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知道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无量神功只是在体内某个地方蛰伏,待到他神智放松,便会阴影般壮大。戒嗔大师等只是让无量神功增长的速度缓了下来。
来年春,抵不过二姐百般劝说,他以芮家堡唯一嫡传子身份接任芮家堡主一职。彼时他的无量神功已入第五层。情绪就好像被西北风刮的凌乱,往往分不清何对何错。
力排众议,启用芮惊涛一干旧部担任青衣与黑衣中的关键人物。他并非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但是他就跟饿疯了的狗似的,闻到一些熟悉的味道就饥不择食。
芮夕、赵大是如此。
肖冬青也是如此。
卫十二……更是如此。
《无量寿经》里说:人有五恶、五痛、五烧,致使从乐入乐,从明入明,从苦入苦,从冥入冥……从此善恶报应,祸福相承。只是似乎他无论如何努力向善,五恶仍在,五痛常伴,如入无间地狱,忍受业火煎熬。
南宫飞燕的忘尘箫音,就是勾起这团业火的最好引子。
“主人……”
耳边传来一声呼唤,将他从过往的回忆里拉了回来,
眼前逐渐恢复清明,芮铭低头,瞧见了无力站着脸色苍白的卫十二。十二的右臂垂在身侧,形成一个怪异扭曲的姿势。
芮铭心里骤然一痛。
“十二……我……”他缓缓放开了卫十二,声音有些发抖。
“主人,你可恢复了神智?”卫十二明明面无血色,却急急上前扶住了他。
“恢复神智……”芮铭嘲讽的笑了一声,有些苦涩道,“十二,我根本就没有失了神智。”我根本就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无量神功将心底里最肮脏污秽的欲念放大再放大,让人再逃不脱它的控制。
芮铭推开卫十二,摇晃着转身,看到昏迷不醒的这十一,还有身负重伤的郑七。他只觉得那五恶蚀骨的烧了起来。捂着气血翻腾的胸口,望向持剑的沈灏。
“沈盟主,芮某请你帮忙。”他眼前发黑。
“主人!”卫十二连忙上前要扶他,却被芮铭避开。
“芮堡主请讲。”沈灏道,“在下定为你做到。”
“请盟主为芮某属下疗伤……”体内的真气不受控制的四窜,芮铭咬牙咽下血腥,“请盟主帮我找到戒嗔大师,他应随了清凉寺众来参加武林大会。”
“沈灏定当办到。”沈灏义不容辞的应了下来。
芮铭松了口气,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主人!”耳边传来卫十二担忧的呼唤。
“十二,对不住。”昏迷之前他低声道歉。
卫十二怔了。
芮铭……竟然对自己说了“对不住”三个字。
不到半个时辰,从温情调笑到暴力侵犯,再到这“对不住”三个字……
芮铭,你真是……
真真是让人心痛。
金羽令失
55
再醒,可听见马车前行之声。
睁开眼睛,便看见卫十二穿着一身藏青色长袍,手里拿着那把“雪斗梅香扇”正看着窗外。侧脸英俊潇洒,还带了几分忧郁公子的气质。只是袖袍下的右手缠的满满一圈绷带。让他想起了之前那晚发生了什么。
芮铭暗暗运气。
体内本身残存不多的几分内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哎……”芮铭仰天长叹。
卫十二回神,脸上虽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眼睛倒亮了亮:“主人,醒了?”
芮铭瞧着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模样,顿时心痒难耐就要去惹他。一把抱住卫十二,满脸凄然道:“大公子,小人功力尽失,若要再行那事儿,恐还要请你手下留情。”
没想到一句话戳到了卫十二的痛楚。他脸色一暗,已经收了手,低声道:“主人莫要再戏弄属下。”
芮铭也顿时僵了,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呸!男不男女不女,装什么装啊?”朱振梓掀了帘子看进来,冲他骂道,“三个影卫,两个重伤一个轻伤。小舅还好意思装?”
芮铭一愣:“怎么是你在驾车?郑七呢?”
卫十二在旁应道:“郑七和禇十一受伤,况且沈灏与萧方在旁,他们也不好露面,属下便擅自主张,请他们先疗伤了再暗中跟上。这会儿子怕是已经出发了吧。”
话正说着,沈灏已经骑着马走到窗子边,笑道:“芮堡主,已经醒了?”
芮铭抱拳道:“多谢沈大侠担待。”
“惭愧惭愧。”沈灏回礼,又问,“芮堡主身体可好些了?”
芮铭叹气:“本就无几的内力,如今已经全无。之前我封了筋脉,南宫飞燕的箫声可催动经脉转动,激发体内被封之武功。只是待箫声停止,却好像大坝放了水闸,如今我的内力全部耗尽了。”芮铭本就难得说起自己的事情,说了这些已经觉得够了,转念想了一下,问:“沈大侠为何会赶到?……或者说,武林大会出了什么状况?”
沈灏一愣,随后笑了起来:“芮大堡主真是见识敏锐。昨日接到线报,武尊乐尊欲在半路狙杀芮家堡主。周围之人又敌不过这两个魔头。我便带了萧方前来。只是……今日早晨方才接到消息,昨夜方斩儿与金羽令一并从郴州消失。”他捏捏鼻梁叹气道,“沈某思虑不周,顾此失彼,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可是我倒不曾瞧见沈大侠惊慌担忧啊?”芮铭道。
“哦……那是因为……”沈灏刚张口解释,有人便Сhā话进来。
萧方骑车马也到了车窗附近:“那是因为小的我有所预料,早便在金羽令上下了‘十里香’,咱们放出柴犬顺香跟踪,很快就能找到敌人藏身之所,岂不更妙?”
沈灏的眼神沉了沉。
转眼又恢复了之前的正直温和。
但是芮铭却瞧得一清二楚。
他笑问萧方:“只是你家主人却似乎不知道的样子。萧方,你好大的胆。瞒着主人放了方斩儿,还让他带了金羽令逃走。是也不是?”
萧方眯着眼睛抿嘴一笑:“殚精竭虑为主人解忧排难,乃是家奴应有的本分。这点儿办法都想不出来也太枉费我这个家奴的身份了吧?”
厚颜无耻,一贯如此。
不愧是萧方,脸也未曾红上一下。
芮铭暗暗点头。
真假堡主
56
走走行行,终于在武林大会前一日到了郴州城内。
郴州城内,最有名的客栈,莫过于江湖客栈。此时此刻,最大牌的人,莫过于江湖客栈的老板,钱掌柜。
钱掌柜,姓钱名掌柜,年纪不大,二十出头。人长得帅气,就是留了两撇小胡子,再把绣了金钱的袍子一穿。活脱脱一股子市侩气息扑面而来。
金羽令本就放在江湖客栈的地窖内,派了少林高僧武当老道层层把守。
芮铭一行人刚安顿下来,便立即下了地窖查看。周遭都是血迹,把守的人早就不在,但是却依然可以看出当时战况何等激烈,屋子内处处是打斗的痕迹。原本放着金羽令的地方,现在空无一物。
沈灏正在问着情况。
卫十二眼尖的发现萧方正拢着袖子微笑的站在沈灏身后聆听。
桌子上有着一层烟灰,芮铭轻点了些到鼻尖嗅了嗅,并非迷香,也没闻出十里香,倒像是胭脂粉脂味道。墙上横七竖八的似乎像是铜铃砸出来的痕迹。
萧方说是自己放的人。
……倒透露了些古怪。
卫十二此时已经来到他的身后:“主人。”
芮铭回神:“如何?”
“据守卫说,昨日寂静,几乎听不到声音。早晨起来,几位高僧道长都已经毙命。金羽令不翼而飞。但城门一夜紧闭,到早晨也未见类似方斩儿的可疑人士出入。因此情尊恐怕还在城内。沈大侠已经命全城戒严,进行搜捕。”
事情倒有些不对劲。
芮铭暗想。
若说大哥与南宫飞燕突然出现是要转移视线,声东击西……武林大会高手云集,就算走了个沈灏,就算萧方主动放人……方斩儿带了金羽令也难以逃脱。何况萧方根本不在现场。
沉吟一会儿,突然去问卫十二:“你见过萧方的手吗?”
这个问题没头没脑之极,只是卫十二已经见怪不怪,只就事论事道:“他双手一直拢于袖中。几次照面,属下都不曾见过。”
芮铭点了点头,上前对沈灏说:“沈大侠,我们便先上去了……”接着又补充道,“因近日局势迷茫,芮某打算隐了身份,还请沈大侠不要戳破。”
沈灏本就在忙,抽空点头:“你放心,我全当不曾看到。”
“多谢。”芮铭一笑,领着卫十二上了楼,朱小王爷正大包小包的提着东西往楼上客房里搬,瞧着他们了,立即张口要叫……
“快瞧。芮家堡的人回客栈了!”有人突然喊了一声。
江湖客栈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且见芮堡主刚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二十多名随从,进了客栈前院,停在了门口。这一骑马队,赳赳而来,散而不乱,第一堡之威严实力自然显露。早震撼了众侠客的心。
一行人下了马,芮堡主带着两名青衣侍卫进了客栈,瞧那青衣挂着的剑柄,定是赫赫有名的青衣十二骥了。
“芮堡主。”
“芮堡主好。”
“芮堡主,早儿!”
客栈内外便传来一阵招呼声,管他熟人不熟人,便是瞧着了天下第一堡芮家堡的大当家,无论如何那是一定要上前熟络熟络,混个脸熟。
芮堡主脾气不错,一直含笑回礼,他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真是翩翩美公子一名。
人都知道芮家大堡主自上任以来,从不参与此类武林聚会,外界要穿芮堡主性格冷僻怪异。如今这誓言定可不攻自破。
众人议论纷纷。
“后悔了吧?娘每次让你出来,你总是推却。不然怎么落到当了这么多年的堡主还没人认识你的地步?”朱振梓终于逮着机会冷嘲热讽。
芮铭摸了摸自己的脸皮。
没错,是自己的。
又看了看芮堡主的脸皮。
没错,是芮夕的。
之前说的好听,不在乎。但是瞧着芮夕一贯的可亲态度,倒一时真不是滋味儿起来。
“芮夕这个堡主至少面子上是比我显得有份儿。”芮铭颇酸的回了一句。
这话酸的连卫十二都忍不住侧目看他一眼。
“芮堡主”突然回头打量了他们仨人一下,接着便更亲切的笑着走了过来。
“啊啊,芮夕过来了!”朱振梓慌了,“小舅,怎办,他认识我们。”
芮铭瞧着这没用的小孩,一把把他拖到楼梯口道:“回房去!”
“哦哦!”朱振梓拎着行李一溜烟儿跑上了楼。芮铭在楼梯口深呼吸一口气,整理整理他那套不伦不类的衣服,接着转身走过去。
卫十二已和芮夕对上了。
芮夕上下瞧了他两眼,有趣一笑,抱拳问:“我瞧这位兄弟气度不凡,应非寻常人士。不知可否请教公子大名?”
卫十二倒是镇定,露出温家的招牌笑脸,抬手回礼,那把雪斗梅香扇自然而然的显了出来。
“雪斗梅香扇!”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是雪斗梅香!是上上上任武林盟主的防身武器。怎么会……”
“听说二十年前盟主与温如玉一战,败北后便将此扇馈赠给了温如玉。这扇子应该是温家人在用!”
周围的声音此起彼伏,早压过了芮夕出现时的声势。毕竟逍遥山庄二十年不曾出过永州境内一步,逍遥侯也隐世多年。比起逍遥山庄的清高出尘,芮家堡倒似个暴发户了。
“在下乃是逍遥山庄庄主温如玉之子,温若庭。”卫十二柔和的道出了真相。
“哦?”芮夕笑吟吟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不是听说温如玉之子失踪许多年。如今难道是寻回了?”暗地指责卫十二乃是假货。
“逍遥山庄不喜出风头。外面误有这般谣传,倒不奇怪。”三两句话,不慌不忙拨开了芮夕的中伤。卫十二又道:“兄台是?”
“在下芮铭。”芮夕瞧见了从后面赶过来的正牌芮铭,还特地说大声了些许。
芮铭听完,瞪了他一眼。
“原来是芮堡主,久仰。”卫十二从善如流。
“这位公子是?”芮夕故意望着芮铭问卫十二。
卫十二回头看看,和气笑道:“哦,这位是……”
话未说完,芮铭双手已经蛇一样的攀附上了卫十二的肩膀,接着自以为娇媚地开口道:“小人瑞夕……乃是公子房里的人。”还特地把“瑞夕”二字咬的颇重。
倘若他这副人妖样,还有人不知道他是“公子屋里的什么人”,恐怕才是奇怪。周围遂传出了然的絮絮。
芮夕顿时脸色漆黑。
卫十二虽表面看起来正常无比,内心却是腹诽了芮铭诸多次。
真正黑手
56
“堡主。”身后青衣人凑到芮夕耳边说了什么。那青衣人瞧着眼熟,再仔细一看,竟是赵大。
芮夕抬眼笑道:“在下现有要事。改日一定找个机会宴请温大公子。”
“芮堡主请便。”卫十二回礼道。
芮夕与芮铭擦肩而过,互看了一眼。
待“芮大堡主”上了楼。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上了茶。芮铭笑嘻嘻的帮卫十二倒了一杯:“公子,请用茶。”
卫十二面无表情端起来喝了下去,放下杯子,暗地搓了搓被烫的发热的指尖。
好烫。
“你闻到了吗?”芮铭这才问道。
卫十二点头:“芮夕身上有药味。还是治疗刀伤的药味……虽然他很仔细,可是还是有一丝血腥味没有除去。”
“没有料错的话,昨天恐怕就是他们下的手。”芮铭赞同点头,“不然的话,单凭方斩儿那铃声,早就把整个客栈的人都吵醒了。”
卫十二点头,思索一会儿道:“主人,刚芮夕一行似是从城外回来。那么方斩儿怕是已经出城了。”
芮铭想到那带着胭脂味儿的烟灰,突然一笑:“方斩儿是走了。可是金羽令倒未必。”接着撑着下巴问:“我说公子啊,你说,萧方的手到底长什么样呢?”
