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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醒世恒言 > 第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第七卷 钱秀才错占凤凰俦

渔船载酒日相随,短笛芦花深处吹。湖面风收云影散,水天光照碧琉璃。

这首诗是宋时杨备游太湖所作。这太湖在吴郡西南三十馀里之外。你道有多

少大?东西二百里,南北一百二十里,周围五百里,广三万六千顷,中有山七十

二峰,襟带三州。那三州?苏州、湖州、常州。东南诸水皆归。一名震泽,一名

具区,一名笠泽,一名五湖。何以谓之五湖?东通长洲松江,南通乌程霅溪,西

通义兴荆溪,北通晋陵滆湖,东通嘉兴韭溪,水凡五道,故谓之五湖。那五湖

之水,总是震泽分流,所以谓之太湖。就太湖中,亦有五湖名­色­,曰:菱湖、游

湖、莫湖、贡湖、胥湖。五湖之外,又有三小湖:扶椒山东曰梅梁湖,杜圻之西

鱼查之东曰金鼎湖,林屋之东曰东皋里湖。吴人只称做太湖。那太湖中七十二峰,

惟有洞庭两山最大。东洞庭曰东山,西洞庭曰西山,两山分峙湖中。其馀诸山,

或远或近,若浮若沉,隐见出没于波涛之间。有元人许谦诗为证:“周回万水入,

远近数州环。南极疑无地,西浮直际山。三江归海表,一径界河间。白浪秋风疾,

渔舟意尚闲。”那东西两山在太湖中间,四面皆水,车马不通。欲游两山者,必

假舟楫,往往有风波之险。昔宋时宰相范成大在湖中遇风,曾作诗一首:“白雾

漫空白浪深,舟如竹叶信浮沉。科头宴起吾何敢,自有山川印此心。”

话说两山之人,善于货殖,八方四路,去为商为贾。所以江湖上有个口号,

叫做“钻天洞庭”。内中单表西洞庭有个富家,姓高,名赞,少年惯走湖广,贩

卖粮食。后来家道殷实了,开起两个解库,托着四个伙计掌管,自己只在家中受

用。浑家金氏,生下男女二人,男名高标,女名秋芳。那秋芳反长似高标二岁。

高赞请个积年老教授在家馆谷,教着两个儿女读书。那秋芳资­性­聪明,自七岁读

书,至十二岁,书史皆通,写作俱妙。交十三岁,就不进学堂,只在房中习学女

工,描鸾刺凤。看看长成十六岁,出落得好个女儿,美艳非常。有《西江月》为

证: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眼横秋水黛眉清,十指尖尖春笋。

袅娜休言西子,风流不让崔莺。金莲窄窄瓣儿轻,行动一天丰韵。

高赞见女儿人物整齐,且又聪明,不肯将他配个平等之人,定要拣个读书君

子,才貌兼全的配他。聘礼厚薄到也不论,若对头好时,就赔些妆奁嫁去,也自

情愿。有多少豪门富室,日来求亲的,高赞访得他子弟才不压众,貌不超群,所

以不曾许允。虽则洞庭在水中央,三州通道,况高赞又是个富家,这些做媒的四

处传扬,说高家女子,美貌聪明,情愿赔钱出嫁,只要择个风流佳婿。但有一二

分才貌的,那一个不挨风缉缝,央媒说合。说时夸奖得潘安般貌,子建般才,乃

至访实,都只平常。高赞被这伙做媒的哄得不耐烦了,对那些媒人说道:“今后

不须言三语四。若果有人才出众的,便与他同来见我。合得我意,一言两决,可

不快当!”自高赞出了这句言语,那些媒人就不敢轻易上门。正是:

眼见方为的,传言未必真。试金今有石,惊破假银人。

话分两头。却说苏州府吴江县平望地方,有一秀士,姓钱名青,字万选。此

人饱读诗书,广知今古,更兼一表人才。也有《西江月》为证:出落­唇­红齿白,

生成眼秀眉清。风流不在着衣新,俊俏行中首领。

下笔千言立就,挥毫四坐皆惊。青钱万选好声名,一见人人起敬。

钱生家世书香,产微业薄,不幸父母早丧,愈加零替。所以年当弱冠,无力

娶妻。止与老仆钱兴相依同住。钱兴日逐做些小经纪供给家主,每每不敷,一饥

两饱。幸得其年游庠,同县有个表兄,住在北门之外,家道颇富,就延他在家读

书。那表兄姓颜,名俊,字伯雅,与钱生同庚生,都则一十八岁,颜俊只长得三

个月,以此钱生呼之为兄。父亲已逝,止有老母在堂,亦未曾定亲。

说话的,那钱青因贫未娶,颜俊是富家之子,如何一十八岁,还没老婆?其

中有个缘故。那颜俊有个好高之病,立誓要拣个绝美的女子,方与他缔姻,所以

急切不能成就。况且颜俊自己又生得十分丑陋。怎见得?亦有《西江月》为证:

