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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醋意 下

纳兰鸿兹见我愣在那里,夹了一口茶食送到我嘴边,诱哄道:“小东西,来吃一口——”

我囧囧的直皱眉,对于他听起来,不予置评。

他见我没有动静,不死心的办闭了眼,作出一副无比享受的模样:“嗯——真相啊!小东西,你不吃吗?”

“.....”

“你说什么?”纳兰鸿兹竖起了耳朵,想要听清楚。

我气不打一处来,低吼道:“我说,我不是小狗,你要是想吃,你就吃,我不会跟你抢的。”对于他说话的语气,很是恼火。

他摇了摇头,‘嗯’了声,说“小东西,这样可不好,不吃饭会饿肚子,肚子一饿,脾气就会不好,脾气不好的人,我可是很不喜欢的,小韩青,你跟了我这么久,想事知道的,哦?”说着,摸了摸我的头。

我用力的闭了闭眼睛,我忍,我忍。

“来,张开嘴巴,吃一口。”筷子又朝前送了送。

还真是打不死的蟑螂,够坚强,我暗自咬了咬牙,张大了嘴,一口吞没了筷子上的菜叶。

“唉,对了,这样才乖吗。来再吃一口米饭。”

服了,真是服了,我认输还不行吗。

这一松懈,嘴里立时被塞的鼓鼓的。我躲着他的第七次夹过来的饭菜,含糊不清的念叨“你要是想——噎死我,你就继续。”

纳兰鸿兹还真是听了话,放下手里的碗筷,就这先前夹出来的位置,Сhā着自己的嘴里直扒拉。

一边吃,还一边感慨:“想不到这牢里的饭还挺好吃。”

“你第一天吃吗?”我白了他一眼

不想他竟然点头道“是啊,第一天吃。”

“哪你前几天吃的都是什么?不会一直空着肚子吧?”

“当然没有,你没来之前,我都吃别的。”纳兰鸿兹嘿嘿一笑。

不用说,我已经明白他吃了什么。我轻咳了声,没有再问下去。

一顿饭的功夫,我想了很多事情,包括安子洛此人,是否当真如纳兰鸿兹所说的,聚财屯兵,纳兰鸿兹应该不会再说谎,加之先前看见安子洛的模样,此事多数是真的,想他一介郡守,因何想要抗上谋反?要知道,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有如此大的胆量的。

此人的野心,应是不在晏非之下。至于心机,晏非显然要稍逊一筹。光是从他远扬的名声就可以看出来,此人绝非等闲之辈,相比起来,晏非毫不隐瞒自己的习­性­,虽说是霸道狠辣了些,倒也比他者伪善之人墙上许多。

想起晏非,到时不知他此时醒来没有?若是睁开眼没见到我,怕是要大发脾气了。他身体本就未好,一旦动了肝火,又要引动内伤了。想至次处,我不觉轻叹了口气。

纳兰鸿兹放放下筷子,听我叹气,眉头微拧道“怎么了,是不是待得闷了,要不要 我去唤两名衙役过来,让他们找些乐子来?”

我微讶道“找乐子?什么乐子?”

纳兰鸿兹见我不解,解释道:“也没什么,就是一些杂耍儿,说是逗乐子,倒也没什么,我只看了一次,就没再让他们过来。”

我有些气结道“还真是没见过你这样的囚犯,做个牢,也这么大的派头,不但吃得好,住的好,还有逗笑解闷的把戏可以看,这安子洛还真是个人物,什么样的花花心思都想得出来。”

“也没什么奇怪的,他想要钱财,不把人伺候的舒坦了,那个会心甘情愿的掏银子。”纳兰鸿兹嘴一撇道。

我驳斥道:“难道他就不会严刑逼供吗?”