萧方的手,到底长什么模样。
谁都不知道。除了萧方自己。
夜半时分。
江湖客栈三楼一扇窗子轻轻开了,有人从窗子里一跃而下,跳入花园,刚过了池塘,欲要走到后门的时候。
“毒尊请留步。”芮铭坐在凉亭里,卫十二换了黑衣短打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后。芮抱着一壶酒,正有趣的看着那人。
那人僵了一下,回头走近几步,月光一照,竟真是萧方。
“咦?芮大堡主好兴致。”萧方被抓个正着,倒不慌乱,双手拢在袖子里,大摇大摆的走过来。
“那是,想到金羽令在你的手里,我自然是兴致好。”芮铭道,“把金羽令交出来。”
“我道世界上比我厚颜之人并无多少,没想到芮堡主您比我还要无耻。这血口喷人之事,我可做不出来。”萧方也不惊慌,那双丹凤眼微微笑弯了,泪痣一闪一闪的。
“血口喷人?”
“是,昨日我又不在场。你是知道的,我与我家主人在一起。”萧方道。“况且,这金羽令于我用处不大。倒是方斩儿多次挑衅,怕是他更着急要呢。”
“与你用处大不大,我倒是不清楚。只是防止金羽令的屋子里留下了一股自胭脂味。”芮铭道,“若没有记错。那是一味叫做昙花红的迷|药留下的味道。”
“哦?”
“据说这种迷|药,可以放置于一处,待月满枝头的时候,方才会散发药性。无色无味,前后不过片刻。就能迷倒许多人。药性挥发后,那迷|药所在之处,便会留下一些带着胭脂的香味。”
“那大堡主也不能凭空指责是小人啊。”萧方缓缓道。
芮铭成竹在心,微微笑道:“你于前夜早些时候便已得了金羽令。后才追随沈灏过来救人。那些被迷晕的高僧道长,醒来之时还未来得及示警,便被芮夕方斩儿袭击。接着以方斩儿逃逸为焦点,转移了众人视线。今夜,你便要带着金羽令走人。我说的对不对?”
萧方轻笑:“大堡主想的天马行空,妙。”
“今日沈灏已经命人搜查了客栈上上下下,我又料得方斩儿定没有带金羽令。想来想去,也只有毒尊你能藏下金羽令了。”芮铭垂了视线,看着萧方那拢在里袖里的双手,“那就是萧方的手。”
“哈。”萧方嗤笑。
“试问,谁人敢去搜萧方的袖子,谁敢去看萧方的手。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芮铭道。
“很好很好。”萧方拍掌,只是那手还在袖子里,看不清楚,“可是就算您说的是真的吧。那又如何?芮大堡主这半残的武功,还能拿下我吗?”
“我不行。”芮铭倒是很干脆的承认了。
萧方笑着转身要走。
接着便听见有人落在他的身后。
回头去看。
卫十二已经在院子里站定。
双眼沉静如水。
“但是他可一定不行啊。”芮铭端着酒杯笑道。
萧方的瞳孔瞬间缩小:“就凭他?”
卫十二缓缓开口:“就凭我。”
“你打不过我。”萧方摇头,“就算你打过了方斩儿,你也不是我的对手。”
卫十二不惊慌,缓缓从腰间抽出红色的鞭子,低声道:“当日在岩洞中,你对我主出手。我便说过,改日定要返还。你想必还记得吧。”
忠犬互殴
57
卫十二低声道:“当日在岩洞中,你对我主出手。我便说过,改日定要返还。你想必还记得吧。”
说话间,已抽出了缠绕在腰间的红色长鞭,长鞭缓缓垂地,随着卫十二的动作,在地上游移。仿佛蛇的芯子一般,寂静又危险。
“咦?”萧方也不惊惧,只笑道:“这鞭子好生眼熟啊。”
“此乃红箭。”卫十二回答。“快如闪电,风驰电掣。”说着,抬手一挥,鞭子在院子里甩了一下。发出清脆明亮的“噼啪”之声。声音仿佛要抽打入人心上似的。
“好,那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红箭快,还是我的红袖厉害。”萧方脸上的笑隐了下去,倒似认真了起来。
芮铭依旧笑着品酒。
院子里一时静了下来。
萧方双手放于身侧,宽大的袖袍微微随风而动。
卫十二则低垂着眼,长鞭如蛇一般盘转在他的前方。
这样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风猛然一大,萧方突然动了。眨眼间他已从所站之地消失,接着卫十二便听见耳边传来衣袖随风飞动的声响,两只袖袍仿佛飞廉般朝他扑来。他并不惊慌,也不躲闪。手中长鞭一扬,摩擦着空气嗡嗡作响,已经绕上了萧方的袖子。萧方脸色一沉,双手一挥,那袖子仿佛水流一般,不知道怎么的就逃脱了鞭子的缠绕。
卫十二并不罢休,身形一动,已经追了上去,直朝萧方胸前袭去,霎时间已挥出一片鞭花,鞭鞭致命。
两人使得都是至柔的武器,远身攻击方占优势。
以至于一时间,两人在狭小的院子里飞来窜去,仿佛月下两只蝴蝶,一片红袖,一朵鞭花,只看的人眼花缭乱。虽然是极凶险的搏斗,但是在旁人看来,却恰似一场优美的舞蹈,每一个动作都如行云流水,赏心悦目之极。
“啪——!”
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
接着两人双双落地。
只瞧见萧方的袖子层层叠叠、叠叠层层,与卫十二的鞭子,一圈圈绕在了一起。鞭子在空中被扯的笔直。
萧方这才笑吟吟道:“至柔至刚,小伙儿你可曾听过?可惜可惜,你输了。”
卫十二倒没什么反应,只抬眼看了他袖子一下,问:“飞廉水袖?”
萧方笑道:“正是飞廉袖。”
“可是我想看你的手。”卫十二平静的说,话音未落,手里的那鞭子猛然一僵,接着他竟举着鞭子仿佛挥剑般挥出,萧方的袖子瞬间被锋利的削成了几片。
“你……”萧方愣了愣。
“至柔至刚。”卫十二点点头,“你刚说的。红箭之所以叫红箭,便是因为它注入内力后,能变得像剑一般锋利,坚硬。”
“呵,原来‘箭’是谐音‘剑’啊。”萧方脸色渐渐沉了,没有了袖子的衣服显得十分滑稽,他两只苍白的手,暴露在了月光之下。左手无名指上,赫然带着一枚硕大的金色戒指,衬托着他那双惨败的手,闪闪发光。
金羽令。
二十年一出江湖的金羽令。
引起无数血雨腥风的金羽令。
“果然在你这里。”芮铭道,“毒尊,这下子不说我是血口喷人了吧?”
岂料萧方根本没有理睬他,只紧紧地盯着卫十二:“你可知道……撕了我的袖子,是什么后果?”
他抬手一指。
这才在月光下看清他的手。
每一根手指都是惨白色,因了许久不曾外露的原因,布满了细细的血管。最可怕的是每一片指甲,都是漆黑色。将近两寸来长。
仿佛厉鬼的手。
他指着卫十二,眼角的泪痣血红血红的善着,丹凤眼里再没了笑意,一字一句道:“你是在找死。”
声音还是那么低沉,温柔。
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芮铭脸色一变:“十二,小心他使毒!”
“迟了!”萧方已经超卫十二奔去。之前不使毒,乃是沈灏的禁令。袖子一断,禁令即解。萧方哪里还会再有片刻犹豫,身形比之前还快了许多,闪动之间已经贴近了卫十二,那漆黑极长的指甲直向卫十二的额头点去。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一声喝令。
“萧方,住手!”
萧方的手,停在了空中。他的身形也顿了下来。
黑色指甲距离卫十二的额头,不到一寸。
再一寸,就挨了上去。
再一寸,便性命难保。
卫十二还是那副平静无波的样子,芮铭却着实在地府里来回了一趟,只觉得连心跳都要停止了一般。
“萧方,退下。”沈灏走了出来,命令道。
萧方顿了顿,方才缓缓收回手,似乎极不甘愿。接着束手垂首立在一旁,恭顺的不曾反抗沈灏的任何一个命令。
沈灏走到二人身边,问十二:“你没事吧?”
卫十二行礼道:“多谢沈大侠援手。我无事。”说着,收了鞭子。
沈灏看了那鞭子一眼,若有所思,旋即又道:“属下无礼,乃我管教不严,还请芮堡主和卫侍卫担待。”
“沈大侠说哪里话。”芮铭回礼道,“只是萧方带着那金羽令欲要逃走,你是否知情?”
沈灏沉默了一下,接着开口:“实话实说,此事乃是我授意萧方做的。”
“哦?”芮铭兴味盎然的挑眉,“稀奇。”
沈灏也不直接辩解,转身对萧方道:“把金羽令给我。”
萧方听了话,便将将金羽令从手指上脱下,放入沈灏的手中。自然而然沈灏便瞧见了他那黑色指甲。
沈灏微微皱了眉头,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回去把你那指甲剪了。规矩都忘了?”
“……是。”萧方倒似乎十分为难,半晌才答了一个字。
沈灏再不理他,拿着金羽令,两步上了凉亭,在芮铭身边坐下,将金羽令递于他的面前。
那金羽令乃是一枚金色戒指,上面有个带盖圆盘。沈灏轻巧一挑,便把它打开,圆盘中乃是一枚金光闪耀的羽毛。无论沈灏如何转动,这只羽毛的尾巴,都直指一个方向。
“这……”芮铭好奇看着,“难道是司南?”
“并非司南。只是原理类似。”沈灏道,“所谓金羽令不过是用一种特殊金属制作的指南针,只是它不指南方,指的地方乃是无量宫的位置。按照这枚金羽令的指示,便能找到传说中的无量宫。要传说无量宫内,遍地都是金银珠宝,还有各种武功绝学。更听说无量天尊吃了长生不老药,可以永世不老。”
芮铭忍不住好笑:“真是一派胡言,谁能长生不老呢?”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这数百年来,死人无数。”沈灏叹气。“这次武林大会,又要争夺金羽令,我都能遇见,各大门派互相诋毁勾心斗角最终各损元气的结果。每次都是,还未能找到无量宫呢,武林各门派就已经死了一片。”
“沈大侠说的有理。”芮铭点头,“这许是无量天尊的计谋。待大家都不行的时候,他黄雀在后,分得一切。”
“因此,这次我思前想后,绝不能如以前一样,因此才出此下策。先放了方斩儿转移注意。又说金羽令被方斩儿拿走,让大家在武林大会上能够精诚合作,团结一致,直取无量宫。至于怎么找到无量宫的,借口自然是萧方识得去的道路。”沈灏缓缓道来,每句话都说的诚恳无比,不由得芮铭不信。
两人交谈之后,沈灏请他务必保密。
芮铭想了想,便答应了。
天色已经微微发白,再谈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金羽令自然是沈灏又交给了萧方。
芮铭瞧着那两个难伺候的主仆回了房,才伸了个懒腰:“啊,十二。我们也走吧。”
“……是。”卫十二闷闷的答了一声,似乎在忍耐什么。
芮铭困惑,回头一看,卫十二脸色嫣红,眼神水润,额头微微冒汗,还在压抑着喘息。
他大吃一惊:“你、你怎么了?!”
沈灏扶手走了一会儿,快进房的时候,突然问:“我刚走时,瞧那卫十二脸色不对。你是给他下了什么毒吗?”
跟在沈灏身后的萧方阴阴的笑了:“小的自然不敢违背您的命令。但是他撕烂了小的衣服,总得给点教训吧。主人放心,就是点无伤大雅的春……药……”说罢,很无辜的看着沈颢。
无伤大雅?
沈灏忍不住摇头。
毒尊手里出去的东西,能有无伤大雅的吗?
七七十一(特别篇)
——记录影卫养伤生活某一日(对,就是卫十二染了□当天!)
“三七二十一,七七十一……”隔壁传来朗朗背诵口诀的声音,只是刚背道第二句,就被打断。
接着听见先生打板子的声音。
再然后,抽抽着哽咽的娃娃声传来:“三七二十一,四七二十八……七七十一……”
只是到了“七七”所得,总是“十一”。
于是又是一顿板子。
禇十一咬着根稻草杆子靠在墙头上,听着私塾里小孩们朗读稚嫩的声音,忍不住无声笑了。
“笑什么呢?”回头一看,郑七正跃上墙头瞧着他。
“听他们读书。”禇十一拿下稻草杆子,在手里晃了晃。
悠闲地很。
郑七把手里拎着的食盒打开:“吃饭吧?”
禇十一瞧着他一盒一盒拿出糕点、东坡肉、糯米糕、米饭……奇怪看着郑七:“老七,你从哪里搞来的这些?”
