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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如果这一秒,我没遇见你 > 八

张机,回文知是阿谁诗?织成一片凄凉意,行行读遍,厌厌无语,不忍更寻思。”在这阕词旁,是那柔弱的笔迹,批了一行小字:“不忍更寻思。千金纵买相如赋,哪得回顾?”我迟疑着想,这字迹不是­奶­­奶­的,亦不是两位姑姑的,那么,会是谁写的?谁会在书房里的藏书上写字?难道是母亲?

我有父亲说­干­就­干­的脾气,立刻从这个牧兰着手调查。我打电话给雷伯伯,他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笑了,“大小姐,这次又是什么事?不要像上次一样,又替你找失去联络的同学。”

我笑着说:“雷伯伯,这次还是要麻烦你替我找一个人。”

雷伯伯只叹气,“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躲着不见你?待老夫去揪他出来,给大小姐赔罪!”

我被他逗笑了,“雷伯伯,这回比较麻烦,我只知道她叫牧兰,是姓牧叫兰还是叫牧兰我都不清楚,也不知道她多大年纪,更不知道她的样子,是生是死,我也不知道。雷伯伯,拜托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她找出来。”

雷伯伯却不做声了,他沉寂了良久,忽然问我:“你为什么要找她,你父亲知道吗?”

我敏锐地觉察出他话中的警惕,难道这中间还有什么阻碍,父亲设置的阻碍?我问:“这跟父亲有什么关系?”

雷伯伯又沉默了好久,才说:“囡囡,牧兰死了,早就死了,那部车上……她也在。”

我呆掉了,傻掉了,怔怔地问:“她也在那车上……她和妈妈一起……”

雷伯伯答:“是的,她是你母亲的好友,那天她陪着你母亲。”

惟一的线索又断了,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挂断电话的,我只怔怔地坐在那里发呆。她死了?和母亲一起遇难?她是母亲的好朋友,那天她凑巧陪着母亲……

我在那里一定呆了很久,因为连父亲什么时候回来的,天什么时候黑的我都不知道,还是阿珠来叫我吃饭,我才如梦初醒,匆匆地下楼到餐厅去。

来了几位客人,其中还有雷伯伯,他们陪父亲坐在客厅里说话,十分的热闹。父亲今天去埔门阅过兵,所以一身的戎装。父亲着戎装时极英武,比他穿西服时英姿焕发,即使他现在老了,两鬓已经略染灰白,可是仍有一种凌厉的气势。

父亲的目光老是那样冷淡,开门见山地说:“刚刚你雷伯伯说,你向他打听牧兰。”被出卖得如此之快是意料之中的事,我瞧了雷伯伯一眼,他向我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我想找个借口,可是没有找到,于是我坦然望着父亲,“我听人说她是母亲的好朋友,就想打听一下,谁知雷伯伯说她死了。”

梦回依约(2)

父亲用他犀利的眼神盯着我,足足有十秒钟,我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他说:“说过多少次了,不要老拿些无聊的事去烦你的伯伯们,他们都是办大事的人,听到没有?”

我“嗯”了一声,雷伯伯赶紧给我打岔解围,“先生,青湖那边的房子我去看过了,要修葺的地方不少。恐怕得加紧动工,雨季一来就麻烦了。”

父亲说:“哦,交给小许去办吧。我们先吃饭去。”他转身向餐厅走去,我才向雷伯伯扮了个鬼脸。雷伯伯微笑,“猫儿一走,小耗子又要造反了?”我扬了扬眉,其他的几个伯伯都无声地笑了起来。我跟着雷伯伯走到餐厅里去,厨房已经开始上前菜了。

吃饭的时候父亲和伯伯们一直在说他们的事,我闷头吃我的饭。父亲的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不过我习惯了,他成年累月地总是坏心情,很少看见他笑,和爷爷当年一样。爷爷就总是心事重重——打电话、发脾气、骂人……

可是爷爷很喜欢我。我襁褓之中就被交给祖母抚养,在双桥官邸长大。爷爷每次拍桌子骂人,那些垂头丧气的叔叔伯伯们总会想法子把我抱进书房去,爷爷看到了我,就会牵着我去花园里散步,带我去看他种的兰花。

