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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阎连科经典作品集四号禁区 > 十一

十一

在一本杂志上,郁林其读到一句格言,说一个幸福的家庭,妻子的臂弯首先得是丈夫靠岸的港湾。这格言平平,郁林其却往死里激动,忙不迭迭,正楷写到一张纸上,夹到一本书里。那天是星期天,兵营有军规,家在驻地的连队­干­部,非星期六不得回家,后三天郁林其便总惦着这格言,不容易熬到周末,提前回到豆芽胡同二十三号,把格言放到老婆梳头的镜子下,待下午六点半,老婆回到家,将衣服挂上衣架,习惯着到镜前梳理头发时,郁林其站在厨房门口瞧,然老婆却从镜后取出一封信,转过身子唤:

“郁林其,你过来。”

和平战(3)

郁林其解开军装上的腰布,洗净烧饭油手,过来接过老婆递的信,说怎么了?老婆说怎么你知道。他拆开信,第一眼看到那信是母亲托邻居写来的,其中有句话,老婆用红笔在下面粗粗重重杠出来,如同部队首长在文件上圈阅一模样,那话是──你寄来的四十块钱我收到了。

郁林其怔着老婆的脸。

“寄四十块钱怎么了?”

“原来说好是每月只寄三十的。”

“不就多了十块嘛,现在物价猛涨。”

“物价涨你工资涨没有?”

“没涨工资,咱每月不是都能存上五十嘛。”

老婆把脸拧到一边,铁着菜青颜­色­,说郁林其,你给家里多寄跟我商量没?他说没有。老婆说你多寄的钱从哪来的?他说有两个星期天,我带着女儿去公园,一次花了两块,我说花了七块;还有一次是让女儿坐碰碰车,买票时人家多找我五块钱。老婆脸上的铁青­色­淡薄了,她坐在床沿上,郁林其给倒了一杯水,说喝吧,喝了吃饭。老婆将那杯子接过来,又放回桌上去,说:

“郁林其,结婚以来,你说我对你专不专一?”

郁林其说:“专一。”

老婆说:“有没有二心?”

郁林其说:“没有。”

老婆说:“你对我有没有二心?”

郁林其说:“也没有。”

老婆说:“要有呢?”

郁林其说:“哪天打仗我第一个让炮弹炸死。”

老婆说:“吃饭吧。”

这是两年前的事。郁林其当兵时­干­过炊事兵,手上捏着一桌好菜。那个星期六,为了那一句格言,他烧了清炖鲤鱼、三丁爆炒、宫廷­嫩­青,还有水煮­嫩­豆腐,都是可着老婆的口。可是吃饭的时候,他说明天领女儿去黄河故道看看吧,老婆仍是不吭。他说师长表扬他们警卫连了,在师机关­干­部大会上,老婆依然不吭。他又说­干­部科长莫名其妙问我的年龄、想法,好像要用我,老婆依然不吭。郁林其也就不吭了,默着吃饭,默着洗碗。罢了夜饭,老婆早早上床躺着,他到院里,同邻舍说了一阵改革开放,说了一阵物价放开,又说了一阵中印边境的矛盾,最后议论了电费、水费、房租和煤气,便回屋睡了。

时值正秋,室内满是朗朗月光,大杂院里有一棵古槐,在秋夜摇摇曳曳,晃着院里月­色­。郁林其家这间屋窗,正好面迎月光,树影落了半窗,屋里有月有影,很*的­性­情。他轻脚走进屋里,掩了门户,走到床前,悄声说你睡了?不见老婆有应,也不敢动碰了她,脱鞋上床,掀开被子时,老婆却啪的一声拉亮了灯。

“你洗脚没?”

他说:“我下午才在部队洗过澡。”

“牙刷了?”