郑七面无表情无比正经的回答:“偷的。”
“……”禇十一下巴一张,稻草杆子就掉了下去。
郑七手快,一把接住。看了看禇十一,接着又看了看。最终没忍住,还是开口批评道:“我说十一,现在是没什么事情。倘若出任务你这根稻草掉下去说不定就被人发现隐匿的地方……被发现了不要紧要紧的是万一任务没完成你回去要被堡主责罚——”
禇十一只一句话就打断了他的絮叨:“你偷东西可是容易暴露的多。”
郑七怏怏然闭了嘴。
过了一会儿,郑七又忍不住了,他瞧禇十一丝毫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又说:“十一,虽然东西是我偷的但是饭还是要吃的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如果你不吃饭你怎么保证身体状态如果不能保证身体状态你怎么保护主人的安全……”
禇十一爽朗的笑了,一句话让郑七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影卫是有禁食的。老七你又不是不知道。”
“呃……”郑七一愣,依然板着脸认真的无比严肃的说:“那……看看,看看总行。”
最终,两个人看着那些美味的菜肴,从身上掏出带着的高粱面做的硬饼,就着水,一口水一口饼的权当午饭了。
郑七张口又要说什么。
禇十一已经发话了:“老七,我说你什么都好。就是一旦没任务放松了,就跟个八十岁老太婆一样话痨。”
郑七顿时抿了嘴,有些郁郁的看着他。
禇十一瞧他那模样,哈哈就笑了出来:“你也是的。什么事情都这么认真。难得没事,你就轻松一下么。想说什么说什么吧。要是主人唤了,就没这个自由了……”说到这句,他倒不笑了,神情有些落寞,“老七。我想哥几个了。”
郑七叹气收了食盒。坐到他身边,两个人靠着后面的高墙,看着远处。
“我也是。”郑七说。
“你说,要是老九、老十、老六都还活着多好?”禇十一怔怔道,“怎么就死了呢?”
“……”郑七只看着他,却不知道怎么答话。
“你看啊,我刚入黑衣的时候,你还是排行老十呢,后来前面的弟兄死了,你就上了。再后来我也从十二变成了十一。”禇十一道。
“如果不当影卫了,你想干什么?”郑七突然问他。
“不当影卫。不可能吧?”禇十一哈哈笑起来,然后又想了想,“如果不当影卫。我就找个地方种地去。我不吃高粱面了。我要种玉米、小麦、还要种黄瓜、红薯。还要养猪。”
郑七额头青筋微微有些抽抽儿,最后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瞧你那点出息,你这么多年的武功都打算浪费了吗你想像如果你去当保镖能赚的比农民多吧如果你去当杀手比保镖多吧或者去当侠客也不错吧……”
“那老七你打算干吗啊?”禇十一自顾自的打断郑七的话痨。
“呃……”郑七堵了堵,听见了隔壁的读书声,便说,“你如果去当农夫,我就去你们村子当教书先生。”
禇十一哈哈大笑:“得了吧。就你,大字不识一个,跟我一个水平,还想当教书先生。你想教人家什么啊?难道教人家怎么隔了衣服去估算姑娘家的尺寸吗?”禇十一被自己的冷笑话逗得一愣一愣的,捶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郑七没有反驳他。只是用一种很柔和的目光看着十一抱着肚子抹眼泪。
墙里面的课堂里,传出哽咽的小娃娃的抗议的声音:“三七既然是二十一。七七肯定得十一。不管怎么算,七七就得十一嘛!”
郑七把禇十一先前叼着的那根稻草杆子咬在嘴里,眯着眼睛躺在了墙头上,这会儿的阳光正好,旁边是禇十一安心的味道。
他长长的吁了口气。
难得的艳阳天啊。
和谐床榻
61
“属、属下……无碍……”十二艰难的扯回已乱成浆糊的神智,略微茫然的抬眼,回了一句。声音低柔沙哑,在芮铭听来,仿佛在细细呻吟一般。
况且他浑身滚烫,万不似没事的样子。
“属下……”卫十二往前走了一步还未到房间门口突然脚下一软,整个人滑了下去,手撑在门上,撞出老大的声音。
“十二?”芮铭吓了一跳,连忙扶住他,却没想到,自己只是刚刚碰到他发烫的手臂,卫十二的呼吸顿时又急又短,仿佛随时都要窒息了一般。
“主人……”卫十二那双眼睛,难得的出现一片迷蒙纯稚的神情,抬眼看着他。
芮铭觉得脑子一激灵,便已经被他这副模样,刺激的□发涨。
这时候若是还不知道卫十二是怎么了,芮铭也枉当了这么多年的男人。
他低声咒骂了萧方几句。已经将卫十二打横抱了起来。
卫十二稍微还有一丝清醒神智,连忙便要从挣扎下地。
“别动。”芮铭道。
“主人,这……于、于礼不合。”卫十二低低喘息道。
“闭嘴。”芮铭被十二的动作蹭的欲念直往上冒,不耐烦的说。
继续和谐
直到天色发亮,十二沉沉睡去。芮铭才眼前发黑的躺倒在地。
这次激烈性 爱几乎要把芮铭身体都掏光了。
一边担心接下来的武林大会。
一边在心里把萧方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芮铭哀叹:风流男人不好当啊!
云雨之后
63
天下英雄,尽聚郴州。
武林大会,气震乾坤!
郴州似乎容不下这许多的人般,整个郡城,不到中午,便熙熙攘攘起来。诸多身带武器的人,不知道是从何处全部冒了出来。
有南海诸岛岛主。
有西域苗疆邪神。
有中原少林武当。
沈灏坐在武林大会搭好的台子上,看着下面来往人群。萧方突然“噗”的笑了一声。他便顺着萧方所指之处瞧去。
前面走的乃是芮家堡的一队人马。
再远些隔了几个世家。
后面缓步前行的,不正是逍遥山庄温大公子一行么?只是挂在他手臂上的“男宠”,面色憔悴、双眼乌黑、走路艰难。再瞧瞧旁边温大公子领口上那个隐约可见的牙印。
可想而知,昨夜的温大公子是何等的肆无忌惮的“蹂躏”了身边的“男宠”。
沈灏也差点忍不住喷笑出来。幸亏记得自己还是个盟主。咳嗽两声压了下去。
只是这边他们还未曾打上招呼,芮家堡的人便在会场入口,与逍遥山庄对上了。
“哟。温公子好情调。”芮夕看着卫十二的领口意有所指。“只是我瞧您这着贴身侍人精神不济,公子还是要心疼人才对。”
卫十二一脸“关爱”的扫了芮铭一眼,笑道:“多谢大堡主提醒。我素来粗心大意。光顾了自己。倒让您见笑了。”
“年轻人年轻气盛,也是理所应当。”
芮铭听着二人的对话,脸色漆黑。
他那张脸,自早晨醒来之时,就不曾亮堂过。两人的话,实在是听得膈应的厉害,他不由自主的回想起早晨出门之前。
芮铭醒时,恍惚许久。
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发虚。
突然想起来睡时自己似乎是躺在地上的,现下竟在床上醒来。回手一摸,旁边的被褥一片冰冷。
卫十二许起来很久了。
正想着,房门“吱呀”打开,卫十二穿着黑衣短打,端着食盘走了进来。似是心有灵犀,抬头瞧他。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对上。
胶着了半晌。
接着卫十二上前两步,跪倒在床前。
“主人,您醒了。”
芮铭翻身起来,皱眉看他。
卫十二面无表情的跪行两步,稍微举起手中的托盘,低声问道:“主人可要用早点?”
芮铭狠狠盯着他。不语。
卫十二便抬着双臂将托盘举在空中。一动不动。只是芮铭却舍不得他这般,郁郁道:“你放桌上吧。”
“是。”卫十二将托盘放在桌上,又跪行两步,行至床边,拿起鞋子欲要帮芮铭穿上。他才碰到芮铭的脚,芮铭突然发狂,一脚把他踹了出去,撞到后面的凳子桌子。
桌子上碗筷被震得叮当作响。
只是他功力几乎尽失,几乎伤不到卫十二。不消一刻,卫十二立即又恢复了跪姿:“此刻郑七十一皆不在。属下粗手粗脚。主人请忍耐一下。”
“卫十二!”芮铭只觉得额头青筋不住的乱跳,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圈,气得要打要骂跪地的卫十二,又实在下不了手。“你今天在这里装什么模样?!我昨天是亏待了你吗?该说的我以为都说清了!你还这般低三下四做给谁看?!”
“属下……”卫十二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又连忙垂下,“属下昨日失态……多亏了主人……您……”他的话说起来分外艰难。
芮铭觉得自己断没有看错,卫十二的耳朵外轮,隐隐是一层粉红色。
芮铭的心情好了些。
“你是在害羞?”他问。
卫十二的头垂的更低了。
“是不是?”芮铭的心情好了不少。
可是卫十二什么时候让他顺心过。
接着卫十二结结巴巴道:“多谢主人恩宠。属下感激不尽。”
芮铭差点跳起来骂人。
他昨天夜里万般心痛,百种呵护,在卫十二看来倒是恩宠了?!
所以芮铭此时的心情非常不好。
看到芮夕后的心情,更加不好!
接着看到萧方闲庭信步的走过来,心情顿时变得极其不好!
岂料萧方根本懒得理他。只对着卫十二行礼道:“温大公子,我瞧您这身边之人,似乎极为虚弱。还请随我上坐。让他好好歇一歇。”
卫十二早就感觉芮铭有些精神不振,被芮夕拖在那里站着,心里其实暗暗焦急,萧方这么一说,感激谢道:“多谢体谅。”
妈的,昨天晚上究竟是何人让我二人如此这般的凄惨,你倒全忘了!
芮铭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在心中腹诽。
无奈他此时扮演的乃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哪儿Сhā得上话。瞧着芮夕、萧方与卫十二相谈甚欢,同行至一旁的棚子内。只觉得肺都要气炸了。
朱小王爷在后面小步跟着。
拉拉芮铭的袖子,万分同情道:“小舅,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滚!”芮铭吹胡子瞪眼的回了他一个字。
兄弟情义
64
众人落座,再得三刻,只听得三下金钟响。场内数百人皆渐渐静了下来。
沈颢起身,踱步至木台中央,抱拳道:“今日武林大会,得诸位英雄前来,沈某不胜荣幸。”后又说了许多客套话,接着沈颢话锋一转:“诸位皆是豪爽之人,沈某也不拐弯抹角。金羽令如今已现。”
台下传来一阵稀疏的低语。
金羽令现世早是众人皆知的秘密,大家都不奇怪。
“诸位也知道,金羽令二十年一现。每次现世都会引起血雨腥风。导致一场武林浩劫。金羽令本是直指无量宫的唯一引路物件,然而最终却总是让无量神教得了便宜。还望诸位英雄引以为戒,这次可齐心协力共灭魔教。”
“听说金羽令前日夜里已经失窃?可有此事?”台下突然有人高声问道。
沈灏道:“确有此事。”
“情尊因为盟主失察逃脱离去,此事最后是什么结果?”他话音刚落,又有人问道。
“此乃沈某安排不当。”沈灏道。
“沈盟主,本次武林大会本应于上月底在少林寺召开的。听说你的手下打伤了少林玄慈大师。此时又该如何追究?”这个问题实在惊心,场子里静了一静。
萧方垂眼双手拢袖立在沈灏身后,也不说话。嘴角倒是个颇有意味的笑。
台下瞧着沈灏不曾回应,萧方又不理不睬,胆子一下子都大了起来似乎得了势,顿时纷纷张口质问,句句指责仿佛沈灏亏欠了他们一般。
“对,你纳萧方为仆,究竟是什么居心?”
“你二人是否串通一气,欲图颠覆武林?”
“尔不配当武林盟主,尔应退位自裁以谢天下!”有人大吼。
萧方顿时抬眼,目光冷冷的射过去。那说话的人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呜咽一声,整个人都吓得缩回人群。
“哈哈哈哈……”正在此时,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嘲笑声。
众人皆仰头去看,只见一人已从围场外围,一跃而上,稳稳立于围场的柱子顶端。那人手里的铜铃,叮当作响,好不美妙。
“毒尊!”有人认出了他,惊讶道。
方斩儿站在那里,冲萧方道:“无凌,你瞧瞧这些人。明明是你救了他们。他们反而不领情。把你和你家主子骂的猪狗不如。何必心慈手软。随我一起杀了他们便罢。” 他说话之间,陆续有黑衣人跃上围墙,环绕站立,竟也有三四十人的模样。
萧方不语,后退一步,只垂首立于沈灏身后。
方斩儿瞧他的模样,鄙视的切了一声。
“不知道毒尊走而复还,是为了何事?”沈灏问之。
“你刚没听见吗?”方斩儿仰首冷傲道,“我便是要杀了你们。”
静立于墙头的三十余人,猛然如掠水的燕子,俯冲人群而来。他们人数本不算多,只是会场之中聚集人数众多,武功良莠不齐,拥挤之间,便顿时有人慌乱四窜,本可自保之人也无了用武之地。慌乱顿时蔓延开来,除去各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他人全部乱成一团。
那落地的黑衣人顿时混在其中,衣服瞬间脱散,露出了寻常衣物。一群混乱之中,拿出短刀,便一片砍杀。
“青龙帮杀人啦!”
“有人杀人啦!”