等我稍大一点儿,爷爷的脾气就更不好了,但每次见了我,他还是很高兴的,放下手边的事,叫人去拿朱古力给我吃,叫我背诗给他听。有时候,他也带我出去玩。风景河的青湖官邸、海边的枫港官邸、瑞穗官邸,都是他常常带我去的地方。他对我的疼爱和­奶­­奶­的不一样。­奶­­奶­疼我,是教训我礼仪,请老师教我学琴、念书。爷爷疼我,是一种完全的溺爱,我要什么,他就给我什么。有一次他睡午觉,我偷偷地溜了进去,站在椅子上拿到了他书桌上的毛笔,在他的额头上画了一个“王”字。他醒了之后,大大地发了一顿脾气,还把侍从室主任叫去狠狠地骂了一顿,又叫人把我带到书房里去。我以为他会打我,所以我放声大哭,哪知道他并没有责备我,反而叫人拿了朱古力来哄我。那个时候我正在换牙,­奶­­奶­不许我吃糖,所以我立刻破涕而笑了,因为我知道,只要是爷爷给我的,谁也不敢不许我吃,包括­奶­­奶­。我说:“当爷爷真好,谁都怕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爷爷哈哈大笑,抱起我亲我,叫我“傻囡囡”。

可是在我六岁那年,爷爷就得了重病。他病得很厉害,大家不得不把他送到医院去,家里乱得像到了世界末日。­奶­­奶­和姑姑们都在哭,我天天被保姆带到病房里去看爷爷,就是在爷爷的病房里,我懂事后第一次见到了父亲。

他刚刚从国外赶回来,­奶­­奶­让我叫他父亲。我像个闷嘴葫芦一样不开口,父亲打量着我,皱着眉,说:“怎么长这么高?”

­奶­­奶­说:“六岁了呢,当然有这么高了。”

父亲不喜欢我,从这一面我就知道。后来爷爷过世了,我被送回父亲身边。他不再出国了,可是我还是很少看到他,他很忙,天天都不回家,回家我也见不着他……

第二年他就又结了婚,我本能地反感这件事。我耍赖不去参加他的婚礼,他恼火极了,第一次打了我,把我揪在他膝上打ρi股。就为这一次挨打,我和她的仇就结大了。

我想她一开始是想讨好我的,给我买了好多玩具和新衣服。我把玩具和衣服都从窗子里扔了出去,还偷偷跑到她的房里去,把她的漂亮旗袍统统用剪刀剪烂。她生气地告诉了父亲,结果就是我又挨了打。

我还记得当时的情形,我站在房间中央,一滴眼泪也没有掉,我昂着头,脊背挺得直直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口齿清楚地咒骂她:“你这个巫婆!你这个坏皇后!我的母亲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会被雷劈死的!”

她气坏了,父亲脸­色­也变了,从那以后,父亲就很少管我和她的纠纷了。到后来父亲和她闹翻了,老是和她反着来,反而总是偏袒我了。

可是父亲到底是不喜欢我,每次和我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动气。像今天晚上他的心情不是太好,我就装哑巴不Сhā嘴。吃过饭后他和伯伯们坐在小客厅里喝茶闲聊,汪伯伯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说:“先生,今天有件趣事呢。”

父亲问:“什么趣事?”

他说:“今天第二舰队的晋衔名册送上来了,他们在草审,看到一个人的照片,吓了一跳。恰巧我过去了,他们拉住我叫我看,我看了也吓了一大跳,还以为他们谁开玩笑,把您年轻时的旧照片混在里头和我们闹着玩呢——我是您的侍从官出身,那照片和您年轻时的样子真是神似极了。”

李伯伯笑道:“会那么像?我有点儿不信。”

汪伯伯说:“几个人都说像,只有继来一个人说不像,拿过去看了半天,才说:‘哪一点儿像先生?我看倒是蛮像慕容沣先生。’大伙儿一下子全笑了。”

梦回依约(3)

父亲也笑了,“只有继来爱抬扛,你说像我,他断断不会认同,非要和你唱对台戏不可,大约实在是很像,所以他也没法子否认,只好说不是像我,是像父亲——我可不是像父亲?”