面黑浑如锅底,眼圆却似铜铃。痘疤密摆泡头钉,黄发蓬松两鬓。

牙齿真金镀就,身躯顽铁敲成。楂开五指鼓锤能,枉了名呼颜俊。

那颜俊虽则丑陋,最好妆扮,穿红着绿,低声强笑,自己以为美。更兼他腹

中全无滴墨,纸上难成片语,偏好攀今掉古,卖弄才学。钱青虽知不是同调,却

也借他馆地,为读书之资,每事左凑着他。故此颜俊甚是喜欢,事事商议而行,

甚说得着。

话休絮烦。一日,正是十月初旬天气,颜俊有个门房远亲,姓尤,名辰,号

少梅。为人生意行中,颇颇伶俐,也领借颜俊些本钱,在家开个果子店营运过活。

其日在洞庭山贩了几担橙桔回来,装做一盘,到颜家送新。他在山上闻得高家选

婿之事,说话中间偶然对颜俊叙述,也是无心之谈。谁知颜俊到有意了,想道:

“我一向要觅一头好亲事,都不中意。不想这段姻缘却落在那里!凭着我这恁般

才貌,又有家私,若央媒去说,再增添几句好话,怕道不成?”那日一夜睡不着。

天明起来,急急梳洗了,到尤辰家里。尤辰刚刚开门出来,见了颜俊,便道:

“大官人为何今日起得恁早?”颜俊道:“便是有些正事,欲待相烦,恐老兄出

去了,特特早来。”尤辰道:“不知大官人有何事见委?请里面坐了领教。”颜

俊到坐启下,作了揖,分宾而坐。尤辰又道:“大官人但有所委,必当效力,只

怕用小子不着。”颜俊道:“此来非为别事,特求少梅作伐。”尤辰道:“大官

人作成小子赚花红钱,最感厚意。不知说的是那一头亲事?”颜俊道:“就是老

兄昨日说的洞庭西山高家这头亲事,于家下甚是相宜,求老兄作成小子则个!”

尤辰格的笑了一声道:“大官人莫怪小子直言。若是第二家,小子也就与你去说

了。若是高家,大官人作成别人做媒罢!”颜俊道:“老兄为何推托?这是你说

起的,怎么又叫我去寻别人?”尤辰道:“不是小子推托,只为高老有些古怪,

不容易说话,所以迟疑。”颜俊道:“别件事,或者有些东扯西拽,东掩西遮,

东三西四,不容易说话。这做媒乃是冰人撮合,一天好事,除非他女儿不要嫁人

便罢休,不然,少不得男媒女妁。随他古怪,然须知媒人不可怠慢,你怕他怎的!