他说:“刷过了。”

老婆不再问,起身去了厕所。以为和自己说话了,是老婆谅解了,郁林其心里有一跳一跳的甜蜜,慌忙拿几张卫生纸压在枕下,又把枕巾摆正拉展,在枕上按出老婆刚睡过的头窝,然后坐着等老婆回来,并在心里给老婆准备了一张笑脸。

老婆回来了。

老婆一脸平静,过来把郁林其摆好的枕头拿到郁林其的脚头,*上床,端端坐着,乜了一眼郁林其准备*的粉红卫生纸,把目光搁到郁林其的脸上,沉着气儿不言。

郁林其问:“你来月经了?”

老婆说:“没有。”

郁林其说:“过来睡嘛,好不容易熬个星期六。”

老婆说:“你给你家多寄十块是从啥时开始的?”

郁林其说:“就上个月。”

老婆说:“你说实话,夫妻感情不能有假。”

郁林其说:“真是上个月。”

老婆说:“听说你们部队­干­部从去年八月开始,每人每月福利补贴十三块。”

郁林其说:“没听说呀。”

老婆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红皮笔记本,掀到中间一页,说郁林其,你不用再瞒我了,从去年二月开始,你们部队­干­部工资普调一级,从八月开始,伙食补贴机关­干­部是十三块,你们是八块;从今年元月开始,你们连队搞生产经营,自己给自己每月补贴五块钱,给当兵的各买一块绿毛毯。这些钱加起来,你总共贪污了三百五十多块钱,你说你这钱都弄到哪里了?老婆合上笔记本,扔进抽屉,并侧身在那抽屉上落下锁。回身拉拉被子,把自己下身盖严实,冷冷瞟着郁林其。

郁林其上身穿的是白布军用衬衣,那是当兵时候存下的粗洋布,肩头漏出两块­肉­,凉凉飕飕如同两块冰。他双手交叉捂着肩头的两块­肉­,看看老婆锁上抽屉的锁,又看看老婆木着的脸。月光已经移至被子上,古槐的薄影也在被子上,影在被上哆嗦着动。他对老婆说,我不瞒你,那钱我寄到老家了。老婆说­干­什么用,他说母亲年纪大了,该准备棺材了。我弟兄三个,该三一三剩一摊这棺材钱,可我觉得两个哥哥都是农民,我不忍看着给母亲做棺材,也像买国库券样一人一份儿,我一个人把这钱全部拿了,只让哥们在家备木料,请匠人。

老婆说:“你是孝子啊。”

他说:“我不如两个哥。”

老婆说:“你娘好福气,有你这么一个儿。”

他说:“我读高中时,我娘卖柴火供我读的书。”

老婆说:“我爸妈没养我,我是喝风长大的。”

他说:“你家需要,咱可以月月给你家里钱。”

老婆说:“不用了,我想离婚。”

他说:“离婚……凭啥就离婚?”

老婆说:“凭你对我有二心,你心里没有我。”

他说,我以后可以不给家里寄钱,权当我娘没养我这个儿,离婚我不同意,死了我也不同意。老婆始终盯着他的那张脸,就像盯着一页书。他说他死也不同意离婚时,嘴角有些歪,眼角有了泪,目光哀哀怨怨望着老婆的脸。老婆看着他,鼻子哼一下,说早知今日,你何必当初。说见你的同事问一问,看有哪个做妻子的像我一样,不光每月让你往家寄钱,你出差不在家,我还替你往家寄,每年过春节,不是给你娘买鞋,就是买袜子,不想人还明明暗暗往家偷。我爸我妈替我们养女儿,要过咱们一分没?没要一分还每月贴给女儿几十块,我真没想到你郁林其这样没良心。

和平战(4)

老婆好一夜说下许多话,直说到月亮从室的上空丢落去,口渴了,喝下郁林其倒的水,才最后宣告道:

“以后你每月还按时往家寄钱吧,我吴萍不做不讲理的人。”

“寄多少?”

“二十。多寄一分就离婚。”

吴萍是市政府办公室的打字员。除了守大门的老头和收发室的收发,那个大院就数她位卑。然走在街上,一百个女人中间,她的工作要数最好的。这天,她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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