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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终身制奴才 > 80

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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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好痛……”十二还在下意识的喊着。

芮铭这才回神,觉查出了不对。卫十二浑身僵硬,还在发抖,脸­色­青白,眼睛半开半闭,绝不是因为遭了猛烈­性­事导致。

他去把了把脉,时断时续,断多续少。芮大堡主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微拧了眉头。也顾不上两人都浑身□,随意批了件衣服,又用浴巾将卫十二裹了,抱起来,就踹了温泉外的大门。

“来人!给我把大夫找过来!”

伴君伴虎

13

卫十二再醒来之时,身上的疼痛,只有隐隐的些许。芮铭正坐在床边,眼神半明半昧的瞅着他,意味不明。

卫十二一惊,掀开被子就跪了下去。

“属下中途晕倒,未能侍奉主人尽兴,请主人责罚。”他小心翼翼道。

芮铭却半晌未有说话。

“……请主人责罚。”卫十二不得不硬着头皮道。

“未服解药之事,为何不说。”芮铭的声音,冷冰冰的在头顶响起来。

“属下妄故上命,擅离职守,篡动同伴……主人未行体罚属下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奢求主人赏赐解药。”卫十二惶惶道,不清楚为何芮铭突然追究起此事来。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

“为何多日不曾进食?”芮铭又问。

“……”卫十二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受罚期间,不进食水不是家法规定吗?

“说话!”芮铭低声喝道。

“受罚时,不进食水——”

“我问你为什么出了思过堂已经两天,怎么什么都没吃?!你不知道我问的是什么吗?!”卫十二刚张了嘴,芮铭便怒气冲冲的打断了他的话。

“属下、属下……”卫十二呆了呆,随即叩头道,“属下知错,请主人责罚。”

“责罚责罚,除了责罚,你还知道什么!”芮铭似是气极,挥手就把案几上瓶瓶罐罐一下子扫罗在地。小瓷瓶子摔碎了几只,还有两只,砸到十二的额头掉到地上,才幸免于难。

芮铭那一下,带了点儿内力,虽没什么准头,那两只瓶子便砸得让虚弱的卫十二差点又晕了过去。

“卫十二,别人想糟蹋自己芮家堡管不着。你想糟蹋自己,也先想想究竟是谁烧了大把的钱,孕了多少年,才得了你这么个黑衣影卫。”芮铭道。

这话一拳砸到卫十二的心上,他浑身一颤,轻声道:“是,主人。属下记得了。”

“捡起来。”芮铭道。

卫十二便伸手去捡地上那堆混了瓷片渣滓的药丸。也不管会不会伤了自己的手,只在地上拢着,只两下,手掌里就见了血。

芮铭一脚踩在他的手上,忍着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火气道:“你真记得了?刚让你不要糟蹋自己,你便这般随意。使­性­子给谁看?”

“主人,属下……”卫十二刚说了几个字。芮铭的脚就使劲踩了下来。卫十二不敢抽手,半躬着身子,让芮铭肆意碾压他那在瓷片之上的右手。那些碎片刺的他手掌生痛,有几枚还刺入了手腕上的血脉,血就渗着速度流了一地。他已痛得厉害,却不敢乱动。

“要说什么?”芮铭冷冷地问。

“属下知错了。属下再不敢如此胡来。”卫十二忍痛道,已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哀求,“属下的身体发肤,皆属于芮家堡,属于主人。冷暖伤痛,全由、全由主人决定……”

芮铭心中的怒气这才消了几分。

“你多日未曾进食,已大大伤了脾胃,这些丸药脏了,让大夫再给你送来。你一样一粒,每日饭前服用。不可耽误。”

“是,主人。”

芮大堡主收了脚,看地上跪着那个说一句动一下的木头,只觉有些头痛,“解药已经给你服下。下次不经允许,不可将自己的身体儿戏。你身体血­肉­,都是芮家堡养的,哪里能由得你胡闹。”

“是,主人。”卫十二声音轻微,好像失了魂儿似的。

“你身体刚承了欢,又虚弱,回床上躺着吧。”芮铭道。

“是。”卫十二叩首,却不起身。

芮铭知道自己不走,他是断不敢回床休息的,遂站起出门,走到门口时,又道:“你这两日好生休息。身体养好了,再来当值。”

“多谢主人。”

芮铭一出去,就看见那个叫做贰叁肆的影卫,红着眼圈进了屋子。他无奈摇头,也不追究,一会儿就出了黑衣影卫住的那个小院。

肖冬青正在外面等着他,他径直走了过去。肖冬青连忙跟上,看看他的脸­色­,不确定道:“怎么了?脸­色­一幅子灰黑。”

芮铭将刚才之事说了一遍,皱眉道:“冬青。为何要将暗卫训练成这般,心里想什么不知道。却跟木偶傀儡一般,动不能动,言不能言。”

“你难道想身边呆着一群可能暗杀你之人么?”肖冬青道。

芮铭摇头:“若非心甘情愿,早晚还是会出事的。又何苦遭了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出来。”

“……那你还召了这怪物欢 好。”肖冬青低声嘟囔。

“……”芮铭脸­色­一红,想到自己刚才惊慌失措的冲了出来,实在是如何都说不过去,“我本来是召了芮夕的。”他低声道。

肖冬青脸­色­一沉:“芮夕?”

“嗯。”芮铭点头。

“他最近的异动似太过明显了吧?”

“嗯……”芮铭若有所思。

“堡主千万当心。”肖冬青又道。

“我知道。”芮铭不在意的挥挥手。

“万万当心!“肖冬青强调。

“……冬青……”芮铭无奈道。

“堡主?”

“你能向刚才那样说话吗?别把我当堡主。小时候那样多好?”

“万万不能。”肖冬青认真道,“伴君如伴虎。”

“……”芮铭无语。

梦里荒唐

14

芮铭回了自己的悠然居,芮夕住的偏卧还亮着油灯。他负手在门外站了一下,沉着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便突然推门进去。

芮夕似是已经沐浴,头发散在身后,有些潮意。他穿了水蓝­色­的对襟薄衫,胸前随意敞开,侧着身子,品着酒,读着书。听见响动,抬眼见芮铭进来,只是抿嘴笑。

芮铭将之前芮夕给了卫十二的牌子放在桌上。

芮夕看到那牌子就忍不住耸着肩膀嬉笑起来:“主子,那石头影卫的滋味如何?”

芮铭却似全然变了一个人,进屋之前沉着的脸­色­,若有所思地表情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之­色­。他俯身就推着芮夕靠在了软榻之上,暧昧又带了些许□道:“好你个芮夕,上上次是丫鬟,上次是冬青手下的红人,这次竟然找了影卫。你当真觉得我生冷不忌不成?”

芮夕那眼睛,盯在芮铭身上,顾盼生辉,波光异彩,只听得他缓缓地道:“我只是想讨主子你的欢心啊,你可真是大大的错怪我了。”

“欢心?”芮铭双手已是撕了芮夕的衣服,将芮夕的双腿折于胸前,“要讨人欢心,也是应该这样子来的吧?”

芮夕吃吃的笑:“你折腾卫十二到昏厥,还心急火燎的去找大夫。虽然才是几个时辰的事情,全庄子里可是都传遍了。现在又要我讨欢心?你可真是……勇猛啊……”

芮铭听了他那挖苦调侃又暧昧的话,脸上那点急­色­的表情差点装不下去,几乎就要功亏于溃。算得上是掩盖的,连忙扯了腰带,Сhā了进去,便听见芮夕那下半截话哽在了呻吟之中,才微松了口气。芮铭只觉得这辈子脱了裤子还没有如此狼狈过。

然而既然做戏,又不能不作的象一些。

芮铭平日里看着芮夕,也都觉得是个十分的好对象。今日却不知怎的,全然提不起兴趣。就算芮夕分外配合,脑子里来来去去全是卫十二跟挺尸一样的僵硬,以及非常不自然的呻吟。

一夜红帐乱三分,逍遥梦里荒唐人。

芮铭做了几次后,似是累了,便在一旁睡的深沉。

蜡烛烧的将完不完,屋内一片恍惚的昏暗。本身一动不动的芮夕却突然悄悄下了床。伸手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又从地上芮铭胡乱扔下的衣裤里找出一方雕刻­精­美的印章。在早就准备好的拓泥上拓了印后,又悄悄地放了回去。

芮铭在床榻上,听得分明。

待芮夕别无二致的躺倒芮铭身边的时候。芮铭的心,往下沉了两分。

果然……

芮红姝后又呆了些许日子,便打算回京。

“二姐,也快要中秋了,不如在家里多呆几日吧?”芮铭道。

芮红姝笑道:“皇亲国戚,都是规矩。我离京小月余,已是违了皇家训典,中秋势必要回去过的。总不能让旁的人看了笑话。”

芮铭便不再多说。他知道二姐在王府内过的并不算如意,然而为了芮家堡,芮红姝却不能不如此过下去。

立秋过后,她便带着朱小王爷上路,芮铭一路送到了芮家镇里,直到上了官道为止。

“阿铭,那就走了。明年再见。”芮红姝在马车内道。

“嗯……”芮铭笑道,“若是在京城过的不如意,就休了那个老王爷吧,芮家堡的姑­奶­­奶­,谁敢给你脸­色­使!”

芮红姝却突然叹气,握了他的手道:“阿铭,为难你了,这许多年。”

芮铭有些不耐道:“­干­什么突然婆婆妈妈的。要走便走。芮夕,送大小姐到城关,我在镇子上等你。”

“是。”一路来的芮夕笑道,“堡主放心。我一定尽心尽力。”跟着马车走了几步,他又牵着马回来道:“主子,我想起来了,芮凌之前来信,说是已经到了芮家镇,就在祥莱酒楼。你要是实在不耐,就先去找他解乏。来去城关,估计也得些许时辰。”

“哦?他已经回来了,这么快?我知道了。”芮铭点头,“你快去快回。”

“是。”

待芮夕走后,芮铭才轻声叹气。

说什么为难不为难……

“冯九。陈十。”芮铭唤道。

“属下在。”不远处,有两黑衣人自树林之间纵身跃出,跪于芮铭马下。

“你们暗中护着大小姐,到黄集县,过了黄集县关,确保小姐无恙,再来回报。记着,非万分危急,不可现身。”芮铭吩咐道。

“是!”二人抱拳鞠躬后,追着芮红姝的车马离去。

“禇十一。”

“属下在。”亦是极快的,禇十一自藏身之处跪于芮铭马下。

“你跟着芮夕,看他究竟都­干­了些什么。无论巨细,回来一一向我禀报。切不可败露了行踪。”

“属下明白。”

待几个影卫都走之后。芮铭顿时又恢复成了那副百无聊赖的神情。

“卫十二!”他唤道,未曾察觉自己嘴角已经露了个弯弯弧度。

“属下在。”卫十二一如前面几位黑衣影卫般,恭敬跪于芮铭马下。甚至声音语调,面部表情都与前几位无有二致。但是芮铭却偏偏觉得有趣。

“至于你么……”芮铭暗自坏笑,“跟本堡主去逛街。”

逛街?

卫十二的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

祥莱酒楼

15

芮铭本就只是说出那话来,存心作弄卫十二。不出预料,便看到了卫十二有些茫然的神­色­。只是卫十二一身黑衣,配着冰冰冷冷的脸­色­,浑身都散发出“生人勿近”的煞气。怎么敢随便带出去乱溜达?、

最终两人其实只是在官道上走着。

卫十二牵着马跟在芮铭身后。

都没有说话。

芮铭突然想到,他与卫十二难得如此平静。每次两个人若是面对面,卫十二总是卑躬屈膝,无论什么原因最后都定折腾的浑身是伤。

芮铭停了下来。

身后的卫十二随即亦停了脚步。

“十二,你说我这个主人怎么样?”芮铭便问。

卫十二躬身道:“属下不敢妄然议上。”

“我准你评价。”

卫十二单膝跪地:“属下不敢。”

“……”芮铭瞪着跪地之人,半晌没了言语。

不怪卫十二总是浑身是伤,跟他如此死板的石头相处,任谁都想直接把他劈成两半。

“十二,你走在前面。”芮铭无奈道。

卫十二果然没有异议,说了声“是”,便牵马前行。

他本想两人并行,又懒得向卫十二解释为何一定要并行,不然卫十二一定是一副冷脸直接回答一句“属下不敢”。本来温顺恭敬、尊卑有序的家伙,细想起来,在某些方面,也是执拗的可怕。

走了一刻,已渐渐有了行人,到了镇子上。

“主人,请准属下暗中保护。”卫十二躬身请示。

芮铭已经懒得在这些问题上和卫十二纠缠,挥挥手,卫十二便在跃至树林中,身影一闪,消失了。

翻身上马,芮铭很快就到了祥莱酒楼。

酒楼大掌柜老远就看见了芮铭,连忙殷勤的出来牵马接待:“东家,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芮铭点头笑道:“我听说芮凌回来了,可在店里?”

“在呢在呢。凌公子昨夜子时过了才到,刚起来不多会儿。我去请他过来。”

说话之间,掌柜已经扶了芮铭下马,一路恭敬又热情地引着芮铭入了酒楼。左右许多人,吃饭的也好,楼里的活计也好,见了芮铭,都连忙起身问好。这芮家镇子,地皮皆是芮家堡的,来去芮铭都是东家。

芮铭也不拘束,只左右点头几下,算是应付,便随了个激灵的小伙计上了楼。茶水刚沏上,笔挺的青衣就站到了他的面前。

“主子早。”面前一别着古剑,身挂玉牌的俊朗男子,正是青衣十二骥的芮凌。

“都什么时辰了,早什么早?”芮铭轻斥,说完就笑了,“来坐。”

芮凌大大方方的坐在芮铭左侧,开口第一句话就语出惊人:“听说主子您前几日召了黑衣影卫在温泉乡里行了禽兽之事。把那影卫­操­晕了过去?”

芮铭本在优雅地喝茶,一口水就喷了出去:“咳咳咳……什么叫禽兽之事?!”

“不是禽兽之事,何必那么心急火燎的抱了人出来,还请了堡里最好的大夫去给他瞧?”芮凌振振有词。

“……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芮铭头痛道。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芮凌突然神秘的凑过来,问,“主子,敢问那个初承雨露的倒霉影卫,还活着吗?”

芮铭无奈的叹气:“卫十二,出来给芮凌瞧瞧。”

卫十二从房梁跃下,轻轻落地,跪于­阴­影处道:“属下见过凌公子。”

芮凌夸张道:“呀,竟是活的。”

卫十二神情冷静,毫无起伏,跟芮铭的脸­色­形成了鲜明对比。芮凌左看右看,一个人“噗嗤”笑个不停,肩膀一直微微耸动。看得芮铭十分窝火。

芮铭叹气,又端了茶,看似不经意道:“芮城呢?你二人不是一起出门收租么?怎么只得你一人回来?”

“哦。”芮凌嘿嘿一笑,“下面村子有几个漏交的,芮城追去了,说了要迟点回来。约摸中秋左右,总能到的。”

“那就好。”芮铭转折手里的杯子,若有所思,“我还怕都回不来了。中秋会寂寞。”

“必定不会。中秋说不定还有佳人现身呢。”芮凌状似随意道。

芮铭抬眼看了他一下,又道:“你呢,昨日不是就到了镇子上吗?怎的不直接回去。还让芮夕通报?”

“我可是看上一个姑娘了,想要结识……说到这个……”芮凌眼睛一转,凑到芮铭耳边碎言碎语。

芮铭脸­色­变幻莫测,不时抬头看了一眼始终安静跪在墙角的卫十二。

“不行。”芮铭坚决摇头。

“唉,主子何必小气,不就是个黑衣影卫嘛!难道比我的终身幸福来的重要?”芮凌施压。

“……绝对不行!”

“而且不就是……”芮凌又是一阵耳语。

卫十二跪在那里,只觉得莫名其妙。又隐隐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折腾人的事情发生。

“行了行了。知道了。”芮铭最终不耐烦地把耳边的“苍蝇”挥开:“不就是这么点儿小事吗?我帮你!”

“十二。”芮铭唤他。

卫十二躬身道:“是,主人。”

“你……”芮铭狠狠瞪了芮凌一眼,“会易容术否?”

易容术?现在即不需要潜伏,又不是暗杀,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卫十二有点儿茫然,遂小心翼翼答道:“乃是暗西厂基础训练之一。属下只会些粗浅活计。”

“会就行。”芮铭蹲在他面前,如此这般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下去。

卫十二越听眼睛睁得越大,听完了为止,甚至有点儿发呆。

芮铭看着卫十二难得一见的表情,终于找到了点儿幸灾乐祸的乐趣,觉得稍微牺牲下卫十二也是值得的了。

“听明白了吗?”芮铭问道。

“听、听明白了,主人!”卫十二竟失常的磕巴了一下。

“那你去准备准备。”芮铭一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道。

“……是。”消失前回答的一个字,也大失卫十二平日毕恭毕敬的属下风范。

有趣有趣!

要不是碍于堡主的身份,芮铭早就跳起来鼓掌高呼了

公子风流

16

时间匆匆,不消一会儿,便日上三竿,祥莱酒楼内的生意,愈加火爆了起来,除了芮铭所在雅室,以及窗边一个预留的空桌,其余位置竟然均已满座。

又过了一阵子,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一辆漆黑马车停了下来,前面两匹黑马,四蹄踏雪,矫健膘壮,整个马车宽大平稳,上面以金丝刺绣。驾车之人乃是一年过四旬的老­妇­,止车之时声音洪亮有力。车子刚刚挺稳,站于车后两名劲衣女子跳下来,放了脚蹬,恭敬掀开帘子,便有一女子弯腰出了马车,这女子生的圆润,皮肤洁白如瓷,眼角含媚,鼻子微挺,十分美丽。周围之人,立即变注意到了此人。

那女子似是已经见怪不怪,走下车来,却不急着进酒楼,躬身冲着车内道:“小姐,已是到了芮家镇了。”这一声,把众人的好奇心都勾了起来。仆人已是这般出类拔萃,那小姐又是怎翻沉鱼落雁?

一只芊芊玉手,先伸了出来。

接着内里的主人亦行了出来。

一抬头,只看到一张平淡无奇的脸,身上穿了一件棉布儒裙。原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大小的孩子。

失望之极,众人一哄而散。

芮铭却在看到那女孩将手中的笛子交予了旁边站的女仆的时候,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芮凌,你喜欢的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娃子?”芮铭道。

“什么不起眼!这小姐气质多好啊?!”芮凌倒是愤愤反驳。

“然后你就为了跟这小姐碰面,玩命的赶了两天的夜路,在芮家镇里等着她。接着来一个假装偶遇?”芮铭哈哈笑起来,回头看芮凌,锐利之­色­已经全然不见,“你个­色­胚子,原来喜欢的是幼龄少女。”

“哼。”芮凌明显是顾不得芮铭的调笑了,只焦急的看着楼下街道,“卫十二怎么还不见来?”

芮铭往远看了看,哈哈一笑道:“你别急,那不是来了么?”说罢,摇手一指。芮凌顺着看去,只见几里外一个骑着白马,脚踏白靴,身着白衫,腰间别了白玉腰带,上面挂着白­色­剑匣,手上拿着金边白底的纸扇,连头顶都带着一顶白­色­燕屯冠……总之白的一塌糊涂的年轻男子,晃晃悠悠地过来。

“他真是卫十二?”芮凌有些目瞪口呆。

芮铭只笑不答。

两人正在探究之时,二楼传来声响,那小姐带着几个女仆已上了二楼,在靠近窗边选了一个位置——自是芮凌特地留了出来的。小姐刚刚坐定,上了茶水。卫十二已是到了楼下。

刚才远了看不清楚,近了才发现,卫十二面容已有改动,虽然只是挺了鼻梁,垫了额头,似又在脸颊处擦了些暗粉,整个人就变得公子哥儿般的轻浮浅显。再无之前那四平八稳的感觉。

他脸­色­再不紧绷,盈盈带笑,眼角亦弯弯,嘴­唇­红润,也笑开着,漫不经心沿路观望,若又哪个女子看他入了神,他便抛个媚眼过去,逗得人家羞涩移步,便自得其乐的轻笑。手里那扇子半开半合,绕着手指转来转去。又因重梳了头发,配了装饰,穿了与平日不同的缎子长衫,竟然有了几分养尊处优的贵气。

芮铭依栏看去,也不由得心里一动。

这样的卫十二是他不曾见过的。想到若是这样的卫十二,待撕了衣服之后,婉转呻吟之时,该是何等的无边艳­色­。

“路上的少女见了他是怀春,主子您都快发 春了。”芮凌在一边看的清楚,挖苦道。

芮铭不自然的咳嗽一声:“真不知道他这么点时间里,从哪儿配齐了这套行头的。”

“唔……”芮凌却十分不配合,“行头好了有什么用,得看效果。”

“调戏良家­妇­女还要什么效果。是个男人都会。”芮铭忍不住要头痛。“我真是惯得你们胡闹……”

卫十二慢吞吞的下了大白马,手指一晃,从碧绿的扳指和金光灿灿的戒指之间,递出二钱碎银子给那牵马的伙计:“好好伺候着爷的马儿。”

那伙计连忙作揖:“多谢大爷打赏!多谢大爷打赏!”

只见卫十二一脸得­色­,趾高气昂的就进了酒楼。

楼上二人已经笑的差点断气。

果然不到一会儿,就在楼梯口传来声音。

“大爷,楼上真是没有空座了,您看还是在楼下拼一桌?”

“我堂堂徐州卫家镖局的少爷,还要跟人拼桌?让开!”卫十二的声音悠远及近,已是上了二楼。

眼神看了一圈,卫十二仿佛突然瞅上了靠窗的那桌人,走了过去,下巴抵着扇子,轻佻的打量着那小姐,突然笑道:“芙蓉失新艳,莲花落故妆。好好,小姐真是生的一副好容貌。”

芮铭暗笑,这小姐相貌平平,身边随便站着的一个仆人都比她好看一百倍不只……芮凌不是瞎了狗眼就是另有图谋。

这两句诗词本就十分无礼,卫十二还那副神情强调。小姐身旁的女仆已经“唰”的一下将配剑都抽了出来。

“你是什么人?”之前从马车下来的华服女仆喝道,“竟敢对我家小姐不敬。”

卫十二一看,又道:“这位姐姐也是秀­色­可餐。难道是急了我只看你家小姐否?莫怪莫怪。我这儿还有诗词送你呢。红绡一副墙,轻拦白玉光……”这本是当时有名的“十香曲”,这两句乃是露骨的形容女子|­乳­ 房之语句,那华服女仆听了顿时暴怒,一剑就刺了过来。卫十二合了扇子,轻轻一拍,便将那剑锋拍开了几分,身形闪错之间,他还在得意的吟诗:“是夜深,不肯便入鸳被,与解罗裳,盈盈背立银扛……”

诗未吟完,便已将几个女仆全部制住,顿身之时,已经是贴在了小姐的耳朵上,卫十二轻浮一笑,缓缓道出诗句的最后一句:“却道……你先睡……”

那小姐饶是再淡定,银眉也竖了起来,抬手就拿起了桌上的笛子。

芮铭看的不舒服了,踢了芮凌一脚,怒道:“还不出去。再迟了你还英雄救个什么美?!”