还是你故意作难,不肯总成我这桩美事。这也不难,我就央别人去说。说成了时,

休想吃我的喜酒!”说罢,连忙起身。

那尤辰领借了颜俊家本钱,平日奉承他的,见他有咈然不悦之意,即忙回

船转舵道:“大官人莫要­性­急,且请坐下,再细细商议。”颜俊道:“肯去说便

去,不肯去就罢了,有甚话商量得!”口里虽则是恁般说了,身子却又转来坐下。

尤辰道:“不是我故意作难,那老儿真个古怪。别家相媳­妇­,他偏要相女婿,但

得他当面看得中意,才将女儿许他。有这些难处,只怕劳而无功,故此不敢把这

个难题目包揽在身上。”颜俊道:“依你说,也极容易。他要当面看我时,就等

他看个眼饱。我又不残疾,怕他怎地!”尤辰不觉呵呵大笑道:“大官人,不是

冲撞你说。大官人虽则不丑,更有比大官人胜过几倍的,他还看不上眼哩!大官

人若是不把与他见面,这事纵没一分二分,还有一厘二厘。若是当面一看,便万

分难成了!”颜俊道:“常言无谎不成媒。你与我包荒,只说十二分人才,或者

该是我的姻缘,一说便就,不要面看,也不可知。”尤辰道:“倘若要看时,却

怎地?”颜俊道:“且到那时,再有商量。只求老兄速去一言。”尤辰道:“既

蒙吩咐,小子好歹去走一遭便了。”颜俊临起身,又叮咛道:“千万,千万!说

得成时,把你二十两这纸借契,先奉还了,媒礼花红在外。”尤辰道:“当得,

当得!”颜俊别去。不多时,就教人封上五钱银子,送与尤辰,为明日买舟之费。

颜俊那一夜在床上睡不着,想道:“倘他去时不尽其心,葫芦提回复了我,

可不枉走一遭!再差一个伶俐家人跟随他去,听他讲甚言语。好计,好计!”等

待天明,便唤家童小乙来,跟随尤大舍往山上去说亲。小乙去了,颜俊心中牵挂,

即忙梳洗,往近处一个关圣庙中求签,卜其事之成否。当下焚香再拜,把签简摇

了几摇,扑的跳出一签。拾起看时,却是第七十三签。壁上写得有签诀四句,云:

“忆昔兰房分半钗,而今忽把信音乖。痴心指望成连理,到底谁知事不谐。”颜

俊才学虽则不济,这几句签诀,文义显浅,难道好歹不知?求得此签,心中大怒,

连声道:“不准,不准!”撒袖出庙门而去。回家中坐了一会,想道:“此事有

甚不谐?难道真个嫌我丑陋,不中其意?男子汉须比不得­妇­人,只是出得人前罢

了。一定要选个陈平、潘安不成?”一头想,一头取镜子自照。侧头侧脑的看了

一回,良心不昧,自己也看不过了。把镜子向桌上一撇,叹了一口寡气,呆呆而

坐,准准的闷了一日不题。

且说尤辰是日同小乙驾了一只二橹快船,趁着无风静浪,咿呀的摇到西山高

家门首停舶,刚刚是未牌时分。小乙将名帖递了,高公出迎,问其来意,说是与

令爱作伐。高赞问是何宅。尤辰道:“就是敝县一个舍亲,家业也不薄,与宅上

门户相当。此子年方十八,读书饱学。”高赞道:“人品生得如何?老汉有言在

前,定要当面看过,方敢应承。”尤辰见小乙紧紧靠在椅子后边,只得不老实扯

个大谎,便道:“若论人品,更不必言。堂堂一躯,十全之相。况且一肚文才,

十四岁出去考童生,县里就高高取上一名。这几年为丁了父忧,不曾进院,

所以未得游庠。有几个老学,看了舍亲的文字,都许他京解之才。就是在下,也

非惯于为媒的,因年常在贵山买果,偶闻令爱才貌双全,老翁又慎于择婿,因思

舍亲正合其选,故此斗胆轻造。”高赞闻言,心中甚喜:“便是令亲果然有才有

貌,老汉敢不从命。但老汉未曾经目,终不放心。若是足下引令亲过寒家一会,

更无别说。”尤辰道:“小子并非谬言,老翁他日自知。只是舍亲是个不出书房

的小官人,或者未必肯到宅上。就是小子撺掇来时,若成得亲事还好,万一不成,

舍亲何面目回转!小子必然讨他抱怨了。”高赞道:“既然人品十全,岂有不成

之理?老夫生­性­是这般小心过度的人,所以必要着眼。若是令亲不屑下顾,待老

汉到宅,足下不意之中,引令亲来一观,却不妥贴?”尤辰恐怕高赞身到吴江,

访出颜俊之丑,即忙转口道:“既然尊意决要会面,小子还同舍亲奉拜,不敢烦

尊驾动履。”说罢,告别。高公那里肯放,忙教整酒肴相款。吃到更馀,高公留

宿。尤辰道:“小舟带有铺陈,明日要早行,即今奉别。等舍亲登门,却又相扰。”

高公取舟金一封相送,尤辰作谢下船。

次早顺风,拽起饱帆,不勾大半日就到了吴江。颜俊正呆呆的站在门前望信,

一见尤辰回家,便迎住问道:“有劳老兄往返,事体如何?”尤辰把问答之言,

细述一遍。“他必要面会,大官人如何处置?”颜俊嘿然无言。尤辰便道:“暂

别再会。”自回家去了。颜俊到里面,唤过小乙来问其备细,只恐尤辰所言不实。

小乙说来果是一般。颜俊沉吟了半晌,心生一计,再走到尤辰家,与他商议。不

知说的是甚么计策?正是:

