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晚,你还没有睡?干部倒了一碗水递过去说。
没有。小满儿笑着说,我想问问你,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是领导生产的吗?
我是来了解人的。干部说。
这很新鲜。小满儿笑着说,领导生产的干部,到村里来,整年价像走马灯一样。他们只看谷子和麦子的产量,你要看些什么呢?
干部笑了笑没有讲话。他望着这位青年女人,在这样夜深人静,男女相处,普通人会引为重大嫌疑的时候,她的脸上的表情是纯洁的,眼睛是天真的,在她的身上看不出一点儿邪恶。他想:了解一个人是困难的,至少现在,他就不能完全猜出这位女人的心情。
喝完水去睡觉吧!他说,你姐姐还在等你哩。
她们早吹灯睡了。小满儿说,我很累,你这炕头儿上暖和,我要多坐一会儿。
干部拿起一张报纸,在灯下阅读着。他不知道,这位女人是像村里人所说的那样,随随便便,不顾羞耻,用一种手段在他面前讨好,避免批评呢?还是出于幼年好奇和乐于帮助别人的无私的心。
你来了解人,小满儿托着水碗说,怎么不到那些积极分子和模范们的家里,反倒来在这样一个混乱地方?
怎样混乱?干部问。
你住在这里,就像在粮堆草垛旁边安上了一只夹子,那些鸟儿们都飞开,不敢到这里来吃食儿了。小满儿说,平日这里可没有这样安静。平日,每到晚上,我姐姐的屋里,是挤倒屋子压塌炕的。
这样说,是我妨碍了你们的生活。干部说,明天我搬家吧。
随便。小满儿说,我不是杨卯儿,并没有撵你的意思。我是说,你了解人不能像看画儿一样,只是坐在这里。短时间也是不行的。有些人,他们可以装扮起来,可以在你的面前说得很好听;有些人,他就什么也可以不讲,听候你来主观的判断。
她先是声音颤抖着,忍着眼泪,终于抽咽着,哭了起来,泪珠接连落在她的袄襟上。
干部惊异地放下报纸。但是小满儿再也没讲什么,扯下毛巾擦干了眼泪,稳重地放下水碗,转身走了。
整个夜里,黎大傻并不来给小毛驴添草,小毛驴饿了,号叫着,踢着墙角,啃着槽梆。耗子们因为屋里暖和了还是因为添了新的客人,也活动起来,在箱子上、桌面上、炕头和窗台上吱叫着游行。
干部长久失眠。醒来的时候,天还很早,小满儿跑了进来。她好像正在洗脸,只穿一件红毛线衣,挽着领子和袖口,脸上脖子上都带着水珠,她俯着身子在干部头起翻腾着,她的胸部时时摩贴在干部的脸上,一阵阵发散着温暖的香气。然后抓起她那胰子盒儿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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