顿时有人开始恐慌尖叫。更有甚者,本就有宿仇的帮派与帮派,人与人间,立即想到了浑水摸鱼。
于是这本号称中原武林第一盛会的武林大会,竟然在三十个人的怂恿下,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见了血。
甚至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芮铭与卫十二在看台棚子里瞧得真切,已经是皱了眉头。
“十二,还得想办法制止才好。”芮铭道。
“是。”卫十二已经抽了鞭子出来,护在芮铭身前。
芮铭丈量了下与主看台之间的距离,道:“几个武林世家还未曾动。少林武当峨眉天山都还在观望。我们先去主看台与沈灏回合。再想办法。”
“距离有些远。主人与小王爷务必小心为上。”卫十二看了外面那片混乱斗殴,已经万分警惕。
只是这一路过去,竟比之前想的还要艰难。
刀剑仿佛不长眼一般,莫名其妙的朝三人砍来。朱振梓只能勉强自保。卫十二的鞭子挥的再急,也挡不了全部。
毕竟两拳难敌四手。
正在此时,突然有两人从人群中跃出,直向芮铭袭去,正是方斩儿所带黑衣人之一。
分明是死士风范。
最最难以摆脱,定是要一番苦斗。
只是这混乱之中,倘若被纠缠苦斗,朱小王爷和芮铭定难平安通过。
“主人小心!”卫十二大急,挥手扬鞭去追。
鞭子极快,已追上二人,鞭子在空中双响,两人背上出了翻肉的鞭印,如此狠力下,竟无一人停下速度,还是直向芮铭而去。
卫十二上前一挡,已做好贴身肉搏之准备。
突然听见空气中传来急速的摩擦嗡鸣声。
接着一只仿佛天边流星般绚烂的小箭钻入了一人的胸膛。那人身体顿时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有人跃出挡了另一人的势头,急速挥打几拳,再一扬手,将对方抛掷于方斩儿所站之处下方。然后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那死士被炸的只剩灰烬。方斩儿所站的围墙也被炸的坍塌成一片。
“谁这么大胆子?!”飞身而起,落于看台大棚顶端的方斩儿怒道。
只见两人扫荡周遭人群直到一干二净,方才跪拜于芮铭面前,齐声道:“属下郑七(禇十一)救驾来迟,主人受惊了!”
朱小王爷呜呜扑上去冲着二人道:“我想死你们了!这小厮太难做了!”
芮铭瞧着他们,不知道为何,心里有些开心,仔细去捉摸,竟有些想念。只是此时不好多说,只点头道:“回来就好。起身专心御敌吧!”
“是!”二人齐声回答。
起身围绕在芮铭和朱振梓身旁。
郑七身旁是禇十一。
禇十一身边是卫十二。
卫十二又靠着郑七。
三人不曾开口,只相视一笑,对方所想便已心领神会。
兄弟情义,又何须多言费语?
前途无量
65
血光四射。骸骨满地。诸多人仿佛以了他们几人为目标一般,直扑而上。
只是这三人维护之下,竟也在这纷乱之中,赢得了些寸安全之地。芮铭与朱振梓被他三人护得密不透风。
眼瞅着距离主台已经愈来愈近,沈灏与萧方亦受到众人围攻。
突然从围墙外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箫声。
南宫飞燕的忘尘箫音!
卫十二脸色猛变。
“老七,十一,你们护得主人周全!”说话之间,身形拔地而起,如燕雀般在人群中点水而过,跃过围墙,消失于围场之外。
卫十二离去的速度极快,恍如流星。几人还未曾明了,他便已经消失于视线之中。
便在此时,方斩儿动了。
他本站于看台棚顶。
却突然俯冲而下,身侧铜铃如雨打芭蕉般繁乱作响,直向芮铭所在之处俯冲而去。
“主人小心!”
郑七大喊。
卫十二寻觅箫声而去,那箫声却仿佛不能确定行踪,只是忽左忽右,仿佛要诱惑他前往一般。他追踪出去约莫三四里,到了城墙脚下一片竹林之中。
下午的风,吹得竹林一片萧瑟。
竹叶纷纷而下。
箫声从竹林中隐隐传来。
卫十二停下了脚步。如此藏首露尾,并非南宫飞燕的作风。
主人……
他心里猛然一慌。转身要走。
面前突然有人飞窜而来,直取他腰间刻着“芮”字的玉牌。卫十二急速避让,手指凌空已经急速使出拂情指,点向那人周身大|茓。
对方回身避过,急速已撤下他腰间的玉牌,跃至三丈之外。
卫十二看清了来人,失口道:“肖阁主?!”
对面迎风而站,手指勾着那芮家堡堡主玉牌的,不正是肖冬青么?只见他将玉牌仔细看了看,收归袖中,笑道:“这物品,你拿着真真浪费了。”
“你……”卫十二猛然顿悟,脸上已有了怒意,“你竟早已背叛芮家堡?!”
“呵呵。”肖冬青扶手微笑,“何来背叛一说。我只是顺了芮铭的意思,帮他拆了芮家堡。后来怂恿他参加武林大会。”
“那方斩儿突然出现在逍遥山庄,亦是你动的手脚?”
“何止呢?”肖冬青道,“连芮惊涛和南宫飞燕都是我请过来的。”他笑的好不自在,“芮家堡有人嫌弃,无妨。我自稀罕。总得有个人收拾烂摊子吧?”
“……亏他还当你作兄弟。”卫十二冷冷道。
“兄弟?他有感情吗?”肖冬青摇头嗤笑“我不是三岁孩童。你当我与你一般愚忠吗?”
卫十二不应他的话,抬头与肖冬青对视,眼神仿佛三九寒冰,“让开。”
肖冬青嘲笑:“你想去救你那没了武功的主子?恐怕迟了。”
卫十二取下鞭子,不为所动:“让开。”
肖冬青的笑渐渐冷了下来,他摊开双掌:“先问过我这双铁拳再说。”
“啊呀。”远处突然有声音传来,接着七名身穿杏色短打的男子从竹林间飞身落于卫十二身后,当头的不过二十五岁,一张脸笑眯眯的,仿佛开了朵花,“来的早不如来得巧。我正想试试肖铁拳的滋味。”
肖冬青皱了眉:“何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儿?”
那领头笑道:“我等乃是逍遥山庄的七颗明珠。人称北斗七星是也。小侯爷说了,大公子出行,怎么能没有贴身侍卫呢?”
“你们是……七杀?!”肖冬青脸色一凝。
“什么七杀,多难听。我们逍遥山庄,既有温润如玉的小侯爷,又有芊芊公子的大公子,院内的侍卫,怎么会叫这么血腥的名字?我们乃叫七笑。我乃是温笑痴,他是温笑癫,那是温笑狂……”
卫十二已听不下去此人大放厥词,回头扫了他们七个一眼,最后停在了温笑痴身上:“如此就烦劳七位代我阻拦此人。死活不计。”
“是!公子放心。”七人齐声答道。
卫十二飞身离开,肖冬青正要追上,却被七人团团围住。
“哎,我说,肖阁主。”温笑痴笑弯了眼睛,“笑一笑,十年少啊!”
只是肖冬青此时颜色皆变,如何还笑得出来?
卫十二已知中了肖冬青调虎离山之计,心急如焚,可是待他刚回去,会场之中的斗争竟已经结束,尸体满地。
沈灏皱着眉头站在主台上。
萧方正在安排清理事宜。
禇十一正在为郑七伤口缠绕绷带。朱小王爷焦急的在一边看着。
却没有芮铭的身影。
卫十二窜到主台上,脚步一个踉跄,冲到郑七面前,狠狠抓住他的手臂,几乎是厉声急问:“主人呢?!”
郑七与禇十一对望一眼,都心虚的低下头去。
“方斩儿当时冲上来,我等尽力拼杀。没料到芮惊涛竟然出现,前后夹击,几乎不敌。最终……”郑七的声音小了下去。
“我等死罪。”禇十一道。
“……若说有罪。我放下主人的安危不顾,去追那箫声……我也死罪。”卫十二闭着眼睛努力压抑着心慌道。
“十二,现在怎么办?”朱小王爷问他。
十二睁开眼睛,看着郑七与禇十一二人:“要死的话……”
“也要等我们救出主人再死。”郑七接了他的话。
禇十一坚定点头:“对!”
“公子!”主台之上又飞入七人,正是逍遥山庄“七笑”,温笑痴手里拎着一枚血淋林的人头,恭敬呈上,“我等已诛杀肖冬青。不知公子还有何吩咐?”
卫十二缓缓站起来,回首朝北方望去。
芮铭若是被俘,定是被掳去了无量宫。若是加急赶路,兴许能够尽快在路途中拦截。
他扶起郑七,回首道:“去无量宫!”
庄周迷梦
66
芮铭感觉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梦里的每一个片断都混乱不堪。
有人在梦里撕心裂肺。
有人在梦中四分五裂。
还有人在梦里跪地求饶。
只是每一个梦的主角,他都看不清楚……明明每个梦都真实的仿佛身临其境,却又无从知晓前后事物。
这些梦压抑之极,让他无法呼吸。他在梦里挣扎着,叫喊着,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然后他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十二——!!”他猛然大喊,一头从床上坐了起来,急促喘息着。
有人扶住了他,将他身后的枕头垫起,温柔的让他靠了上去,他抓着那人的手臂道:“十二——”话音未落,身体猛然绷紧。
面前那温柔之极的人,竟然是芮惊涛。
芮铭浑身僵硬,警惕的看着芮惊涛。
没想到芮惊涛竟然恍然不知一般,只是伸手抚上了他的额头,试了试温度,方才道:“小铭,你又做噩梦了?”
“什、什么……”芮铭懵了,“芮惊涛你——”
“二爷您真是胡闹。才不见几日。就直呼堡主之名了?”有人掀开帐子,冲他调笑,竟然是身着青衣,腰别古剑的芮夕。
一切打扮和之前在芮家堡内,无有二致。
芮铭怔怔的看着芮夕。
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你说什么?堡主……他?”芮铭指着芮惊涛,吃力地问道。
芮夕道:“二爷。你难道烧的厉害,连你大哥是芮家堡堡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
芮家堡堡主……芮惊涛是芮家堡堡主?!
芮铭脸色顿时惨白。
芮惊涛和芮夕对望一眼,回头问芮铭:“小铭,你怎么了?前几日受了风寒是否还不曾痊愈?可要让大夫再来看看?爹娘昨日还在念叨周遭的人都伺候的不尽心。”
爹?娘?
不是早就死了吗?
芮铭恍惚。
芮惊涛的声音温和沉稳。芮铭朦胧的觉得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被誉为武林青年俊杰的哥哥一向沉稳自持,虽才十五,方已隐隐有了领军大将的风范。
若不是为了突破极限,大哥又怎么会去练那不要命的妖功?
若是大哥没有练无量神功的话……定已是芮家堡的堡主,定有青衣十二骥追随,享尽武林赞誉……
芮夕睁开眼睛,看着面前仿佛虚构的芮惊涛,他虽然虚弱却还是笑了起来:“大哥,我没事。”
芮惊涛略略安心,叹道:“没事就好。”
是啊,倘若一切无事,那该多好。
就算是骗局吧……
芮铭心想。
若能让自己这般看看不曾有过的东西,曾经肖想过的东西,就是个骗局又如何?
他在床上躺了三四日,方才能够下地,浑身虚弱无力。芮夕解释乃是因为他小时候练武走火入魔,导致经脉尽断,无法再习武所致。
“二爷骨骼奇佳,不能练武,还真是怪可惜的。”芮夕叹气道。
“……不能练功就不能吧。要是能这么过一辈子……不能练武又如何?”芮铭倒看的开,挥手淡然道。“大哥呢?”
“堡主这几日正是月末梳理堡内事务的时候,已经忙了几个通宵了。”芮夕道。
“哦……”芮铭缓慢的走到院子里,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他找了个亭子躺下,晒着太阳,笑道:“那挺好的。跟大哥说,晚上我找他一起吃饭。”
“是。”芮夕答道。
第一次从这个院子里走出去的时候。芮铭又一次迷惑了起来。
这真的是梦么?
为何一桌一椅,一花一草,都与芮家堡一模一样。连他小时候在假山上刻下的小人都还在那里。
来往的丫鬟。
熟悉的阁主。
各厂的总管。
甚至青衣十二骥都与自己认识的一幕一样,别无二致。
这是这些人叫自己“二爷”。
堡主已经另有其人。
这真的是一场梦?
还是说自己之前所经历的那些才是梦呢?
芮铭本明朗的心变得模糊起来。
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芮铭竟不想探究了。
怕梦。
更怕梦醒。
不知道在这里过了几个日夜。芮铭逐渐熟悉了自己的身份。
某日他去陪大哥用餐,刚进了大哥的院子——便是他曾经在“梦”里住过的那个——便听见了一阵鞭打声音。
走进了一瞧,有人被吊在花园树下,浑身□,被施以鞭挞之刑,行刑之人瞧着熟悉,竟然是赵大。那人浑身全是鞭子印记,血水缓缓流下,在他身上编制成一张红色的大网。
芮惊涛却正坐于廊下,竟抱着芮夕亲吻。
芮铭顿时尴尬,欲要退下。
“二爷?”芮夕已经瞧见了他,连忙从芮惊涛身上起来。
这么一下,芮铭却不好再躲,咳嗽一声,上前道:“大哥……我瞧你这里正罚人呢。没好出声。”
“无妨,只是一个奴才犯事。”芮惊涛道。
芮铭遂走至大哥身旁,却瞧着吊起的人,似乎有些眼熟,迟疑问道:“大哥,这人……怎么从未蹭瞧见过?”
“呵呵,你没瞧见过也是正常。他是芮家堡的黑衣影卫。除了我,其他人面前都不准现身。”芮惊涛道。
芮铭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黑衣十二骥中的?”
芮惊涛奇怪道:“哦?你倒是猜得准。他便是黑衣十二骥中的老幺。”说着他一挥手,“赵大,将他放下来。”
“是。”赵大道,给那人松绑。
那人无力倒地,却又得了狠狠一鞭,方才拉回神智,吃力的跪了起来。
“主人……”他声音沙哑的唤了一声。
芮铭一颤。那声音熟悉的异常心惊。
“抬起头来,给二爷看看。”芮惊涛道。
“是,主人。”那人低低应道,缓缓转向芮铭方向,抬头道:“叩见二爷。”
芮铭看着那张仿佛昨日才见过的脸,僵在当场。
他怎么在这里?
他也被捆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还是我出了问题?
