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主小说网

收藏备用网址www.dier22.com不迷路
繁体版 简体版
版主小说网 > 洒金笺 > 4

4

文夫或者会不明白为什么我无端地哭、无端地笑,其实,我是真的感动了。

小两口子能趁着一个明媚的下午,离了那深深庭院,到外头世界来吸一口新鲜空气,然后,手携手,找一个好地方坐下来吃茶嚼饼,那份淡淡然渗进心头的恩爱,有它莫可明言的震撼力。

一个女人的基本幸福就在于生活上的这种情趣的栽培。

不爱你的人,原就没有这个空,跟你白应酬。这个道理,在以后的人生当中,更加明确。

至于破涕为笑,原就只为信晖的幽默。

信晖又问我说:“金太太,你若认为喜欢这饭店了,那么金咏琴小姐的双满月就席设于此,如何?”

“好哇,都听你的。”

“什么话?是你女儿的事,就该你拿主意。”

“咏琴也是你的骨­肉­。”

“可是女孩儿家的事,应该从小就由做娘的来管,对不对?下回生个男的,才由我来替他拿大主意。”

金信晖说这番话时,是眉飞­色­舞的。

我很凝重地跟他说:“信晖,很对不起你。”

“什么事?”

“没能第一胎就给你添个男孩。”

“还说这话呢?我们又不是七老八十,机会多着,将来咱们可以生下一队足球队。”

我笑:“你不怪我?”

“谁也不会怪你,你别多心。”

“多谢你。”

“心如,”丈夫望住我,有一脸解释不来的感动和感慨:“你是个善良的女子,没有一点儿机心,应该配一头美满的婚姻。我答应过,这一辈子好好地照顾你,我会尽力去办,万一……万一力不从心,你可原谅?”

丈夫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我很坚定地答:“只要尽了心、尽了力,也算是对得起我了,有什么原谅不原谅呢?”

“有你这番话就好。心如,请相信,我永远不会扔下你和你的孩子不管,我会竭心尽力做一个好丈夫。”

“当然的,我相信,从嫁前直至现在!”

“可以直至以后,直至永远?”

“是的。”我重复,“从以前直至现在,直至以后,直至永远。”

这一顿下午茶应是天下间最可口美味的,最赏心的乐事亦莫过于此,要是金家的司机不跑进来给我们传递一个吃惊的消息的话。

那司机阿强,箭也似地冲过来,道:“少爷、少­奶­­奶­快回家去!快!”

“什么事?”我和信晖差不多是齐齐发问。

“家里头出事了!”

“出什么事?”信晖的语调烦躁起来。

“老爷在房里摔了一跤,现今不省人事。”

吓我们那么一大跳。

我们差不多是跌跌撞撞地奔回金家来,一进门,气氛就不对了。仆婢都惊惶满脸,表情不只是忧愁,且是恐慌。

也来不及扯着谁来细问,信晖连我也不管,直冲到他父亲的房里去。

老爷睡房的偏厅黑压压的聚集了一群人,一时间都看不清楚是谁,怕是在老爷身边的近亲都齐集了。

单独没有发觉金家­奶­­奶­在偏厅上。

才在惊疑,就听到有声音说:“大少爷,赶快进去看老爷去。”

信晖其实未待这一声的提点,就己冲到卧室里头的床前去。

一时间,我倒不知是跟进去好抑或与其他一总人留在偏厅好,正踌躇未决,就有一只手在我肩膊上拍了两下,好像表示安慰,回头一看,竟看到金家大­奶­­奶­的姐姐,我轻喊一声:“大姨­奶­­奶­!”

