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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受凉的,­奶­妈。”何慕天Сhā进来说。

不会受凉的?当然啦!­奶­妈张大眼睛,望着面前这颀长而漂亮的青年。不会受凉的!你的衣服裹着她,你的胳膊抱着她,她当然不会受凉啦,但是,你呢?穿得那么单薄,站在这风地里,也不怕冷吗?秋夜的露水那么重,看你们连头发都湿了。跺了跺脚,驱除了部份由脚底向上窜的寒气,她忍耐的说:“好了,小姐,该回去了吧?你妈叫我出来找你,回头挨了骂,又该生气不吃饭了。”

梦竹凝视着何慕天,微微的含着笑,半侧着头,一股浑然忘我的样子。何慕天扶着树­干­,也默默的凝视着梦竹。好久之后,梦竹才慢吞吞的解下了身上的大衣,递给何慕天。何慕天机械化的接了过来,仍然注视着梦竹。­奶­妈忍耐的站在一边等待,看着他们相对而立,却久久都无动静,而梦竹解下了大衣之后,在恻恻的寒风里,又不胜其瑟缩,小小的鼻头都冻红了。如果再不管他们,很可能他们要这样相对到天亮。于是,她走上前去,像牵一个小女孩般牵住了梦竹的手,说:“走吧,走吧!”梦竹顺从的、机械化的跟着她走了几步,一面还回过头去望着何慕天,后者仍然伫立在柳树之下,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跟踪着她。“走吧!走吧!”

­奶­妈拉着梦竹向前走,心中又气愤了起来,这算什么?女孩儿家深更半夜和男孩子在河边约会,还做出这股难分难舍的样子来。何况梦竹还是有了婆家的!扯住她,她向前迈了几个急步,嚷着说:“好了,好了,只管看个什么?再不回去,你妈会把你撕碎掉!看看你,这是副什么样子?要是给高家的知道,你还要不要做人呢?”“­奶­妈!”梦竹喊了一下,突然挣脱了­奶­妈的手,跑回到柳树底下。那儿,何慕天仿佛也变成了一棵树,动也不动的挺立着。梦竹仰着头,对何慕天不知道说了两句什么,才掉回身来,跑到­奶­妈身边,说:“我们走吧!”

“你又跑去讲什么?”“你别管!”“好,我不管!”­奶­妈咬咬牙说:“你趁早跟我回家去,然后把今天晚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妈,让你妈来教训你,反正我管不着你!”梦竹嘟起了嘴,眼睛望着地下,说:

“你真要告诉妈?”“当然啦!女孩儿家黑夜里在河边和男人家搂搂抱抱,别以为我老了眼睛看不清!看月亮?月亮长到那儿去了?别丢人了……”“­奶­妈!你说得好听一点好不好?”

“哟哟,怪我说得不好听,不怪你自己做得不好看呀!”

“你!”梦竹气得跺了跺脚:“你根本不懂爱情!”

“哎哟,我不懂!我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懂!梦竹,你小心点儿,男人有几根肠子我全知道!别看你这个什么大青天,离恨天的……”“何慕天!”梦竹叫。“好好,何慕天就何慕天,长得尽管白白净净,心里还不是肮脏一堆!梦竹,你可是有了婆家了……”

“­奶­妈!”梦竹气愤愤的大叫:“闭上你的嘴巴!你是老糊涂了,是不是?”“我?”­奶­妈盯着梦竹说:“我是老糊涂?你才是小糊涂呢!”

“我怎么糊涂?”梦竹问:“你根本不懂!我在追寻一份最美丽的感情,像诗一样,像梦一样,像月亮、云、和星星一样,又美丽,又神奇,又……”话没说完,接连就是两声“阿嚏!阿嚏!”把诗和梦都赶走了,她站住,揉揉鼻子,又是一声“阿嚏”,­奶­妈点点头说:

“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非受凉不可!还不走快一点!云啊,星星啊,也保不了你不生病啊!”

跨进家门,才走进堂屋,梦竹就不由一愣。李老太太正坐在堂屋正中神案前面的方桌边,一张紫檀木的椅子里。桌上,桐油灯燃得亮亮的,昏黄的光线照­射­在李老太太的脸上。由于长久的蜗居室中,而太少接触阳光,她的脸­色­就显得特别的苍白。两道黑黑的眉毛低压在锐利有神的眼睛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庄重之感,她靠在椅子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冷冷的望着走进来的女儿。用严厉而不杂丝毫感情的声音说:“过来!梦竹!”梦竹怯怯的看了母亲一眼,慢吞吞的走了过去。“你到哪里去了?弄得这么晚?你说!”

“我……”梦竹垂下头,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散步。”

“散步?”李老太太挑起眉毛:“散步!你骗谁呀?你从吃过晚饭散步到现在?”“嗯。”“你还敢嗯?你趁早说出来吧,你­干­了些什么事情?”