芮铭脑子里急速转动。真实的质疑和虚假的质疑交织在一起。他不知道究竟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大哥的声音悠悠的穿破他的重重思绪而来。
“这是我的影卫。排行十二。按照规矩,叫做卫十二。”
卫十二!
玉佩承情
67
一队人马,自远方急速而来。黄沙在马队后,形成滚滚的烟雾。
马蹄声、人语声,给寂静的戈壁滩带来一丝吵杂。
“吁——”卫十二喝住了身下坐骑,马队随着的他的动作皆数停了下来。他牵马上前,领头的温笑颠与萧方二人正安抚着身下已经明显体力不济的马。
“公子,已急行半日,不如歇息片刻再行上路。”温笑颠瞧他走来,遂道。
“不行。”卫十二缓缓摇头,“主人身处险境,性命关天。早到一日,就早一分生机。”
萧方本正拿着金羽令对着地图钻研,此时头也不抬的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只是这荒漠最是耗费精力,你策马扬鞭就算及时赶到,恐怕也没多余的力气救人。不如稍作歇息,养精蓄锐。”
卫十二却沉默无语。
“公子?”温笑颠又唤了他一声。
他最终道:“前面找些阴凉处休息一刻。”说完此话,不等温笑颠回复,已经驾马领头冲了出去。
又行得很久一会儿,才找到半面土坡三五棵枯树挡了少许阳光。一行人便在此处歇了下来。
卫十二饮了两口水,将水袋挂于腰间时,碰到了一块冰凉的东西。他低头。那腰间之物,正是之前肖冬青抢走的“芮”字玉牌。
他动作一滞,接着将玉牌解下,放在左手中,静静看着。
那日温笑痴带着肖冬青的头颅复命后,将玉牌呈上:“公子,此乃肖冬青之前抢去的牌子。我料此物价值连城,或有大功用。请公子收回。”他这才想起来,肖冬青已经偷了那牌子去。
连温笑痴都如此细心,而他——则早将此物已被窃之事抛于脑后。
只是玉牌失而复得,那赠予玉牌的主人,却已经消失不见。
卫十二霍地死死攥紧了左手,接着仿佛怕那玉牌再消失一般,又将右手抱了上去,用力再捏紧一些。
回想起来,芮铭当日那般平常的将玉佩赐予他的时候,早已有了许诺,要让他与芮家堡主,平等上下,共进共退……只是后来知道了那玉佩的价值。他也蠢笨的从来不曾想到过。
再后来,芮铭功力减退,露出恶劣本性的时候,他又是怎般应对的?
芮铭作弄他又呵护他时,他是怎般感谢的?
芮铭唤着“十二十二”,为他争风吃醋、吹胡子瞪眼的时候,他是如何回应的?
卫十二想了又想。
他竟然全不记得。
或者说……他一如既往,恪守本分,从不曾回应?
“想你家情郎了?”萧方在他身边坐下,揶揄道。
“……”卫十二垂下眼睛,不理不睬。
“也罢,多想想吧。以后也没什么机会再想了。”萧方伸了个懒腰,然后长吁短叹道。
卫十二还是不答话,只是站起来将玉佩别回了腰间。
萧方瞧完了他的动作,“啧啧”感叹:“人为什么总是要到什么都没了,才去后悔当初不曾珍惜呢?”
卫十二一僵,扭头问他:“毒尊是什么意思?”
“我听说,芮铭对你宠溺纵容到了极点。”萧方道,“那玉佩,明眼人都知道非一般凡物。芮铭既然肯赏给你。定是当你非比寻常。”
“主人对我抬爱万般,我心里自明了。”卫十二冷冷答道。
“你真的明了?”萧方反问,“你若明了。那芮铭所要何物?你可能给他?你可给的起他?”
芮铭所要的?
卫十二心中突动。
许多日前,芮夕带他出堡送大小姐回京。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官道上时,芮铭懊恼的问他:“卫十二,你觉得我怎么样?”
十二,你觉得我怎么样?
十二,你的命归我所有,从此以后,你只属于我一人。
十二,你可喜欢我这般对你?你可欢喜?
十二,我以为我们已经说的清楚明白,你这般低三下四是给谁看?!
他的心好像被人戳开了一个洞,又好似开了一个天窗。许多的东西从那里流出、许多事情变得明明白白。让他的心又是痛楚又是明朗,又是难过又是欢喜……
好多话都冒出了胸口。
要去找人说。
只是可以被说的那个人,此时此刻不在此处。
“后悔了?”萧方在他身边轻笑,“只是不知道芮铭是否还有机会听到你想说的话。”
卫十二垂下头,用手指温柔的摩挲着那块玉牌。抬头望向萧方,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清晰明显的暖暖的笑。
“有机会的。”他坚决道。
说罢,翻身上马,一拉缰绳,马儿嘶鸣。
“定是有机会的!”卫十二笃定道。
瞒天过海
68
芮铭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心里不知道是何种滋味。
跪地之人,身上只有一条亵裤。□的地方,密密麻麻的全是鞭印。新旧交替,层层叠叠,不知道是多少时日下的积累。在鞭印之间,依稀可以看到左肩上那块被烙上了“芮”字的印记。漠然的面容上,那双眼睛,亦显得暗淡无光。
“你说你叫什么?”芮铭低声问。
“属下卫十二。”跪地之人的声音也仿佛没有温度一般。
卫十二……
跪地之人长了一张与卫十二一模一样的脸,甚至是身材,身高……刚才在芮惊涛的院子里看到了他,芮铭便鬼使神差的问芮惊涛讨要了此人,带了回来。
只是待他沸腾的脑子冷静了些许后,方才逐渐打量出此人的些许不同。
此人与卫十二无异。却比十二更加冰冷,没有情绪。甚至可以说不像个活人。也似乎无人当他做活物……
芮铭上前,伸手到他脖子下面,仔仔细细的摸索了许久,都不曾找到任何带了人皮面具的破绽之处。此人若不是人皮面具做的巧夺天宫,便是直接长了一张十二的脸……
面前的卫十二垂着眼帘,微微仰头,方便芮铭在他脸上抚摸。他的睫毛修长,在脸颊上留下了扇子形的阴影,轻微动着。因看不见了他那双无神的眼睛,倒有了几分脆弱的感觉。
“你把你的事情,说来我听。”芮铭轻轻抚摸着卫十二的脸,一边道。
跪地的卫十二顺从的讲述自己如何进了暗西厂内,如何获得影卫资格,如何成为黑衣十二骥……他的声音僵硬而没有起伏。甚至说的词不达意。似乎许久不曾这般讲过话了。
芮铭想起了梦里的那个卫十二,那个属于自己的卫十二。
第一次和自己说话时,也是生硬磕碰,仿佛刚刚学会说话的稚儿。
卫十二平铺直述的讲述很快便告一段落。基本与芮铭从《行录》中曾获得过的资料一致。唯一不同之处便是卫十二的主人从芮铭变成了芮惊涛。
“你知道今日堡主把你借给我了吗?”芮铭问他。
“知道。”卫十二纹丝不动的跪着,声音僵硬漠然,似乎被送人的不是他,而是什么常见的器物。
“你没什么想法?”芮铭问。
卫十二露出一种极浅的茫然,回答道:“属下不懂二爷的意思。”
“我是问,你难道不觉得堡主这样对你不公平?”芮铭压着烦意又问了一次。
“主人如何对待属下,都属情理之中。属下万不敢又此大逆不道的念头。”卫十二如是回答。说完,还恭恭敬敬的叩了一个响头,匍匐在地,久久不曾起来。
芮铭靠在榻上,冷冷地瞅着地上的人,突然道:“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地上的卫十二道:“知道。请二爷允许属下服侍。”
芮铭靠在那里,许久不曾有反应,最终微微的“嗯”了一下。跪在地上的人便爬到榻边去解他的腰带,动作灵活轻车熟路,仿佛做过许多次。
芮铭突然抓住卫十二的发髻,猛然扯了上去,凑近卫十二那张被迫仰起的脸
“大哥……”他咬牙切齿的低问,“可曾上过你?”
“主人他……”卫十二突然说不出话来,脸色一点点的变红,最终呢喃道:“主人命令,不敢不从。”
不敢不从。不敢不从!
怒意嫉恨排山倒海的掀了起来,想着卫十二的种种羞媚姿态都被其他人分享给,芮铭恨不得此时就能拧断芮惊涛的脖子。
低头,突然看到了卫十二的脸。
茫然的脸上,眼睛仿佛蒙了灰的珠子,没有一丝光彩。
这怎么会是自己喜爱的那个卫十二呢?
这并不是卫十二……
芮铭心里突然说不出的厌倦疲惫,.意兴阑珊的松开了手,低声道:“你下去吧。我瞧着你不高兴。”说完,翻身便睡。
卫十二在他身后道:“请二爷恕罪。”接着悄悄地跪行出去,在走廊上停下来,跪在走廊里,不再动弹。安静的仿佛这院内的花草树木一般。
过了一会儿,听见一阵脚步声。
“二爷呢?”芮夕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二爷在小憩。”卫十二低声道。
“哦……”芮夕的声音也压低了几分。
接着房门被人缓缓打开,芮夕轻轻走了进来。
“二爷,爷?”他唤道。
芮铭本就没有睡着,他听得真切,却不想理睬。
芮夕笑了一下:“我知道那个影卫不讨二爷喜欢。二爷消消气。喝了药再睡可好?”身后传来一阵药香。
味道朦胧恍惚,便是闻上一闻,似乎都能忘记世间烦忧。
芮铭叹气,翻身坐起:“放着吧。”
“二爷,这药,您可得趁热喝了。冷了伤胃。”芮夕端着药碗递过来,姿态恭敬有礼,却隐隐的透露着坚持。
芮铭最终只得结果药碗,却不着急饮下,只玩把着那瓷碗,过了一会儿忽道:“阿夕,我做了一个梦。”
“二爷做了什么梦?”
“怪吓人的梦。好像在梦里过了一辈子。在梦里我没了父母、丢了大哥、当了堡主,却得了个宝贝般的影卫……”芮铭抬头看他,“阿夕,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呵呵,二爷。梦就是梦,哪儿能当真?”芮夕轻笑应道。
“梦……就是梦……”芮铭怔怔重复了一遍,“你知道我从来不想当什么堡主。也不想练什么绝学。只想一家人和和睦睦。我醒来之时万分庆幸那些都是梦。我还是芮家堡无忧无愁的二少爷,大哥还是当初那个大哥,爹娘安度晚年,只是……”却失了卫十二。
“只是什么?”
芮铭抬眼看他,突然无奈苦笑:“你说的对。梦便是梦。就算是醉生梦死,贪恋虚幻。梦总还是有醒的一天……”
“二爷?”
“没什么。”芮铭摇头,抬手将那碗冷了的汤药一干二净。
浓浓的忘川草的味道在周围四溢。
忘川草熬忘川水,三途河上,了前尘旧梦……
他芮铭又怎么不知道这几日所饮的汤药乃加入了忘川草呢?
只是梦终归是梦。就算再留恋,那也只能是梦。
就算是父母健在、兄友弟恭,却没了卫十二……没了十二的梦,又怎么算得上是好梦。他还是太奢求了吧?
“芮夕,我想习武。”芮铭放下碗,缓缓说道。
“这是好事。只是你的身体……”芮夕有些迟疑。
“我想去清凉寺,找戒嗔大师。”芮铭道。“他与我曾有约定,会帮我调理好身体。你应该记得。”
芮夕怔了怔,笑道:“我许是忘了。只是你这身体恐怕不适合出府。”接着他想了想又道:“你可能不知,戒嗔大师就在芮家堡。我去请示堡主,若是无其他要事,便请大师过来一趟可好?”
“好。”芮铭点头,转身又躺下,“那我继续睡了。”
芮夕细心帮他盖好被子,退了出来,端着盘子走过卫十二的时候,连看也没有看他一眼。仿佛地上的只是这院内的一花一草一木般。
芮夕端着托盘出了小院,往芮家堡深处走了一会儿,地势逐渐偏远,许久后方才见到一个狭小的院落,推开久不曾修的院门走进去,转过弯,走到堂屋之中。
“主子,我回来了。”芮夕恭敬冲身在主位上的人行礼。
“情况如何?”
芮惊涛霍然坐于主位上问道,他两旁坐着的竟是南宫飞燕与方斩儿。
为主尽忠
69
“情况如何?”
芮惊涛霍然坐于主位上问道,他两旁坐着的竟是南宫飞燕与方斩儿。
“回主子的话,芮铭喝了今日的汤药。”芮夕答道,“林林总总,已是饮了十余副药了。只是并不见他忘了以往多少事。今日去的时候,他还罚了那个假的卫十二跪在回廊里呢。”
“没有效果?”芮惊涛皱了眉,回头问方斩儿,“你那忘川草是否是假的?”
方斩儿不悦道:“怎得可能?忘川草十分稀有。我手里这些还是几年前用呣子金蛊从毒尊的手里换来。萧方的东西,万没有假货。”
“忘川草的功效并不是让人忘却。”南宫飞燕静静的突然开口,“忘川草只是辅助。人可以选择记得哪些忘却哪些。大费周章,布了这般相似的府邸,重现当日场景,不就是想要芮铭去记那些他想记住的。把要逃避的,统统抛掷脑后。才能为我所用么?”
“哼!要我说,直接取了他身上无量神功的功力,岂非更好?省得这般折腾!”芮惊涛不耐烦道。
“他与你不同。你习无量神功虽然二十余载,但是前期有芮家堡之武功铺垫。并不纯净。芮铭则自幼习此功,又凑巧得了戒嗔的帮助,无量神功在他身体内,潜修炼许久。正是精纯之极。他若不受控制,开了|茓脉,你怕是难在他手里讨好。”
“那更好,我愁没对手!”芮惊涛道,“能与二弟好好一战,生死无关。”
南宫飞燕擦着手里的箫,回头看他,温和一笑,含义不明:“你放心,定有机会。”
“芮铭说他想习武。想见戒嗔。”芮夕突然道。
几人齐刷刷看过来:“什么?他想见戒嗔?”