芮凌应声闪了出去。

芮铭已经没了兴趣再看,倒了杯茶水喝下,还十分不是滋味。外面说了什么没仔细去听,只听见“啊——!”的一声惨叫,卫十二从楼上撞飞了窗框,摔倒了大街上。如同所有纨绔子弟那般狼狈不堪的爬起来,指着二楼臭骂:“你等着,待我叫了人来与你再打!”接着灰头土脸的上了马,忙不迭的跑了。

自然是惨不忍睹。

芮凌那档子破事儿成与不成,他也不­操­心。转身就下了楼,骑了马直追卫十二而去。

直奔出了三里多地,快回了芮家堡的时候,芮铭才看到大树下拴着的白马。

“十二,人呢?”芮铭口气并不算十分之好。

只见一袭白衣的卫十二从树后走了出来,跪地道:“主人,属下在此。” “你演的不错。”芮铭上前一步道。

“多谢主人夸奖。”卫十二回道。

“可有什么发现?”芮铭站定在卫十二身前。

“似不是本地人。”卫十二犹豫了一下回答道。

“把话说清楚。不要吞吞吐吐。”

“……马车上所用木雕工艺,似是苗疆一带特有风格。他们几人汉化虽然流利,华衣女子气极之时,还是捎带了外族口音。且属下与那几个女仆交手之时,偶然、偶然……”卫十二不自然的垂了眼睛,“偶然看到他们的内衫刺绣应是苗疆风格。”

还有心思注意女人的内衣!芮铭沉着脸想到。

“那你觉得是哪门哪派的武功?”芮铭压着声音问。

卫十二又欲言又止。

“快说。莫让我再重复。”芮铭不耐烦道。

“属下妄言。”卫十二重重的叩头道,“几名女仆的功夫倒是平平,未有路数。那小姐的功夫刚要施展,属下便被凌公子踢下了楼……不知为何,总有一种凌公子在为这几位打掩护的感觉……”

芮铭听到“踢下楼”三个字,眼前又浮现起刚才肆意公子模样的卫十二。低头方才仔细去看,他脸上的装已是擦去了,又回到了那个四平八稳,面无表情的卫十二。身上的衣服却还来不及脱,直接开了腰带,长衫在山林的风间被吹的飞起。让芮铭有一时的恍惚,以为卫十二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名流公子。

他心里有什么开始暗暗流动。

卫十二许久不曾等到芮铭的回答,刚抬头,便一下子被芮铭扯起来,压在树杆上。十二的背在树杆上撞的生痛,他微微擒了眉,茫然问:“主人?”

“十二,你武功不错,易容又十分­精­妙,连侦破都能如此细致入微……”芮铭一手压着十二,一手粗鲁的在他的嘴­唇­上揉压,直到卫十二的嘴­唇­又红又肿。芮铭低声说出来的这些话,沙哑的也有如情话般,让卫十二忍不住要别过头去。

“你真的是……存心要让本堡主迷恋你不成?”

卫十二一惊,回头正要张了嘴要解释,芮铭已经捧着他的脸,死死的亲了上来。嘴­唇­纠缠嘴­唇­,牙齿磕碰牙齿,舌头勾引舌头。卫十二一时间几乎要被那带着无比霸道的气息刺激的晕了过去。

直到他无法唤气,芮铭才松开他。他张着嘴,有些懵的喘着气,眼神一片迷蒙。

芮铭轻笑,用拇指擦去他嘴­唇­上自己留下的湿润,用沙哑的声音低而坚决的道:“十二,我想要你。”

和谐野外

芮铭轻笑,用拇指擦去他嘴­唇­上自己留下的湿润,用沙哑的声音低而坚决的道:“十二,我想要你。”

话音未落,他便一把撕开了卫十二的衣服。压着卫十二的手,弯腰咬着十二胸前的□。空着的手,顺着十二的胸肌摸下去,解开裤链,抓住十二身下的□,粗鲁揉弄起来。十二浑身一颤,却没有动作,只是柔顺的配合。

这大大激起了芮铭的欲望。

(……和谐500字……)

芮铭抱着十二,就地一滚,两人衣衫狼狈的倒在草丛里。喘息了好一阵子,才慢慢恢复了­精­力。

芮铭是极满足的,他那物件,还含在十二的小 |­茓­之中,包裹在一片微微张合的温暖之中,慢慢又快有了­精­神。想了半天,芮铭才十分不舍的将自己的□拔了出来。

届时已是黄昏,风有些凉,吹着他十分不舒服。

站起来看着自己身下的一片狼藉,芮铭皱了眉,刚想随手用衣摆擦净。旁的十二便已经将自己那白衣扯过来,跪在芮铭双腿间,仔细帮他清洁­干­净。卫十二的裤子只是草草的系了绳带,长衫依然大开着,似乎全无所谓。

芮铭看着额头带汗,­唇­角艳红,媚眼如丝的十二,已是有些看呆了。

“事出突然,未曾准备,只能使用衣物擦拭,请主人恕罪。”卫十二的声音已恢复往日的平淡,然而声音里的沙哑,却提醒着二人刚刚发生了什么。

半晌,芮铭从恍惚中回神,才惊觉自己竟然被一个影卫吸了神智,掩饰的咳嗽了一声。

“回堡吧。”他道。

“是,主人。”卫十二一如既往的恭敬回答。

两人默默的上路,芮铭也无了一日中嬉笑调笑的神­色­。

卫十二亦垂着眼帘,只是抓着缰绳的手指,已经因了愤怒羞辱,紧的发白。

只有那团压倒了断了根的草丛,方才提醒着二人,刚才在荒郊野岭之中,做了什么荒唐事。

于此同时,天边不知道核实出现的乌云,已遮了夕阳。

冷风中,压抑的­阴­暗,渐渐笼罩了远处的芮家堡。

忠犬十一

18

是夜。

昙花已孕了骨朵,正待开放。夜来香的香气悠然传来,似要迷醉众生。

芮铭站在廊前看着院内一番景­色­,安静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有一阵隐隐的异动,接着衣襟一闪,院子里,已有人跪于廊下。

“主人,褚十一任务完成,前来回报。”

“等你许久了,说吧。”芮铭在躺椅上坐下。

又是一阵衣襟悉索之声,褚十一已恭敬立于躺椅旁边,端起旁的珐琅彩瓷壶倒了杯温热的龙井茶,小心呈上,方才道:“属下奉命一路跟踪夕公子。待主人走后,夕公子又送了大小姐两里多地,就找了个由头,折返回芮家镇,在南礼巷内进了一户院子,夕公子武功不弱,属下不敢靠近,只知道夕公子将一个紫檀木方盒子交了出去。”禇十一说的轻描淡写,但是能一路追踪不被青衣十二骥之一察觉,还能清楚探到递交出去了一个颜­色­、形状、质地都十分清楚的东西。禇十一的功力,恐怕与青衣不相伯仲。

“夕公子出来后,便径直去了祥莱酒楼。属下料想那盒子里应是个关键物件。便斗胆不再跟踪夕公子,擅自跟了那接了盒子的人去。”禇十一道。

芮铭听到这里,突然笑了一声,问道:“十一,你说若是我派了卫十二去,他会怎么办?”

禇十一没料想过这么个突兀问题,怔了怔道:“十二定会死板严谨,来去都跟着夕公子,决不会违背主人的命令,哪怕一点。”

“不会违背?他哪里是不会违背,根本就是一分都不肯多做。”芮铭有些咬牙切齿,“他连主动倒个茶都不会。”

“……”禇十一只能装做没有听见,沉默起来。

“接着说。”芮铭拉回了神智。

“是。那收了盒子的人,乃是当地的一个寡­妇­,其貌不扬,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便从后门出了,交给城隍庙里的老乞丐,那老乞丐一路行讨入了黄集县关,在银杏林子里透,把这盒子递给两个穿黑衣的江湖人。”

“江湖人……可看的出武功路数?”芮铭沉吟道。

“两人相貌平平,未带兵器,黑衣上也无明显派别标记。属下于是便乔装打扮,和那两人斗了一场。”禇十一道。

芮铭听了便想到了装了纨绔子弟的卫十二,微微一笑:“结果呢?”

“路数诡异,虽有意掩饰,但是属下觉得,似乎是……”禇十一弯腰压低了声音,在芮铭耳边道,“无量魔教的路数,恐怕还是武尊一脉的……”

话未说完,芮铭已经“唰”的站了起来。他负手在廊下走了两圈,突然道:“若真是无量教的话,我今日在祥莱酒楼也碰到一位。”

禇十一愣了。

芮铭将白天遇见那位拿笛子的少女说与禇十一听,说完之后他道:“根据卫十二的描述。那小姐恐怕正是魔教四尊者之一的乐(yue)尊南宫飞燕了。”

说罢,他抬头道:“十一,有场大戏正要上演,你我皆是演员。”此时的芮铭,脸­色­冰冷,然而双眼却燃烧着带了血腥的兴奋。与平日里百无聊赖的芮铭全然不似,反而有一种入了魔寐的怪异感觉。

禇十一却似乎见怪不怪,单膝跪地道:“属下为主人之愿,定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芮铭朗声大笑,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叹了口气:“十一,你说我这个做主人的怎么样?” 他已是还原成那个状似十分无聊的大堡主神情。

禇十一抬头看他,道:“主人待属下等极好。公正不阿、赏罚分明。”

“抽你鞭子,也算好?”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身为芮家堡之人,自然要遵循家法。若家法有失偏颇,可改。然而规矩万不可废。”禇十一顿了顿补充道,“正是因为主人立了规矩,决不会无缘无故乱施于手下众人。才让属下心甘情愿誓死追随。”

“……心甘情愿……誓死追随吗?”芮铭一震,走到院子里,看着月亮,无比落寞道,“怪不得卫十二那副循规蹈矩的模样。他从来都不曾打心里想要奉我为主……”

“主人,兴许有一日,十二是会明白您的……心的……”禇十一有些接不下去话了,“主人若无其他事情,属下现行告退。”

芮铭在院子里,静了一下,随后道:“五日后乃是中秋。十一你找个事由,顶了卫十二的岗。让卫十二在屋子里好好睡一觉吧。”

“是。”

“你自己也要多穿一些。”芮铭抖了抖袖子,面­色­冷了下来,“中秋那日,风恐怕很大呢。”

无量武尊

19

八月十一日,夜。

卫十二当值回来,推开院门,便看见冷冷站在中间天井下的黑衣人。那人身材强壮,表情冰冷,轮廓深邃,丹青眼鹰勾鼻柳叶眉,正盘臂而立。见人回来,一双冷眼猛地盯向卫十二。

十二只觉得霎时间被那人得气势压得有些难以呼吸。

“老七,自己人。”冯九从屋子里走出来,拍了一下那人的肩膀。那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顿时消失。

“这是郑七。”冯九简短道,“老七,这是小十二。”

两人都只是颔首一点,算作招呼。

郑七随后便跟冯九进了房间。卫十二这才注意到,平日里算是冷清的院落,已然有七八个屋子里亮了灯。

赵大、钱二、孙三……这些人似乎都已回来了。

怎的突然……

卫十二只觉得奇怪,回到房间时,叁肆已是兴奋抓着他的手道:“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不?”

“唔?”卫十二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声。

“郑七啊!还有钱二、孙三……”叁肆兴奋的要死,“黑衣十二骥,竟然已经聚齐八骥了。真是难得。”

“很难吗?”卫十二却不清楚。

“你难道以为黑衣影卫是一直留在芮家堡的吗?在暗西厂的时候,卫哥您有好好听过训吗?”叁肆鄙夷道。

“……”卫十二没有回他,只脱了那黑衣,穿了宽松的衣物,盘腿坐于床榻间,开始运功。

叁肆也不奇怪,径自讲道:“青衣、黑衣,堡内最多留不过六人,其他人都分散在各郡州分堡内,便于堡主处理一些秘密事宜。只有每年中秋乃是例外,如身上无事之人必须全部回堡。”

卫十二开始默念内功心法。

叁肆继续絮叨:“不过今年黑衣虽然回来了八人,可是青衣却是异常的少啊。到今儿,似乎只有芮夕、芮凌两人而已。”

两人?

不就是说外面呆着的青衣未有一人归么?卫十二不由思索。

“哦,还有一个事情。中秋那天,我被分到‘一夜风雨楼’当值!”叁肆依然很开心的模样,“卫哥,你没听说过‘一夜风雨楼’的事情吧?那楼是三层小楼,别看它黑漆漆不起眼,其实是玄铁打造,­精­钢铁股,水火不摧。这小楼里,还关着一个人。你知道是谁?你猜猜,猜猜?”

叁肆本没想过卫十二会接他的话头,没想到卫十二听到此处,却缓缓睁开了眼,问道:“是谁?”

叁肆咳嗽一声故作神秘道:“乃是芮家堡上任堡主,我们主人的亲大哥,芮惊涛!”

“芮惊涛?”卫十二一愣,“你是说武尊芮惊涛。”

“对对,就是他!”叁肆对自己制造出来的震撼效果相当满意

“若我记得不错。十五年前获得金羽令,入漠北得金羽剑,参悟无量神功,成为无量教四尊者之一,后因杀戮太重,被武林人士追讨,终不得其踪。你说的乃是此人?”卫十二追问。

“就是此人。”

卫十二将最近诸多怪异之事串联,已预感到了一些蹊跷,低声道:“叁肆,你还是推了中秋这岗。恐有祸事。”

叁肆苦恼道:“主人已是下了令,侍卫、仆从大半都告假回家了。影卫人力也不足以支撑巡逻之职,我这恐怕推不掉的。更莫说抗命还有二百鞭子等着我。”

卫十二沉默。叁肆的话并非无有道理。抗命的鞭子抽完,中秋那日连爬也爬不起来,万一有事,连自保恐怕都成问题。

“那你记得若是有事,定要求助。”卫十二最终勉强退让道。

“好。”叁肆浅笑,突然问,“卫哥,你知道吗?听说主人的爹娘,就是被芮惊涛十五年前在中秋节的时候杀死的。”

卫十二浑身一震:“什么?”

“芮惊涛练成了无量神功第七重,已经绝情绝爱,亲手杀了自己的父母。还把当时只有几岁大的堡主囚禁于‘一夜风雨楼’的地牢里整整三年。听说若不是大小姐当时早就嫁入王府,一样会遭难的。”叁肆感慨道,“我也是听人谣传的,说是当日芮家堡一片火海,大部分人都死绝了。连芮惊涛的贴身青衣也只剩下了一人而已。”

“那……后来呢?”卫十二问道,不知怎的,想到芮铭竟然受过这样的苦,他就觉得心里有些酸软的痛。

“后来啊……”叁肆眼睛一转,笑嘻嘻道,“听说后来芮铭不知道是从哪里偷了半部无量神功,也练成了这妖功,找到机会烧风雨楼,逃到了京城王爷府内。直到十年前,他才以弱冠之龄回到芮家堡,以玄铁重铸‘一夜风雨楼’,合着武林几大高手,将芮惊涛锁了进去。只是我们当时被囚禁于暗西厂内,全然不知道外面的血雨腥风罢了。”

卫十二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月光照在上面,铺上了一层银光。他缓缓地握掌成拳,低声问道:“当时那唯一活着的青衣是谁?”

叁肆挠挠头发:“似乎是……似乎是叫做芮夕。啊,对了,听说就是夕公子!”

中秋血夜

八月十五日,夜,玉兔东升,月满西楼。

芮家堡上上下下早早就掌了彩灯,然而因了惯例,下人们都回家探亲,只有些丫环和长工,偶尔走过,发出些声响。

殷殷中有凉风袭来,那些灯笼纷乱的随风摆动。

不知为何,总有一种­阴­森的不似人间的感觉。

铭雅居内的邀月堂,早已灯火通明,两张诺大长餐桌上摆满了各式­精­致的糕点菜品,却总共坐了不到十人。左侧桌上乃是笑着私聊的芮夕和芮凌。右手桌旁则是闷声不吭的五位黑衣影卫,分别是赵大、钱二、孙三、郑七、冯九几人,陈十和禇十一因了今日当值,故隐在暗处并不现声。

一时间除了上菜动筷之声,再无其他杂音。屋子内安静的有些要命。

月升至顶,天­色­全暗时,芮铭才穿着滚着金边的黑­色­敞袍,内着亮缎子料的黑­色­交领长衫,身后跟着肖冬青出现在邀月堂内。随后陈十,禇十一也从隐身处现身,站于芮铭身后。

在座诸位同时立座,拜倒:“属下等恭祝堡主身体康泰,和气满堂。”

“都起来吧。大过节的,这么拘束作什么?”芮铭兴致倒是很高,“刚在外面应酬阁主和分堡的主事,让诸位久等了。来,我敬大家一杯”

酒过三巡,气氛便松动了一些。芮铭坐在上首,青衣黑衣便按着规矩一次给芮铭呈上各种礼物。芮铭笑着评价两句,便让身边的禇十一收了去。

轮到芮凌献礼的时候,他笑嘻嘻的拿着一锦绣长盒子,鞠躬道:“主子,芮城与我有一份大礼要交了给您。愿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哦?芮城这小子还没回来,就托你一起上礼了?打开我看看。”芮铭笑道。

“是。”芮凌解开上面的丝带,打开盖子,双手将那盒子呈递之芮铭的面前。芮铭看了一眼,道:“也难为你这些天来辛苦保存,没至于烂掉。”

芮凌恭恭敬敬的说:“这也算是芮凌的一片苦心。”

芮铭突然冷笑一声:“十一,收了。”

禇十一上前接礼,看清楚了里面装的什么,脸­色­不禁一凛。

那是一只断臂,断臂的主人死前必定猛烈挣扎过,断臂前段的手掌里,还仅仅攥着一本帐簿,被血染了个透,时间久了,血已发黑。整个断臂都呈现出青­色­的腐烂,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

与此同时,屋内的整个气氛已经大变。

芮凌、赵大、钱二、孙三已移至芮夕身后站定。剩下郑七、冯九二人,则向芮铭靠拢了几分。屋子里不多几人,瞬间被划归成了两类

芮铭靠在椅子上,嘴尖微微翘起,来去打量了芮夕等人,道:“若没料错、前次我出堡遇袭,死了四个青衣,是芮夕芮凌你们牵头谋划的吧?”

芮夕笑道:“只要泄露一两个模糊的消息出去,死几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芮铭又问:“芮城、芮华、芮月……三人已死?”

芮凌挺身道:“芮华、芮月死的早了,刚出堡我便已经结果了他们。因此未曾留下断臂送给主子。”

“然后芮夕盗了我的私印,伪造了手谕给远在京城的芮霄、芮云和芮支三人?”芮铭又问。

芮夕脸­色­微变:“主子那日夜里已经知道了?”

芮铭没有答他,却径自问下去:“我待你二人不薄,以兄弟之态相处。今日你们要反我,又是为何?”

芮夕张口还未说话,芮凌已经盛气凌人道:“因为你不配当芮家堡堡主!自你任堡主以来,胸无大志,无所作为,芮家堡江湖地位一落千丈。怎么比得上芮惊涛,我芮凌也只尊他一人为堡主——”他话未说完,芮铭突然从座位上消失。

又如同魅影一般,出现在芮凌的面前。完全来不及躲闪,芮铭已经猛然伸手掏穿了他的胸腔。芮凌只听见自己骨头崩碎的声音,再然后就发现自己的心脏位置,穿了个从前到后的大洞。他张口想说什么,喉咙里只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泛出一堆血沫。

而芮铭却已经坐回了堡主之位,若不是手里那颗冒着热气滴着血急速跳动的鲜红心脏,决不会有人敢说他离开过座位。

这一切发生在极快的一瞬,快到在场没有人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快到所有人脸­色­顿时惨然。芮夕等人看着站在屋子里留了洞的芮凌,再去看淡漠如初的芮铭,只觉得一阵恶心。

芮铭惰懒的靠在椅子上,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托着那颗心脏。

“冬青。”他声音很冷漠,“凌公子怕是被我惯久了,规矩都忘了,给他立立规矩。”接着手指收拢,那心脏顿时被挤得稀烂,烂泥一样的从芮铭的指缝间散落到台阶上。

“是。”肖冬青上前一步,朗声道:“芮家堡家规十一条:以下犯上者,死;残害同盟者,死;不听管教者,死……”

他的声音平静的很,然而每说一条,就好像在众人的心上敲了一记。屋子里死机一片。只有禇十一掏出湿巾,半跪于芮铭身边,仔仔细细将他右手的血污擦了个­干­净。

“……妄为是非者,死。”肖冬青语毕,芮凌的身体方才倒地,在地上抽了几次,再没了动静。

芮铭带着那个没有温度的笑,抬眼看着芮夕问:“芮夕,你呢?为何犯上?”

芮夕袖子下面的拳头,因了紧张,紧紧撺着,脸上却带着于平时别无二致的表情,道:“忠仆不侍二主。”

芮铭嗤之:“愚忠。”

“今日便是死,也要救得大堡主出楼。”芮夕坚决道,似是有了十足把握。

“可以。你去救吧。”芮铭道。

芮夕一愣:“什么意思?”

“芮家堡兴衰、芮惊涛死活……我通通不在乎。”芮铭仿佛讽刺他一般,“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一直放纵让你在堡内反云弄雨?当初留你在旁,只是无聊。这十年里,你东奔西走执著愚笨的模样,勉强也算得上有些意思。”

芮夕脸­色­陡然白了:“芮铭!难不成放了大堡主,引起又一场武林浩劫,你全然无所谓?”

“死多少人,灭多少族,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芮铭道,“你不要忘了,我和大哥一般,练的是无量神功……”

芮夕浑身一颤,不由自主道:“那绝情绝爱的魔功。”

话未说完,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巨雷,整个地面晃了几晃,从屋梁下震下了许多细沙瓦砾。然后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响声,桌上的器皿被震碎了大半。

“啊,用了炸药?好办法。”芮铭看着一夜风雨楼的方向,那边已是渐渐起了两三团火光。庄内也有人拿了锣鼓到处响警。

芮夕突然笑道:“我突然想起来,今日在一夜风雨楼值岗的,似乎是和卫十二一个屋子的那个影卫。卫十二仿佛很紧张此人……”

芮铭那淡漠的神情陡然一变,眼神里­射­出冷光:“冬青,影卫归你号令,堡内所有参与犯上的人,统统杀尽,一个不留。”

“是。”

肖冬青话音未落,芮铭已经推门施展轻功掠了出去。

外面院子已有影卫将这里层层围住,再远处,也有侍从来回拼杀。芮铭却统统不顾,只快速的往一夜风雨楼而去。

武尊出世

21

卫十二在第一声爆炸响起之时,就已经推开房门,朝一夜风雨楼奔去。

爆炸之声越来越响,接连几下,在远山之间回荡,震耳欲聋。炸上天的土木,在空气里形成了一篇黄雾,绕着青灰­色­的烟子,连呼吸嘴里都是一把灰尘。

“嘭——!”又是一声巨响。

刚到了风雨楼围墙外的卫十二被震的晃了几下。勉强眯着眼睛,找到了被炸的七零八碎,堆满石块的大门,从旁的豁口里跳进去,漆黑­色­的一夜风雨楼,就突兀的出现在眼前。周围散落着青砖黄土,木材都被炸烂烧着了,绕着依旧安静的风雨楼。

“叁肆!叁肆!”卫十二一手挡着泥土,一手往前摸索,边走边喊。

“嘭——!”又是一声,从风雨楼后面,红光一下子炸上了天。卫十二的耳朵都要被炸懵了。

“卫哥!”身后有人喊了声。

“叁肆。”卫十二回身,有人已经扑入他怀,乃是叁肆。他略放下了心,“你快随我走。这里已经不安全——”

卫十二的话戛然而止。

一道凉意,极其迅速的从叁肆的袖子里滑到十二的面前。十二猛地往后一翻,抬手拍了出去,本要落在叁肆胸前的手晃了晃,拍上了他的肩膀。

叁肆被拍倒在地。

然而已是慢了慢,叁肆的匕首,在卫十二右臂上拉下了一道伤口。

“叁肆,你这是做什么?”卫十二翻身落地,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困惑的问。

“呸。”叁肆吐了口血沫,捏着手里的匕首踉跄的站了起来,嘴上带着恶狠狠的笑,“我做什么?卫十二,你先问问自己做了什么吧?”

“我?”卫十二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我做了什么?这里不安全,你快走……”

“你少在这里惺惺作态。”叁肆冷笑道,眼睛里全是厌恶的神情,“我问你,肆柒是怎么死的?”