为思佳偶情如火,索尽枯肠夜不眠。自古姻缘皆分定,红丝岂是有心牵。

颜俊对尤辰道:“适才老兄所言,我有一计在此,也不打紧。”尤辰道:

“有何好计?”颜俊道:“表弟钱万选,向在舍下同窗读书,他的才貌比我胜几

分儿。明日我央及他同你去走一遭,把他只说是我,哄过一时。待行过了聘,不

怕他赖我的姻事!”尤辰道:“若看了钱官人,万无不成之理。只怕钱官人不肯。”

颜俊道:“他与我至亲,又相处得极好,只央他点一遍名儿,有甚亏他处!料他

决然无辞。”说罢,作别回家。其夜,就到书房中陪钱万选夜饭,酒肴比常分外

整齐。钱万选愕然道:“日日相扰,今日何劳盛设?”颜俊道:“且吃三杯,有

小事相烦贤弟则个。只是莫要推故。”钱万选道:“小弟但可效劳之处,无不从

命。只不知甚么样事?”颜俊道:“不瞒贤弟说,对门开果子店的尤少梅,与我

作伐,说的女家,是洞庭西山高家。一时间夸了大口,说我十分才貌。不想说得

忒高兴了,那高老定要先请我去面会一会,然后行聘。昨日商议,若我自去,恐

怕不应了前言,一来少梅没趣,二来这亲事就难成了。故此要劳贤弟认了我的名

­色­,同少梅一行,瞒过那高老,玉成这头亲事,感恩不浅,愚兄自当重报。”钱

万选想了一想,道:“别事犹可,这事只怕行不得。一时便哄过了,后来知道,

你我都不好看相。”颜俊道:“原只要哄过这一时。若行聘过了,就晓得也何怕

他。他又不认得你是什么人,就怪也只怪得媒人,与你什么相­干­?况且他家在洞

庭西山,百里之隔,一时也未必知道。你但放心前去,到不要畏缩。”钱万选听

了,沉吟不语。欲待从他,不是君子所为;欲待不从,必然取怪,这馆就处不成

了,事在两难。颜俊见他沉吟不决,便道:“贤弟,常言道:天摊下来,自有长

的撑住。凡事有愚兄在前,贤弟休得过虑。钱万选道:“然虽如此,只是愚弟衣

衫褴褛,不称仁兄之相。”颜俊道:“此事愚兄早已办下了。”是夜无话。

次日,颜俊早起,便到书房中,唤家童取出一皮箱衣服,都是绫罗绸绢时新

花样的翠颜­色­,时常用龙涎庆真饼熏得扑鼻之香,交付钱青行时更换,下面净袜

丝鞋,只有头巾不对,即时与他折了一顶新的。又封着二两银子送与钱青道:

“薄意权充纸笔之用,后来还有相酬。这一套衣服,就送与贤弟穿了。日后只求

贤弟休向人说,泄漏其事。今日约定了尤少梅,明日早行。”钱青道:“一依尊

命。这衣服小弟暂时借穿,回时依旧纳还。这银子一发不敢领了。”颜俊道:

“古人车马轻裘,与朋友共,就没有此事相劳,那几件粗衣奉与贤弟穿了,不为

大事。这些须薄意,不过表情,辞时反教愚兄惭愧。”钱青道:“既承仁兄盛情,

衣服便勉强领下。那银子断然不敢领。”颜俊道:“若是贤弟固辞,便是推托了。”