他摇了摇头,“哪多没趣,就算说出来了,人也快被打死了,那样的话,还怎么榨­干­每一钿银子。”

说到底,这安子洛也是个有心计的人,他知道,以这样温柔的方式,要比用武力强迫,更加来得有效。他还真是个心机深沉的人,熟识人­性­的弱点。

纳兰鸿兹见我不语,以为我默许了他的提议,变冲着牢门处,微扬了声音唤哪两名衙役,声音落下,并未见回音,他似乎有些惊讶,又提高声音,再次唤道,依旧是不见有人答应。他有些坐不住了,起身走到牢柱前,向哪个方向歪头探看,道:“有没有人,出个声来,再不出声,大爷我可就火了。”

.......

“来了,来了.....”

他这威胁,还真是有效。我心中暗道,看着他忍不住的轻笑。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了过来,我一看,正是哪两名衙役之一。他奔至近前,手里拿着一串牢门钥匙,从里面掏出一把钥匙来,直接打开牢门。

他这一动作,不光是 我,脸纳兰鸿兹也很是惊讶,出声问他道:“我只是唤你过来,有事情要说,你开门做什么?”

哪衙役也不理会,只是低头闷声的把门拉开后,站在牢门上。

我也正纳闷着,却看纳兰鸿兹似是一震,急速抬头,冲着衙役奔过来的方向看过去,我看见他浑身警觉的模样,也是一愣,随机一同望了过去。

一阵细微的响动,传了过来。跟着,是有些凌乱的脚步声。

我引颈望过去,见有几个人正往这边来,走在前头的正是安子洛,显然没有了先前的淡定从容,一双眉毛拧在一处,脸­色­很是难看,隐隐还有这怒容。再朝着他身后看,一柄寒光闪亮的剑身,横在一名女子的颈上。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那个女子墨­色­的衣裙和隐隐露出的微白的发鬓。虽未见全貌,却已经知晓,这个女子应该是有些年纪了。在她身后,横剑之人,是位相貌俊秀的青年,大约有二十出头的模样,一两冷凝肃杀之气,让人只望一眼,便觉得打从骨子里发寒。

又隔了两丈多远,并排有三人。左右两人扶着中间之人,缓缓而前。中间之人,似是不适,虚弱的偎靠在一人身上,偶尔抬头望了过来。

我见此人身形之际,已然有些熟悉,却不敢完全的肯定。他这一抬头,我不由得一阵欣喜,忍不住唤道:“晏非——”

外面传进来吵闹,我方才想起来晏非来,匆忙起身出屋。

院子里,几名衙役正拦着想要往屋里闯的三个人。晏非跟在三人后面,弯着腰,捂着嘴治咳嗽。一看见我出来,长白的脸上现出一抹欣喜,拖着虚弱的身子,朝前迈了两步。

“情儿——咳——”刚唤了声,便又止不住的剧烈咳了起来。

我急急走了两步,迎了上去,扶住他的手臂。他抬头冲我笑笑,嘴角刚才绽开,快速的敛了回去,喉咙一动,发出一声闷音,‘呕’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晏非——”我惊呼了声,随即扶住了他往下委顿的身形。

他冲我勉强微笑了下:“情儿——,不用——担心,不碍事——”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十分吃力,微喘息着倚靠在我的胸前。

那厢纠缠在一处的几个人,见此情形,也都停住了手,围了过来。先前横剑逼着­奶­娘颈项上的俊秀青年,皱着眉头,看着虚弱的快要晕厥过去的晏非,一脸担心 道:“东主,还是回府吧?”另外那两人也跟着附和着,劝着晏非先且回去。

晏非冲着三人摇了摇头,对着那青年低声说道:“安先生,不用担心,我只是一时激动,并没有大碍。稍微歇息下便好。”跟着又是一阵微咳。

我一边揽着他,一边空出一只手来,替他拂背顺气。暗暗打量了旁边这俊秀青年几眼。

先前,听得晏非所说,一直替他打理生意的安先生,我还以为,至少也是个四十几岁的人,不想,竟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人。这样的年纪,能有如此高超的经商手腕儿和经验,还真是难得一见的人才。瞅着模样,倒还真看不出来,他会是个心思慎密的人。