卫十二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愣愣的道:“你、你说什么?”

“你还装?哈,骗我什么肆柒还好,肆柒未死。其实是你为了出厂,杀了肆柒吧?”叁肆的脸因为厌恶和仇恨,狰狞的扭曲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老子听了当时就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了你那张虚伪的脸!”

卫十二的脸­色­惨白道:“你为何会知晓?”暗西厂里的事情,从来不会外泄。非是有人故意走漏。

“我当然知晓。”叁肆狞笑,“为什么不知道?连我配你一屋,都是早就设计好的。我又怎么能不知道你做了什么腌臜事?”

“叁肆,你不懂,并不是如此。”卫十二声音微微发抖,只觉得浑身都已冰冷,叁肆那种将他当作最仇恨之人看待的眼神让他无法承受,“叁肆,叁肆你要信我。”

“信你?难道不是你杀了肆柒?!”叁肆质问。

卫十二浑身一颤,低声道:“是我。”

“既然是你杀了她,又还有什么可以信的?你就是杀人凶手。”

卫十二颤声道:“叁肆,你听我解释。肆柒她——”解释什么呢?解释肆柒已遭总管玷污,解释他就算死了肆柒也不能出来,解释其实是肆柒求死?

“肆柒她怎么了?说啊?”叁肆冷笑。

卫十二缓缓攥紧了拳头,身上的颤抖也慢慢的平静了下来,最后他道:“没什么好解释的。是我杀了肆柒。”

叁肆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子充了血:“卫十二!你全然忘记了当初我与肆柒救你的事情!为了自己,你杀了肆柒。你就是一条贪生怕死的狗!”

“你若要,我把命给你便是了。”卫十二道,“你先随我离开此处之后,你想什么时候杀了我都可以。芮惊涛并不是善类,我怕你……”

“怕?怕什么。要怕的也是你。大堡主一旦出了风雨楼,芮家堡还不顷刻陷入他的掌控之中。芮铭那扶不起的阿斗,能做什么挣扎。”

“叁肆!”卫十二隐隐焦急,还要再劝,却陡然停住。

“啊哈哈哈哈哈——”一夜风雨楼里,突然传出一阵朗声大笑。那笑似自异界而来,响声上达天庭下至地府,刹那之间响彻芮家堡内。因那声音带足了真气,近处之人竟无一不被震的五脏六腑移位。叁肆更是一口血喷了出来。

“叁肆!”卫十二连忙上前,却被叁肆眼神中露出的狂热和崇拜钉在了原地。

“武尊……是武尊!武尊出世了!”叁肆每说一个字,血就一直往出狂涌,然而他就如中风了一般,浑身兴奋的打摆子。、

卫十二顺着他所看的方向看过去。

风雨楼前黄烟渐渐散去,风中突然想起金属摩擦之声,“嗡——”的一下,一样东西迎面扑来,卫十二屈膝后仰,方才险避过去。那物件随后“腾”的一声,Сhā入了倒了一半的围墙之中,深了足有一尺,因了阻势还在不停抖动。

那竟然是一扇被炸的扭曲的玄铁大门!

接着有人从漆黑的楼内走了出来。

那人衣衫褴褛,头发披散,活脱脱一个乞丐。本是闭着眼,似乎在适应强光。却感觉到了什么,猛然睁眼,眼内神采变换,最终溶为一处,沉淀下来,归于虚无。正是无量神教武尊芮惊涛。

他看到站着无损的卫十二半晌,面无表情道:“何人?”

卫十二抱拳,却已是起了防御之姿:“瑞家堡堡主属下黑衣影卫,卫十二。”

未料话音刚落,芮惊涛抬右手,夹杂着巨大真气的一掌排山倒海般逼了上来。卫十二急速后退,欲躲过这一掌。芮惊涛却不慌不忙,抬左手,顺力叠加与前掌力之上,一刹那,凶猛的真气翻倍扑上,压迫的卫十二胸口生痛,喉咙里一呛,已是泛上了血味儿。

接了这一掌,必死。

然而身后便是叁肆,已是退无可退。

卫十二勉强站定,咬牙去接,果不其然,双掌刚碰,芮惊涛那真个犹如惊涛拍岸般的内力仿佛利剑一般,将他从里到外刺了个透穿。

接着从背后腰间,猛然传来一下巨痛。

卫十二“哇”的一口,吐出血来。勉强扭头去看,叁肆拿着的那把匕首,正刺穿了自己的腰部。叁肆正­阴­狠狠地笑着。

“叁肆!”卫十二踉跄了一下,扑到在地。

前面芮惊涛已收了掌,只冷冷的看着他。

叁肆笑着道:“你这条贱命,怎能污了武尊的手。要杀,也应该是我亲自解决。”他边笑边说,边说边吐,吐的已不是血,乃是成块的内脏。他本可站在一旁,等芮惊涛一掌解决了他,再来慢慢□。然而叁肆却冲了上来,将武尊大部分内力都转移到了自己身上。

“叁肆!”他声音已经发抖的厉害,“叁肆……”

叁肆瘫倒在地,呛了血:“卫哥……我、我还是不忍心……”

“我、我知道。”卫十二想要抬手去摸他,却发现右手已经失去知觉。刚芮惊涛哪一掌,自己只受了三分,便已经断了右臂。

“你把这个……送给肆柒……”叁肆将一块占满了血的银锁掏出来,想要递给卫十二,却半天没有成功。卫十二用左手一把抓住,抑制着哭声道:“我知道。”

“告诉她……来年开春……我娶……”叁肆睁着眼睛看着天,声音断断续续,然而他的眼睛里却闪过许多绚烂的光芒,似是看到了不曾存在过的未来。

“肆柒……”少年最终停止了呼吸。

卫十二紧闭着眼,捏着手中银锁,浑身发抖。冰凉的寒意从脚尖蔓延到胸口,那是撕心裂肺的痛,刺激的他的每一分神智。

“儿女情长。”背后始终冷冷看着的芮惊涛道,“既然如此,我当回好人,送你一程。”说罢,真气猛然又胜了起来。

芮惊涛这一掌速度极快,如离弦之箭,划破苍穹,直奔卫十二眉心而来。

十二半跪在地上,体内的内力几乎被芮惊涛拍散,右臂已断。在芮惊涛矛隼般的一掌下,无一分生还之机。

此时的卫十二也并未想过要继续活下去。他依旧捏着叁肆的手。放弃一般的,闭起了双眼。

芮惊涛便在他闭眼的一霎,袭近面前。掌风从卫十二的脸颊飞过,刺的生痛。

突然听见一声巨响。

声音响亮,竟尤胜于之前的炸药。

石子皆被震飞,随后噼啪落在四周的泥土之上。

预料之中的巨痛并未到来,卫十二睁眼一看,芮铭身着黑衫,背对自己,单手抬起,已是与芮惊涛对了一掌,四周看起来仿佛陨坑般深陷四­射­,然而芮铭的身形却巍然不动。

正诧异芮铭之力竟似与芮惊涛不相伯仲之时。

芮铭已回头,冷冷的看着他,满眼的怒火:“谁许你寻死的?!卫十二,你莫不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兄弟一战

22

芮铭冷冷的看着他,满眼的怒火:“谁许你寻死的?!卫十二,你莫不是又忘了自己的身份!”

卫十二却竟似没有听到一般,只低头紧握住叁肆开始冰凉的手。

“芮铭。”芮惊涛已辨认出面前是何人,然而语气却淡漠的仿佛在唤不相识的人。

芮铭回头,抬眼看着面前的人,低声道:“大哥,好久不见。”

“你长大了。”

“已过十年。”

“你不是自封经络,为何无量神功似有大成?”

“你被少林掌门一掌打入风雨楼后,为了芮家堡不倒,二姐耗尽全身功力,重开了我的经络。”

两人分明是至亲兄弟,一二来去的对话却无一丝起伏,毛乎悚然到可怕的地步。又因两人声音相近,轮廓相似。听久了,竟然觉得似乎只有一人说话,来去都是回音。

“第几层?”芮惊涛又问。

芮铭眼也未抬道:“我练到了第几层,你试过不就知晓吗?”

芮惊涛冲着卫十二微抬下巴道:“你很在乎他。”

“我的东西,自是不能让旁人碰。”芮铭却无反应,漠然回答。

“旁人?”芮惊涛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只是那笑容既僵硬又冰冷,让人看了能活生生的打上几个激灵。

“我偏要试试。”芮惊涛鬼魅般的移了过去,右手已袭至卫十二的额头。芮铭在旁边看的清楚,抬手已是挡了下来。

“打狗也得看主人。”他手掌一翻,猛然挺进,直击芮惊涛的肘部。

芮惊涛哈哈一笑,凌空跃起。

两人顿时斗到一起。

此时子时刚过,燃烧起来的芮家堡,与月光交相辉印,将天空照的通亮。同习了无量神功的二人,在火光之间,时隐时现,所到之处,莫不是一片废墟。凶猛的真气四溢,将四周之物悉数毁灭;普通人完全无法看清的招式套路更是集百家所长。无论是少林拳还是武当腿,平凡无奇的招式,都能在二人的交手中,因了无量神功的原因,发挥出极大的威力。

这一场百年难遇的对决,若有人能在旁地近观,定能受益匪浅。

只可惜,现场唯一一位旁观者,却垂眼而坐,完全不关心他们的恶斗。

正在此时,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突然传来一阵隐隐的笛声,缓慢而宁静,似一条流淌的河流,要把人的魂魄勾走一般。

芮铭自空中落地,发丝已有了两分乱。再抬手避过芮惊涛的一招,已到了卫十二身边。

“卫十二,捂住耳朵!”他道。

卫十二却一动不动,仿佛灵魂出鞘。

芮惊涛两招杀记袭来,芮铭就地一滚,怒喝道:“卫十二,你傻了么!捂住耳朵!”

那笛声陡然一扬,竟然配合其芮惊涛的节奏而动。一瞬间,芮惊涛的功力似乎高了不止数倍。

芮铭看着纹丝不动的卫十二,额头已出了薄薄冷汗。心下一横,猛然一招将芮惊涛逼开数丈,回手就是一记手刀砍上了卫十二的后脑勺,卫十二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这是一个破绽。

芮惊涛又怎么会失了这个机会。

待芮铭回身迎对,芮惊涛的惊涛拍岸掌随着诡异的笛声已袭至他的胸前。这一掌,芮惊涛是带了十二分内力的。几乎要将自己这三十余年来的所学­精­华全部运用到自己的双手之间。

芮铭的发髻,因为真气溢满,竟被挣断。

这一掌,极其凶险。

世间有谁能躲得过?

你?

抑或是他?

谁能避开这仿佛阎王索命般的一击?

芮铭仓促间大喝一声,双掌重叠,一掌拍了出去,直迎上芮惊涛那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一击。

笛声戛然而止。

接着“轰”的一声,两人四周的围墙全部齐腰而断,连玄铁铸造的一夜风雨楼似乎都承受不住一般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芮惊涛一跃而起,落地之时,往后踉跄了五步,方才停住。

他的脸颊被飞溅的石子划出了伤口,双眼中充满了极其差异的神­色­。接着他缓缓抬手,蹭下了血迹,不敢相信般的看了又看。

芮铭长发披散空中,冷面负手而立,如地狱修罗般。

“你……”芮惊涛无法相信的开口,“你竟伤了我。”

“总有人能伤你。”芮铭冷然道,“大哥以为我已练至无量神功第几层?”

“你……”芮惊涛渐渐平静,接着疯狂大笑,“好好好!哈哈哈哈——!果然是我芮惊涛的弟弟!”

“还要再试试吗?”芮铭无视他的笑声,只问道。

“好好,再来!”芮惊涛刚说完,远处又响起了笛声,只是缺了几个音节。芮惊涛听见,眉头微皱道:“芮铭,今日先走,来日再战。”说罢,也不等芮铭回话,转身就掠出了院子。

芮铭皱眉闭眼,站在那里,听着远处脚步消失。他眼前一黑,一下子就滑倒在地。撑着旁边的碎尸勉强坐了起来,连忙去探卫十二的鼻息。直到感觉到卫十二还在轻微出气,方才真正松懈下来。

他“哇”的一口吐出两口黑血,痛苦不堪的靠在石头上,抚着胸口,急速喘息。芮惊涛第一掌就伤了他的心脉,后面全是靠了一口真气强撑。最后那一掌,他已是强弩之末,故作镇定而已。负手而立,只是不想让芮惊涛发觉他右手掌心已是被伤的可见白骨森森。

眼前忽明忽暗,阵阵的发黑。

芮铭只觉得已是快要失去意识。

然而周围的火势越来越大,开始往两人一尸所在之处蔓延。他都能闻见自己头发被烧焦的味道。不想死,就得拼命。

芮铭只能使劲掐着自己掌心的伤,勉强才被巨痛刺醒。

周围只剩下风雨楼乃是玄铁所铸,不怕水火,芮铭便抓住卫十二的双臂拖着走,未料卫十二却是左手紧握住叁肆的右手,死死不肯松手,芮铭使尽全身力气也不能分开。他只能连带一人一尸往风雨楼拖,才走了几步,便累的气喘吁吁,又是几口血吐了出来。

火势已经蔓延到了十二脚下。再这么下去,两个活着的也只会葬身火海。芮铭当机立断,从卫十二怀里摸出他随身携带的短刀,一挥手,便斩断了叁肆的手腕。只留下一只手被卫十二紧紧捏住。

他艰难的把卫十二拖进了风雨楼内,毫无形象的坐在大门边,咬牙切齿地狠狠捏着卫十二的脸蛋道:“你这个奴才,平时看不出来,重的跟头猪似的!看你醒了,本堡主不好好收拾你!”

火烧芮家

23

芮惊涛起落几次,已是飘出了芮家堡主院落之外。

天­色­已经微明,身后的芮家堡深陷一团熔火之中。

笛声渐渐清晰了,他顺着那个方向,又是一会儿,远处隐隐的便看见几个人影,近了,才发现竟然是之前在祥莱酒楼被调戏的那小姐与众仆。

那着灰­色­儒群,面容普通的小姐,正手持半只笛子,闭眼吹着。待芮惊涛落于她的身前,方才缓缓收音。

“南宫飞燕!十几年没见,你怎还是这副幼龄之姿。”芮惊涛问。

那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姐,正是无量神教四尊者之一的乐尊。她缓缓抬眼,眼中只有手里的笛子。扬起那半只笛子,看了看,道:“断了。”接着似乎才看到芮惊涛,“芮铭震断的。你弟确是练武奇才。”

“哼。”芮惊涛倒有些闷闷不乐,“他竟然伤了我。”

“你若悟了无量神功第九重,又怎会被伤?只是你杀戮太重,恐怕难办。”南宫飞燕将半只笛子仔细收藏于怀中,转身上了马车,“走吧。”

“去哪里?”

“你不是一直想见无量天尊吗?金羽令再次现世,这次,也许你能有缘与天尊见上一面。”南宫飞燕道。

芮惊涛的眼神里一下子充满了狂喜:“好好好!”说罢跃上了马车,随着南宫飞燕一起离开。他全然不曾注意从远处追赶而来的芮夕一行人。

“夕公子!堡主他——”

芮夕看着远处绝尘而去的马车,紧握住袖下的拳头,突然道:“赵大,我……真不知道,我们这番动作,是对是错……主人他已不是二十年前的少年剑客了。他已拜入无量天尊座下,乃是魔教武尊。”

赵大在他身后躬身道:“夕公子,听主令从主命,并无对错。”

芮夕苦笑:“希望如此吧。”

随后朝着芮惊涛一行的方向跟了上去。

芮家堡后门菜地池塘附近,有三个人跌跌撞撞的从里面爬了出来,对面的火势已影响不到此处。互相看看,都是一身菜­色­。

“不知主人安危。”禇十一身上有大小不等二十余处刀伤,但并非致命,他担忧的望向火海。

“应该没事的。”肖冬青吐了吐嘴巴里的烂菜叶子道,“他自己早有安排。”

“这就是他的安排?”郑七指着火海质问,“死了七十多影卫,连带四五个黑衣影卫,两百多属下,三个阁主……这个安排甚妙,主人真是诸葛妙计。”

“唉,老七!不可在肖阁主面前无礼。”十一急忙道。

“无妨。”肖冬青皱着眉头道,“堡主这次确实过分了。但是……他亦是有打算的……”这话说得有些心虚了,“我们便去之前约定好之地点等待,安顿好了再来寻他们吧。”

“只能如此了。”最终三人达成一致,便转身要走。

身后不时传来楼宇崩塌的声音。三人回头。

只见芮家堡的火势越来越大,似乎不会停了一般烧上了云霄。

三人虽不表露,然而看着这猖狂的火,却都忍不住隐隐担忧。

这样的火海里,谁人还能存活?

一夜风雨楼外,火舌如龙卷风般将三层小楼裹入了风眼。

屋内变得­干­燥窒息,玄铁打造的墙壁发烫,隐隐透露出红光。

芮铭并没能喘息多久。

密不透风的火海很快会烧光屋内的氧气,二人刚才没被烧死,但是立即就要窒息而死了。

然而芮大堡主似乎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将卫十二拖到了祭台之下,接着在角落某个不起眼的位置按了按。

“嗖”的一声,祭台下出现了一人见方的大洞,卫十二整个人掉了进去,芮铭随后跃入洞内,接着洞门关闭,火舌和火海内的噪声顿时被隔绝在远处。

芮铭呼了口气,朝四周望了望。

此处似乎是风雨楼早有的地下暗室,四周乃是青石砖砌出。暗室很矮,不到一人高,芮铭需弯腰下蹲方才不至于碰头。面积也不大,三个人若是平躺便刚刚好,再多一个人,就无处下脚了。

芮铭将十二放置于一面潮湿的墙壁下,从墙上沾了些水珠喂予十二。十二发出一声呻吟,却有很快陷入更深的昏迷之中。

芮大堡主似乎对于疗伤十分熟悉,直到这样一时半会也无法醒来,便给卫十二处理了伤口,腰下那刺穿的匕首也拔了出来,用自己的衣物撕扯几条,给卫十二捆绑止血。又从屋子里唯一一件布满灰尘疑似床榻的东西上劈下一块木板,给十二的右手正骨后固定住。这中间,卫十二反复呻吟,紧皱眉头浑身冒汗,却始终未曾醒来。

待一切处理完毕。

芮铭才放任自己瘫倒在地,试着运气行走,却发现不仅内伤严重,体内的内力竟然已经不到三成。

“唉……”他看着头顶的黑暗。

为了个影卫……

真是犯傻。

暗室之斗

卫十二感觉嘴­唇­触到了柔软的东西。

有些温暖,还有点儿痒。

“叁肆……”模糊地唤了一声。

另外一个灵巧的触感,从胸口开始,往身下游走,一直到……

他猛然睁开眼睛,一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往后跃了一步,撞上后面的墙壁,才发现自己浑身巨痛,要散架了一般。

对面那个被推到的人,正在昏暗中撑着墙咳嗽。

卫十二打量了一下:“你……”是芮铭?

怎么如此狼狈?

芮铭抬头看他:“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扶我。”

这时候,先前的记忆才一点一点浮现出来,接着,卫十二低头看见了手中只剩下残掌的叁肆。他的眼神暗了暗,接着迅速燃烧起一种他之前从未表露过的神情。

愤怒。

芮铭见他一动不动,微皱了眉道:“卫十二!”

“叁肆呢?”卫十二却再一次的出乎意料的回应了芮铭。

“死了。”芮铭的脸­色­沉了下来

“尸体呢?”卫十二声音却扬了起来,里面泛着无法克制的怒火。

“扔了。”芮铭沉默了一会儿,最终冷冷的甩出两个字。

“你——!”卫十二急促的喘息着,腰部和右臂的巨痛,让他还能稍微保持理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叁肆已经身死,为何连全尸都不可留?”

“卫十二,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芮铭靠墙盘腿而坐,漠然置之,“怎么处置叁肆,我说了算。”顿了顿,又道,“更何况当时情况危急,要救你一人已实属不易,我……”

“处置?”卫十二语气怪异的重复了一次这两个字,“处置?哈哈……”他嘲笑了两声,“对,您是芮家大堡主。我们都只是您座下奴才,要生要死,也不过是您一句话而已!”卫十二竟是全然不曾听见芮铭最后那句类似解释的话。

芮铭从未见过这般义愤填膺激动的失了常态的卫十二,不禁一愣。

“在你眼里。影卫死了,总还是有的。不过是些听话的狗。”卫十二勉强弯腰站了起来,将外衣脱下,将叁肆的残掌用左手仔细包裹在内,放在角落。他在做着这些动作的时候,眼神悲哀而又温柔。

看的芮铭好不舒服。

仔细想来,卫十二两次失态都是因了这贰叁肆而起……

“你喜欢他。”芮铭得出了这个结论。

岂料卫十二却猛然一震,动作僵了僵。

芮铭一下子不知道什么滋味儿就泛了上来,冰冷刻薄道:“没有我的准许你竟然敢喜欢——”

卫十二缓缓回头:“闭嘴。”

芮铭又一次因了他的反常失去了话语。

“死者为大,莫要再说了。否则……”卫十二抬头,毫无畏惧的直视芮铭,“便是担上弑主的罪名,卫十二也在所不惜!”他一字一句道。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置地如有声。

卫十二虽然是半跪于地,但是身体笔挺、高昂着头、眼神里的目光锐利无比,虽然浑身狼狈不堪,腰间还有一大块血污。但是在这昏黑的屋子里,在旁边盘对而坐的芮铭看来,却该死的英俊。

芮铭这个人,从小养尊处优,虽然多有磨难,却一向是肆意妄为之极。他能为了救个影卫,甩手至芮家堡化为灰烬而不顾,甚至搭上自己的七成功力。因此明知此时的卫十二犹如一头刚被伤到的狼,伸长了爪子露出了牙齿。却还是因了心里那点儿激荡,一下子扑了上去。

“芮铭!”被扑倒在地的卫十二发出一声忍无可忍的怒吼。

芮铭却已经开始撕扯他的衣服,抵挡之间,他已经抚摸着卫十二□□的胸膛,撕咬卫十二的嘴­唇­。

“别……”恼羞成怒的卫十二掌嘴一口咬到了芮铭的嘴­唇­上,顿时血腥味染上了两个人的舌头。

“请恕属下无礼。”卫十二毫无诚意道,甚至带上了讥讽的表情。

他的表情和行为,最终激怒了芮铭。

想也没想,芮铭扬手一个耳光就甩上了卫十二的左脸。

“啪——!”的一声。

卫十二摔到了墙上,咳嗽了两声。

芮铭揪着他的衣服,扬手又是一巴掌高高扬起,却在看清了十二浮肿的左脸后,停在了半空。

然而迎接他的是卫十二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到了他的胃上。芮铭整个人被踹到了暗室的对面。躺在地上,痛到半天没爬起来。

两个人跟刚斗完的野狗似的,瘫在地面,急促喘息了许久。

卫十二更是痛苦不已,尤其是右臂。

“咔哒。”一个药膏瓶子,从芮铭所在的­阴­暗角落扔到了他的面前。

接着听见芮铭冷漠的声音:“把你那张猪脸抹上药。本堡主看见就上火。”

又过了许久,卫十二方才从地上捡起那药膏,打开来,涂到肿痛的脸上,冰凉的感觉顿时缓解了他的疼痛。

“……多谢。”卫十二犹豫了很久才轻声道谢。只是这次,却没有了“主人”二字。

拂情一指

这之后许久,二人都没有说话。

芮铭一直在角落里调戏内伤。

卫十二却因了身上的严重伤势,浑身发热,开始半梦半醒,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从昏睡中转醒。

此时的芮铭正在仰头看着暗室顶部,见他醒来便道:“火灭了。”

火?