“没有­干­什么嘛,”梦竹说:“就是散步。”

“­奶­妈!”李老太太喊,眼光锐利的,穿透一切的盯在­奶­妈的脸上。“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在……”­奶­妈扫了梦竹一眼,她向来对李老太太有几分畏惧,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河边上。”

“河边上!这么晚,她在河边上做什么?”李老太太更加严厉的望着­奶­妈,在这对厉害的眼光下,要撒谎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在……她在……”­奶­妈咽了一口口水:“在……”

“­奶­妈!”李老太太睨视着她:“你可不许帮她隐瞒!”

“她在……在看月亮!”

“看月亮?”李老太太皱皱眉:“她一个人?”

“她……”­奶­妈周身的不自在,李老太太的厉害使她无招架之力:“她……她……”

“阿嚏!”梦竹打了个喷嚏,­奶­妈望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掉换话题:“瞧,受凉了吧!到河边上吹风吹的!赶快到床上去躺着吧!”“­奶­——妈!我——问——你——话!”李老太太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她和谁在河边看月亮?”

“阿嚏!”梦竹又是个喷嚏。

“她——”­奶­妈伸伸脖子,仿佛有个­鸡­蛋梗在喉咙里:“一个人。”“一个人?”李老太太不信任的问:“就她一个人?”

“嗯,就她一个人。”­鸡­蛋咽下去了,谎已经撒了,就硬着头皮撒到底吧!“­奶­妈,”李老太太审视着­奶­妈,多年相处,她知道这老­妇­人是老实透了的人,从不敢撒谎的。“你说的都是真话?没有帮这个鬼丫头隐瞒我?你知道,说了谎话将来是要下拔舌地狱的!”­奶­妈机伶伶的连打了两个冷战。

“她确实是一个人吗?你看清楚了?”李老太太再钉了一句。“阿嚏!阿嚏!阿——嚏!”梦竹揉着鼻子,眨巴着眼睛,望着­奶­妈。“嗯,嗯,当然看清楚了,就她一个人。”­奶­妈心一横,拔舌地狱就拔舌地狱吧。李老太太抬起眼睛来,似乎是相信了,凝视着梦竹,她点点头,冷冷的说:“梦竹!你给我放规矩一点!以后待在家里少出去,看你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就不正经,我们李家是书香门第,你可别给我出乖露丑!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深更半夜在河边闲荡,算什么名堂?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梦竹的眼珠转了转:“作诗,找灵感!”“作诗?你作了首什么诗?念给我听听看!”

“我——”仓卒间,梦竹找不到搪塞的东西,咽了口口水,她念出了何慕天的词:“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任他人嗤我,怪诞无俦,多少幽怀暗恨,对知己畅说无休……”“好了,”李老太太打断了她:“你就会作这种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头!看吧,将来门风一定要败在你手上。去吧,回房去!穿那么一点点,找病!”

梦竹回到房间里,长长的透出一口气。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对着桌上的油灯发呆。“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情空惹闲愁!”是吗?痴情空惹闲愁?她眯起眼睛,灯光里,何慕天的脸在火苗中隐现。“何——慕——天——”她张着嘴,无声的念:“何——慕——天——”

门推开了,­奶­妈在她面前一站,手里拿着托盘。

“做什么?”她问。“敲敲蛋!”她望着­奶­妈,­奶­妈也望着她。噘噘嘴,她笑了,看在“拔舌地狱”上,这两个蛋似乎是非吃不可。勉为其难,在­奶­妈虎视眈耽的监视下,她伸着脖子,好不容易的噎下了那两个蛋,­奶­妈看着她吃完,又递上一个碗。

“这又是什么?”梦竹瞪大眼睛问。

“红糖姜汤,祛寒的,赶快趁热吃!”

“我——根本没受凉!”

“还说没有,刚刚起码打了十个喷嚏!”

“那——那是装出来的——”话没说完,鼻子里一阵发痒,禁不住连着两声“阿嚏”,倒是货真价实的喷嚏,­奶­妈点点头说:“你看!怎样?”梦竹斜睨着­奶­妈,无可奈何。接过碗来,她一口口的咽了下去,禁不住蹙眉尴嘴。­奶­妈收拾了碗筷,把她的睡衣找出来,放在枕头旁边,抖开棉被,铺好了床。再审视了她好一会儿,才拿起托盘,准备出去,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对她叽哩咕噜的说:“我下拔舌地狱倒没关系,只是,好小姐,你妈这个脾气,你是清楚的。你和那个什么天要是认了真,你可准备怎么办?不是小娃娃了,一切事情,你也该自己想想清楚!”

说完,她拿着托盘走了。这儿,梦竹用双手托着下巴,瞪视着油灯,真正的发起呆来。油灯上的火焰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似乎在象征着那茫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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