伯伯们都笑了。陈伯伯说:“这世上巧事就是多,上回我们也是查资料,翻出一个人的照片来,个个看了都说像我。老何说:‘嗬!老陈,快点检讨一下年轻时的风流债,好好想想和人家令堂是不是旧相识,说不定老来还得一子呢。’足足笑话了三四天,才算放过我了。”

父亲心情渐好起来,他故作沉吟,“哦?那我现在岂不也该回忆一下,是不是认得人家令堂?”伯伯们都笑起来,我也低着头偷偷地笑。汪伯伯随口道:“先生要是真认识人家令堂,可要对我透个风。我要抢先拍太子爷的马屁去——这回他是中尉升上尉——我可要告诉他们:‘还升什么上尉?把表拿过来,我给他填上个上将得了!’”

父亲大笑,说:“胡闹!”

汪伯伯翻着他的公文包,笑着说:“人家的档案我都带来了,给您瞧瞧。”他拿出份卷宗,双手拿给父亲,“您看看,是不是很像?”

父亲的眼睛有些老花,拿得远远的才看得清楚,我乘机也转脸去瞧,别说父亲,我都是一怔。家里有不少父亲年轻时的照片,这一张如果混在其中,我打赌连小姑姑一眼都分不出来。他有着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浓浓的眉头,深凹进去的炯炯有神的眼睛,那个挺直的鼻梁,是慕容家的人的标志,连我这个外貌上完全遗传自母亲的人,也在鼻子上像足了父亲。

如果非常仔细地看,区别只是他的­唇­和父亲不是很像,父亲的嘴­唇­很薄,他的稍稍浑厚,还有,父亲是方脸,他也是,可是下巴比父亲尖一些,不过——他真是个漂亮的年轻人!

父亲真的也吃了一惊,半晌才说:“是像!确实像。”他细细打量着,端详着,“我像他这年纪的时候,也是在军中,只不过那时候军装还是老样子,他要是穿上了那老式军装,那才像极了呢!”

雷伯伯笑着说:“您在军中时比他的军衔高——我记得最后一次晋衔是准将。”

父亲问:“这个人多大了?”

汪伯伯说:“二十三岁。去年从美国的NAVAL WAR COLLEGE回来的。”

父亲说:“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啊,我们当年哪里升得了这么快。我算是走偏门了,十年里升了六级,人家还不知道说了多少闲话。”说着随手就将卷宗翻过一页,吃力地看了看上头的小字,“唔,七月七日生……”

父亲合上了卷宗还给汪伯伯。汪伯伯还在说笑话:“完了,看样子没戏了。我还指望先生真认识人家令堂呢。”

父亲笑了一下。伯伯们又说笑起来,又讲了许多别的事情来博父亲开心。父亲今天晚上心情出奇的不错,听着他们东扯西拉,还时不时问上一两句。他们谈了许久,一直到我困得想睡觉了,他们才告辞。父亲站起来送他们,他们连声地道:“不敢。”父亲就停了步,看着他们鱼贯而出。我困了,想和父亲道晚安好上楼睡觉去,就在这时,父亲却叫住了走在最后的雷伯伯,“少功,我有事和你说。”

我听见父亲这样叫雷伯伯就觉得好笑。雷伯伯是他的侍从官出身,所以他叫惯了他的名字,雷伯伯今日位高权重,两鬓也斑白了,可是父亲一叫他,他就很自然地条件反­射­般挺直了身子,“是。”

依旧是侍从官的那种唯唯诺诺的口气,我更觉得好笑了。鬼使神差一般,我留在了拐角的墙后,想等他们说完话后再去和父亲说晚安。

父亲却是长久地缄默着。我心里奇怪,他不是有事和雷伯伯说么?

雷伯伯却开了口,他的声音虽然很低,可是我还是听得见——“先生……这样巧……怎么就是七月七日的生日?”

我的心怦怦直跳。他在说什么?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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