子几句，五十块钱不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