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溪镇郊外,一只小小的乌篷船停泊在舞水河岸边,随着波浪轻轻起伏着。舞水河在夜风的吹拂下,柔了身段和脚步,细细碎碎地流淌着,没了白天的张扬和野性。要知道,船家是忌讳夜行船的。搏急浪,过暗流,闯险滩,就是在白天也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哪家人发财这么性急,选择这样的夜晚出行呢?
船儿象一张飘落的树叶,旋转着,摇晃着,终于缓缓离了岸,顺着河水,缓缓向下游漂去。船上,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藕一样的身子只穿了一件大红的肚兜,静静地坐在船头。她的两个小小的酒涡,丝毫没有平时的夸张和调皮,如舞水河上夜晚的旋流一样神秘深幽,浮现出甜美的微笑,脸上则盛满了七月十五深夜里森然的月辉,诡异且疹人地白。女孩挡不住晚风的清冷,她不禁抱住了双臂。她的额头上,缠着一圈两指宽的白纱巾,纱巾上,一个鲜红的¤形显得格外醒目。
船儿渐渐远去,在岸上三个男人的眼里还没有消失,就慢慢地,沉入河底……
整个龙溪镇正在酣睡,不知道有没有人在梦中听到女孩那恐怖而绝望的叫声。
第一章 棺材铺 2
第一章
棺材铺
民国24年五月初五,黄昏像巨大的蝙蝠的翅膀,长长地伸扇开去,龙溪镇就渐渐地隐入到那双暗黑的翅膀里去了。阴雨绵绵中,街上人迹稀少,只有三两个人,撑着红油纸伞,匆匆地穿过龙溪镇上的小巷,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有家家屋里昏暗的灯光下,有人还津津有味地谈论着白天镇上举行的几场锣鼓喧天的龙舟赛。
“曾记棺材铺”座落在镇子西边的尾巴上。曾老板也是去看了龙舟赛的,虽年纪大了不参与,可站在岸边撕开嗓子跟着娃崽们喊叫助威,也有些累了,此刻正提起紫砂壶倒茶,慢腾腾地端起杯子,啜了一口夜郎丹茶,想提提神。茶水还没吞下去,他的眼前就黑了一下。等他抬起头来,看到他的店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两个人就站在他的面前了。他在想,她们怎么走路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呢?难不成,是飘进来的?那是两个女人,确切地说,一个女人,一个小妹崽。女人三十几岁,身材高挑,生得粉白黛黑,肤如凝脂,只是整个人身上有一股隐隐的戾气。她一进来,只看店铺不看人。那个小妹崽呢,十二三岁吧,一双傲气的丹凤眼冷冷地打量了他一眼,也跟那女人一样到处察看,然后煞有介事地走过来走过去。这举止还不打紧,让曾老板诧异的是,这两个人一身皆白,头上皆戴着孝帕,一直垂到腰上。那个妹崽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小小的布娃娃,布娃娃也是一身皆白,也一样披着孝帕!虽说是做棺材生意的,但披麻戴孝来买棺材,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一般情况下,哪家死了人,用不着孝子出面,几个亲戚来帮忙买就是了。这母女二位披麻戴孝亲自上门,是无人相助还是不懂得镇上的规矩?镇上那么多店铺里卖的,不是针线鞋布,就是柴米油盐,是家家少不了的生活用品。他店铺里卖的棺材虽是装死人的,用途不同,但目的相同,都是家家少不了的必需品,都想赚钱呀。这,这母女一身皆白堂而皇之地走进他店铺,这可是生意人的忌讳呀。如果是油盐铺子的老板遇到这事,想都不用想,管她是男的女的老的小的,打骂出门,再往人家的背影唾几口唾沫,把晦气赶走就是,铺子照样开。可他这是开的棺材铺,一口棺材就是一个人的世界,是一个人的家,是一个家的兴衰成败,这是有定数的,是生死相关的买卖,这哪敢大意?曾老板心下一怒,但不敢发作。这两具瘟神不请自来,不是好事,得想办法快快送走才是。
曾老板满面笑容地站起来迎客,指了指旁边的两个椅子说:“两位请坐,我这里有上好的柏木寿方,还有青冈木、香椿木和红松木的。请问,您要哪一种的?”
那妇人眼睛看着某一处,好象没听到一样,没有反应。小妹崽侧了侧身子,到处看,其实店里除了几根桌椅板凳,什么都没有,然后盯着曾老板说并没有正眼儿看曾老板,说了两颗字:“全要。”好象他开的是水果店,她贪婪得想尝遍店里的美味。声音像冰凌子一样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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