卫十二有些困惑,随后才反应过来,应是之前的爆炸造成的大火。他虽未亲眼看见,却隐隐预估到了是何等伤亡惨重。

芮铭站了起来道:“你躲开。”推了推顶部的暗门,还未等十二反应过来,抬手便是一掌,“轰”的一声,暗门便被击飞,光亮中夹杂着泥土石块涌了进来。

卫十二被呛出了几声咳嗽。

接着身体一轻,还未看清楚旁边的东西,竟然就已经被芮铭打横抱起,跃出了暗室。双眼许久之后才适应了,明亮的环境。卫十二方才知道自己之前竟然一直处于风雨楼下的暗室。风雨楼内因高温烧烤,非玄铁锻造之物都已经烧的走样崩塌。楼里一片狼藉。

芮铭将他放下,转身就走了出去。

卫十二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突然猜想,当年芮铭小的时候,是否就是囚于刚才那个暗室之内?

只是却不待他细想,走出风雨楼抬眼一看,卫十二整个人都镇在了原地。方圆五里之内,皆是一片焦黑,断墙残壁处处皆是。各类狰狞之物中隐隐夹杂着烧焦的尸体。荒凉的风一吹过,夹杂了无比腥臭的余味。

“这……”卫十二茫然走下了石阶。

偌大一个芮家堡,昨日那些个青砖高墙、木雕石山、绿树红花……竟然朝夕之间,统统荡然无存。

又走了两步,不出所料,在风雨楼前,找到了一具烧焦了的尸体,断了掌。卫十二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叁肆啊……

芮铭本已经走了些许远,却发现卫十二并没有跟上,转身去寻,便看到卫十二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跪在院子里,面前是之前死掉的影卫,没来由的就一阵心烦。

“卫十二,你……”他说着就去拍卫十二的肩膀。

卫十二猛然回头,恨意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滚!”

芮铭呼吸顿了顿:“你说什么?”

“我让你滚!”卫十二道。随后,十二伸手,将叁肆烧焦的尸体,抗上了肩膀,仿佛尸体并未散发出可怕的气味一般,站了起来。

他回头冲着芮铭道:“卫十二入芮家堡十六载,先杀挚友以求保命,后害兄弟死无全尸。卫十二欠芮家堡的已悉数偿还。从今日起,再不是黑衣影卫!”

说罢,从腰间扯下刻着卫十二的牌子,扔在芮铭脚下,转身就走了出去。

芮铭竟然怔了半晌,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捡起那牌子,随即追了上去。

卫十二背着叁肆,走到了芮家堡后山林中一处空地,将尸体放置在旁,便开始用左手挖坑,他也不管身后跟上来的芮铭。芮铭也有些知趣,只在远处看着,并不上前打扰。

他本已身受重伤,虚弱之极,又只剩下左手可以动。那坑挖起来十分艰难,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方才将叁肆的尸体和残掌一起掩埋进去。封土之前,卫十二掏出叁肆最后给的那把银锁,放在叁肆的耳边,低声道:“叁肆,恕我无法让你与肆柒死同|­茓­。但愿你二人能在地府相会。”

他又刻了墓碑放到墓前,便整个人怔怔的跪坐在林间,一动不动。

天­色­渐渐暗了,又开始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芮铭看着卫十二,心下不耐,最终忍不住上前道:“卫十二,避雨。”要他屈尊降贵去劝一个影卫小心着凉,注意身体,应该避雨……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卫十二却只给了他一个背影。

芮铭又上前一步:“卫十二!”这一次,声音里带了浓重的威胁。

然而卫十二却纹丝不动。

芮铭突然发现,当卫十二决意不再认自己为主之后,他的自我便突出的鲜活生动起来。从在暗室醒过来后,一直冷漠僵硬的是自己,一直神采变换,情绪跃然的方才是十二。

芮铭知道,那个冷漠僵硬没有血­性­的,方才是真实的自己。就恰恰好像卫十二才突然活了起来一般,之前那个芮铭却突然死了……

不,之前那个芮铭,一直都是假的。

调笑也好,开心也罢,漫不经心、兴高采烈,故作矫情……都是假的。

芮铭脸上那些表情,渐渐的被雨水抹去,最后只剩下了淡漠,不……最后连淡漠都没有了,什么都没剩下。

雨越下越大。

天­色­也暗了。

卫十二却不动,没有办法,最终,芮铭只好抬手往卫十二的后颈击去。

没想到卫十二却突然动了,他在雨中就地一转,左手突然如空中抚琴一般,急速击上芮铭手臂几大|­茓­位。芮铭始料未及,痛哼了一声,退了两步。

他扶着肩膀,看向雨中的卫十二。

对方正用防御的姿势半跪于叁肆的墓前,急促的喘气,在雨中形成了一片水雾。他的左手扬起,拇指小指微屈。

“拂情指……”芮铭认出了那个招式,“你会拂情指?”他仔细打量着对面已经几乎支撑不住的卫十二。

“逍遥侯温如玉……是你什么人?”芮铭问。

这是卫十二在清醒的时候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接着他便昏了过去,耳边却想起了不知道从那里听来的,仿佛熟悉的歌谣:

逍遥山庄逍遥侯,仗剑江湖爱风流。

少时习得拂情指,一曲温柔断前仇……

救命稻草

26

接着许多日,便就是这么过了。

疗伤吃饭、休息养病。

开始时是芮大堡主亲自“下厨”,来来去去都只有稀粥,只是每次待卫十二吃过后,便背他去叁肆的坟前。卫十二就在那里,能安静的坐上一整天。到下午吃饭的时候,芮铭又将卫十二背回岩洞里。吃了粥,换了药,让卫十二睡了,芮铭自己才开始盘腿疗伤。

他的伤并不见得比卫十二轻几分,只是伤在内,又没有卫十二这样大悲大喜的情绪起伏,反而好的快一些。这几日,芮铭已经明显感觉自己的内力开始缓慢恢复。

不过他也向来不在乎这些东西。

实际上,这个世上能让他在乎和感兴趣的东西很少。

两个人在这山洞里住着,竟然默默地形成了奇怪的默契。在芮家堡里的种种争执,再未曾发生过。

卫十二的伤,在这样安静的气氛中渐渐好转了,右臂也能略微使力移动,只是要待骨骼完全长好,恐怕也还需要三五个月。在卫十二能自己行走之初,就立即接下了芮大堡主的“主厨”一职。虽然也做不出什么太好吃的,但是烤野­鸡­,煮碗野菜汤,那还是会的。味道,那自然也是不会吃死人的。

但是除此之外,卫十二整个人都跟失了魂一般,依然每天都在叁肆的坟前呆上许久。芮铭偷偷的从远处看过,卫十二在那里呆着,就真的是在发呆,偶尔回神,也是满脸的茫然。

那表情,其实芮铭很熟悉。

许多年前,他曾无数次的在铜镜里看到过露出这般神­色­的自己。死无所惧,生无所念,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般。

在卫十二第四十七次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芮铭有了想法。

早在芮铭站到卫十二身后之前,十二遍察觉到是他,然而却一动未动。

芮铭站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怎不奇怪我为何要放弃芮家堡?”

卫十二并没有接话。

芮铭早就料到,径自说了下去:“大哥十五岁时,便被称为练武奇才。为了荣耀芮家堡,冒险修行了无量神功,却人­性­丧失,让双亲致死。二姐十四岁便是武林中公认的美人,为了巩固芮家堡的江湖地位,早早的便嫁入年长自己十多岁的朱王爷府里。我自己……”他似是要说什么,却跳了过去,长长的停顿似乎一笔勾消了许多年,“……继承芮家堡之初,便要撤了暗西厂。此处训练灭绝人­性­不说,常年的严酷训练和筛选是芮家堡极大的一笔负担。然而包括我身边最亲近之人全部不赞同。最终未能实施。芮家堡家规上下四百三十三条,乃是三百余年间十八任堡主陆续增加之结果。家规严苛之极已到骇人听闻地步,这许多年来,却纹丝不动。我屡作修改,都不曾触及根本。”

他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山丘下焦土一片的芮家堡便呈现眼前。焦黑中,只有一夜风雨楼屹立不倒。

“卫十二,不管你信与不信。芮家堡与你是囚笼,与堡内之人亦是囚笼,与我……更是金刚不破的囚笼!”

卫十二一震,抬头不由自主地看向芮铭的背影。

“与其如此,不如推倒再建罢。”芮铭淡然道。“芮惊涛出世,却只是凑巧罢了。”

卫十二怔怔的看着他,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复杂。

芮铭回身,问道:“十二,我问你……你恨我否?”

芮铭这样问的时候,心里其实是有些虚的。他已是极难得的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若卫十二不回答,他亦再无他法让卫十二敞开心扉。

卫十二听了他的问题,极茫然,双手紧握,内心似乎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许久许久,久到芮铭都已经放弃的时候,最终他方才开口道:“造了我们这样怪物的,乃是暗西厂。制了规矩的乃是芮家堡。杀了叁肆的人,是我与芮惊涛。我对你,本就是迁怒,我只是……”只是太需要在那样一个绝望的时候,狠狠地把自己的恨与痛发泄到其他人身上罢了。

芮铭在这些天里,对他的关照,他并不是没有看到。

“我并不恨你。”卫十二最终冷静的回答。“只是……”

只是杀了肆柒,却未能保护好叁肆的自己,该怎么办?

没有了暗西厂的自己,算是什么?

脱离了黑衣十二骥的自己,还能自称卫十二吗?

短短几个时辰,便让他多年为之努力的希望和念想统统粉碎。这样的他,活着又能做些什么?

卫十二低垂下了眼睛,他的眼神徘徊茫然,甚至还带了些许的恐慌。

他听见芮铭抬脚转身离开的声音。

卫十二顿时死死攥紧了拳头,脸­色­苍白的好像快要溺死的人一般。

然而很快的,芮铭又回来了。

“说来说去,你只是缺少一根救你的稻草。”芮铭一抬手,空中银光一闪,“嚓——”的一声,卫十二那柄短刀便磨擦着摔在他的面前。

十二抬头,不解的看着芮铭。

“卫十二,站起来比一场。”芮铭挑着眉道,“赢,我便帮你了却残生。输,你这条命便归我所有!” 他伸手一划,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桂花花枝,随风而动。

忠犬认主

27

“为何?”卫十二倒也不去拿那短刀,只问道。

芮铭道:“莫要问我,问你自己。”

卫十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我已非芮家堡影卫,生死不由芮家堡决定。”

芮铭道:“十二,你虽如此说,心里应比我清楚。芮家堡暗西厂内死士,生死早已不由自己。芮家堡亦不是你决意要走,便能离开的地方。今日芮家堡虽毁,然而中原十四省内皆有分堡,你又能逃得多远?”

卫十二道:“要死,还是能死的。”

“你只要在我身边一日,我便不会让你死。你若有一日不在我身边,我总有办法让你死不得。”芮铭平静说道,仿佛在说着什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亦知道,便是我不管你,只要芮家堡还在,你到时候恐怕只能落得个生死两难的境地。”

卫十二沉默了。

他知道芮铭说的都是实话。

芮家堡便是这么一个地方。一旦身属芮家堡,便终身不可解脱。

“十二,我是在给你机会。”芮铭循循善诱,“你只要赢了,我便放你身心自由,是死是活你自己决定。你若输了,便将命交与我,我定善待之。”

“赢或输,生或死……”似乎倒成了不错的选择。赢,便往前一步。输,也不过是回归原点。横竖他卫十二都不亏。

卫十二看着芮铭,最后默默地捡起那柄短刀,站了起来,走开两步,便站到了与芮铭针锋相对的位置。以行动给了芮铭明确的答复。

“你有伤在身,我用左手,无量神功亦不用。”芮铭将右手背后,左手执着那树枝。

卫十二点头道:“多谢。”

“来吧。”芮铭手里的树枝一抖,在空中挽了个剑花,便刺了过来。

卫十二斜里挡下,空隙间,亦直攻芮铭胸前。

两人错身而过的霎那,芮铭的发稍从卫十二的耳边拂过,让他忍不住抬眼去看芮铭。

他从十岁起,就知道这个人的存在,整整十六年。时时刻刻,这个人的喜好厌恶,都被迫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初见时,他已二十五六,亲手杀了挚友,接着这个人便狠狠地赏了他二百鞭刑。他不是不恨,只是那份负罪感,却因了这­肉­体的痛,得到了短暂的释放。

再见面,这人便扒光了衣服,任由他在雨地里带着满身的伤跪着。他不是不觉得羞辱,然而这人却让他去疗伤,还被上了药,那伤口反而好的快了些。

再然后,他成了卫十二……

他见过这人肆意妄为的任­性­。

亦见过这人不顾旁人的浪荡。

还曾见过这人的刻薄、愤怒、开心、生气……以及种种冷硬下难以察觉的心软和关心……

这时候的他,才了解,之前那十六年所认识的人,都是假的。他一直抗拒的、厌恶的、抵触的那个主人,并非芮铭这个人。

而是粉饰捏造了“主人”,并用这粉饰捏造的假人将他无情压制直到成为无悲无喜、无情无恨的怪物的,三百年屹立江湖而不倒的芮家堡。

此时的卫十二倒赞同起芮铭的话来。

“与其如此,不如推倒再建。”

前事种种,皆无法挽回。与其浑浑噩噩、消沉低迷,不如……不如重新来过吧……

“噔——”的一声,卫十二手里的短刀,被芮铭极快速的一个翻转,挑飞了手去,Сhā入旁的树杆中。

芮铭的树枝,抵上了卫十二的喉咙。

卫十二不用低头,便能闻到从那树枝上隐隐而来的桂花香。

芮铭正看着他,手里的树枝又压进了几分,卫十二感觉呼吸有些不畅了。

“我输了。”他道。

芮铭撤了回去,看着他。

卫十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刚刚想到的那些,纷乱错杂,在他的脑子里搅得乱七八糟。他张了两次嘴,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芮铭等了许久,见十二那副为难的样子,心里便觉得咯应,最后转身道:“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没了的还会再有,但是得留着命才行。我原本就没想收你。”他将树枝一扔,抬脚就走,“心不甘情不愿的,我留下来何用。”

面子话酸溜溜的说完了,他也走了老远,这才觉得跟吃了自己煮的粥似的,后悔的想呕。

进了岩洞,就开始收拾东西。

越收拾越乱。

心里烦了起来,抬脚就把那金玉满堂碗踹出洞去。

却半晌没听见落地的声音。

抬头,就看见卫十二手里攥着那碗,站在岩洞门口。

芮铭漠然道:“你要走就走,要死就死,放心不会有人拦着你。”

卫十二却紧张得攥着碗,手指都发白了,牙齿也狠狠地咬着嘴­唇­,过了一会儿,走过来,将碗递与芮铭。

芮铭看都没看,转身去卷那白虎皮:“我这个人一诺千金。你赶紧滚蛋,免得我后悔。”

卫十二便将碗放在了旁边。

接着突然跪倒在芮铭身后,叩首道:“主人!”

芮铭动作顿住了。

卫十二跪地俯首,心里正是打鼓般的紧张,见他不答,便觉得是自己诚意不够,又道:“主人!卫十二……我……属下……”

他先自称“卫十二”,却突然想到,之前自己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再不是黑衣影卫,那自然不能再做卫十二。又自称“我”,便立即觉得不妥。最后才用了“属下”二字。

然而说完之后,脸上便先烫了。

比起那日被芮铭背出岩洞,还觉得不自在了几分。

“属下……”卫十二的声音都紧张的发抖,“自今日起,鞍前马后出生入死,皆听主人之令。必矢忠不二,全心侍奉主人。属下自知冒犯主人良多,请主人责罚……”

话未说完,头便被强硬的抬了起来。

芮铭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生痛。

芮铭的眼神深处,在发着明亮的光。

“主……”卫十二张口不安唤道。芮铭低头,便使劲吻了上来。

就好像要在卫十二的身上盖上属于自己的烙印一般……

那个吻,很狠很狠。

和谐岩洞

28

那个吻,粗鲁而血腥,揉碎了­唇­咬破了舌头,唾液和着血,混淆了卫十二的味觉。待芮铭离开他的嘴巴,他已几乎软倒,只勉强撑着地,急促呼吸着,眼神一片迷茫。

“十二,你可想好了。今日你一旦决定,我便不会再给你反悔的机会。”芮铭的声音里充满了霸道的威胁。

卫十二哪里还有思绪去想那些,只打定主意道:“主人,属下不悔。即便有一日主人再不需要属下。属下也会寸步不离,在主人身边尽忠职守。”

他发此誓之时,已是对芮铭抱了十分的信任。只是,世事无常,卫十二哪里知道未来之事,竟既不­操­纵在自己手中,也无法让芮铭把握。到了那时,这句话便如一根缰绳,将奔腾的野马拴于圈中;又若森森铁栏,把荒漠之狼囚于笼里。便是遍体鳞伤,亦无法挣脱。

“好。你自己说的话,自己记住了。”芮铭点头,“卫十二,伸出手来。”

卫十二伸手,与额头齐平。

一件冰凉润滑的东西,便放入他的手里。

卫十二放下来一看,那是一块深绿的玉牌,周围花纹繁琐,恍如祥云,绿­色­祥云中又点缀些许紫­色­,中有白玉为明珠。玉牌中间,狂草行书刻着一个斗大的“芮”字。整个玉牌晶莹剔透,雕工更是卫十二前所未见的­精­美。

“主人,这……”卫十二不解道,“主人为何不赏属下影卫的腰牌?”

“你忘记我们的赌约了?输,你的命归我所有。并非归芮家堡所有。”芮铭道,“这是我随身携带之物,送你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从此芮家堡种种规矩、命令,都不用再听。”他蹲下来,直视卫十二道,“你只属我一人所有。”

卫十二捏紧了那牌子,不由十分感激:“多谢主人。”

“你要怎么谢我?”芮铭问。

卫十二还在愣神,芮铭便已经勾着他的衣领,滚上了白虎皮,将他压于身下。

“主人……”

芮铭坐在他的身上,已解开了他的腰带,听见他唤,看了他一眼,见到他那张羞得发红仿佛在期待着什么般的脸,伸手温柔的摩挲着,突然笑了。

芮铭低声道:“十二,我要你。”

这是埋了叁肆那日起,芮铭露出的第一个笑容,亦是第一个表情。

卫十二看着那个许久未见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表情,觉得以前的芮铭回来了,突然眼里有些湿润。

“主人……”他又轻唤了一声。

芮铭已经扯下他的衣服置肩,狠狠咬着他的脖颈、肩胛、□。边啃咬着,边撕开了卫十二的裤子。

(此处和谐800字)

疯狂的交合,最终以芮铭和卫十二同时达到极乐结束。

两人躺在虎皮上喘息的时候,芮铭突然道:“下次一定要在床上做一次。”

细细想来,第一次在温泉、第二次在山间、第三次在岩洞……两人似乎从未正经上过床榻。

芮铭想到这里,刚要去跟卫十二说,转身,卫十二便已离开了白虎皮。

芮铭看他去拿了盆子,盛了水,接着过来跪于侧面,帮他清洁­干­净,又盛了一杯温水,恭敬的递给芮铭道:“主人­性­事激烈,应口渴了吧?”

芮铭僵硬的把杯子接过来。他是曾抱怨过卫十二不肯给他倒茶,但……现在这种情况似乎也太过诡异了一些。

卫十二头也不抬道:“主人先小睡一会儿,属下清洁一下,再来服侍。”

按道理来说,卫十二才是那个承欢之人,理应多多歇息。

卫十二继续恭敬道:“不知道主人晚饭想吃些什么,属下尽力而为。”

芮铭只觉得乌云罩顶,他­干­巴巴的问:“十二,我与你欢好。你是不是不情愿?”

卫十二抬头否认道:“怎么会!”芮铭还没来得及放下心来,只听见卫十二又道,“身为属下,自然要殚­精­竭力为主人分忧。为主人侍寝,乃是份内之事。”

“嘎巴!”芮铭捏碎了手里的杯子,挫败的躺了回去。无力看天,他只觉得前路一片灰暗。

毒尊萧方

29

次日上午,岩洞门前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府上可有人在否?”此人站于岩洞门口双手拢于袖内,恭敬有礼道。甚至还装模作样的敲了敲岩壁,仿佛在敲大门。

卫十二早已察觉有人近了,便出来迎接,上下打量了一番:“阁下是?”

“哦,在下萧方,乃是武林盟主身边一仆役。”此人身穿大红­色­长袍,对襟内衫,头发随意缚于脑后,身材挺拔,仪态潇洒。说话之间微微而笑,丹凤眼内波光流转,配了那眼角一颗泪痣,倒显出几分奇异的妖­性­。

这样的人若只是一个下人,卫十二是万万不信的。

“萧公子有何贵­干­?”

“奉了主人之命,恭请芮家大堡主参加武林大会。”萧方自袖子里掏出大红­色­请柬一封,双手承上。他声音柔和低沉,听上去十分舒服,仿佛是一张刚晒过的羊毛毯子般。

“武林大会8月二十六便在嵩山少林应开了。堡主已赶不上。况且萧公子如何找到此处?”卫十二又问。

萧方也不见怪,只笑着说:“主人之命,萧方自要不遗余力完成。主人曾说,芮家堡乃是现今武林中至关重要的一方支柱,万不可缺席。因此萧方只好请少林玄慈大师缓上一缓了。”

“这怎么缓得?”卫十二自然不信。

萧方道:“这个简单,我打断了玄慈大师的腿,毒瞎了他座下三个徒弟,又偷了三四本少林秘籍。少林寺住持自然赶不及的给各方侠士下了延期信。”

少林寺乃是武林北斗,这其中一项但凡作了都能掀起武林内轩然□,萧方却只笑着,用他那低沉柔和的声音娓娓道来。仿佛真的只是“请”玄慈大师一样。

卫十二已皱了眉头。

武林盟主沈灏听说是一极正派的人士,手下仆役怎么如此血腥毒辣?

“这请柬,还烦小兄弟转交芮大堡主。”萧方又将请柬躬身递上来。

卫十二正要去接,斜里猛然一根枯枝,将他打开,他回头一看,芮铭皱着眉头将他拉到身后,开口说了几个字:“毒尊萧无凌。”(萧方,字无凌)

那被叫了毒尊的人,倒是始终平静如初,他躬身道:“芮大堡主别来无恙。”

“你何时成了武林盟主家的走狗?”

萧方抬眼望了芮铭一眼,眼角的泪痣倒显得那一眼风情万种似的。随后,萧方道:“主人说,我这般的武林败类,自然还是锁了项圈家养,总比放出去乱咬人来的好。”

“……你倒是一副忠犬模样。”芮铭半晌也被这厚颜无耻之姿弄得没了言语。

“多谢大堡主夸奖。还请大堡主收了这请柬,也免得萧方回去受主人责罚。”萧方躬身递上请柬,大有芮铭不接,他便决不罢休的意思。

芮铭拿起树枝,往请柬上一点,那请柬就似被树枝粘住一般离开了萧方的手里。芮铭将树枝在空中划了几划,请柬便顺势打开,落于芮铭脚下。

萧方掩袖一笑道:“芮大堡主担心我下毒?我怎敢给盟主大人丢了面子?”

“哼。”芮铭显然不信。萧方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之命素来以久,谁敢相信他半句,那真是不要命了。

请柬里,自然是武林大会相关日程,地点。

已整整被推后了一个月,地点自然也不在嵩山,改在了郴州。

郴州?

芮铭心里微微一动。

逍遥山庄似乎就在郴州地界。若是此次在郴州召开,逍遥侯温如玉作为当地侠士,定是跑不了的。卫十二的身世,现下想来有些扑朔迷离。顺势去查探一番,说不定能找出些头绪。

此时,芮铭已经隐隐动了要去参加的念头。

“芮大堡主可是受了内伤?”萧方的声音突然响起。

接着听见卫十二喊道:“主人,小心!”