晏非渐渐平息了咳嗽,我招呼了这位年纪尚轻的安先生,一起扶着他入了屋中。

­奶­娘见状,把我叫至一旁,拉着我的手,瞅了眼正坐在椅子上微咳的晏非,低声说道:“情儿啊,我瞅着晏姑爷这身子不大好,还一直这么惦记着你,想是对你是真心实意。依着­奶­娘的意思呢,你也别一朝被蛇咬,便十年畏井绳了,夫妻间好生相处着,总是会有感情的。”

我听得这话,只得点头称是,解释不出半点儿话语来。

­奶­娘天生心软,见不得人可怜。先时,她知道我嫁为人ℚi,夫君是个游历花丛中的多情之人,还直替我难过。这时,眼见晏非煞白着一张脸,本就美得近乎妖孽的脸蛋儿,这会儿瞅着竟是楚楚可怜,一双水气十足的狭长凤目,直盯着我转。未见他时的那些愤然和不满,全数跑得没了踪影,反倒是这般的来劝我。

我又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前,告诉她,晏非此时的这般模样,可是经历过了不知几场风雨之后,才显现出来的。只得敷衍着说了两句。

晏非在那头,瘫软在椅子上,直盯着我。见我和­奶­娘小声的说话,他那多疑的­性­子,一下子就猜出来我们是在说他,使了劲儿的咳了两声,颤颤悠悠的唤着我:“情儿,我好难受——咳咳——”

还不待我有所反应,­奶­娘便先行推了我一把,道:“别站在这里了,还不快些过去照料着。”边小声的嘟嚷了句:“就你这副冷清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温柔些。还说他不好,我看就是你的不是。”

我气闷的解释不是,不解释也不是,只得转了身,返回晏非身边。他一见我靠近,便偎了过来,先前还睁的雪亮的眼睛,半合着只差没闭上了,气息喘得也重了。

我知道,他这副夸张的病态,是有意做给我看的。想要不理,又实在有些不忍心。刚刚见他呕出鲜血来,必定是病情又重了些,虽说还不至于奄奄一息,却也是伤得不轻。明知道他作出三分戏来给我看,心软的也没去揭破。只是暗自叹了口气,转身跟­奶­娘说了几句,便行扶着他想出离去。

恰在此时,堂哥洛子安从外面进来。他去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并不未见着刚才院中那一幕。迎面见到我扶着虚软无力,将全身重量都倚将过来的晏非,正往外走时,微讶到:“怎么,子归,这就回去了吗?”

他随口而出的一句话,倒叫我大吃了一惊。就连倚靠着我的晏非,也是浑身一震,一改虚弱之态,举目朝他望了过去。

身旁的­奶­娘也似反应过来,忙笑着打着遮掩,道:“安儿,你才回来啊,为娘刚想叫下人过去告诉你,不用让人准备酒菜了。你瞧,年东主病得委实厉害,还是应该早些回去歇养着。为娘也是,光顾着和情儿聊天了,也把这事儿给忘了,倒叫你白折腾一趟了。”

洛子安似乎也察觉出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色­有些不太自然,还好转换得快,随即恢复了颜­色­,若无其事地说道:“无妨,无妨。”紧接着道:“既然年东主身体抱恙,那就先且回去。改日再行一聚,便是了。”

­奶­娘直说:“甚好,甚好。”

我亦说了些场面上的客套话,这才扶着晏非出了后堂。­奶­娘和堂哥一直送出衙府大门外,眼见我和晏非上了马车,方才回身。

马车里,晏非躺在垫高了的软垫上,拿着那双狭长凤目瞄着我,不时还咳上两声。我倚着车厢上,愣愣的发着呆。对他的注视,未加以理会。

他想是得不到我的注目,有些郁闷,轻咳了声后,道:“在担心吗?”极为简赅的一句话,看似让人摸不着头脑,而我却知道他在说什么。几年的夫妻,又岂非是白做的?

我叹息道:“说到底,那个名字,委实是太过的刺耳。若非别处,倒还罢了,偏偏是这陵丘城,这个名字曾被数万人牢记,虽是过去二十多年,谁又敢保证,不会有人记得?”