她向我点点头,脸上虽有忧疑,却仍见慈爱,道:“先让信晖进去。”

听了她的嘱咐,人是留在偏厅上跟其他家属聚在一起,心却忐忑不安,预感到有什么重大情况会发生似。

金家老爷是仙逝了。

一屋子的愁云惨雾,弥漫着每一个角落。

没有人敢扯动嘴角,有半丝的松弛,都是一张张哀愁至木无表情的脸。

至于老爷身边的妻妾,当然的比任何人都能放肆地大哭起来。

就是金家三位少爷,信晖、旭晖与耀晖也流下男儿苦泪,尤其是信晖,怕是最年长、最懂事,也跟金家老爷最接近的缘故,显得最为伤心。

老爷速然去世的原因,据医生说是老年人摔了一跤,平日心脏已很不好,这么吓了一跳,就惹起心肌收缩衰退,一下子就魂归天国了。

信晖是在极端疲倦的情况下在半夜里才回睡房休息的,实在太多事要打点。

我服侍着他换过睡衣,就说:“要跟你捶捶背脊吗?你这日也够忙了。”

信晖摇摇头,整个人抛到床上去,道:“累得眼皮掉下来都再扯不上去了。”

这么一说,就转个身朝床里睡去。

我当然的不敢造声,也轻轻上了床,拉上了被。

却瞪着眼看天花板,在瞎七搭八地胡思乱想。

从今之后,是金家­奶­­奶­当的家,还是由长子继位呢?

如果是后者,那么,我的身分与地位会有转移吗?

我拿眼看着熟睡的丈夫的后背,情不自禁地伸手环抱他的腰,把脸紧贴在他的背上。

这一阵的温柔怕是混杂了期望与怜惜。

前者是对他新任角­色­的倚重,后者是怕他为了家庭担子而累坏了自己,还有更多更烦的大事小事开始要他处理了。

这样子的话,信晖跟我们母女俩畅聚天伦的时光就会自然地被削弱了。

一想起女儿来,整个心抽动。

糟糕了。

如今大孝在身,咏琴的双满月酒一定要泡汤了。

金家二姨­奶­­奶­与三姨­奶­­奶­曾说过:“大嫂给金家添个男孙,老爷的寿缘就长。”

如今呢,她们会怪到我头上来吗?

不能说是不担心的。

金家各人的心肠与嘴脸,进门这些日子来,多多少少也领教过了。

怎么好算了?我当然是百辞莫辩的。

谁叫我肚皮不争气!

我的这个顾虑很快就被证明并不多余。

守灵之夜,我是对大­奶­­奶­额外地紧张侍候,为了挂念她的情绪,也为了照顾自己。

晚饭后两个钟头,在平日大­奶­­奶­已回房里休息,这一夜,要例外了。

我想着,应否给她提个建议,还是早点休息吧,一切的事,都由着后生一辈及下人来打点就好。

于是我说:“­奶­­奶­,已经晚了,要不要回房去?”

她抬眼看我,慢吞吞地说:“你别管我。”

语气并不重,但因为冷冰冰,就令人听得心有点寒。

我不得不继续垂手而立。

她又问:“你里头有事就去打点吧,我不用这么多人陪。”

我答:“不,也没有什么要打点的,只不过想看看咏琴睡稳了没有,她这两天身子也有点不稳当。”

“这孩子生下来就没带给我们金家什么好运。”

­奶­­奶­竟这样说了,抬眼看着灵堂金家老爷的照片,那脸上的肌­肉­竟还缓缓地颤抖起来。

我觉得很委屈。

我的眼泪立时三刻像断线明珠般掉下来。

忽尔觉得有话要讲,便道:“孩子是无辜的。”

原是因为心理准备充足,故此一下子被碰触了伤口,反而很不着意地惊叫起来,才出此言。

这就成了一场战争的导火线了。

金家­奶­­奶­立即翻了脸了,骂道:“你的孩子是无辜的,那么你的老爷呢!”

话才讲完,立即有一把凄厉的哭声,答应着:“是死有余辜了是不是?”

此言一出,像衙门内的惊堂木一拍,满堂震惊。

我更吓得魂不附体。

原来哭着讲出这么一句离谱话的竟是三姨­奶­­奶­。

这就连金家大­奶­­奶­都觉得她过分了。

于是道:“轮到你讲这么一句放肆话了?”