“是。他说要去清凉寺。十分坚决。我无奈之下只好哄他说戒嗔便在府内。”芮夕道。
“荒谬,我去哪里给他找个戒嗔出来?”芮惊涛怒道,“你以为是假装卫十二那个小奴才吗?”说话之间,抬手掌风甩出,已是扫上芮夕侧脸。
芮夕被掌风扫中,往后踉跄了一步,接着又毕恭毕敬站于下首:“当时情况下,我只有此法可想。处事不当,主子罚我便好,莫气坏了自己。”
“说得统统都是废话!”芮惊涛扬手又要抽他,南宫飞燕已出手拦下。
“你这横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南宫飞燕无甚表情道,“芮铭身上|茓脉,确实并非我可解开。”
“哦?你上次不是用忘尘箫音让他的无量神功激发吗?当时还让你伤了肩膀。记得否?”方斩儿奇道,“难到这还不算?”
“那日本就没打算早早激发他体内神功。一是为了看看我的忘尘箫音究竟练到什么威力。二来,若不是有人不顾劝阻,被卫十二擒得,又怎需要我去救?”南宫飞燕瞥了他一眼,讽刺道。
方斩儿脸上闪过狼狈神色,干笑了两声,不再接话。
南宫飞燕继续擦着手里的玉箫,仿佛自言自语般说:“芮铭体内无量神功藏匿太深。我上次武林大会前那夜使出七成功力,也只激出一柱香的时间。箫音一停,他便恢复神智。这万万不可。要想让无量神功永远再现。定要戒嗔帮他开|茓脉,我再以忘尘箫音引导之,方才有十分把握。”
“那……我要怎么去回复芮铭?”芮夕问道。
“这个倒不费神。”南宫飞燕微微笑着,“正巧,他就在府上……那日让武尊带了芮铭回来之时,我便去请了戒嗔大师。让他们见面便是了。”
“可是,就这么见面,我们设下的迷局,岂非不攻自破?”芮夕道。
“戒嗔十几年前帮芮铭封经脉时便武功尽失。怕他什么?只告诉他若不配合,芮铭便要陪葬。他敢不乖乖听话么?”南宫飞燕道,“对付一个老秃驴,阿夕你应还是有些手腕的。”
芮夕脸上表情复杂,低声道:“戒嗔大师乃是江湖尊长,如此对他,恐不合道义……”
“道义?”方斩儿冷笑,“芮夕,你还以为你是芮家堡的青衣十二骥吗?!”
这句话问得掷地有声。
芮夕浑身一抖,脸色一点点的苍白下去,他祈求般望向芮惊涛。芮惊涛的表情又让他再次失望了。
那般的不耐,一丝担忧、反省之色都无。
“还不快去!”芮惊涛不耐挥袖。
芮夕的心一点点的沉下去。
“是。”他用力咬咬下唇,躬身道。
身为人仆,为主尽忠。不过如此而已。
各种爱意
70
“若是沿着此路走,约莫再得五日,便能到无量宫了。”萧方比着地图上的路线,往远处的大峡谷指去,在狂风暴沙中冲身后几人大声道。
戈壁之上,疾风肆掠,开口三句不到,黄沙已塞满了口腔。便是包裹了层层布料去抵挡,也丝毫没有作用。
卫十二接过金羽令与羊皮地图,仔细看过后,方才点头道:“嗯!先去前面土丘后挡风休息,待日头落一些了,再出发。”
一行马队找了避风处,风声方才小了些。
温笑痴带着“七笑”几人去寻些野味干柴,方便起火做饭。萧方还在端详地图,待卫十二在他身边坐下,笑道:“我说温公子,你还真是不信我。”
卫十二沉默的看着郑七与禇十一已翻出青稞面来,支起大锅。
“温公子,卫十二?”萧方又唤他。
卫十二这才回头看他,思索了一下道:“萧公子。你乃四大尊者之二,倘若芮惊涛、南宫飞燕、方斩儿能不用金羽令识得无量宫所在。你为何不可?但是沿路你却是仔细对比,似乎生疏的很。倒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卫十二难以施予信任,还请见谅。”
萧方也不介意,他摊开手掌,那金羽令隔着袖子在他手掌之中。
“金羽令二十年一出。芮惊涛他们手中指引之物,乃是武尊二十年前打败群雄所得。而我,不怕见笑。自当了这毒尊以来,就不曾去过无量宫。”
“啊?”
“这些都是过往之事。不提也罢。”萧方摇头,“我已沿路留下记号,我家主人已召集了个大门派众人,不日则达。到时候便会有一场大战。”
“那在那之前,便得救出主人。”卫十二点头道。
“若救不出来呢?”萧方问他。
“救不出来,我便以死谢罪。”卫十二毫不犹豫的回答。
“若他受伤致残呢?”萧方又问。
“以吾肢体为其肢体。随侍身侧,自此不离。”卫十二亦坚定回答。
“呵呵,你倒是情深义重。”萧方轻笑,“可是万一芮铭被南宫飞燕的忘尘箫音所控,再发魔狂呢?”
卫十二一怔。
假如无论如何也不痛呢?在逍遥山庄时,芮铭曾经问过他。
无论是掌殴、鞭刑、穿心、凌迟,你都不痛。只瞧得见自己被伤,却再无可痛。那是什么感觉?倘若是该笑的时候不开心,该乐得时候你不高兴。亲人死了你不伤心。家财散了你无忧虑……那是何种感觉?
芮铭那愤怒无奈的神情至今还历历在目,清晰仿佛昨日。只是当时他不知为何,总觉得芮铭似是在哭一般难过……
于是卫十二开口,缓缓道:“若是如此,我便要拼死抵挡……主人心慈,最烦练武夺权之事。若是受了操控而发狂,他自己定是难过不甘的。”
萧方一副欣慰的表情:“十二,你真是开窍了。也不枉费芮铭一番苦心。”
坐在篝火对面的郑七突然站起,走到卫十二身边:“十二,我有话与你说。”
“哦?好。萧方,多谢。”卫十二站起来时,对萧方抱拳行礼。
“客气。”萧方不在意的挥手。
“你随我来。”郑七脸色严肃,对卫十二道。
卫十二心里有些奇怪,但郑七处事一向稳重,定是有紧要的事情,也不多问,只跟着他走到附近偏僻之处。
郑七回头,看他久久,接着突然解下腰间吊牌,递给卫十二。
“十二,我的影卫牌子……你待我收着。”郑七郑重的说。
芮家堡家规,影卫腰牌生不离死方归。若有人去执行什么危险任务,早早解了腰牌请人待存,待死后,代收之人便交牌子回暗西厂内。
卫十二脸色一振:“老七,此事我万万不可代劳。生死在天,你怎可自断。”
“……我倦了。”郑七说了三个字,似乎真的疲倦不已,再张口,也说不出什么来。
“老七?”
“十二。你比我们兄弟几个都幸运。主人垂青你。又是逍遥侯的至亲……”郑七苦笑道,“你入黑衣时间尚短。又怎知道这十二块金铜牌子上,浸了多少影卫的血?那沟沟壑壑中,都是一条条人命!”
“我……”卫十二欲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只是累了。”郑七摇头,“累了就要休息,你说是不是?我不能把这个给十一,他脾气嫩,受不住,定要大吵大闹。你稳,只能托付你。这次去无量宫,凶险万分,只要能保主人周全,我又算什么……只是,十二,若是我没了。你便求求主人,给十一解药,放了他吧,他就想种种田。以我一命换一命。主人看在这些年我等流血卖命的份上,能应的。你说是不是?”郑七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里话外全是说不出道不明的无奈苦涩。
卫十二看着手里那块刻着“郑七”二字的牌子,郑七两字里隐隐有着各种痕迹,渗了不知道谁的血,暗黑暗黑,沉淀的无了亮色。
“我知道了。”最后的最后,卫十二如是说。
“我便是拼了命,也要求主人放十一走。”卫十二看着郑七保证。
郑七哈哈一笑,用力的拍了拍卫十二的肩膀:“好兄弟!”
经七纵八
71
芮铭饮下了当日的汤药。
收了碗,芮夕笑道:“二爷今日可得空?戒嗔大师许能与您一见。”
“自然是有空的。你快请他过来。”芮铭道。
“好,那待晌午过了,我请大师前来。”芮夕躬身后退出了屋子。
芮铭看着屋外的大好阳光伸了个懒腰走出去:“十二。”卫十二本隐匿于暗处,见他召唤,便飞身出来跪地行礼道:“二爷,属下在此。”
“我昨天让你帮我找的东西找到了吗?”芮铭问他。
卫十二道:“已经找到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叠的方正的绒布包裹,他仔细打开来,里面不过是一根山鸡毛。只是他揣于怀间许有一夜,那根山鸡毛却一丝不乱,根根分明,连绒毛都清晰可见。足见卫十二如何尽心办事,小心仔细。
“不错。”芮铭满意点头。
旁边自有卫十二早飞入旁屋去了钵盂出来接于下方。芮铭拿起那羽毛,张开嘴往喉咙里一勾。刚刚喝下去的汤药便入数吐了出来。
“你将这污秽之物找个没人的地方倒掉,莫教人看到。”芮铭吩咐。
“是,二爷。”卫十二跪地答道。捧着那装了污物的钵盂,却连眉毛都没有皱过一丝。
“呵呵。”芮铭瞧着那张与某人一模一样的脸许久,才转着手里的羽毛笑道,“你一定奇怪,为什么我定要让你去找两年零三个月大小的公山鸡毛。”
卫十二垂眼跪地,不曾答话。
“你一定也奇怪,明明催吐的方法有很多,我干什么一定要用山鸡毛。这岂非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芮铭倒不介意,仿佛自言自语般说。
依旧无人应他。
“其实挺简单。第一,这地方诡异的很,我又没了武功。要用你,可是我不知道你长的这副模样,到底听不听我的话。自然要试试。第二……”芮铭坏笑道,“瞧着顶着卫十二的你面无表情做这些事情。还真是叫人兴致盎然。”
“属下尽忠主子。本就是分内的事情。”跪地之人没有情绪的回答。
“我知道,我知道。”芮铭叹气,“只知道听命行事,连对方是谁都不判断。人与影,就是这个区别。”
那跪地的卫十二仿佛受了撼动,眼神复杂的抬眼看了一眼芮铭,复有匆匆垂下头。可惜沉思中的芮铭不曾察觉。
“你下去吧。”芮铭道。
“是。”卫十二抱着钵盂,忽然消失。
芮铭负手站在走廊之中,近日因为忘川草而变得迷糊的脑子,逐渐清朗起来。
天色已渐渐至午,只是接近深秋的日子,倒不怎么燥热。院外传来错落的脚步声,接着“嘎吱——”一声,院门已被人打开。
“二爷,戒嗔大师来了。”芮夕引着身后的僧人走进。
芮铭一愣,脱口道:“你是戒嗔?”
“阿弥陀佛,小僧虽剃了胡须,换了新袈裟。却千真万确乃是戒嗔。”对面的和尚双掌合十道,倒是佛光满面,浑身慈悲。只是年龄似乎才三十出头,万不似成名已经二十余载的得道高僧。
也难怪芮铭一时难以与印象中那个仿佛七老八十的样貌重叠在一起。
芮夕站在一旁道:“还请大师为我家二爷把脉。”
“请施主找一处清静地,我自当尽力。”
三人一同入了后院书房,芮铭与戒嗔坐在书桌两侧,戒嗔行礼后便为芮铭把脉,过了一刻,方才缓缓收回手。
“施主七经皆废,八脉俱毁。倘若十五年前小僧功力尚在,许能帮施主续经接脉……如今,小僧也无能为力。”戒嗔摇摇头。
芮铭愣了愣,旋即想起这周遭全是芮惊涛的人,戒嗔不敢多说,想了想便道:“我自幼不曾出府,又怎会七经皆废,八脉俱毁?难不成我曾练过武么?只是我怎么不记得?”
“这小僧便不记得了。”戒嗔捶着眼睛,捏着手里的念珠,“许是前生缘,今生果呢。就跟小僧手里这念珠一般,轮回不穷,因果使然……”
芮铭瞧了一眼他手里的珠子。
“如此……”他道,“大师真没有办法的话,就请回吧。”
戒嗔慢慢站起来:“小僧告辞。”
芮夕带着戒嗔一路出来,走了一会儿,芮夕道:“大师,今日晚辈无礼了。请您见谅。”
“芮施主。”戒嗔道,“因果使然,轮回不穷,并非但说与芮铭听。与你也是一样。”
芮夕看他,过了一会儿道:“多谢大师。”
“卫十二。”芮铭瞧二人离开后,立即唤了卫十二出现。
“二爷,属下在此。”卫十二现身道。
芮铭踱步走了几圈回来问他:“我问你,芮家堡内可是有纵横区域之分?”