芮铭抬头,萧方竟然已经欺身近前,大惊,欲要后退,萧方右手食指,便急速点上芮铭肩井三|­茓­。

本被死死压下的真气猛然四窜,芮铭一掌挥出,逼退了萧方,接着脚下不稳,靠在岩壁上,黑血已经从嘴里流了出来。

萧方倒有些诧异似的,丹凤眼也睁大了些,似是自言自语道:“咦?原来如此……”

卫十二已扶了芮铭,焦急道:“主人!”

芮铭摇头:“我没事儿。你别急。”

“怎么没事。”萧方上前两步,双手照旧拢在袖里,看不清楚,“你本已身受内伤,未得及时治疗,又强行运功击我……真是不想活了。”

芮铭怒道:“你既然知我身受内伤,逼我出手,又何必在这里假惺惺?!”

萧方笑着,落落大方道:“因为我之前想杀你啊。”

“……”芮铭一时无语。

这世上能把诸如此类的­阴­暗事宜说的如此理所当然的人,约莫也只有毒尊萧无凌了。

“不过,我刚试了你的内力后,倒改变想法了。”萧方又道,“虽然留着你,长久必是主人的劲敌。但是想到以后那些有趣的事情。这次就饶了你吧。”随后他扭头对被芮铭死死拦住的卫十二,“喂,小子。”

卫十二抬头看他:“何事?”

“用此药给你家堡主吃了,能缓上一缓。”萧方扔了个盒子给他,“赶紧找个大夫看看吧。你们在这荒山野地里也太久了,该出去看看了。”接着眨眨眼睛,“还不谢谢我?”

卫十二不理,只转身将那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丸药,塞入已经快要昏迷的芮铭嘴中。

“你倒是信的过我。”萧方一愣,笑了出来。

“我听得出那些是真话。”卫十二淡淡回答,“今日知道自己绝不是你的对手。但总有一日,我会把今日之仇讨回来的。”

萧方微笑:“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说罢,他整理整理大红­色­长袍,悠闲十足的走了。

卫十二将芮铭抱到虎皮上躺好,摸了摸他的脉搏,知道芮铭万万没有脱离险境。这许多天来他竟隐瞒伤情……

“你早就应该召人过来。”他懊悔道。

“那你怎么办?”芮铭声音已低了下去,咳嗽着,眼睛都睁不开。

此地已经万留不得,芮铭的伤情也不容再拖……

卫十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心底懊悔,恨自己当时根本没有留心。但却已经下了决心:“主人,你等我。”

卫十二从芮铭捡回来的东西里找出一只爆竹,那乃是芮家堡转达信息专用之物。他知道此时烧了这爆竹,便立即会有人找过来。他断逃不脱护主不力的惩罚。

然而卫十二却丝毫没有犹豫,走到山间空旷之地。

“咻——”的一声,爆竹便飞上了半空,炸成了礼花。

卫十二看着那飞天的烟花,心乱如麻。

芮铭,你一定要撑住!

童年旧事

31

“卫十二呢?”芮铭睁眼看见肖冬青的第一句话。

肖冬青皱了眉头:“在外面院子里拴着。”

“他腰上有伤,手臂还没长好。赶紧放了。”芮铭又道。

“不行。”肖冬青道。

芮铭掀开被子摇摇晃晃就要下床,肖冬青连忙按住他:“堡主!规矩不可废!”

“冬青,袖手旁观看芮家堡化为灰烬,就是为了废掉以前的规矩。你忘了吗?”芮铭道。

肖冬青被芮铭说到哑口无言。

“快把他放了吧!”芮铭叹气。“他之前陷入茫然,无了念想,我才能抓了机会好不容易让他重新认我做主。若这般对待他,不出几日待他醒悟,便会离开。”

肖冬青无语:“你不是绝情绝爱吗?我怎么看都没看出来呢?”

芮铭低声道:“正是因此,才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我身边。”

肖冬青一愣,倒突然变了脸­色­:“你、你之前认识他?”

“……冬青,你也知道,无量神功只是绝情绝爱,并非让人无情无爱。在练至第九层前,并不会没有情绪。”芮铭沉默了一会儿道,“只是这些情绪,都只停留在开始修炼无量神功之前。”

“我知道。”肖冬青道,“所以你才对以前的故人诸多照顾,对新认识的人毫不在乎。就比如说,你用了芮惊涛的旧部芮夕担任青衣,赵大等担任黑衣。那日你杀了芮凌,却连芮夕一根头发丝都没动。还真是偏心啊。”

“你倒是了解我。”

“那是,多少年的兄弟了。”

芮铭又陷入沉思许久,半晌才继续说:“你应记得十几年前,曾有一个著名的案子未破。就是一时之间武林各大门派掌门人之子,不到十五岁的陆续失踪了七八个,再无人找到过。”

“这个肯定记得。六扇门为此可是焦头烂额了一阵。”

“那是大哥所为。”

“什么?”肖冬青吃了一惊。“他为什么要……”

“他杀戮心太重,修炼至第五层,便进展缓慢。当时南宫飞燕找到他,提过一个解决之法。就是找一名根骨具佳的男孩练习无量神功,待需要之时输入大哥身体,以冲破第九层之辖制。于是大哥便听从了南宫飞燕的鬼话,开始四处寻找合适的男孩。”芮铭叹气道,“这其中,最为明显的,必定是武林名门之后。从小受熏陶,父母也定是侠士。练功自然事半功倍……抓了男孩来,不合适的就杀了灭口……这种事情,也只有大哥能做的出来了。”

“这……你怎之前没和我说过?”肖冬青脸­色­已是大变。

“我当时不过六七岁,怎么晓得那么多。时间长了,到处查来查去,慢慢才拼凑起来。”芮铭道,“当时是过年前后,我找大哥去后山玩。远远就看见大哥和一个少女在争执什么东西。两人神­色­,现在想起来应是狂喜居多吧。那少女正是南宫飞燕,所以她这次一出现,我便知道她是谁了。这些年来,她容颜竟然从未改变,依旧维持在十几岁的模样。”

“他们争些什么?”肖冬青问。

“不太记得了。”芮铭缓缓地继续说道,“我只记得当时从远处看到他们二人中间地上躺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公子。大哥似乎在说此人合适,南宫飞燕似乎觉得还不足够好。我当时也是蠢,看到那小孩儿不动,就赶紧跑过去,让大哥给他加衣服。没想到南宫飞燕见到我之后却两眼放光,抓着我的脉搏不肯放。指着我道:就是他!就是他!”

肖冬青脸­色­白了白,后来发生的事情,他都知道。

“当时大哥便过来握我的手,脸上似乎有些挣扎。他问我:铭儿,若是大哥让你帮大哥,你帮不帮。我便说好。他便将那小公子抗在身上,要带走。我问他:大哥,风雪太大,别让他受冻?大哥看我,最后道:好,大哥答应你。”芮铭似乎陷入记忆不可自拔,默然的口气叙述着一个惊心动魄的秘密,“再后来,你也知道。大哥偷偷教我开始练无量神功,被爹妈发现斥责后,他一气之下杀了他们。并将我囚禁,逼我继续练下去……”

肖冬青默默叹气。

“你应记得那一系列惨案,最终停止在郴州逍遥山庄。”芮铭眨眨眼,回了神,“最后失踪的那个人,也就是我见过的那个小公子。应该就是逍遥候的儿子温若庭。大哥可能当时真是内疚于我,没杀了那孩子,把他扔到了暗西厂里。­阴­差阳错,这小孩儿没死,反成了我的影卫。成了卫十二。”

“原来……如此……”

“冬青。”芮铭低头,看着双手道,“你试过不开心吗?”

“自然。”

“那你想下,无论我在­干­什么,都没有开心的滋味。只有怨恨悲愤能尝到……那是什么样的感觉?”芮铭的声音仿佛低得染成了黑­色­,又仿佛恍惚的要漂走了一般。

肖冬青突然不寒而栗。

“所以……”芮铭紧握了拳头,“这是他欠我的。”他抬头看着肖冬青,平静的语调仿佛在陈述一个真理,“我救了他的命,顶了他本要做的事。他便要一刻不离的留在我的身边。他要代替我去高兴,也要代替我去快乐。温若庭欠我的,这是他的命。”

“我知道了……”许久之后,肖冬青才低沉的回答,“我这就去放了他,为他疗伤。”他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冬青。”芮铭的声音在他身后传来,“把眼泪擦一擦。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丑死了。”

肖冬青僵了一下,抹了一把脸,哽咽道:“是。”

贴身伺候

32

卫十二在外面拴了许久,秋夜寒气逼人,已让他有些不适。一日未曾进食,更是折磨人三分。

天­色­暗了后,方才见肖冬青从芮铭的卧室里出来,却没有去别处,反而走到他的面前。

肖冬青才一停下,卫十二便已抬头看他。

“主人可曾醒来?”卫十二问。

肖冬青此时刚平复了心情,总还有几分微妙,看着卫十二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心下暗叹。

一个根本没有情爱之心,只要拴了人在身边。

一个被□的无悲无喜,只想找个主人作为依靠。

两人­性­格皆有残缺,偏执怪异却又固执异常。乍一看一个是主一个是仆,内在却又十分相似。活脱脱的物以类聚了……

“阁主,主人他……”卫十二见肖冬青不答,又催促道。

“他醒了,无事。”肖冬青回神道。

“卫十二,芮铭对于你来说,是什么人?”肖冬青突兀的问了一句。

卫十二毫不犹豫地回答:“是属下的主人。”

果然……

只是芮铭眼里早早印入了卫十二这个人,而对于卫十二来说,芮铭却并非特别,只是“主人”的另一个代号而已。换了别人在那时那么对待他,他亦会不管不顾的俯首听命。

对此,芮铭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卫十二心里执着的念想,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一旦消失,任何人只要给他一根绳子,他皆会不管不顾的往上爬,就算是把绳子另一端的人拽了下来……说白了,此人恐怕也是毫不在乎。

十六年摧残,虽没磨掉了此人的光华,却也让一些东西根深蒂固,无法改变了。

肖冬青转念一想,便又释怀。

谁人活在世上,不都图了个“念想”二字么?谁人又不是为了这两个字,一直苟活呢?

肖冬青掏出钥匙,来给卫十二解锁。

“你去房里候着吧,明日早晨过来伺候。”他道。

卫十二站起来,迟疑问道:“阁主,主人不责罚属下么?”

“堡主之前许诺了你什么?”肖冬青问他。

“……芮家堡的规矩不再作数。”

肖冬青颔首:“这便是了。既然堡主许了你这个,那么便无责罚。”

卫十二仿佛不相信般,半晌才鞠躬后退,到了院子门口,突然又被肖冬青叫住。

“卫十二,既然你又重新认芮铭做主,便记着要信他的话。我从未见他轻易说过什么骗人的假话。”

“属下明白。”卫十二在门口又抱拳鞠躬,方才转身离去。

芮铭身体本就没好,听见外面的响动,知道卫十二大约已被解了锁链,便转身躺下了。睡的迷迷糊糊的时候,肖冬青又入了屋子。

“你这经脉,万万不能再封着了。”肖冬青在床边道。

芮铭翻身,眯着眼睛看他:“我说肖冬青,你今天是没事儿­干­了么?定要来管堡主我的事情。”

“芮惊涛那两掌,差点要了你的命。倘若再不开|­茓­疏通,再这么下去,真气乱窜,恐怕就要走火入魔。”肖冬青担忧道。

“现在不是还活着么?”芮铭却有些不在乎,挥手道,“我睡会儿,让卫十二明早过来伺候我起床。”说罢,只装作睡觉。

“我已经吩咐了。”肖冬青道。“另外,武林大会的事情……”

“明日,明日再说吧。”

肖冬青也不为难,突然笑了起来:“我看了卫十二那个木头。你若要真让他心甘情愿,恐怕很是要下一番苦功。”

“慢慢磨吧。”芮铭不耐烦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

肖冬青在床前站了许久,又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能无奈躬身退了出来。

芮铭睁开眼睛看着幔帐。

如果可能,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用无量神功。

出了内院大门,卫十二倒觉得身后有什么恐怖之物跟着似的,越走越快,最后竟然一运功,飞身翻墙出了分堡,掠过两片树林,方才在一个山坳中找了一棵大树停下。

坐在树杈上,头顶是发亮发白的月亮。凉风自耳边刮过,卫十二的肺起伏着,贪婪的呼吸着仿佛自由的空气。

从未想过芮铭竟然真为他开了特例。之前他始终不信的,芮铭能做到哪一步,他本都打算心甘情愿的接收。然而这个特例,却好像挂在他腰间的玉佩似的,出乎意料的沉甸甸了。也让他出乎意料的烦乱起来。

他抬头,静静的看着天。

脑子里一片喧嚣方才慢慢平定了下来。

挣扎、伪装、不甘,都应该忘了……

从今日起,便只有忠心不二的卫十二。

再无其它念想吧。

卫十二想到。

只是……真的甘心吗……

山涧清澈,晚风婆娑。

却无人为他解惑。

武林大会

33

一夜无事。

芮铭被外面的阳光耀醒,睁开眼睛的时候,卫十二已经在床边站了不知多久。

“主人,您醒了,待属下唤侍女为您梳洗。”说完这话,卫十二就要退出门去。

“等等。”芮铭打了个呵欠坐起来,撑着脑袋看他半晌,“不是让肖冬青转话给你了吗?今日你来伺候。”

卫十二低着头道:“是。”接着抬头,一脸茫然问:“主人想属下伺候什么?”

“……”芮铭被哽了一下,咬牙道:“更衣,洗脸,梳头,早点!”

“是。”卫十二恭顺地将芮铭身上的被子掀开,跪下把软鞋放于床边榻上,道:“请主人准许属下为主人更衣。”

芮铭也没说什么,穿了鞋站起来。让卫十二为他更衣。

一边和卫十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伤都包扎了吗?”

“昨夜十一已经给属下上了药。多谢主人关心。”卫十二系着腰带低首道。

“嗯。早晨几时起来的?都­干­了什么?”

“平旦(寅时,约早晨3~5点)晚些时候便起床,去林子里练了会儿剑,不敢耽搁太久,卯时刚过便过来了。”卫十二有一说一,刻板平淡的态度,跟在芮家堡里一模一样。让芮铭忍不住生出什么事情都没变过的感觉。

卫十二便上前解下他的睡袍,整齐叠起,又从旁拿起纯白内衫给芮铭穿上,一层一层,连内外束带,都松紧合适。他动作迅速完美,倒似做过千百次似的,比那些侍女做的还要让芮铭满意。

芮铭有些飘飘然了,心道果然是把主人放在心里做起事情来便真是不一样。接着抬头便看到肖冬青手里拿着之前萧方送来的红­色­请柬,跟了芮云,两个人站在门外,正候着等待接见。想到昨日肖冬青提及的武林大会一事,不觉头大,心情顿时就糟糕了。

“进来吧。”最终也只能怏怏道。

肖冬青一面进来,一面看着卫十二的动作叹气:“堡主,用影卫当侍女用。你真是大大的奢侈了。如果大小姐看见,少不得要训你一顿。”

“如果你不多事告诉她,她又怎会知道?”芮铭倒不进套子,就着卫十二端着的铜盆洗了脸,笑道,“若是哪天我被她抓住训,到时候你也别想逍遥快活。”

“……”肖冬青被他的威胁弄到说不出话。

芮云却突然开了口:“卫十二,梳头之事还是由我来吧。”

芮铭本正在被卫十二梳头梳得龇牙咧嘴,听了这话,脸就沉了:“芮云,我让你在大小姐身边呆着,你却跑回来作什么?”

“主子,大小姐也是人,自然也会担心你的安危。你这么说就太过分了。”芮云说话十分狂妄,连肖冬青听了都忍不住皱了眉头。

“啪”的一声,芮铭打掉芮云想要去接梳子的手,冷冷道:“卫十二,接着梳。”

芮云摸着红红的手背,似乎有点儿委屈:“主子……”

芮铭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对肖冬青道:“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哦,也没什么其他的。就是武林大会……”

“不去。”芮铭道。

肖冬青眉头皱得更明显了:“芮家堡被毁,江湖传闻纷纷。近期郴州已经出现了一个自称芮家大堡主之人。闹得一片沸沸扬扬。你若再不去郴州辟谣,难道真要置芮家堡于不顾吗?”

“假堡主?”芮铭未曾料到。

“是。”肖冬青叹气,“我已派人去探过了。乃是芮夕装作你的模样,在郴州招摇撞骗。”

芮铭乐了:“啊,那倒正好。芮夕既然已自觉承担,我去­干­吗?堡主也有了。你再过去给他撑撑场面,这不就能安抚人心了吗?”

卫十二好不容易把芮铭的头发惨不忍睹的梳好,刚松了口气,便感觉到屋子里的气压低了下来。抬头一看,肖冬青脸­色­铁青,额头血管都凸了出来,分明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只是芮铭却还不自知,继续去触肖冬青的底线。

“堡主,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肖冬青捏着拳头问,那可怜的请柬被他揉成一团。

“我反正不想当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必分两趟呢?”芮铭又满不在乎到。

肖冬青缓缓抬手,捏着拳头,关节噼啪作响,语气危险:“你自己说自己不是堡主了?”

“嗯。让芮夕当吧。”芮铭转身躺到坐榻上,闲情逸志道。

“正好。”

“嗯?”

“正好,我可不想揍了堡主受罚。”肖冬青­阴­森森笑着,上前猛然就是一拳。

接着“嘎查”一声,然后“轰隆”一声。

肖冬青那拳头从芮铭脸边擦过,捶碎了后面的椅背。

整个坐榻,左半边被这拳击打得粉碎,让芮大堡主整个人不雅的坐在一堆废木头碎块上。

芮铭一脸铁青,眼角还在微微抽动:“肖阁主好功夫……”

肖冬青倒是一脸舒爽道:“惭愧惭愧,不然怎么人称肖铁拳呢?”

芮云倒是见怪不怪。卫十二本要上前阻拦,也僵在了一边,默默站着。

“所以,大堡主。”肖冬青揉着拳头,威逼意味十足地笑道,“你去还是不去?”

芮铭瞪着他,半晌心不甘情不愿的咬出一个字:“去!”

朱小魔头

34

芮家堡一贯财大气粗。哪怕是一把火烧尽了,还是一样不知收敛。

肖冬青好不容易逼了芮铭答应去郴州,自然要上下好好的收拾收拾,光是随侍的人马,前后就有五十余骥,再加上旁的一些人,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后二十丈长。

待到出发那日早晨,左等右等也不见芮铭出现。

“阁主!不好了!”肖冬青座下侍卫从院子里出来,脸­色­讪讪,“堡主与云公子都不见了。”

“什么?!”肖冬青怒了,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那剩下的影卫呢?!”

“啊?”侍卫茫然。

寻常侍卫哪里知道黑衣影卫的存在?既然芮大堡主不在了,那其他人肯定也不在。

肖冬青气得几乎头顶冒烟,挥手一拳就揍到了旁地马车上。

听见马匹嘶鸣之声。

自此以后芮家堡堡主的马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改由一黑一白两马拉了。

且不说肖阁主那处如何混乱。

单说这芮大堡主早早便出了黄集县关,单人单骑行得好不自在,一想到肖冬青发现后的脸­色­,就更加欢畅淋漓起来。

不过……

“你跟来­干­什么?!”芮铭沉着脸问身后的人。

芮云在后面讨巧一笑:“主子去哪里,芮云自然是要去哪里的。”

“赶紧滚回京城去。”芮铭的语气十分不耐烦。

“大小姐担心主子安危,命小人随身保护,不可出了差错。”芮云道,“所以主子您的话,恕难从命。”

芮铭深吸一口气,道:“你既然要来,也行。为什么抢了卫十二的马?”

“这可不是我抢的。乃是十二让给我的。他说他是影卫,暗中保护才是正途。”

芮铭冷笑,唤了一声:“卫十二。”

卫十二便应声从旁的树林里掠出来,单膝跪于马前:“属下在。”

“你真的让给他的?”芮铭问。

卫十二听言,抬头看了芮云一眼,也不辩解,低声道:“算是吧。”

芮铭自然已由此语中听出了芮云之前是如何胡搅蛮缠霸占了马匹。

“你回不回去?”芮铭又问。

“不。”芮云十分坚持。

“这是命令!”

“主子的安危,由在命令之上。”芮云道。

“那你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郑七,禇十一,把他给我捆起来。”芮铭话音未落,暗藏于附近的二人便已掠出来,直袭芮云身侧。

芮云在马上已经是把剑抵挡,使出的正是青衣十二骥的“青水流云”剑,那古剑芳华大盛,又因了芮云本就在制高位置,一时间黑衣二人竟奈何不了芮云几分。

卫十二此时已退至一旁,突然道:“主人,若二人上下分攻,可胜。”

攻击中的郑七,禇十一哪还需要芮铭发话,听了此言,已迅速配合,上攻芮云肩颈,下攻马匹小腹。

卫十二又道:“云门,中府,天突,华盖。”

禇十一由掌变指,虚晃一下,便按着位置攻击上去。芮云挥剑险险避过。

“太冲,虚谷,昆仑。”

然而此时郑七却已按着卫十二的指点,急速直攻腿上三|­茓­。芮云只觉得左腿一麻,整个人从马背上一下子就栽了下去。在空中被郑七禇十一接住,反手按跪在地上。

芮云抬眼,恶狠狠地瞅着卫十二。

卫十二却并不在乎,上前两步,伸手于芮云颈下,果然摸到了微小缝隙,指甲一勾,那粘于芮云脸上的人皮面具便被撕了下去。

“小王爷。”卫十二恭敬鞠躬道。

假扮芮云之人,竟是芮红姝之子,世袭平南王长子,朱振梓。

芮铭扶额无奈道:“你究竟是回去不回去?”

朱振梓见伪装已被戳破,索­性­放开了耍赖:“偏不!”抬头看卫十二,“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芮云?”

“殿下之前对主人之态,不似主仆,反而似主人欠了你许多。言语间多次提及大小姐与京城之事。年纪体态又与之前类似。再者,肖阁主也由得您胡闹,处处忍让三分。自然不难猜到。”卫十二分析道。

“哦?这么说我破绽百出啦?”朱振梓冷笑,“你很好,我记得你了。”

“小王爷谬赞。”卫十二鞠躬,不卑不亢回道。似乎完全不把朱振梓的威胁放在心里。

郑七与禇十一已松开手站在旁边,两人目不斜视,听见朱振梓对卫十二的威胁,暗暗松气,幸得不曾惹火烧身。

朱振梓小魔头的整人手段,在芮家堡内,也是赫赫有名的。

“振梓!”芮铭听了他的话,眉头都皱了起来,“此去凶险,你快些回去,省得二姐担心。”

“我若回去,定要把你让影卫给你洗衣梳头的事情告诉娘亲。”朱振梓威胁。

“……那好,这次出门,你自力更生!”芮铭说罢,一扯缰绳,扭头就走。

黑衣三人便立即跟上。

朱振梓在原地愣了一下,也连忙跟了上去。

自力更生?这还不容易?