平日若是大­奶­­奶­拉下脸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三姨­奶­­奶­怕要立即道歉请罪。

可是今日竟不同往昔了。

三姨­奶­­奶­那双充血的眼睛一瞪,回望她大­妇­的凌厉眼神,像两条毒蛇对峙似,分分钟准备把对方吞噬。

金家大­奶­­奶­看小妾如此无礼,就道:“反了,是不是?”

“什么反了?”三姨­奶­­奶­立即回驳。

“老爷一过身,你就语无伦次,竟还驳我的嘴。”

“大嫂只是你的儿媳­妇­,你可以骂她,我就不可以了,是吗?”三姨­奶­­奶­抬出来的借口似是而非,“要是大嫂只是你的媳­妇­,跟我无尊卑之别,我也就不是你的小妾了。”

大­奶­­奶­颤巍巍地站起来,直冲到三姨­奶­­奶­面前去,伸手就赏了她两记耳光。

“好哇!”

怕是打得三姨­奶­­奶­金星乱冒,反而收了泪,道:“你动了手了,既是不仁在先,那就别怪我不义在后。

是你那一房的人不争气,还要动粗呢,别以为老爷死了,我就没有了靠山,刚相反,我告诉你,我的靠山比以前还要大。“

“你说什么?你敢怎么样?”

“敢要你现在就分身家,你没看过老爷的遗嘱吗?我的旭晖占金家产业三分之一,表面上比你们一房小对不对?

可是啊,没有他签名,你们所有不动产都卖不掉,其余的流动产业,我们一房名下的你敢动?“

三姨­奶­­奶­这番话一说出来,石破天惊,叫灵堂前的所有亲友婢仆都吓呆了。

在一下子怔住之后再转醒过来,立即意识到一个事实,金家由家长当一言堂的时代已告终,由现在开始,就是分庭抗礼的局面。

然而,两虎相争,必有死伤,谁胜谁败,言之过早。但,看情况是携手合作的机会少,对峙争霸的情势高了。

多少年来屈居人后,再得宠也是小妾一名,这对金家三姨­奶­­奶­来说,一定自觉有千重委屈,需要一朝雪耻。

如她所说属实,就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大权在握了。

还来不及查问真凭实据,金家­奶­­奶­已怒不可遏。

她的权威从来没有受过如此严重的挑战。

老爷这才魂归地府,小妾立即就目中无人,这无疑是太撕她的脸皮了。

金家­奶­­奶­一双眼布满了红丝,活脱脱要喷出火来似,伸手指着三姨­奶­­奶­,骂道:“你立即给我滚出金家,这儿没有你站立的地方。”

此言一出,回应是三姨­奶­­奶­的纵声尖笑,笑得人仰马翻,不能遏止似。

这番举止比跟金家­奶­­奶­斗嘴下去更不尊重她,更令在场人等觉得尴尬。

三姨­奶­­奶­稍稍回一回气,冷冷地说:“你是想清楚了,才说这句话的,你可别后悔才好。

“怕我一脚踏出了金家大门,就不只是人亡,且会家散。

看你怎么样对得起你口口声声说敬重的老爷。

“没有商场知识的­妇­孺之见,无异于狗口长不出象牙。

“我告诉你,不用寻个律师来问明问白,只要问一问你的宝贝儿子金信晖,就知道我在旭晖未成年之前,绝对可以代表他对金家起牵制作用。”

金家大­奶­­奶­气得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完全青白,嘴­唇­的颜­色­灰暗得比直挺挺地躺在灵堂之后的金家老爷,还像个死人。

她像一只受到重吓的动物,两只眼睛不住往周围探索,意图寻找一些人一些事,好让她有凭借,得以重新站稳。

无疑,事情发展到这个阶段,是三姨­奶­­奶­占了上风。

金家­奶­­奶­仓皇地寻到了表情极度难堪的金信晖,忙上前去,一把抓着他,道:“信晖,你怎么说?你怎么说?”