“有的,二爷。”卫十二答道。
“真有?”芮铭喜道。“那我们所在之处,是什么区域。”
卫十二抬头看他,接着低头道:“经三纵二。”
经三纵二。
芮家堡数辈扩张,已至极致,辖区内管辖总有混乱茭错。芮铭早些年便编了纵横区域,一一划分,明晰侍从护卫职责,加强了芮家堡内防御。
戒嗔刚分明话中有话。
“七经皆废,八脉俱毁”分明就是辖区“经七纵八”。
“十五年前功力尚在”应该就是此辖区内第十五间房屋。
刚才戒嗔手里所持念珠正拨至第四颗,那定是让自己四更前去最为安全。
“卫十二,‘经七纵八’是哪个地方,你可知道?”芮铭笑问。
翻云覆手
72
是夜。
已深。
两个黑影落在某个院落屋前。
卫十二伸手放开芮铭,后退几步,躬身垂首而立。
“多谢。”芮铭道,刚要去推那门,突然回首看夜色中的卫十二。那人一丝不动的站着,恍若泥塑。几乎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你能告诉我你的真名否?”芮铭问他。
那夜色中的人单膝跪了下去,双掌放于膝盖之上,垂首低声道:“属下卫十二。”
“……你不是卫十二。已经有卫十二了。”芮铭静了一会儿才说。“你是从小在这里长大?还是后来被灌了什么迷魂药,迷了心智?”
“属下卫十二。”那人又道。
“你如果是卫十二,一会儿我从这屋子出来,就保不定要取你性命!”芮铭声音冷峻道。
“属下卫十二……”黑夜之中,那人的声音仿佛有几分请求。
那声音与卫十二的一幕一样,芮铭的心肠刚硬了两份,便顿时又软了下来,他低声问:“那你在成为卫十二前是谁呢?”
这一次等待了许久,直到芮铭以为他再不会回答,转身往屋里去的时候,方才听得身后一个茫然惶惶的声音极小极小的回答:“属下……谁也不是。”
谁也不是?
芮铭心中难过。只是他没有回头,依然伸手去推门。
“你走吧,待我出来,许就不会容你与十二长的一般了。”芮铭道。
身后那人晃了晃,消失在夜色之中。
屋子内燃着一盏油灯,黄豆大小的灯火死气沉沉的亮着。
戒嗔盘腿坐在床上,待芮铭关好房门,方才睁开眼睛瞧他:“小施主果然聪慧过人,知道贫僧的隐喻。”
芮铭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行礼,仔细打量戒嗔仿佛三十岁的面容,接着问道:“大师,你怎么这般模样。比十几年前仿佛还要年轻许多。”
戒嗔大师笑道:“枯木遇佛,自然重得青春。”
“大师莫要开玩笑。”
“小施主,你说我与南宫飞燕比起来,谁人更显得返老还童?”戒嗔问他。
芮铭脸色终于变了:“大师,难道我那无量妖功也害了你么?”
“非也。”戒嗔大师摇头,“小施主你先坐下,我慢慢与你说。”
“我当时与你封脉时,便觉得奇怪。当日为你封脉,已经废了一身修为,你真气四窜,倒有一丝入了我的体内。这恰似溢满之杯往空杯中倒水。后来返回清凉寺,发现身体逐渐异变,似要返老还童时,更觉得非得了清晰明了不可。”
芮铭怔忡:“那大师可是着了此功的歪道?”
戒嗔大师笑道:“阿弥陀佛,贫僧自由修习佛法,天资聪慧,再加上佛祖庇佑,怎会如旁人一般。”如此自誉,脸上倒是红叶不红。
“……大师不仅面貌年轻,性格也是活泼了许多。”芮铭强笑道。
“佛家诸位中只有无量寿佛,并无无量天尊。”戒嗔大师道,“倒是道家之中有天尊一说。如是如此,无量神功,岂非邪功?只是我体内流窜的那丝真气,又浑然有着慈悲之意。倒让我万分奇怪。我遂追查下去,方丈也不做了,云游四海,只为得一个明白。”
“那大师明白了吗?”芮铭道。
“明白了。自然明白了。”戒嗔点头,“世间有恶有善。得窥天道者,可为尊者。难道不能为修罗否?无量神教中,诸人自称尊者。可行事却又仿佛恶神。佛教恶神之首便是阿修罗。”
“请大师点悟。”芮铭不曾明白他的意思。
戒嗔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了句“阿弥陀佛”。
“小施主,无量神功虽只有一个习练之法,却有两脉。一脉习得可为至高尊者。另一脉修习后便统统沦为人间修罗,无是非无黑白,满手血腥,毁天灭地。”
“什么?”芮铭猛然站起来,失声道,“无量神功还有另一脉?!”
“自然是有的。不然又怎可叫无量神功呢?无量神功何时产生,并不可知。从小施主身上流出的这一丝真气来看,两脉路数本就同归一处,只不过是阴阳两面。但是如今所流传的乃是修罗脉。我料那无量天尊所谓的宝藏,定是另一脉。”戒嗔道。“谣传无量山第九宫,乃是无量尊者秘境。小施主若能设法前去,许能获得此物。定能消除这场血光之灾,扭转乾坤,翻云覆手。”
“翻云覆手?”芮铭重复了一遍,“哪里有那般简单?”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这个道理,小施主应是懂得的。”戒嗔大师道,“当日地藏菩萨见释迦牟尼,为幽明怙主,自堕人间苦界,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地藏菩萨舍身成仁,施主为何不可?施主屡屡因了造下的孽业而多有顾虑。听凭摆布、放任自流。伤人伤己,乃是万般下策了。”
“大师,我……”
戒嗔大师微笑看他。
芮铭神色变换,却最终慢慢沉淀了下来。
“大师,我明白了。”
“阿弥陀佛。”戒嗔念道,“那便让小僧为施主开|茓解脉吧。”
重获功力
73
话音刚落,戒嗔长袖一甩,已将芮铭所坐椅凳吸了过去。芮铭不曾反应过来,戒嗔的右掌便贴上了他的脊梁。只是那手掌中炙热的温度,仿佛烙铁般滚烫。芮铭忍不住喊了一声。
“大师!”
“小施主莫怕。贫僧自有分寸。”戒嗔双眼微垂,面带慈悲微笑,隐隐之中,恍如佛祖现世。
那滚烫的温度,接着深入了脊椎,沿着脊柱迅速的冲向芮铭体内的七经八脉。仿佛在极寒之时,引入了一杯温烫好的女儿红。舒畅的让人薰薰然。
只是芮铭才觉得三分放心,突然一股仿佛熟悉又似乎陌生的真气,猛然从戒嗔的手掌心用了出来,如挣脱牢笼的野马,直逼的他浑身发痛。
“大师!”芮铭又叫了一声,脸色突变,“你这是?”
“阿弥陀佛,施主之物,自然要还于施主。”芮铭知道正在紧急关头玩玩动弹不得。
“大师,你这是何苦?”他只能凄声道。
戒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贫僧本应耗尽功力,十五年前衰竭而死。却因得了小施主这屡真气,延续至今。这股无量神功真是慈悲如我佛。施主可要好好用之。”
身体仿佛干涸了许久的水坝,|茓脉层层放开,真气仿佛天降甘霖般汹涌勃发,那股自戒嗔大师体内而来的真气顿时混入这仿佛洪荒之水般的流向中隐匿不见。整个身体内顿时仿佛猛然翻腾起一条上古蛟龙,凶恶挣扎,恨不得瞬时之间直冲云霄。
真气窜入任督二脉。自五枢、天冲|茓而尽,毫无顾忌,所向无阻,只冲入奇|茓。芮铭只觉得一团亮光自体内爆出。
接着只听见空气中猛然炸出一声闷响。
芮铭所穿深服自胸前全部散开,身下椅子一下子四分五裂。门窗被震得嘎嘎发抖,桌子亦突然“嘎吱——”一声在地面滑出五尺。戒嗔大师被看不见之力推向床内,撞到墙上,一口血吐出来,倒在床榻之间。
一时间只听见戒嗔大师咳血的声音。
“多谢大师。”芮铭缓缓站起来,轻轻的理了理衣襟。
“你、你……咳,你现在的功力,也不过是六七层……比不上芮惊涛……咳咳。多多小心……”戒嗔虚弱道,原本年轻的面容竟迅速老去。
“我知道。”芮铭上前,将戒嗔安置在床上,“大师请放心。”
戒嗔大师看着芮铭那双不再有情绪的眼珠子,轻声叹道:“正邪一念之间……施主自衡量……”说完此话,他面带微笑,双手合于胸前,闭眼止息。
竟已自断心脉而去。
芮铭在床前躬身行礼后,转身推门而出。
天边竟已有了朝霞。
他扶手立在院子中,面无表情。
只是身体内那仿佛沸腾的海水般叫嚣着要汹涌而出的真气在兴奋的四溢。那屡自戒嗔大师体内而来的慈悲之气,了无踪迹。
风突然静了。
空气猛然嗡嗡作响,树枝疯狂乱摆,接着有人一跃而出。
“好弟弟!你果然恢复武功了!”芮惊涛在空中兴奋大笑,话音未落,已闪电般袭至芮铭身前,瞬间使出了十几掌。
南宫飞燕和方斩儿、芮夕随后赶到。瞧见了芮惊涛鲁莽的动作,乐尊已是神色大变:“芮惊涛,归来!他已有了七层功力!”
只是芮惊涛已经兴奋不已,哪里听得到她的劝阻。依然不屈不挠,袭击过去。
芮铭抬眼瞧他,突然身形一动。
芮惊涛只觉得自己的层层拳影全都没用,接着肩膀已经被人一掌拍上,剧痛传来,他一挥袖,跃了回去,站于南宫飞燕身边。
这才感觉气血翻腾,有血涌入口腔。
“你——”芮惊涛吃惊道,“你竟然能让我内伤?”
芮铭却依然扶手站在原地,动也未动,冷冷的看着几人。
“我功力还不如你。”他道,“大哥,你刚才只是太轻敌了。”
“戒嗔大师呢?”芮夕突然问道。
芮铭瞥了他一眼,回答:“戒嗔已死。”
“你杀了他?”芮夕脸色苍白。
“与尔何干?”芮铭漠然道。
芮夕已是浑身僵硬。
“忘川草竟然拿你没办法。我真是失策。”南宫飞燕本波澜不兴的脸上也有了深深的悔意。
芮铭微微抬眼瞧她:“既然知道我何等重要,就不应让我见到戒嗔。你是太轻率了。南宫飞燕。”
南宫飞燕被他说的脸上怒色一闪,接着冷笑道:“无妨,倒也来得及。戒嗔解你|茓脉本就是计划之事,接着用我的箫声引导激发。只是现在这般费时一些而已。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玉箫。
芮铭一瞧那物,就讽刺道:“不知道上次此箫在你肩膀Сhā入的时候,滋味如何?”
南宫飞燕恼羞成怒:“武尊,把他拿下。待我以忘尘箫音助你!”
狭路相逢
卫十二一行方骑马走至山下,便猛听得山间传来一声惊天巨响。
“轰隆——”一声,竟仿佛地动山摇。
“不好!”萧方脸色已变,“卫十二,速速上山,芮惊涛怕是已经与你家堡主斗了起来。”
“嗯。”卫十二点头,众人已经引马挥鞭奔了上去。
山间树木茂密,却无半分飞禽走兽之声,隐隐之中可听见山腰传来的打斗之声,卫十二心急如焚,快马加鞭,直恨不得Сhā了翅膀飞到芮铭身边。
只是饶是他焦急无比,却偏偏不能如愿。
就在此时,已从山林之中奔出数许无量宫弟子,当头之人叫道:“尔等何人,无量山内不可随意闯入。”已是将众人团团围住。
卫十二脸色一凌:“温笑痴,携五人备战。其余人随我速来。”
温笑痴抱拳应声,五人遂箭一般射出与无量宫弟子斗于一处。卫十二携带余下七杀与随众杀出重围,直奔无量山上而去。
路途之中,又于三次阻拦。
最后只剩得卫十二、萧方、郑七、禇十一四人上了山腰。离开大路,驾马至山腰别墅之处时,迎面腥风罡气就肆虐而来。坐下马匹欲前反退,阵阵嘶鸣。几人也顿觉胸间血气翻腾,呼吸不畅。武功最弱之禇十一已经“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远处斗在一起,震发出强大罡气的,正是芮铭与芮惊涛。
“主人恢复功力了?”郑七道,“糟糕!”
卫十二眼神顿时一敛,双手紧紧握住缰绳。若是目前形势,似乎能与芮惊涛斗个平手,仿佛挺好。只是他已想起上次芮铭的模样。
果真糟糕……
南宫飞燕真在一旁吹出箫音,配合芮惊涛之招式。一时间,芮惊涛竟仿佛功力大增,将芮铭压的只有防守之力。
正在此危急关头,几人已经立即下马,向那边奔去。只是转瞬之间,便又被人阻拦下来。
赵大拦住了禇十一。
芮夕拦住了郑七。
方斩儿拦下了萧方。
卫十二身形一变,已钻了空子,飞身掠走。
只留下六人对阵。
赵大、禇十一倒是痛快,同时拔剑,瞬间便斗在了一处。
芮夕脸色复杂,慢慢抽出自己不离身的古剑,抱拳道:“得罪了。”
郑七冷哼:“若是此时心里后悔,当时就不要做。”
芮夕被他说的脸色更是变幻莫测,最终在空中点了个剑花,袭了过去。
“萧方啊萧方。”方斩儿玩把着手里的铜铃,落在萧方面前,抬眼瞥他,“ 几年前我用呣子金蛊跟你换的忘川草……是假的?“
萧方轻声一笑:“似乎是受了潮的,药效有些受损。”
方斩儿顿时怒了:“哼。你真是好大胆,竟然连我都骗。把我的呣子金蛊还回来!”
“这可没了法子。子蛊在我体内,母蛊么……早就被我家主人拿走了。”萧方道。
“你!你这个疯子!”方斩儿气得跳脚,“天下绝无仅有的呣子金蛊,你竟然下在了自己身上。你可知道子蛊受制于母蛊。你、你还我呣子金蛊!”
萧方嘻嘻笑着,双手又把袖子拢了拢,低声道:“那你把我杀了,把子蛊取出来吧?”