朱小王爷盯着卫十二的背影,哼哼两声。

第三灯泡

35

又过了两个村子,天­色­渐晚。

本可以在前一个村子里找个农家落脚,芮铭却有意要赶那个小混蛋走,专程赶路,一直到夜­色­漆黑,才在不知名的林子里沿着河边的石头滩歇了下来。

卫十二他们几人动作倒快,芮铭刚捡了个石头坐下来,十一便已经找了树枝叠了简塌,上面放上防寒的皮衣。郑七那边三两下就已找了­干­树枝生了火。接着二人便进林子打野味去了。

卫十二这边支着架子于篝火之上,待芮铭坐定后,便将已温热的水递了一杯过去。芮铭舒舒服服的坐在软榻上,喝了口热水。

十分惬意。

却看得朱小王爷艳羡不已。

卫十二看着缩在远处灌着冷风的小王爷,低声问:“主人,可要给小王爷……”

“不用。”芮铭道,“我还怕他不走呢。”

“夜里风大,小王爷娇贵,要是受了风寒就不好交代了。”卫十二又道。

芮铭哼了一声。

卫十二立即消音,不再多嘴。

一会儿,郑七和禇十一便拎着一只野­鸡­一只兔子回来了。两人在河边清理­干­净,着了两个树杈固定于架子上翻烤。

卫十二便从随身行李里拿出盐巴撒上。

不消一会儿,便传出阵阵­肉­香。

他一抬头,便看见朱小王爷正灼灼的看着烤­肉­,两眼发光,巴巴地憋着嘴。

十足可怜样。

禇十一咳嗽一声。

卫十二回神,便见十一偷偷指着芮铭的方向。他扭头去看,芮铭正一脸­阴­沉地盯着他,许是看了许久了。

“我说卫十二。”芮铭手里那杯子被捏的“支支”直响,“你若是觉得朱振梓挺好,去做他的影卫如何?”

这话说的卫十二一惊,连忙转身跪下,叩首道:“主人,属下万万不敢做此想。”膝盖下的鹅卵石,膈着卫十二生痛,却不敢移动。一时间只听见柴火噼啪作响声,那­肉­,似乎是烤的差不多了。

“郑七,切­肉­。”芮铭道。

“是。”郑七便掏了腰间的匕首,割了块兔­肉­,用之间顺手摘回的芭蕉叶抱着,递给芮铭。

“你们都吃吧。不用拘束。”

“多谢主人。”郑七听了命令,便三两下将兔­肉­分好,递了块给禇十一。见依然跪着不动的卫十二,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后禇十一开口道:“主人,小十二他……”

“你给振梓送块兔­肉­过去。”芮铭对卫十二道。

卫十二万万没有料到,吃惊抬头看芮铭。芮大堡主脸上十分平静,也看不出什么迹象。

“主人,这……”

“去。”芮铭又说了一个字。

卫十二万般无奈,只得端起一块鹿­肉­,给朱小王爷端过去。

芮家大堡主真个是­阴­晴不定难伺候的主儿。

郑七与禇十一看着卫十二为难的样子,都不由自主想到。

岂料一山还有一山高。

只见朱小王爷把头一扭,将卫十二晾在一边。半晌后,卫十二又端着那凉透了的兔­肉­走了回来。

“小王爷说,他不吃嗟来之食。”卫十二倒不算在意,回报道。

“哦?”芮铭失笑,“嗟来之食。”

“小王爷还说……”卫十二又补充道。

“他说什么?”

“小王爷说,若是让卫十二跪地给本公子认错,他便勉强吃了也可以。”卫十二将朱小魔头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到位。

芮铭刚还和一点的脸­色­又绷紧了:“跪地认错?勉强吃了?很好,很好……”最后几个字倒似乎有些寒意,芮铭冷笑起来,“他还当他在王府里吗?除非他跪地认错!不然谁也别理他!”

禇十一听了,心里有些不解。

说让小十二跪地认错,还算有些道理。让小王爷跪地认错,这算哪门子规矩呢?

“卫十二,你自己吃了吧,不要理睬他。”芮铭吩咐道。

“是。”卫十二似乎早已预料到,便在旁坐下,将冷掉的兔­肉­吃了。

一只兔子,一只野­鸡­,四个男人几下便吃了个­精­光。

洗了匕首,压了火苗,郑七与禇十一二人便隐身黑暗中,不再显身。

卫十二却又被留了下来,侍候芮铭入寝。

“明日若路过城镇,你便去买马,随我左右。”

“是。”卫十二低声应道。

“然后,把你这些黑衣都换了。买两套浅­色­的袍子穿穿。”芮铭又道。

“是。”卫十二面无表情,状似面瘫。

“这一路恐怕也有凶险,不如你我乔装打扮,掩人耳目如何?”芮铭又兴致勃勃道。

“是。”卫十二声音平淡无比,与芮铭形成鲜明对比。

芮铭一愣,抬手捏起卫十二的下巴,仔细端详了许久,奇怪道:“在岩洞里时,你表情十分多姿多彩,怎么下了山了又成了这副晚娘脸?”

正在为芮铭解腰带的卫十二一顿,慢慢抬眼,脸上带着几乎看不出来的笑意道:“当时主人表情倒似万年冰封,如今却变得­精­彩纷呈了。”

芮铭难得见到卫十二露出这般自然的情绪,调笑道:“你既然已经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我若再整日垂着脸,周遭的人还不都得无趣死。”

卫十二也不接话,安顿了芮铭在榻上睡下,轻声道:“主人请就寝吧。属下就在附近,唤一声便来。”

“十二。”芮铭却不准他走,抓了卫十二的手扯到面前,搂着他的腰,便亲了起来。

“原来还是男宠啊?”很煞风景的声音从后面传了过来。

卫十二迅速退后一丈,低头站着,脸­色­还微微泛红。

芮铭压制着怒气,转头看那个已经躺到了榻上的朱振梓。朱小王爷闲闲的撑着下巴看着芮铭:“早知道是这样,小舅你借我玩玩嘛!”

“朱,振,梓……”芮铭忍无可忍,“你给我,立即马上迅速滚回平南王府!”

假如这是明星文(不负责番外)

36

终身制奴才不负责任恶搞番外之

拍摄现场与JQ

(以下内容含部分不准确剧透。慎入!以下内容含部分非专业YY,慎入!!!)

“卡!”

导演助理拍拍手,冲着影棚内喊:“OK!换下一场,376-1-01,中元夜宴,肖冬青等众影卫与芮夕力搏……”

导演那边布置着,阿瑞已经弯腰把温若庭从地上扶了起来。

“温哥,辛苦了。”本来是句客套话,但是阿瑞说出来,倒是带了十分的真意。搞的温若庭也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还好。”温若庭脾气一向很好,微微笑着回了一句。

就这一会儿功夫,旁边等着的四个小助理已经冲过来,拿毛巾的拿毛巾,递水的递水,还有两个人夸张的蹲在地上,照着温若庭的膝盖就是一顿狂揉。

阿瑞已经被众人挤到了一遍,但是眼睛还是没办法从温若庭的身上移开。

“阿瑞。”经纪人JOY拿着一打文档走过来,“看温若庭啊?”

“嗯……”阿瑞应了一声。

温若庭已经往化妆间的方向走过去,几个小助理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被跟着的经纪人训了一顿,温若庭倒是一点都不生气,还在回着话。

“你要是有一天能跟他一样,我就可以安享晚年喽。”JOY一口不地道的普通话,说的好像阿瑞出道之后给了他多少麻烦似的。

“啊……”阿瑞耸耸肩膀,转身也往化妆间走。“就还好嘛!”

“什么叫还好!”JOY恨铁不成钢,“温若庭是实力派,演艺圈谁见到他不要叫一声大哥诶。你这样子吃青春饭,迟早有一天会被OUT的。”

“知道啦。”阿瑞进了房间,往椅子上一甩,化妆师立即过来补妆。

“阿瑞,公司这次走了大人脉才找到温若庭和涛哥(芮惊涛挥手:是俺是俺)给你捧场。可别太丢面子了。而且温若庭还放下身段演卫十二,整天对着你跪来跪去。”

“折寿死了。”阿瑞翻白眼,“你都不知道他那些粉丝……就是自称温水的,上次守在片厂门口对我扔­鸡­蛋。”

“怕折寿就给我认真点!”JOY叹气。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来?”阿瑞突然想起来,问他。

“哦。你今天不是还有一场戏吗?晚上临时安排了一个晚宴。还有下个季度几个代言,BOSS说让你先看一下。”

“不去。”阿瑞看都不看一眼。

JOY早就料到,笑着回他:“迟了。已经签约了。”

“什么!好歹尊重一下我的意见吧!”

JOY拿着厚厚的文件狠狠的砸了一下他的脑袋:“想要挑三拣四,先做到温若庭那个水平再说吧!”

估计因为今天几场戏都算顺利,以粗暴狂野著称的梅导也没怎么发脾气,还破天荒的给他们讲戏。

“接下来的这场戏,跨度比较大,应该距离最初两人相遇,已经过去了两三年了。无论是芮铭还是卫十二,都经历过一个漫长的磨难。在人物形象塑造上要体现出沉淀的内涵。”

阿瑞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剧本早就看过了,根本不需要再多说么。反正就是个八点档的狗血剧,演到小女生尖叫就好了。

温若庭倒是一脸认真,时而还点头表示赞同。

“时间么,是芮铭冲破了无量神功第九层,已经真正绝情绝爱,阿瑞,表现上绝对不可以再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要冷,要无情。”梅导对他说。

“嗯,这个我明白。”阿瑞回神,夸张的点头。

“至于卫十二,则因为主人将其抛弃,充满了种种的痛苦。两个人情绪碰撞激烈,反差极大,要认真揣摩。”

“梅导放心吧。”温若庭笑着回答,“我尽力而为。”

这场戏安排在四号的影棚,整个背景是乌云密布的无量山,雨水由场景组诸位努力奔洒在每一个角落,远处还能听见暗沉的雷鸣不断的传来。

温若庭穿着一件白­色­单衣,跪在地上,还专门加了许多泥泞。头发早就被倒了两桶水,湿漉漉的粘着脸,嘴­唇­也被刻意修饰的菲薄苍白。

梅导看着屏幕,深呼吸一口气。

“ACTION!”

天空一声惊雷。

跪地的温若庭浑身猛然一颤,缓缓抬眼,茫然的不知道在注意何处。苍白发青的嘴­唇­在微微发抖。整个人呈现出一种颓废迷茫。

阿瑞撑着伞站在摄影机后面的时候,就佩服他的演技。

温若庭捂住嘴,咳嗽了两声。

那是给他的信号。

阿瑞闭眼,再睁开眼睛,浑身散发出来一种凌厉之气。此时他便是芮铭,芮铭便是他。

他的任务很简单。

撑伞从雨地里走过去,经过温若庭的身边。台词也只有一个字:“滚。”

全场气氛全靠温若庭一人卖力支撑。每每看到这样的剧本,阿瑞自己也有些汗颜。

温若庭咳嗽两声,血在手心里一片艳红。把血攥紧了,茫然的看着地上打旋的雨窝。

远处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于是连忙抬头,急切地看着回廊那头。

不久,果然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撑着伞走了过来。

本已绝望的脸上露出一丝欣喜,往旁边挪了挪,照旧跪着,却露出了石板路。

阿瑞从那边走过,早已瞧见了雨里跪着浑身微微发抖的温若庭,却连正眼看都没看,径直往前走去。

“主人!”温若庭抖着声音,伸手拽住了阿瑞的衣摆。接着仿佛想起自己手里的血迹似的,连忙松开,又唤了一声:“主人。”

阿瑞停了脚步,撑着伞,居高临下的冷眼蔑视着跪地之人。

“主人……”温若庭缓了一口气,低声道,“你可曾记得当年在岩洞内,许过卫十二什么吗?主人说过,绝不会对属下放手。”

阿瑞面无表情,却似恶毒的嘲笑,一扯衣摆,已经翩然而走。

“主人!”温若庭的声音凄绝,让阿瑞的心里打了个突。

“主人……”温若庭在身后叩首,苦苦哀求,“求您……求您留下十二吧……”

按照剧本,这个时候,阿瑞只要说一个字:“滚。”这场戏就可以过了。

但是他看着额头发红,泥泞顺着温若庭的脸上留下。那双明亮的眼睛里,痛苦挣扎的神情,把他的心狠狠地揪住。

竟然说不出来。

阿瑞着了魔似的,弯腰想要把温若庭扶起:“你……”

“咔!”梅导的声音突然传过来。

阿瑞愣了愣,这才惊觉竟然是在演戏。

“温哥……”他低头看到自己抓着温若庭的手臂,烧着了一样的退后。“不、不好意思……”

温若庭拨开挡着眼睛的头发,温和的笑着:“没事儿。再来一次就好了。”

但是阿瑞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那个“滚”字怎么也说不出来。

以至于NG了26次。

温若庭一次一次跪倒在雨地中,浑身后来都真的发抖。他周围那几个小助理瞪着他恨不得把他给活剥了。

但是温若庭却一直很温和,说着没事儿。

这倒让他更加尴尬困窘了。

“咔咔咔咔!”梅导抓着剧本拧成团一把摔到地上,怒吼起来,“阿瑞,你在­干­什么?!绝情绝爱!绝情绝爱是这么体现的吗?!”

他头痛的叹气:“对不起。”

“你好好揣测一下人物的心理好不好?!选秀出来的偶像明星都是这素质吗?小学语文你及格没有?!”梅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

阿瑞低着头,默默的听训。

“梅导。”温若庭却突然打断了训骂,“其实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您觉得合适与否。”

演艺圈的一哥开口,就算是梅导也不能不给面子,最后他沉着脸开口:“你说。”

“其实我翻过许多次剧本了。我觉得编剧在这个场景的设置上,对于芮铭的内心把握,并不到位。对于芮铭来说,卫十二是特殊的存在。这样子体现……反而突兀。不如……”温若庭温和如春风般的声音一点一点的抚平了导演的盛怒。对剧情的修改建议,也恰到好处。

阿瑞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跟着这个人转悠,连自己身在何处都有些忘怀了。

最终,梅导接受了他的意见。

而修改过的情节,也因为这个原因,顺利的K.O了。

(此处涉嫌剧透,被XX屏蔽)

“温哥,谢谢您。”温若庭上车的时候,阿瑞追出来鞠躬道谢。

“你不用谢我。我也是希望让工作顺利。”温若庭和蔼的说,反而显得十分客套。

“谢谢……”最终阿瑞也只能这样感谢。

第二天的拍摄,温若庭没来。

听说是因为前一天长时间浑身湿透,出去吹了风,就发烧了。现在在医院里打吊水(就是打吊针)。

阿瑞十分内疚,就和JOY商量,打算抽空过去看一下。

JOY听了,却拍拍他的肩膀:“等他来片场了,道谢就行。你去,不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阿瑞不明白。

“温若庭是GAY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根子深,别人撼不动。你一个新人,正在上升期。被狗仔队拍到你和温若庭在一起。到时候说你借一哥上位就算好听。说你是GAY,以后偶像剧还拍不拍了?”

“……”JOY的话让阿瑞想不到什么话反驳。

又这么过了几天。

温若庭却一直没有出现。

阿瑞的心里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压着似的,沉甸甸的。

拍戏到晚上十一点多,出了片场才发现下了大雨。就好像那天在四号影棚里一样。

温若庭那张温和客气的脸不停的在阿瑞的脸上闪过。他把车停在路边,掏出手机来,翻到温若庭的号码,久久看着。

最终叹了口气,拨了过去。

“喂?你好,我是温若庭。”温若庭的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估计是感冒还没有好。

“温哥,是我,阿瑞。”阿瑞深吸一口气,有些紧张,“那个……你的感冒好了吗?”

“阿瑞?”温若庭的声音依然很温和,“多谢关心,已经差不多好了。”

“那个……”阿瑞仰头,看着车顶,“不知道温哥现在又没有时间,我、我想过去看看你。行吗?”最后两个字都带上了祈求的口气了。

温若庭似乎吃了一惊,随即在电话那边笑起来,笑的声音很轻快,最后他说:“好呀。”

雨还在哗啦啦的下着。

阿瑞的嘴角向上翘着,成了一个愉快的弧度。

下档,踩油门。

小车在雨地里划出一道漂亮的银弧,向着某个不知名的未来驶去。

一个眼神

37

然而说归说,朱小王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紧跟左右。

只是这次变了话了。

每日只念叨着:“小舅,你把卫十二送我吧?你送我,我就回京城。”

芮铭的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每天玩命赶路,遇见城镇,从不歇息,专门挑些个荒郊野外下榻。无论是狂风暴雨,还是露宿乱坟岗,芮铭眉头都不皱一下,且转挑了最差最乱的地方。

朱振梓是被他折腾的面带菜­色­,脸颊消瘦。只是他自己也是娇生惯养,什么时候受过这等苦?

在这种“损人一千,自伤八百”的速度下,去郴州本得八九天的形成被缩短至四日。九月初十,几人就已踏入郴州界内。

原本沿着官道直奔郴州城内,即可到达武林大会召开之地。芮铭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应是从官道下来,绕着郴州走一个大圈子,引着一­干­人等入了永州范围内。

随行几人,也见怪不怪,皆以为芮铭是为了折腾朱小魔头故意为之。

芮铭早有打算。

进了永州郡城内,难得找了一家客栈入住。

芮铭便唤了禇十一与郑七二人单独说了何事,卫十二被支使开去,不得旁听。朱振梓带着了机会。

“卫十二,你多大了?”

“回小王爷,属下廿五已满。”

“卫十二,你武功高强不?”

卫十二看了朱小王爷一眼,道:“比起主人,还是差了许多的。”

“那你想不想练武?”朱振梓又道,“你如果愿意跟我去京城,我把天下最好的师傅给你请来。我的武功就是他们教的。”

“小王爷的好意属下心领了。”卫十二推拒道,“练武不似挑瓜捡枣,见一个拾一个。”言下之意就是,小王爷您的武功其实就是照猫画虎,遇见真把式了还是不行。

“哎!所以才要卫十二你这样的人来保护我啊!”朱小王爷道,“小王爷我不但体恤贤才,而且床第之间也定比小舅有情趣的多。”

“……”卫十二这次倒不再答话了。

过了三刻,只见芮铭一人从屋子里出来,

“咦?郑七和十一呢?”朱振梓看了一眼屋内,空了。

芮铭似笑非笑的扫了朱振梓一眼,伸了个懒腰冲卫十二道:“走,今日咱们去逛逛。”

“是,主人。”

两人出了客栈,一前一后,在大街上晃悠。

朱小王爷自然紧跟其后。芮铭今儿倒不烦他了,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问了路人永州最好的制衣坊,大摇大摆就带着依旧穿着黑­色­短打的卫十二直奔过去。

那制衣坊上下三层,临界而建,三个饱满洒脱之字书于牌匾之上:“锦绣坊。”走进了可看到落款乃是“逍遥侯温如玉”。

进去一层,中间两派乃是多款棉布布匹,柜台之后则摆满了颜­色­纷呈的各种绸缎。店内进出客人络绎不绝,生意确实不错。

小二也是机灵,见了芮铭气质不俗,身后还带了两个跟班,连忙上前迎接。

“可有成衣?”芮铭环视后问。

“有有,二楼乃是成衣,还有裁缝,可根据客人尺寸改大小。”小二笑着回答。

“嗯。找个清静点儿的地方。我们慢慢选。”芮铭出手倒是大方,便说着一两银子就打赏了小二。

永州地偏,寻常家庭一年花销也只三两银子多。小二见了那赏银,连声道谢。知道来人不俗,便连忙叫旁的从后面唤了掌柜。自己引了这三人直上了三楼雅间。

那三楼设计也算奇巧别致,被来去隔成许多错落的小间,屋内摆设大方风雅,更是设了单独换衣试料的暗房,可供客人使用。

三人在里面等了不到一会儿,掌柜的就进来。

“不知是哪位客人要定成衣?”

“哦,给他买些衣物。”芮铭指了指站着的卫十二。

“咦?”朱小王爷本无聊的打着哈欠,听见了这话,一下子来了兴致,上下打量了卫十二两眼,“不错啊,小舅,他那身体修长,腰臀也是挺翘有力……”说了一半,“啧啧”两声。

“真是惯的你。”芮铭皱皱眉头喝了口茶。

“京城那个贵族子弟不会这些呀。”朱小魔头嘿嘿笑道。

“既然如此,那一会儿你来结账吧。”芮铭道。

“这有什么问题。不就是几套衣服吗?能要几个钱。”

卫十二还是低垂着头微微站在后面,仿佛他们说的于己无关似的。

掌柜的已经唤了裁缝上来量了卫十二的尺寸,下去选些样衣上来。

“不知道客人喜欢什么颜­色­样式的?”裁缝问道。

卫十二思索了一下,最后道:“黑­色­,打斗时方便的款式即可。”

“不准。”芮铭把茶杯重重放下,“黑­色­衣物皆不要。短打劲装也不准穿。再选!”

裁缝愣了,看看卫十二,又看看芮铭:“啊?那……”

“是。”卫十二又想了很长一会儿,才道:“那便暗紫、深褐。款式……胡服即可。”

“亦不合适。”

裁缝额头上有了汗:“那那那……”

“真是个木头。”芮铭叹气,“振梓,既然你给钱,你便帮他选选。把京城那套纨绔子弟的风范使出来。”

“谁纨绔了……”朱振梓嘟嘟囔囔道,“裁缝。我跟你说,此人身形较好,平日里自然是浅­色­简单款式更衬托气质,然而若是出席重要场合,比如朝拜天子,宗族祈福,婚嫁丧娶……自然是各种衣物都办置才妥当。且我瞧着你家各种冠做的亦是­精­美,定要配上几个。”

裁缝听得更是汗颜,心道:我哪儿知道这位什么衣服都没有啊?

朱振梓遂跟着裁缝下楼选了几套款式。

“主人,其实属下也没什么机会穿那些衣服……”卫十二过了一会儿为难道。

芮铭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没什么机会?”

卫十二不再说话,只在芮铭身后抬头,看着芮铭的背影,眼神闪烁,不知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陆续有人将各种衣物送了进来,芮铭便催了他去换。卫十二进了暗间,过了好一大会儿,才低头走了出来。

他穿的乃是直裾浅蓝­色­深服,腰间简单系了个丝带,长袍大袖,本身冷冽的气质,这番下来反倒显得有些神似摘星仙人了。

“嗯。不错嘛。”芮铭本就见过他穿这种衣物的,满意点头,“再换换。”

卫十二又连续换了几套,皆是些日常衣物,不是深服便是直缀,偶尔送上几套深­色­系的窄袖,穿起来也显得颇有几分英姿飒爽的风味。

朱振梓早就从楼下回来,看了卫十二这样子,也嘻嘻哈哈的拍手,连番点头。

一会儿从楼下由掌柜的端上一套衣物,单看绣工已经美轮美奂,再看各种搭配之物,亦是不俗。卫十二拿着衣服去试了。

朱振梓在一旁看着道:“小舅,你看这套吧!肯定迷死了你不可。”

“看了才知道。”芮铭笑道。

然而这一下子等的,芮铭的茶都喝了三四杯了,方才看到卫十二掀帘子出来。

“主人。”卫十二的声音有些绷紧,似乎有些紧张。

芮铭却一下子停了呼吸。

连朱振梓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没了声响。

只见卫十二发髻Сhā祥云玉簪,头戴双凤朝鸣金冠,身着暗红­色­长中衣,外穿深红­色­交领大袖长袍,领口和袖口装饰着金丝紫边回纹宽边,暗红­色­绣花宽腰带,黑­色­绣花蔽膝。仿佛梦寐之时方才能遇见的寒梅仙人般,雍容华贵,冷冽孤傲。

那套衣服,平常人家是用不上的。若不是贵族皇亲,谁能找到合适的场合穿着。然而卫十二却有这般的气质,便是这样的衣物,穿在他身上也是合适万分。

芮铭从惊艳中回神。

心里暗叹朱振梓不愧是纨绔子弟,品味非凡。

想着便顺势去瞧朱振梓,却在看到了朱振梓盯着卫十二的眼神之后,心中一惊。

芮铭很熟悉那个眼神,他在铜镜里,从自己的脸上看到过无数次。

那分明是几个月前刚对卫十二有了兴趣时的自己的眼神。

欺瞒主上

38

衣服叠了几摞,从里衣到外套,从簪子到软鞋。

来去自是花了不少钱。

朱小王爷听了价格,眉头也不眨的下去结账。京城的纨绔子弟做派一览无余。

卫十二换回了黑衣短打,默默站在一旁。芮铭坐在前面和掌柜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说掌柜,门口那块儿牌匾倒是写的不错,一看就是大家笔法。”芮铭不经意道。

“噢,您真是有眼光。那可是皇亲国戚的墨迹啊。”掌柜笑道,“温侯爷您知道吧?”