“妈!”信晖迎抱着他母亲的双手,似有万般的不舍与为难。

“你是金家长子,是家族的继承人兼掌舵人了,你来主持这件事。汝父的尸还停在家里未下葬,就出了这么个无上无下的女人,你替我做主,立即把她轰出去。”

“妈,别动气,我们在这个时分,伤心还来不及,何苦争这种闲气。”

“闲气?”金家­奶­­奶­盛怒,“我才不跟老三这种女人争闭气,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呢,你们个个有目共睹,我不是个容不了人的人,但,如今是太过分了,忍无可忍,我讲的是礼教、是规矩、是道理。”

“笑死人!”三姨­奶­­奶­撇起她薄薄的双­唇­,“谁说不讲规矩、不谈礼教了?若说到道理呢,你就更理亏,老爷规定的,要大伙儿都同住在这间祖屋之内,谁要是想撵走谁,立即损失了继承他遗产的资格。

“你敢赶我走?

“嘿!我重复,只怕我们呣子一踏出金家,给你一房人发封律师信,你当场就一无所有了。”

太吓人,灵堂之内,鸦雀无声,人人都已心里明白,暴风雨随时会来临,把个金家不知吹打成什么模样了!

“信晖!”金家­奶­­奶­叫喊儿子的声音是震抖的。

“不用叫喊你的儿子了,谁也救不了你。”

三姨­奶­­奶­非常得意而镇静地说着这句话。

然后她潇洒地在灵堂前,在金家­奶­­奶­以至众人面前转了一个圈,再施施然道:“你们谁都没有看到过金家老爷的遗嘱,是不是?

“仍放在委托的律师楼内是不是?

“对极了,律师还未向各人宣布遗嘱里的细节。然而,我早已了如指掌。

“不要惊奇,让我告诉你,整个遗嘱的拟定,还是我献计给老爷的。

“我只不过趁了一个机会,给老爷说:”‘我当然盼望你长生不老,但有些人生的大事,不在人事,而在天命,也真无话可说。但望你百年归老之后,仍有能力维系着金家,让我们一起过日子,让金家三兄弟把家业继续发展下去。’“老爷凝重地点了头。

“他一把年纪,竟难得的也幼稚如斯,以为妻妾满堂,依然可以安然无事地永远相处下去。

“于是他对我言听计从,把遗产分给三个儿子,订明必须共同管治,任何一个儿子反对分家,也分不成。

“他叫这作世代相传,团结任事。

“我呢,叫这一招作可进可退,全权掣肘。

“我还对老爷说:”‘有你在,金家各房各户都必然循规蹈矩,谁都要赏谁面子。万一有人立了歪心肠,要在老爷背后欺侮任何老爷你爱宠信任过的人,那无疑是最伤老爷心、最撕老爷你的面子了。照我说,老爷你就谁也别信,白纸黑字写下来,谁要压逼谁,意图把对方逐出家门的,先就失去继承的权利。’“金家人除非自动放弃金家,否则,金家老爷愿意尽他所能,把我们一起捆于此,陪他过一世。

“­奶­­奶­,你年事己高,心甘情愿跟老爷作比翼双飞,可别以为我们也跟你一般见识、一般心意。

“但,请听清楚,我老三大摇大摆离开金家,可以。由你来发号施令,挥之即去,休想。

“我忍你的臭脾气、臭架子、臭权威,是忍得大久了,然而,总有云开见月明的一天。

“我有这个信心,因而我好好部署。

“这一天呢,现今来临了。

“­奶­­奶­,你不知外头世界,不识字,不懂法律,不明生意,你处处走在人后而不自知,可别怪要吃些小亏了。

“金信晖只要跟律师一谈,就知道我所言非虚了。

“别以为女人做了妾,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全在乎才智与胆识而已。”

一口气讲完这一大番说话,满堂人的脸都如死灰,错愕、惊惶、震栗、悲哀的情绪肯定充塞在每个人的心中,以致顿时间适应不来而致呆住了。

只有一个人例外。

0 0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