钱青方才受了。颜俊是日约会尤少梅。尤辰本不肯担这­干­纪,只为不敢得罪于颜

俊,勉强应承。颜俊预先备下船只,及船中供应食物和铺陈之类,又拨两个安童

伏待,连前番跟去的小乙,共是三人。绢衫毡包,极其华整,隔夜俱已停当。又

吩咐小乙和安童到彼,只当自家大官人称呼,不许露出个钱字。过了一夜,侵早

起来催促钱青梳洗穿着。钱青贴里贴外,都换了时新华丽衣服,行动香风拂拂,

比前更觉标致。分明荀令留香去,疑是潘郎掷果回。颜俊请尤辰到家,同钱青吃

了早饭,小乙和安童跟随下船。又遇了顺风,片帆直吹到洞庭西山。天­色­已晚,

舟中过宿。

次日早饭过后,约莫高赞起身,钱青全柬写颜俊名字拜帖,谦逊些,加个晚

字。小乙捧帖,到高家门首投下,说:“尤大舍引颜宅小官人特来拜见。”高家

仆人认得小乙的,慌忙通报。高赞传言快请。假颜俊在前,尤辰在后,步入中堂。

高赞一眼看见那个小后生,人物轩昂,衣冠济楚,心中已自三分欢喜。叙礼已毕,

高赞看椅上坐,钱青自谦幼辈,再三不肯,只得东西昭穆坐下。高赞肚里暗暗欢

喜:“果然是个谦谦君子。”坐定,先是尤辰开口,称谢前日相扰。高翁答言多

慢,接口就问道:“此位就是令亲颜大官人?前日不曾问得贵表。”钱青道:

“年幼无表。”尤辰代言:“舍亲表字伯雅。伯仲之伯,雅俗之雅。”高赞道:

“尊名尊字,俱称其实。”钱青道:“不敢!”高赞又问起家世。钱青一一对答,

出词吐气,十分温雅。高赞想道:“外才已是美了,不知他学问如何。且请先生

和儿子出来相见,盘他一盘,便见有学无学。”献茶二道,吩咐家人:“书馆中

请先生和小舍出来见客。”去不多时,只见五十多岁一个儒者,引着一个垂髫学

生出来。众人一齐起身作揖。高赞一一通名:“这位是小儿的业师,姓陈,见在

府庠。这就是小儿高标。”钱青看那学生,生得眉清目秀,十分俊雅,心中想道:

“此子如此,其姊可知。颜兄好造化哩!”又献了一道茶,高赞便对先生道:

“此位尊客是吴江颜伯雅,年少高才。”那陈先生已会了主人之意,便道:“吴

江是人才之地,见高识广,定然不同。请问贵邑有三高祠,还是那三个?”钱青

答言:“范蠡、张翰、陆龟蒙。”又问:“此三人何以见得他高处?”钱青一一

分疏出来。两个遂互相盘问了一回。钱青见那先生学问平常,故意谭天说地,讲

古论今,惊得先生一字俱无,连称道:“奇才,奇才!”把一个高赞就喜得手舞

足蹈。忙唤家人,悄悄吩咐备饭,要整齐些。家人闻言,即时摆开桌子,排下五

­色­果品。高赞取杯箸安席,钱青答敬谦让了一回,照前昭穆坐下。三汤十菜,添

案小吃,顷刻间,摆满了桌子,真个咄嗟而办。你道为何如此便当?原来高赞的

妈妈金氏,最爱其女,闻得媒人引颜小官人到来,也伏在遮堂背后张看。看见一

表人才,语言响亮,自家先中意,料高老必然同心,故此预先准备筵席,一等吩

咐,流水的就搬出来。宾主共是五位,酒后饭,饭后酒,直吃到红日衔山。钱青

和尤辰起身告辞,高赞心中甚不忍别,意欲攀留数日,钱青那里肯住。高赞留了

几次,只得放他起身。钱青先别了陈先生,口称承教,次与高公作谢道:“明日

早行,不得再来告别。”高赞道:“仓卒怠慢,勿得见罪。”小学生也作揖过了。

金氏已备下几­色­嗄程相送,无非是酒米鱼­肉­之类,又有一封舟金。高赞扯尤辰到

背处,说道:“颜小官人才貌,更无他说。若得少梅居间成就,万分之幸。”尤

辰道:“小子领命。”高赞直送上船,方才分别。当夜夫妻两口,说了颜小官人

一夜。正是:

不须玉杵千金聘,已许红绳两足缠。

再说钱青和尤辰,次日开船,风水不顺,直到更深,方才抵家。颜俊兀自秉

烛夜坐,专听好音。二人叩门而入,备述昨朝之事。颜俊见亲事已成,不胜之喜,

忙忙的就本月中择个吉日行聘。果然把那二十两借契送还了尤辰,以为谢礼。就

拣了十二月初三日成亲。高赞得意了女婿,况且妆奁久已完备,并不推阻。日往

月来,不觉十一月下旬,吉期将近。原来江南地方娶亲,不行古时亲迎之礼,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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