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干部当然不是专为了解人们的生活,才跑到乡下来的。他也抱着一种多年工作积累的热情,愿意帮助一个人。他希望小满儿能在他帮助下面,有所改变。他并且想到,只有在学习和工作里,小满儿才能改变。这当然是很困难的,因为他明白,他还没有真正了解她。
这天晚上,就是当小满儿行围射猎胜利归来的时候,干部站在院里。黎大傻家是个破大院,西北角破围墙下面,有一个荒废的白菜窖,旁边有一棵半死的老榆树,这棵树长得十分丑陋,它的头顶干枯,树身破裂歪斜,一枝早可以拉下来做柴烧的大横干,垂到邻舍的院里,成了邻家的鸡窠,有几只鸡已经飞到上面,准备过夜了。
小满儿回到家来,一点儿也没有带着在野地里奔跑、狂欢、疲累的痕迹。她是在姐姐和姐夫回家以后才回来的,姐夫和姐姐,提回来一只死兔子,两个人浑身是土,疲累不堪,而小满儿好像在进门之前就做了准备,她的身上整齐干净,头发也梳理过了,她用那惯常的轻捷悠闲的步伐,走过干部的面前。
小满同志。干部叫住她,你吃过饭有事情吗?
没事,我是个大贤(闲)人。小满儿笑着说,干什么吧?
今天晚上,青年团员们学习,你也去听听吧。
人家叫我听吗?小满儿狡猾地笑着,我这个落后分子儿!
当然可以听,你先做饭,回头我们一块儿去。干部说。
小满儿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但是干部可以从她扭转过去的脸上看出,她是如何的不高兴。她抱柴做饭,坐在灶前烧火,不住地用眼角溜撒着,干部一直站在门口。
同志,你不出去吃饭吗?小满儿说。
你多添点米,干部笑着,我在你家吃一顿吧。
我们家的饭不好。小满儿说,你吃不下。
不好也一样给粮票。干部说。他在院里一直站到小满儿把饭做熟。
小满儿这一顿饭,磨磨蹭蹭,费了有做两顿饭的工夫。她几次想从家里跑出去,但凭她的聪明,她知道干部正是防备她逃跑,才在那里监视她,她并且了解到这是一种好意,她装作十分安静地同干部吃了晚饭。
这一顿饭,她的姐夫蹲在外间没进屋,她的姐姐不明白这个干部和小满儿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也一直在避讳着什么,没有讲话。
吃过晚饭,天已经很黑了。小满儿从被动转为主动,首先放下饭碗说:
同志,我们走吧。
走出大门来,小满儿跑在前面,手里拿着一个小手电。
你有这个家当,干部说,太好了。
我给你带路,小满儿说,我们从村外走,可以近一些。
她从小胡同里往北转到村外来,因为她走得太快,那个手电的光亮太小,加上一闪一晃,干部跟在后面,反而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感到脚下绊绊磕磕。
小满儿飞快地跳过一个矮沙岗,贴着寨墙里面往东走,这一带都是软沙,有很多刨了树的大坑,干部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只好慢走,以便脱离她的领导,并避免她那手电的扰乱。
走快点儿啊!小满儿说,人家一定上课了,我们不要迟到。
你带的这是什么路?干部半开玩笑地说,这不是正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