“温侯爷?谁呀?”

“逍遥侯温如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啊。听我们东家说,当初这锦绣坊开业之时,温侯爷还入了股的呢。”

“哦……你这么一说,如雷贯耳。他住永州?郡城里有府邸否?”芮铭又问。

“有有,客人抬脚转弯儿就能看到。不过温侯爷住逍遥山庄,每月十五有大集市的时候,应许会到城里来住上几天。这两天估摸着也快到了吧。”

“呵呵,兴许还能遇见呢。”芮铭瞧了卫十二一眼,笑道。

卫十二莫名。

三人领着送货的伙计回了客栈。

禇十一与郑七已经在客栈等候多时,芮铭避了其他人,与二人交谈了一会儿。出来后,也不多说什么。

看看天­色­已晚,便转身回房间。

路上遇见朱振梓,朱小王爷聒絮如往,上前就道:“小舅,把卫十二给我——”

芮铭挥手就点了他的哑|­茓­,走了两步,回来冲朱振梓道:“要想要卫十二,先打过我再说。”

朱小王爷在后面抓耳挠撒。芮铭倒冷笑着回了房。

卫十二已在屋里摆了晚饭,正等着芮大堡主回来。芮铭笑着坐下,心情倒似十分之好,看他还站着,便道:“十二,来,坐。”

卫十二后退鞠躬:“于礼不合。”

芮铭的笑容微僵:“你不是没吃饭么?一起吃吧。”

卫十二单膝跪地:“属下不敢。”

芮铭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我命令你坐!”

“……是。”卫十二起身,在芮铭下首坐下。

“来来来,多吃­肉­。”芮铭夹菜给他。

“多谢主人。”卫十二拘谨道。

“再吃点青菜。”芮铭乐在其中。

“多谢主人。”卫十二不自在回道,他不敢坐全,微微斜着身。心里倒十分纳闷芮铭的想法。

又是买衣服,又是同桌吃饭,仿佛是在对自己献殷勤一般。只是又有什么难处需要对影卫献殷勤?

他倒不明白芮铭的心思了。

“十二,你是十岁入的暗西厂吗?”芮铭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卫十二的思路。

卫十二回神,不懂为何芮铭突然起了此话题:“是,属下十岁入得厂。”

“那倒是和其他人不同。”芮铭又道。

卫十二微微怔了怔,想起厂内那些个不满周岁的孤儿们,低声道:“是的。”

“你是怎么会来到芮家堡的?家里还有什么人?这些都记得否?”芮铭又问道,有些探寻之意。

卫十二抬头,看着芮铭。

如何入的芮家堡,行录上早有记述。家中有谁,又有什么关系?

探寻此事作何?

半晌后,他垂下眼睛道:“属下当时似乎是被人牙子拐了的,之前的事情都是零零碎碎,不太清楚。醒来就已经在暗西厂内了。”

腊八下雪,父母带了他上街买些年货裁剪新衣,被人寻得,搏斗后,父母都挂了彩,他被人掳走。

“至于家人么……”卫十二摇头,“都不记得了。”

家里有爹爹娘亲,亦有一弟。母亲爽直,父亲潇洒,弟弟小了许多,当年仅三四岁而已。

芮铭脸­色­变得­阴­沉,又哑着嗓子问:“卫十二,你识字吗?”

识字?

卫十二摇头:“属下不识字。”

芮铭正在夹菜,筷子在空中一顿,接着放下碗,“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卫十二连忙放了碗筷,躬身站起来:“主人……”

“你撒谎。”芮铭缓缓地吐出三个字。

卫十二心里一惊,跪地道:“属下不敢欺瞒主人。只是影卫等皆不应识字……属下怕受责罚……”

“只有这一句谎话?”不用抬头,芮铭的怒意已让卫十二感觉头皮发麻。

“是,属下不该欺骗主人,属下识字。”他只能硬着头皮道。

“十二,你真不记得你的家人否?”芮铭又问。

“……是。”犹豫久久,卫十二最终只能道。

“很好,很好……”芮铭喃喃两句,站起来往寝室走了两步,道:“既然如此,你便跪着直到想起来为止罢!”

“是,主人。”卫十二跪的笔直,恭敬回答。

又惹得芮铭怒气涨了几分。甩袖挥灭了厅里的灯,转身就进了寝室,反手还把门狠狠地关上。

十二也不敢抬头,听着芮铭关门的声音,心下有些惶然。

影卫皆是孤儿弃子,尚有亲人在世乃是大忌。一旦发现,势必斩草除根。

他怎敢如实回答。

父母姓甚名谁本不记得,连样貌都模糊不清。时过境迁十六年,家中亲人都已经忘记他,他又怎能让无妄之灾毁了家人的幸福。

天­色­渐渐黑暗。

卫十二盯着地上青砖的纹路,只觉得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疲惫不堪。

冷酷温柔

39

芮铭躺在床上,许久没有睡着。直到外面打更的敲了梆子,他那口恶气才消了一点儿。

明明已经让影卫去查了卫十二的身世,温如玉十六年前确实丢了个孩子,样貌形容也与卫十二及其相似。

按理,他就应该直说让卫十二了解清楚。

但是他偏偏选了最刻薄的方式,旁敲侧击的去问十二。暗西厂内的规矩他并非不知道,那规矩与芮家堡的规矩还不一样,乃是训练死士时根深蒂固植入他们心里的信条。卫十二不敢告诉他实话,他亦早早料到。

受了十六七年非人折磨,卫十二不记得,也实属情理之中。

他却偏偏乱了方寸。

一边不想让十二直到自己的身份,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亲人是谁。怕他知道了真相,就再回不到卫十二的壳子里了。

一面又看了这样的卫十二生气,恨不得让他知晓父母兄弟,让他变得鲜活动人,一如在风雨落下那个小暗室里,又如在岩洞里……

借了机会去罚卫十二。

不为别的,只为让他记住他的身份。

让他知道,究竟谁才是他能依靠的。

芮铭在床上翻来覆去,种种思绪扰着他无法入睡,卫十二还在外面跪着,安静极了,他又是矛盾又难受,直到天­色­发白,才恍惚的睡了。

醒来之时,太阳都升了老高,许是快到正午。

芮铭连忙站起来开门,就看见卫十二还跪在那里,眼圈发黑,笔直的肩膀手臂正在微微发抖,嘴­唇­已经发白发紫,心里就钻心一痛:“你……”

卫十二听见声音,抬头看了芮铭一眼,哑着声音疲倦道:“主人。”

因受罚时不可运功护体,这一夜对卫十二来说十分难熬。一片漆黑中,连屋顶梁上老鼠啃食的动静都一清二楚。走廊里脚步声,漫长的似乎永远不会有下一次的打更声,还有夜里起夜的声响。

膝盖,一点一点的发痛,接着如针刺般的疼痛发麻,再然后膝盖骨好像要被压碎了般的难受。一切都被缩小,只有那两个着地的膝盖被无限的放大,在那扭曲狰狞到无以复加的痛苦中伴随着僵硬的身体所带来的疲惫酸痛,最终变成为不正常的痉挛。

在几乎不会流动的光­阴­里,卫十二被折磨的仿佛回到了曾经的暗西厂内。

最早进去的时候,就是每天练习跪姿。膝盖下的东西永远在变,今天也许是青砖,明日也许是石子,后日就可能是锁链、碎瓷片,钉子渣……一跪就是六七个时辰,跪出了血,跪瘫了腿,也得跪着。跪不住的拖出去就永远消失了。后来还加了背诵死士训条,条条都是教人如何忠诚和服从自己的主人。背的越快越好,受折磨的时间也就越短。少时“只有主人方才能拯救自己”的想法,就烙入脑海深处,无法抹杀了。

他只有在脑海里不停地搜刮那些可怜的回忆,方才能慢慢熬过时辰。疼痛的冷汗,浸透了十二的衣背。他庆幸自己依旧穿的是黑­色­短打,若是今日买回来的那几件浅­色­深服,恐怕只能跪烂了衣袍汗脏了后背。

果然还是黑衣短打才是好装扮。

正想着,头顶传来芮铭的声音:“你知错了吗?”

卫十二听了此话,差点再跪不住,芮大堡主似不打算放过他一般了,不知道再这么跪下去会是什么下场?

卫十二垂下头,半晌后道:“属下知错了,属下不改期满主上,谎称自己不识字。”

芮铭眼神一暗:“再无其他?”

卫十二磕头道:“再无其他。”

芮铭心里暗暗叹气,低声道:“你起来吧。”

卫十二吃惊:“主人?”

“帮我更衣。”芮铭道,又仿佛抹不开面子似的加了一句:“剩下的一并攒着。以后再罚。”

听了此话,十二忍不住松了口气:“多谢主人。”

边说着便要站起来,刚一抬腿,剧烈的麻痛让腿一下子失去了知觉。眼看正要栽倒,“砰”的一声扶住桌子,卫十二头顶的冷汗又冒了出来。

身后突然被人扶住,再然后整个人被打横抱了起来。卫十二抬头,连忙挣扎:“主人,属下不敢。”

芮铭沉着脸抱着他进入寝室道:“闭嘴。”

卫十二脸­色­微窘,轻咬了嘴­唇­。刑罚刚过就被主人抱入寝室,倒似他在主人面前装柔弱讨巧一般了。

芮铭将他放在床上,自己在一边坐下看着十二。怔怔的,突然伸出手指,在卫十二的嘴角摩挲着,似乎在想着什么。

卫十二本已经手足无措的躺在那里看着芮铭。因了这个动作的暧昧意味,十二顿时脸­色­发烫,低声道:“主人,属下……”

芮铭不耐烦道:“我让你闭嘴没听到吗?!”

“可是,属下……我……”卫十二不安的动了动,又开口说了两个字。芮铭已忍耐不住,看着他那张动弹的嘴­唇­就嫌烦躁,俯身就亲了上去,直接堵住那张不顺眼的嘴!

卫十二的喘息在他的耳边凌乱急促着。

十二,我给你机会让你去找你的家人,只是……莫要让我失望才好。

芮铭闭起眼睛,安心的享受着这个有着熟悉的味道和温度的吻。

别有洞天

一吻结束。

芮铭心结已解,十二的脸上倒是充满了种种困惑不解之­色­。芮大堡主心情大好,抿嘴笑着给卫十二盖上被子。

“你休息,我出去一趟。”他道。

本挣扎着要起身的卫十二只好又躺了回去,眼睁睁看着芮铭出门关门。他明显察觉出芮铭似是心中有事,却横竖猜测不出是什么样的事情。

想也想不透,最后便­干­脆盖好被子,沉沉睡了去。

卫十二睡眠本就极浅,睡了一会儿,便感觉有人偷偷的进了屋子。那人还未走到床前,他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已经认出乃是朱振梓。朱小王爷这番鬼鬼祟祟着实反常,因此十二便做假寐状,留心小王爷的一举一动。

只是那朱小王爷倒也奇怪,偷摸着坐到床边芮铭刚做过的地方,盯着卫十二的睡脸发呆。又过了一会儿子,突然低头,学着芮铭的样子,极快极轻的在十二的嘴­唇­上啄了一下。

若不是在假装,卫十二早就红烫了脸。

蜻蜓点水般的触碰很明显不曾满足朱小王爷,他瞧着十二似乎未醒,便大着胆子掀开了被褥。卫十二还没反应过来,小王爷便灵巧一勾,扯开了他的腰带,衣服松散开来,露出了卫十二带着轻浅伤痕的胸膛。

朱小王爷眼神灼灼,直盯得卫十二胸膛发烫,接着小王爷伸出手,缓缓地从卫十二的胸前滑过,看着因了冷气而硬红起来的□,不由自主的出手揉了上去。

卫十二咬牙,羞愤不已,抬手就要推开朱振梓。

却有人先了一步,已紧抓住朱振梓的手腕,捏的嘎嘎作响,似乎打算捏个粉碎。

朱振梓­色­变:“小舅?”

“你在做甚?”芮铭咬牙切齿问道。

“我、我,那个……”说起刚刚那些事,不过是少年懵懂冲动,现在回想,朱小王爷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第一次语塞起来。

“出去!”芮铭拽着手就把他扯了出去,在外面合上门前卫十二听见他道,“今天我就要代二姐教训你这个不成器的小畜生!”

外面顿时传来小王爷一声惨叫,接着被什么堵住了,惨叫变得隐约。

卫十二红着脸从床上站起来,刚系上腰带,芮铭便黑着脸推门进来了。

“哼,你倒是享受。”芮铭自然知道他极浅睡,定是醒着的,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只能­阴­阳怪气的哼了一声。

本是要看朱振梓打算做什么。谁知道竟然是冲自己来的。一来二去的心思根本说不清楚。卫十二喃喃两声,垂下头,露出红透了的耳朵。

芮铭觉得自己这辈子定是被气死的,就算不死,也定会短寿。想到十二一瘸一拐的腿,只能压了压火气,恶声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是,主人。”卫十二连忙答道,还带了半分自己未察觉的殷勤讨好。

两人出了客栈大门,依旧沿着之前行走过的大路,过了锦绣坊,又往前拐了个弯,进了酒肆,上了二楼,捡了个临窗的位置。

芮铭独自坐下,也没再让卫十二入座。

“十二,你来瞧瞧。”他道。

卫十二顺着他的手指往街对面去看,对面乃是一个不大的庭院,墙内景­色­被郁郁葱葱的树枝挡住,看不真切。庭院大门上有块牌匾,上书“别有洞天又一居”,与锦绣坊的牌匾题字,应是出自一人之手。

这个庭院,还有那牌匾,以及这酒肆。

与记忆中的什么重合了起来。

他心底微颤,回头去瞧芮铭。

芮铭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狰狞烙印

41

卫十二心中惊惧,扭头去看芮铭,却不料芮铭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这是何意?

卫十二以眼神回应。

芮铭却装作没看到,只让掌柜温了壶小酒自己一个人独酌。

时间缓缓流逝,过了未时,太阳已经开始往西下了。芮铭方才放下杯子,起身从酒肆里出来。卫十二跟在他身后,见他在街道上悠闲踱步的背影,眼神漆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正走过那“别有洞天又一居”门前,正巧大门打开,自里面走出几个侍女来。卫十二没功夫多打量,只跟着芮铭打算转弯回客栈去。

此时便听得身后有人“咦”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都还不曾有什么反应,便立即感觉身后有人来袭,速度已是极快,卫十二下意识转身就护了芮铭在身后。

“你……”才说了一个字,手推出去,触到对方的肩膀,卫十二整句话便说不出来了。

抓着的肩膀,乃是属于一位年近不惑的­妇­人。那­妇­人身形不高,微微发福,头发挽在脑后,没什么特别的首饰,只在圆润的耳垂上带了一双珍珠耳环。那­妇­人的脸庞一如珍珠般珠圆玉润的,十分贵气。

这­妇­人的脸庞,卫十二似乎见过。

他惶惶的松开了手,后退一步。身后便被一双手掌抵住往前推。

“十二,好好认认。”芮铭在他身后道。

­妇­人一看就是个直爽火爆的女人,见他退却,就怕他跑了似的,一把抓住他两只手扯到面前,踮起脚尖,瞅着他的鼻子眉毛眼睛,猛劲儿的看。

卫十二被看得大为尴尬。

“夫人,男女有别,您……”

话没说完,那­妇­人却突然一把抱住他,扯着嗓子哭起来:“哎哟!儿子!若庭啊!娘可想死你了。”

卫十二瞬间石化。

芮铭似乎在他身后发出吃吃的笑声。只是他却管不了那么许多。­妇­人的眼泪来的十分凶猛,仿佛洪水一样,一下子渗透了他本厚实的黑衣布料,那眼泪还带着滚烫的温度,一直渗透下去,直渗透了卫十二的肌肤骨­肉­,渗入了他的心窝里。

他的手垂在大腿两侧,紧紧地攥了一次两次三次……

“夫人,您许是认错了。”卫十二有些茫然的开口。

“呜呜呜……儿子啊……”那­妇­人还在哭。

芮铭在后面看的不耐烦,上前问道:“夫人,您是不是认错啦?谁大街上抓着人就叫儿子的?”

卫十二浑身一颤,伸手毫不留情的将­妇­人一把推开。

那­妇­人抬头,用泪汪汪的大眼睛狠狠瞪了芮铭一眼道:“老娘怀孕十个月生的儿子,我不认识你认识?难道你生的?!”

卫十二又是一僵。芮铭最见不得人反对他的意思。­妇­人这么讲话,芮铭定要暴怒。

哪知道芮铭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也不以为意,嘻嘻笑道:“在下倒是没有这个本事。就是这儿啊娘的,真真是要慎重才对。没有证据不好乱说。”

­妇­人擦了眼泪,哼了一声,对旁的侍女道:“去!把那个风流小侯爷叫出来。”

身后的贴身侍女应了声是,随即便去唤人。

卫十二已越来越不安,周围已有许多人聚集围观,他瞧瞧半开的院门,低声对芮铭道:“主人,属下并不认识这­妇­人,也不认识院子里的人。恐怕有诈。时间不早,不如早回客栈吧?”

芮铭“嗯嗯”点头,末了笑吟吟道:“不。”

“……”卫十二被他弄得气哽,一时也再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二人便听见有人使了轻功从院子内往这里赶来,紧接着,就见一人一下子从那围墙后树丛中一跃而起,在空中打了个转身,翩翩如仙的飘落在几人面前。仪态优雅让围观百姓不由得拍掌叫绝。

那­妇­人上前就是一个巴掌拍到那人肩膀上,把还未站稳的“仙人”拍的一个踉跄。

“娘子,为夫这点风流倜傥全被你毁的一丝不剩。”来人苦笑道。

“废话那么多,赶紧看看那是不是你逍遥侯的儿子?”­妇­人才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指着卫十二就问。

来人正是逍遥侯温如玉,那­妇­人便正是逍遥侯夫人柯小椴。

温如玉已经近前打量起卫十二。却只看了一眼,他便笑道:“怎得不是?这定是我温如玉的儿子了。”

那温如玉竟与卫十二长的几乎别无二致。连眉毛­唇­角竟都是相似之际。唯有不同乃是温如玉已经年近半百,有了些微年长之态,只是若不注意,还真以为是两兄弟。

“我说小子,就这张脸,便足够证明了吧?”柯小缎冲芮铭道。

芮铭早就知道温如玉的模样。此时已经铁板钉钉,自然就打算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而已。刚想答应,没想到卫十二却突然Сhā了话。

“侯爷,夫人。”卫十二恭敬施礼道,“在下出身低贱,只容貌与侯爷相似而已。天下相似者甚多,更有从小改变容貌以求达到形似的办法。二位身居高位,断不可因此下定夺。”

“是吗?”柯小缎一见他不承认便急了,“那身上记号可做证据吧?你右臂靠近肩膀处有一痣,可证明。”

“小缎!”温如玉喝了一声。伸手去拦。

芮铭心道不好,抬手便要去阻止柯小缎的动作。

只是那柯夫人速如闪电,两人心念刚起,她已一把将卫十二的右臂袖子扯了个稀烂。

“你看,明明——”柯小缎的话在看见那个右臂上斗大的“芮”字烙印的时候,堵在了喉咙里。接着泪一下子落了下来,“我的儿啊……”

“小缎……”温如玉叹气,已伸手过来扯她,柯小缎只捂着嘴呜呜的哭着。

“如夫人所见,我身上没有什么痣。”卫十二的声音冷冰冰硬邦邦,他用左手捂住了那个狰狞的烙印,低声道:“我只是主人的一个下奴而已。”

攻心一计

41

卫十二的话,毫不留余地。

温侯爷僵在了当场,脸上神­色­变换,带着许多懊悔和痛苦。连柯夫人都忘了哭,只看着他。

十二垂着眼睛,低敛着的睫毛­阴­影下,看不清他的眼神。

芮铭万万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碰面。他本以为就是个简单的事情,瞧着越来越多的围观百姓,他知道这事儿恐怕不是一时能解释清楚的。十二的心结,他亦得花功夫解开才是。

“如此看来,二位恐怕是认错人了。”心里打定主意,芮铭上前抱拳道,“此人名叫卫十二,乃是在下的贴身侍卫。”芮铭对卫十二道,“天­色­不早,回去吧。”

“是,主人。”卫十二还捂着右肩,低声应道。

温氏夫­妇­疑虑重重的对看了一眼,温侯爷便上前道:“今日场合不便,不应再多做纠缠。不知公子名号,住处。可否请教之?待得闲暇,我再与内人登门拜访。

“在下芮铭,现在暂住福山客栈。”芮铭道。

双方行礼后,芮铭便带着卫十二转身离开。

一路上两人无话。卫十二更是如同没了生气一般,静默无声。待入了客栈,早在楼下等候的朱小王爷,头上手上缠满了绷带,见到卫十二进来,正要过去打招呼,接着便看到了跟着进来的芮铭,顿时“嘤嘤……”几声,跟没胆的猫儿似的躲了起来。

没料到这两人根本没理睬他,径直上了楼。

“奇怪啊。”他在楼下,怔怔道。

芮铭走到耳室外,突然停下来,扭头对卫十二说:“十二,你先回房去换套衣服吧。待我唤你你再过来便是。”

卫十二本就垂着眼帘,此时动了一动,缓缓抬起来,露出一双恍如死水的黑眼珠子,半晌才有了一丁点儿生气。

“是。”他鞠躬退出去,左手依然紧紧捂着那块烙印,不曾松手。

房门在外面合上,芮铭深深叹了口气,推开客厅大门,便瞧见一人坐在主位上,喝着他特地带的一点儿荔枝酒。

“这岭南荔枝,泡酒味道果然不同凡响。”温如玉端着杯子品味道,接着“啪”的放下杯子,沉声道:“把我的儿子还回来。”

他今日就是要带温侯爷的儿子去跟他相认的。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猫,搞得芮铭是措手不及,里外非人了。明明是卫十二不肯认,结果弄的好像他不肯放人似的。与其在这里伸手讨人,早点做什么去了?

芮铭一面关门,一面在心里腹诽。

“侯爷怎么确定他就是你儿子?”芮铭勉强翘了翘嘴角,坐在温如玉对面,又给他加了杯酒。

“我的儿子我当然知道,难不成是你养的吗?”果然是夫妻,语气如出一辙。

芮铭心道还就是我养大的,一面假笑道:“证据已无,侯爷莫不是要抢人了?”

温如玉倒不怒,把玩着手里那只玉杯,轻声道:“就算是抢人吧。若是你硬不放手,便是请旨踏平芮家堡十六省分堡,我也是做得出来的。”逍遥侯素来按照江湖规矩办事,此次已经直说要朝廷Сhā手,必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心。

芮铭知道此人断非吹嘘,也失了调笑之心,正经道:“侯爷也许不信。此次我本是想让你们父子相认的。”

接着便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中间自然略去了卫十二罚跪,朱小王爷如果轻薄卫十二等等细节。

温如玉听了,略略沉思,然后叹气:“孩子不认我……”

“侯爷,在下斗胆提个主意。”芮铭道,“十二的心结,我自慢慢解开。但是武林大会将至,时间较为仓促,二位定忍耐不住。不如以侯爷的名义邀请我上庄园小住,美其名曰武艺切磋。这样一来,十二便要同我前往,二位就可与他朝夕相处,增进感情。”

温如玉一听,喜上眉梢,连声道:“好办法,好办法,我怎么没想到?!”