方斩儿一声怒吼,四只铜铃已经叮当作响,朝萧方扑面而来。
卫十二在林间急速穿梭,耳边的箫声越来越清晰,芮铭与芮惊涛的每一个来回,他亦能清楚地听见掌风划过之声。
眼见出去便是两人相斗的开阔指出。
突然有人自树林飘出落定,阻拦在他面前。
“让开。”卫十二道。
“站住。”那人亦道。
两人声音一模一样。语调也没有差别。
卫十二打量眼前的人,相似的气息、相同的身高、同样的黑衣短打,他猛然问:“你是谁?”
那人缓缓抬头,露出与他一模一样的脸,面无表情的回答:“我是你。”
树林间的风,一下子静了。本清晰可见的打斗声,一下子在卫十二的脑海里被拉远。
面前的人,长着一张和卫十二一模一样的脸。
“我是你。”那人道。
卫十二看着他,就好像在照镜子,又好像在看着自己。
“我是你。”那人又使劲重复一次,突然扬起一抹僵硬古怪的笑,“对,我是你。只要杀了你!我就能变成你!我就能当卫十二!”
说话之间,忽然扬手,六件暗器已经射向卫十二所在之处。十二立即飞身后撤,接着就地一跃,翻身上了树枝。
“你疯了。”卫十二对那人道。
“不,我没疯!”那个人愤怒的纠正,“我没疯。”
“你知道我这些年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吗?”说话之间,已经对了两掌。两个人飞入林间,身形交错,忽而重叠,忽而分开。斗得毫不激烈。
“我本来是个路边无名无姓的小乞丐。被抓了回来。他们天天要我看你的事情,学你的动作。学你的武功。还学你说话的方式。”那个人怒道,“你呢。活的多惬意。为了让我更像你,我脸上被动过多少刀,你知道否?我不能吃太多,要跟你长得一样。我得饮毒药,为了与你声音一致。我连夜里翻身的动作,都与你没有差别。我就是你!我就是你!”
卫十二一掌将那人击开,那人踉跄倒地,然后恶狠狠地盯着卫十二道:“我若不是你!我能是谁?我谁也不是!”
“你不是我……”卫十二看着他缓缓开口。他眼神越过那个人,已经投向了芮铭所在之处,“你若是我,定不会阻拦人去营救芮铭,定不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他的声音,仿佛柔和的泉水,缓缓释出,慢慢地,又奇迹般的抚平了这一树林的冬意料峭。
“所以,你不是我。”卫十二上前冲地上的人伸手,将那人拉了起来,“我叫卫十二,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主仆相聚
75
卫十二上前冲地上的人伸手,将那人拉了起来,“我叫卫十二,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地上的人愣愣的看着他:“我——”
话音未落,一股罡气仿佛飓风般袭来。
卫十二脸色一凌,扬手甩鞭一卷,已经扯过地上的假十二,纵身跳开十丈。还未落地,身后顿时传来一声惊天巨响,之前所在之地四分五裂,砸出一个极大的坑,泥土被溅起老高。噼里啪啦的落地。
泥土灰尘逐渐散开,便能看清有人站于坑边。
竟是芮铭。
“主人。”卫十二心中早悬着的思念愈担心,顿时悄然落地。日日夜夜百种情绪辗转千回,此时便忍不住化作一声呼唤。
芮铭肩膀微微一晃,慢慢转身朝他望过来。
“芮铭!”卫十二又忍不住唤了一声,他往前走了两步,却不知道要怎么去说那些想好了的话。是想是念?是爱是恋?种种言语全部涌上喉咙,每一句话都争先恐后的往出挤,恨不得一句话能将这些日子统统说尽,亦恨不得把每时每刻都与君共享。
芮铭抬眼看他,视线却并未如他所料。那眼神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停留,便已经移到身边的假十二身上。
卫十二心里突然发虚。他甚至往后退了半步。
可是已经迟了。
芮铭一扬手,劲风旋起,一阵真气扑面而来,身边的假十二突然被什么东西拽住一般,不由自主的被拖了出去,眨眼假十二的脖子便被芮铭擒在手中。
“二、二爷……”假十二艰难的唤道。双手忍不住攀上芮铭的手腕,却无法挣脱芮铭的铁钳。
“我不是说过,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么?”芮铭略略低了头,问他。
“说……过……”假十二脸色涨红,直到青紫。
“那便休怪我无情。”芮铭说完,手指一动。
卫十二听见了轻微的“喀拉”一声。芮铭掌中的假十二便突然歪了头,双手无力垂下,挂在了芮铭的手里。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卫十二完全没法反应面前所发生之事。整个人震惊在当场。
芮铭一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抓着死去的假十二,慢慢走到卫十二旁边。他看了看假十二的脸,又看了看卫十二的脸。
突然轻声一笑,稍微弯腰,在卫十二的耳边道:“天下有一个卫十二就足够了。你说是不是?”
卫十二瞬间睁大了眼睛。
他双手紧紧撺住,靠在大腿两边。
眼睛睁的巨大,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流了出来。
卫十二垂首,单膝跪下。
“主人说是,那便是。”他道。胸口那些喷涌而出的种种情感,似乎被人一下子全部赶回了心底,憋在那里,压着,缩成一团。让他双眼发酸,鼻子发涩,声音发颤。
芮铭瞧着他的发髻,不知道再想些什么。手里一动,已经将假十二的尸体甩了出去。
“哈哈哈哈——”突然有人发出笑声,“阿铭,这小奴才也算是对你忠贞不二了。你竟然就这般把他弄死了?亏了飞燕还费了那许多心思,做了这么一个相似的出来。”地上的大坑里伸出一只手攀在地面,接着有人缓慢从坑里爬了出来。
衣衫褴褛,浑身狼狈。
竟是武尊芮惊涛。
“武尊,你无事吧?”南宫飞燕已从远处飞来,站于树上问道。
“没事儿。”芮惊涛不理她,双眼仿佛烧着明亮的火焰,眨也不眨的盯着芮铭。
“起来吧。”芮铭对卫十二道。
卫十二低声应了声“是”,方才起身后退,躬身立于芮铭身后。却突然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芮铭的背影。
“大哥,你还不服?”芮铭问芮惊涛。
“哼,我追逐无量神功的至高境界,已经许多年。就算你乘机赢了一招,我也绝不会放手。”芮惊涛道。
“武尊。”南宫飞燕飘然落地,摸着手里的玉箫,缓缓道:“你弟弟看样子十分宝贝身边的卫十二。我阻他一阵子。你先把卫十二解决了。看他慌不慌。”
“好办法!”芮惊涛大声答道,说完,已迅速朝卫十二攻去。
芮铭脸色冷了下来。刚要Сhā手去拦。这边却已经遇上了南宫飞燕的玉箫。
那箫猛然探出一把尖锐的铁锥。南宫飞燕手里飞快,那铁锥闪着银光,仿佛雪地里的的白梅,片片飘落,封锁了芮铭浑身|茓位。一时之间,芮铭竟然无法脱身。
卫十二与武尊武功相差太远,顿时险象环生。
突然空中传来嗡鸣,一只小箭仿佛流星,飞至芮惊涛眼前,被芮惊涛一袖子扫开,只得这一刻功夫,卫十二已经跃出丈远。
一粒霹雳珠随后跟上,落于芮惊涛身前。
“轰——!”的一声,地动山摇。
山风寂寥
76
霹雳珠爆裂。
禇十一与郑七已经飞至卫十二身侧。
“十二,无事吧?!”禇十一道。
卫十二点头,心中不由一暖:“你们……”
“赵大死,芮夕伤。”郑七已知他要问什么,遂简短道,“萧方败。”
萧方败?
卫十二愣了。
他怎么能败?
只是此万分危急之时,又怎容得他去多问。
暴虐之气猛然推开滚滚浓烟,芮惊涛已飞身而至。三人齐齐迎接,一人直功上路、一人绕至身后、一人横扫地盘。三人协力配合,竟似一张挣脱不开的大网,一时之间已将芮惊涛困在其中。
与此同时,芮铭与南宫飞燕之争已是逐渐分了优劣。南宫飞燕脸色愈加严肃。芮铭倒因卫十二处可以勉强支撑显得轻松几份。起落之间,南宫飞燕被他一掌击出,落在远处地上。芮铭袭身上前,正要使出致命一击。
突然耳边铜铃一阵乱响,方斩儿已携着铜铃锁,招式如雨点般朝芮铭扑来。
南宫飞燕勉强支撑站起,脸色苍白冲芮惊涛喊道:“武尊,速战速决,时辰快到,速引芮铭去天音台!”
“好!”芮惊涛正被三人的袭击弄得烦不胜烦,终于听得南宫飞燕的话,知道等待许久的机会已经到来。精神不由一振,浑身真气猛然暴涨,大吼一声,已经冲最弱的禇十一挥掌拍去。
他所夹带的乃是霸天蔑地、撼神胁鬼之气。
禇十一明明看到了他那双手掌袭了过来,却竟然无法动弹。卫十二兀然变色的表情,张口喊他躲开的声音,也变得仿佛极慢极慢。
接着禇十一看到有人飞身过来,将他紧紧搂在怀中,双手紧紧扣着他的后脑,用背脊承受了本该由他承受的一掌。
郑七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
接着,两个人猛然被一道巨力推翻了出去,郑七将他紧紧抱着,只让禇十一觉得肋骨都要断了一般。
郑七“噗”的吐出一大口黑血。
溅上了他的眼睛、嘴唇、脸、还有黑衣……
禇十一脑子里一片空白。
可是郑七却还是紧紧将他抱着,不肯松手。
“老……”禇十一手指发抖,他去擦郑七嘴角流出来的黑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老七……老七啊啊啊啊——!!!”禇十一撕心裂肺的喊了出来。
似乎有人在耳边悲惨的呼叫。
芮夕猛然从昏迷中清醒。他扶着旁边的树木,踉跄的站起来。手臂上、腰上的剑伤在汩汩流血。剧烈的痛,让他又是一阵眩晕。他扶着额头,脚步虚浮的往前走了几步,绊到一具尸体,竟是死不瞑目的赵大。血腥味几乎让他要吐了出来,接着他抬头便看到坐在悬崖石头上的萧方,正抱膝看着远方山峦。萧方的神情,难得一见的没有笑意,甚至显得有些落寞寂寥。
“你……”芮夕困惑,“败了?”
“很奇怪吗?”萧方那落寞的神情消失了,看着他笑了一声。
“是。”
“我五年前和方斩儿有约定。他给我呣子金蛊,我给他忘川草,除此之外,我还要完成他的一个条件。他刚刚说了那个条件,我不能再Сhā手此事。”萧方耸耸肩膀,“既然如此,那我只能认输了。”
“你……真的把呣子金蛊下到了自己和沈灏的身上?”芮夕问他,“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呵呵呵呵……”萧方轻笑,“夕公子,我想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什么?你助纣为虐,逆施暴行。究竟是为了忠诚二字呢?还是因为你执着于芮惊涛本人?”
芮夕被他说中心事,脸上突然一片痛苦,怔怔半晌才苦笑道:“我以为自己是为了忠诚,亦是为了追随主子。到后来,我反倒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了。”
说完此话。
两个人站在冰冷的山风中。
各自品着各自的痛,只苦味陈杂,难以名状。
山下隐约传来吵杂声,接着兵器碰撞之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萧方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沈灏带的大队人马应该已经到了。”接着他指着山上道:“芮惊涛现在应已经引了芮铭去天音台。你要是赶的快,也许还来得及。”
芮夕抱拳道:“多谢。”遂转身抄小路向山上走去。
萧方回首瞧着山下,嘴角扬起含义不明的笑:“兴许还来得及见芮惊涛最后一面。”
“十一……”
“老七。你莫说话!莫说话!”禇十一抓住郑七伸过来的手,眼泪不由自主的流出来,哽咽的语不成声。
“主人呢……”郑七问,每一个字都伴随着一堆血涌了上来。
“主人、主人……他已经与芮惊涛斗到一起,上山顶了。”禇十一脸上的泪一塌糊涂,“老七,你等我给你运功疗伤。一会儿我们一起上去,取武尊狗命。”
“我……去不了了……”郑七说,“你去。你……”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包被血浸透了的东西,“你拿着这个。拿着。”
禇十一抽泣着拿着那锦布包着的物品,摊开一看,竟是一张地契。
“给你的……我原来出任务的时候,偷偷买的。我让十二求了主人,到时候放你走。你好好活着。去种地,种什么都行。别种高粱……”郑七的声音越来越弱,越来越小,每一个字都是拼了命挤出来的。
“不……”禇十一的泪忍不住汹涌而出,滴落在郑七的衣襟上,“老七你怎么这么蠢!这么蠢!”
树林间渐渐多了许多陌生的脚步。
“你……走!”郑七眼睛已经看不见,他抖着手掏出最后几颗霹雳珠,将禇十一推出老远,“你走!好好活着!”他依依不舍的看着禇十一所在方向,大吼:“好好活着!”
“郑七!”禇十一悲伤的喊道。
山林寂寥。
夕阳渐冷。
鸟不曾鸣。
突然听见一声仿佛闷雷般、又似闪电般的爆炸声,从四面八方纷乱的涌来。
每一棵树木都在颤抖,叶子拍打着,发出沙沙的哗啦的仿佛哀泣般的细语。
卫十二在树杈间猛然停顿。
他的手指狠狠嵌入了树木枝干,捂着心,咬着牙,肩膀急速起伏。
许久之后方才睁开仿佛被水浸泡过的明亮的眼睛,向上仰望。
天音台近在咫尺。
所有作恶为害之人,定不得善终!
天尊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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