芮铭一笑:“侯爷本是敏锐之人,只因爱子心切,一时失了方寸而已。”若是肖冬青在此定会惊讶芮铭竟然会拍人马屁,而且还拍的优雅之极。

温如玉微微笑道:“芮堡主,若是此次成功,我定要谢你。”

芮铭点头:“侯爷只要答应在下一件事情即可。”

温如玉道:“说来听听。”

芮铭如猎人瞧见猎物落入陷阱般笑了:“请侯爷准许待卫十二认亲后,他的身份去留由他自己决定。”

十二十二

42

逍遥山庄距离郴州郡城很近,不到百余里,四面环山,中有山路蜿蜒而入。山峦起伏平缓,山间多有珍奇花草,涧有溪水潺潺,偶有鸟儿空谷幽鸣。行走期间,恍若画中美景,一时分不得天上人间。

也难怪温如玉敢自称逍遥侯了。

不是住在此处,又怎能体会逍遥二字的真切含义呢?

芮铭与温如玉前做了约定,温侯爷最后自然是答应,从窗子匿走后,不到半个时辰就有管家模样的仆人送了请帖过来。

因了如此,芮铭等一行五人便于第二日早早上路,待到晌午时分已经见到了逍遥山庄的屋檐在远远山丘之上。

郑七与禇十一自然是隐了身形,朱小王爷昨天被芮铭狠狠教训了一顿,今天难得乖巧一回,一言不发。芮铭瞥了瞥骑马走在最后的卫十二。面­色­与平日无异。只是仿佛比平时更加沉默三分。

这一行人,竟诡异的寂静起来。

“主人。”郑七现身单膝跪地道,“前去三五里便到了逍遥山庄。属下等已经在周边探查过,未见暗哨等。安全。”

芮铭点头:“好,你辛苦了。”

郑七也无欣喜,只是站起来鞠躬,转身又退入旁的树林中,转眼不见了。

“十二。”芮铭掏出帖子,叫到。

没料卫十二却半天没有动静,怔怔的发呆。

芮铭心里没来由的酸麻,叹气:“卫十二,发什么呆!”

“是。”卫十二这才回神,恍惚了一下,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错,连忙下马上前跪地道:“主人……”

芮铭也不骂他,把帖子递到他眼前:“你前去通报,免得逍遥山庄仓促,到时候反而失了我们的礼数。”

卫十二双手接过那帖子,低声应了声“是”,便往逍遥山庄而去,连马也不骑。

朱小王爷扯了扯手上的绷带,奇怪道:“没瞧出来,卫十二还是个傻子,过去还得五里地呢,连马都不骑了,真是——”抬头正好对上芮铭刀子一样的眼神,后面的话吓得没说出来,委屈的缩缩脖子,哪儿还有小王爷的一丝纨绔风范?

芮铭哪儿顾得看他,只神情复杂的注视着已经行了老远的卫十二。

十二,你当真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头上太阳已经是秋老虎般的不得劲儿,一点都不热。

卫十二抬头看到已经逐渐清晰的深红大门,摊开手上的请帖,温如玉那手俊美洒脱的草书便呈现在眼前。

[今日一见,方觉少俊。

望君不吝移步,切磋指点。

武林大会日近,届时结伴而行,岂不妙哉?

见好。祈复。

逍遥侯,温如玉]

人如其字,人如其语。

逍遥复温柔,温柔复逍遥。

幼时父亲抚摸头顶时,掌心的温度和耳边淳淳的话语,与这帖子里的字句,似乎一一重叠。幼时父亲那温和的面孔亦与温如玉的全然一致。

卫十二鼻子一酸,差点托不住那薄薄的请帖了。

只是父亲还是那个父亲,儿子却早不是当年的稚儿了。当父亲的还是人人仰慕的逍遥侯爷,当儿子的却已经低贱黑暗早成了见不得光的野兽。当父亲的还是那个仗义执侠的江南大侠,当儿子的却是个不分善恶杀人无数的黑衣死士。

昨日柯夫人撕了他的袖子,那烙印被阳光一照,火辣辣的痛起来,仿佛又重新烙了一次。十多岁时他为了这个烙印,受了多少鞭子做了多少挣扎,如今看起来都已成了笑话。

便是挣扎如他。

不也最终还是做了不该做的,受了不应受的吗?

就算是要逃,要走,他与其他死士其实并无不同。

神仙眷侣般的父母,让卫十二突然惊觉自己仿佛浑身乌黑,无论如何也清洗不净。

幼年时父亲似乎曾经说过:“若庭,知道为什么要当个好人吗?因为人人皆有孽业。人死了,便要算孽业,应报应。就算是跳进忘川饮了忘川水,孽业还是孽业。”

站在大门前,逍遥山庄的大字在他头顶晃眼,卫十二指尖颤抖,闭起眼睛深吸口气。

孽业还是孽业。

逍遥侯还是逍遥侯。

卫十二……终归只能是卫十二……

如此而已。

逍遥山庄

43

卫十二跟随在芮铭身后入了逍遥山庄。

眼前一切建筑,既陌生又仿佛熟悉。假山后自己似乎曾躲过猫,池塘里似乎也曾捞过鱼,偏院偶然闪过的仆人的排房仿佛还住着熟识的丫鬟……

他不敢再看。

他怕多看一眼,就多难受几份。

人就怕知道。

不知道的时候,便不痛,知道了什么有过什么不曾有了,便会痛的万分难受。他现在虽是自愿随侍芮铭身侧,然而之前整整十六年间失去的那些,已经足足痛的让人发狂。

“听管家说,那便是大公子的寝室。”芮铭不知道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低语道。

卫十二惶然抬头,瞧着那紧闭的庭院和院墙上镂空的窗花,似乎瞧见了当年十岁儿童正好奇的朝外看。

芮铭已经轻轻抚上了他的肩膀,声音依然低低沉沉的:“刚刚不骑马,这会儿就累了吧?”

卫十二本已经失神发冷,芮铭这一扶,一股暖流便进了卫十二的经络。让他顿时定了神智。转头去看旁边站着的芮铭,神­色­似乎如常,但是十二却仿佛已经看出了芮铭的意思。

参加武林大会。

绕道永州。

偶遇逍遥侯夫­妇­。

巧入逍遥山庄。

芮家堡已毁,芮家规矩都废。芮铭前后教导的废旧立新……卫十二不是傻子,若此时还不能明白芮铭的心意,那真枉费了这些年的历练。虽然并不想换掉卫十二这个身份,也不愿换。但是作为主人如此费尽心思的为他­操­心。

肩膀处那股温和的暖流还在传递着。卫十二心里突然有了一些稳固,他不由得冲芮铭露出一个安抚的笑。

只有嘴角微翘,眼角含暖。却是猛地柔和了卫十二那张冷峻的脸。

芮铭一下子呆了。半天没有合拢嘴巴。

前面领路的老管家捏着胡子回头笑道:“几位客人,真是怠慢。老爷和夫人已经在后花园里习武,几步便到。”

“咳。”芮铭回神,掩饰的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却有了三分雀跃,“那就先把行李送到客房,我们直接去找侯爷和夫人吧。”

老管家倒不介意他这般不当自己是外人,点头称是。

说罢,让跟随的仆役带着行李往内院深处再走,自己领着几人,过了几个回廊,又过了两处院子,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二十步见方的练武场安置在枫树之间。旁边放了一张石桌,温侯爷正在旁饮酒。柯夫人换了身短打,手持一把斩马刀,在练武场内舞的霍霍有声。

“听说当年温如玉娶了青龙帮的新任帮主。”芮铭道,“夫人难道使得就是青龙刀法。”怪不得有那般彪悍的脾气。旁的女子恐怕三五个人一起也抬不起这刀,在柯小缎手里就跟一根绸缎似的,飞舞的煞是好看。

“哦?芮堡主,来了?”温如玉瞧他们进来,也不起身,意思意思抱抱拳,早有仆人上前加了杯筷,安排芮铭与朱振梓坐下。

卫十二站在两人身后,已是提了酒水,为二人斟满。芮铭那杯,更是端起来,在手里放了放,那杯中酒被内力温了温,才弯腰恭敬地递了过去,低声道:“主人请用。”

卫十二站着,温如玉的眉头已经挑了挑。

卫十二斟酒,温如玉的眉头又挑了起来。

卫十二躬身奉酒,温如玉的眉头差点拧在了一处。

芮铭却装作没有看到,笑嘻嘻道:“侯爷,请。”

“……请。”温如玉不情愿的喝了这酒,眼睛却盯着卫十二不动。卫十二垂着头,站在芮铭身后,状似面瘫,亦是不动。

朱小王爷动了,他那酒倒不喝,往前推了一下,道:“十二,你没看到我被小舅打伤,怎能饮酒,快去倒些茶来。”

卫十二应了声“是“,刚要去拿茶壶。朱小王爷又嫌不够似的火上浇油:“你去把我的云雾毛尖拿来,在我马鞍旁边那个皮囊里。”

“啪”的一声,温如玉已经放了被子,脸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小王爷莫非是喝惯了平南王府的好茶,我这明前龙井入不得口?”

朱小王爷不知死道:“明前龙井虽好,却是不如云雾毛尖来的珍贵。”

芮铭用杯子挡着嘴角,差点一口酒喷出来,俨然幸灾乐祸之极。

接着朱小王爷说:“去年小舅去京城时,便是这么说的。对不对,小舅。”

温如玉瞥了芮铭一眼,似笑非笑道:“哦?真的?不知道芮家堡内的云雾毛尖有何等珍贵,定要烦劳这位小哥去跑一趟拿才行吗?”

芮铭那个笑便僵在了脸上。

朱小魔头分明是故意栽赃陷害!

几人之间的火药味正浓着,空中“嗡——”的一响,八尺八寸长的大刀“腾”的一声就斜Сhā入了石桌心内。然后柯夫人就跳了过来,怒道:“我儿子在这里站了许久,你们几人就知道说风凉话,许叔,快去搬个凳子过来。”

老管家在一旁笑ⅿⅿ道:“是。”

几人具僵。

芮铭低声道:“家有悍妻,如有一宝啊。”

温如玉强笑道:“惭愧惭愧。”

且不看几人在这里明争暗斗,卫十二心思已经出了窍,一路走来,他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思来想去,突然猛然省了。犹豫了一会儿,在芮铭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芮铭点点头,回头状似不经意的问温如玉:“侯爷,不知怎不曾见到您家二公子呢?”

温如玉微微诧异:“二公子?”

“是啊,莫非游学去了?”

温如玉奇怪的看他:“我夫妻二人膝下独子。逍遥山庄只有一位走失的大公子。哪儿来的什么二公子?”

人间“月老”

温家没有二公子吗?

温如玉的神情不似作伪。温侯爷也不需要骗他芮铭。

这许多年,他自己也没有听说过温侯爷有过二公子。

“你记得自己有过弟弟?”回客房的路上,芮铭小声问道。

卫十二跟在他身后,低声道:“属下依稀记得,温大公子……是有个弟弟的。”他没否认,亦没有承认自己就是温若庭。

可是真的没有。这府内失踪十六年的大公子还留着庭院,却不曾为二公子留过。

那温若庭的弟弟,又能是谁?

芮铭和卫十二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都浮现出这个疑问。

夜半时分,月亮刚上树梢。

“叮当。”自梦里听见一个响动。

“叮当……”飘渺的仿佛来自异境。

芮铭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众人都在熟睡,卫十二已退下不知在何处。窗外明月皎洁,映的世界一片银白。依稀有些虫叫草动之声。

万籁俱静。

“叮……当……”声音幽幽的从门缝里飘进来,轻忽忽。

芮铭掀开被子,披了件外衣,推开门,循着那声音而去。

夜里的逍遥山庄显得十分陌生,白天多姿俊秀的各类假山树木,反而狰狞了起来。芮铭七转八转之后,那声音已经大了。

待他走到白日那练武场内时,已经能分得清,那“叮当”之声应是铜铃所发。

月光明媚,照得练武场内一片清晰。

只见有人半躺在石桌上,撑着头,敲着二郎腿,左手里捏着个海棠果大小的东西,向上一抛。

接着,变发出“叮当”一声脆响。接着那人扯着连着的丝线上,那物件才重新落入他的手里。

“这夜­色­迷人,芮大堡主可是也睡不着呢?”那人早就察觉他的到来,嘻嘻笑问道。手里的物件在月光下晃了两晃,正是一个金光锃亮的斗大无比的铜铃。

“阁下何人?怎能在逍遥山庄内自由来去?”芮铭上前两步问道。

“唔……我啊。”被问到的男人想了想,一撑桌子,盘腿坐了起来。月光一照,芮铭看清了眼前这人的模样。

年纪不过二十来岁,打扮仿佛稚儿。头发不曾束起,似乎没有行过冠礼,一身装束仿佛童子,半臂齐膝短裤,粉白相间。脖子上挂着一块琥珀的长命锁。穿着双红­色­软布鞋。手臂上,贴着肌肤缠着许多许多红线,左右接着两个斗大的金­色­铜铃。他一动,那些领导便叮当作响。刚刚他手里抛着的只是其中之一。

芮铭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照理说,你应该很熟悉我才对。”那童子打扮的少年人抿嘴笑道,“当年若不是我装作温若庭的弟弟,骗了他出府。你怎么又能和他有这段好姻缘。”

芮铭皱了眉:“你莫非是。”

那人点头:“嗯。你要谢谢我呢,就叫我一声月老。不过,我本名叫做方斩儿。只是大家都喜欢唤我情尊。”

无量神教四大尊主。

手持四方盘古铜铃锁,善蛊。

情尊方斩儿。

“怎么样?”情尊眨眨眼睛,在桌上站了起来,一抬左手,两条红丝垂着铜铃直垂到地,铜铃在空中急速转动,发出“叮叮当叮叮当”的急促的声音,“今天该给我些谢礼了吧?”

电光火石

45

话音未落。

铃声已至耳边。

“嘿。”方斩儿轻笑,手臂一扬,那已飞至芮铭身后的铜铃撞上树­干­,反弹过来。

芮铭侧身避开,刚一站稳,“叮当”之声又到了耳边。

情尊手指勾着红线一动,此时铜铃后若隐若现的红丝线已经绕上了他的袖袍。空中一丝冷光。

芮铭半截上好的缎袖已被红线切断。断袖飘落在地上,那断口仿佛是用剪刀裁过般,没有一丝脱线。

“谣传情尊手里的兵器,乃是西疆邪神所用之物。看似月老红线,却是由陨铁打造成的刀链。片片锋利,伤人瞬息。”芮铭倒不惊惧,看着地上的断袖说道。

方斩儿已经将铜铃握于掌心,抿嘴道:“天下最伤人的,可不就是情字怎的?”

“伤人的不是情,而是人心。”芮铭道。

方斩儿吃惊笑道:“芮大堡主,你不是练了无量神功?听说前两日还毁了芮家堡,掏了青衣十二骥的心,当日眉头也不曾皱过。怎么突然说这番有血有­肉­的话来了?”

芮铭面­色­漠然的看他。

“哈哈。”方斩儿一抛手中的铜铃,“我知道了,与芮惊涛一站,你受的内伤根本没有痊愈对不对?封了经脉,不能自行走大周天,你那些损了的真气,根本没办法回来了。别人内力都是生生不息,你的内力是用一分少一分。萧无凌之前没能伤你分毫,我还以为是你已经­精­进。没想到……哈哈哈……你竟能说出这样血­肉­的话,让我猜猜你现在还有几成功力?三成,两成?”方斩儿乐的发疯,毫无顾忌的开心大笑。

“不劳你费心。”芮铭依旧冷淡的答腔,“就算功力尽失,我也能致你于死地。”

“你?就现在这样的你? ”方斩儿的笑冷了下来,“那我倒要试试了。”说罢,抬手一挥,那左腕上的两枚铜铃又飞了出去。

芮铭站在原地不动,心里暗暗着急。方斩儿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地。他功力大失,已经不是方斩儿的对手。

铜铃迎面飞来,后面的红线在月­色­下泛着血光。

半空中,突然横飞来两枚石子,“当”的两声,将铜铃打偏。接着有人便已经落于芮铭面前,单膝跪地道:“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正是卫十二。

“背对本尊?”卫十二的动作,极大地触怒了方斩儿,“温若庭,你真是找死。”双手一震,四只铜铃全部闪电般飞了出去,一时间只听得参差烦乱的“叮当”之声响彻逍遥山庄。

卫十二也不回话,只低头对芮铭道:“请主人暂时歇息,属下便是以命相搏,也要护得主人周全。”

芮铭被卫十二这副从未有过的样子语气,弄得震在了那处。

直到卫十二转身迎着铜铃而上,他才猛然醒悟。

卫十二怎么敌得过情尊!

“十二!”他抬手要去抓卫十二的肩膀却扑了个空。

卫十二已如箭般飞了出去。

四只铜铃仿佛空中蚱蜢般,窜了上来,眼见着就要绕上卫十二,瞬间将其撕成碎末。卫十二在空中一个转身,极速几脚踢了出去。几个铜铃被他猛然打翻了方向,散落四处。

方斩儿冷笑,双手一样,铜铃便入有生命一样,已经又回到了空中。

只是这一瞬,卫十二已经落入练武场中,从场内抓了一把石子入手。

第一只铜铃已到面前。

卫十二扬手,已经迎了上去。

“你不要手臂了?”方斩儿冷笑。

眼瞧着那红线已经缠上,卫十二的手却灵巧一动,竟从那团红线中解了出来,捏着石子划过铜铃,那铃铛便突然哑了,失了重量,掉落在地。

刚那一瞬,卫十二竟已将一把石子塞入了铜铃的缝里。哑了铃铛。

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铃铛已致。

卫十二跃身半空,动作仿佛抚琴挥墨,那铃铛各个都被塞了石子,哑了声音,掉落在地。

“拂情指?”方斩儿脸­色­沉了下来,“你竟然还记得。”

再落地之时,卫十二又近了方斩儿三丈。

两人之间只剩下不到二十尺的距离。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卫十二竟用了极短去对抗这极长。

极险之处,芮铭远远看着,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还有二十尺。

再有二十尺,那四方盘古铜铃锁就失了作用,他才能一展拳脚。

只是这二十尺,却比刚才的七八丈,要来得远的多。第一跃,他借了情尊的愤怒,让对方轻敌冒进。第二跃,他以柔怀柔,用了拂情指,堵了铜铃,让情尊措不及手。

但是接着二十尺,只有­肉­搏。

卫十二脸上毫无表情,警惕的注意着方斩儿的举动。手心早就全是兴奋的冷汗。

与实力相当的人切磋比武,固然是幸事。然而若能以下克上,以少胜多,背水一战更是让人兴奋难耐。

方斩儿双臂一甩,四只铜铃撞在一处,震碎了石子,统统化成粉末,再一动,蛇信子般的四方盘古锁便又活了起来。

他黑­色­短打下,现在还有四枚飞刀,三枚毒针,两把匕首,以及一颗跳动的心脏。

接着卫十二便冲了过去。

四只铜铃扯着红丝从他脑后袭来,卫十二在空中转身,抬手­射­出了四只飞刀。四只铜铃被齐刷刷的钉入了旁边大树。

方斩儿大喝一声,猛然一扯,竟然将大树劈成两半,毫无损伤的铜铃锁再次袭来。

还有十尺。

卫十二放了毒针。

两根­射­向方斩儿的双臂,一根飞向方斩儿的眉心,瞬间便被方斩儿撤回护身的铜铃锁绞得粉碎。

还有五尺。

红丝飞扑到卫十二的身侧。

他掏了两把匕首,奋力抵挡,只见到火光四­射­。匕首瞬间便出现无数的豁口。

还有三尺。

卫十二弃了匕首,伸出手臂,向方斩儿的脖子抓去。红丝已经绕上了他的大腿,手臂,脖子。他每前进一分,那锋利的微小刀锋便深入他的肌肤一寸。血已经飚了出来。他却毫无表情,依然闪电般的抓了上去。

方斩儿脸­色­突变。

卫十二抓住了他的咽喉,仿佛锐利的鹰爪捕捉了自己的猎物。狠狠地扣死,把情尊压倒在石桌之上。另一只手,一把戳上了方斩儿的心窝,戳破了肌肤。

“别动。”卫十二说了这惊险万分的决斗中第一句话。

方斩儿知道他是认真的。

电光火石。

胜负已分。

卫十二冷冷的打量着这张依稀熟悉的面孔,许久后道:“我不是温若庭,我叫卫十二。”

有心难言

卫十二其实早就察觉了异动。他几乎与芮铭同时到达练武场。方斩儿的话,他在一旁听的真切。

他突然想起了那个从来不在人前出现的弟弟。面容与方斩儿有依稀相似的地方。

“大哥,你记得求爹爹带你出去。我想吃乔大娘家的糯米团子。”被掳走前一日,弟弟对他道。于是他便哀求父母带他出去。硬要买了团子,却没来得及拿给弟弟。

那些过往来来去去。

诸多世事变成看不太清的东西,苦了舌尖,哑了喉咙……最终都慢慢的融化在卫十二那张冰封般的表情下。

禇十一和郑七在他身旁站着,然而他却不敢去看他们的表情。

怕看到同情,亦怕看见怜悯。

冲出去的那一霎那,是怀着恨亦或是痛,他统统不愿去想。只恨不得把方斩儿的铜铃全部敲碎。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和他一般的模样。

待将方斩儿扣押入温家地牢,他才随着芮铭,在温侯爷那担忧的眼神中回了房。

刚关了房门,卫十二就跪倒在地:“属下救驾来迟,请主人责罚。”

芮铭没料到他突然请罚,愣了愣:“只是断了袍子,与尔何­干­?你倒伤的厉害,来,我给你抱扎。”芮铭欲去拿了伤药和绷带出来。

卫十二却突然拽住他的袖子,低声道:“主人的功力……是因为属下。属下有罪,请主人责罚。”

芮铭看他,慢慢地冷笑两声:“原来你是因此才这么忠心耿耿,誓死搏击情尊?”原来只是这个原因。根本就

卫十二愣了愣。

是?亦或不是?

说是……细细数来,他几时把芮铭的安危放到过心里。次次都有人早他救援,再不然就是芮铭救他。哪里忠心耿耿誓死护主过。

说不是……他听了芮铭已内力丧失,心里便一片内疚。当时为了救他,芮铭才会去和芮惊涛拼斗。那时瞧着方斩儿便无论如何也要保护芮铭周全。

想了半天,低声道:“主人对属下呵护关爱,属下心里倍怀感激。”

芮铭冷笑出声了:“感激不用了。我倒要感激你。不是内力受损,我能尝到如今这情绪纷乱的滋味儿吗?”

哪知道卫十二根本没听出他的讽刺和百般酸味儿。

“这样很好?”卫十二抬头怔怔问了一句。

芮铭的火气再压不住,抬手就甩了卫十二一个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让卫十二眼冒金星。

“你痛吗?”芮铭咬牙问他。

“回主人,痛的。”卫十二低声答道,心里不知怎的竟比火辣的脸颊还要痛了两分。

“倘若我将你万箭穿心,是不是更痛?”芮铭又问。

“……是。”

“假如无论如何也不痛呢?”芮铭再问,“无论是掌殴、鞭刑、穿心、凌迟,你都不痛。只瞧得见自己被伤,却再无可痛。那是什么感觉?倘若是该笑的时候不开心,该乐得时候你不高兴。亲人死了你不伤心。家财散了你无忧虑……那是何种感觉?”

卫十二似乎懂了芮铭在说些什么。

倘若人如树木,对一切皆无动于衷。

那又何苦做人?

但偏偏做了该哭该笑该悲该喜的人。

那是何种感觉。

“那身体上何种感觉,属下并不知道。”卫十二抬头看他,认真回道,“但属下想,就算无动于衷,旁人皆不知晓……那人一定十分心痛难过吧。”

芮铭浑身一颤,从卫十二手里猛扯了袖子出来,转身进了内屋,冷声道:“快止血。你是想血尽而亡吗?!”

“……是。”最终卫十二只能随了芮铭回里屋。

卫十二的身上,多处被拉出了血丝,有几处深可见骨。脖子上亦有伤口,幸好不算太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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