晏非把手覆在我的手背之上,安慰道:“在场的这几个人里,知道的自然不会说出去,不知道的也应该就不知道了。”

我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奶­娘和堂哥,还有晏非,自然是不会把我的身份说出去。而剩下的那三人,瞧着当时听见堂哥那不经意吐出的‘子归’两个字时的表情,应该是没有听出来。加之晏非能让他们跟来,想是都可以信得过之人。

即便如此,我仍然感到担心。这个名字,就似装了毒液的杯盘,稍加不留神,便会满溢出来,溅到手­肉­上,便会炙烧出一大片­肉­肤,日渐而深,灼焚内骨,摧毁­肉­躯。

我的忧虑,自此而起,不日之后,便行验证。子归祸女重现之说,漫延整个陵丘城。

在听到此说时,晏非正自喝下一碗苦药,皱着眉头,一脸哀怨的看着我。

树荫之下,一方石桌上,摆放着一碟糖糕。我捏着一块,送入他口中,看着他舒展了眉心,一副喜滋滋的模样。耳中听闻着渐渐而近的话音,递过去的手,顿时平伸着顿在那里。

两个下人,忙里偷闲嘴碎的唠扯一番,话题所指,正是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子归之名,在沉寂了二十多年的陵丘城,再次被提及。

春天的草芽,微风一吹过,疯狂的猛长。谣言也似春日里的草芽,一旦从地里露头,便是抑制不住的漫延伸展。陵丘城并不是很大,蔓延而开,需不了几日的时间。

我的不安,始从那日而曾。

大运皇朝,康宁二年,威夏

陵丘城衙,张出布告,告予朝廷颁布的新政,税收盐政暴增三成,陵丘城百姓,无人不叫苦不迭。打从大运皇朝建朝以来,税收盐政,一直稳中有降,从未升至如此高点。

但凡懂些其中道理的人,都会知晓,税收盐政,关乎国运民生,莫说暴增三成,便是稍长一成,那也是关系甚大。对于一些富户商贾,或许还并不觉得太过严重。而对一于一般百姓,这增长的三成,恐怕就关系甚大了。

一时间,对此新政的颁布,所持反对者为多。纵使如此,身为平民,又哪里有能力可以撼动朝廷法政的布施。既然是皇帝朝廷的主意,也只有听从的份儿了。不过,也因为此政的扳出,身为皇帝的云天炽,在大运皇朝百姓心目中,地位急转直下。

作为陵丘城的郡守,堂哥洛子安,对朝廷此举,并未在意。他虽是陵丘城的父母官,陵丘百姓的生活需要他时时的关心。但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朝廷越是这般,越是有利于他的所为。以他意思,最好是弄得百姓怨声载道,他好从中得利。

由他口中得知,关于此政的颁布,也并非十分的顺利。据他的眼线回报,朝中为了此政,是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并不赞成。只是极少数之人,迎合朝帝天炽的意思。

也是京都眼线回报,云天炽自从攻打弓月国得胜归来,大病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暴怒无常。平常暴虐宫人也是寻常之事,每每朝仪,都是生出些念头。而这些念头,在众臣眼里,又都是圣意,半分马虎不得。

好比此新政,一看就是施之不得,若是放之从前,他是万分也不会提及的。现下,他却是势在必行。说他任意狂肆,倒是半分也不过分。

即便如此,我仍然感到担心。这个名字,就死装了毒液的杯盘,稍加不留神,便会满溢出来,见到手背上,便会炙烧出一大片肌肤,日渐而深,灼焚内骨,推毁­肉­躯。

我的忧虑,自此而起,不日之后,便行验证。子归祸女重现之说,蔓延整个陵丘城。

在听到此说时,晏非正自喝下一碗苦药,皱着眉头,一脸哀怨的看着我。

树荫之下,一方是桌上,摆放着一碟糖糕,我捏着一块,送入他口中,看着他舒展了眉心,一副喜滋滋的模样,耳中听闻这渐渐而近的话音,递过去的手,顿时平伸这顿在哪里。

两个下人,忙里偷闲嘴碎的唠扯一番,话题所指,正是我一直担心的事情。子归之名,在沉寂了二十多年的陵丘城,再次被提及。

春天的草芽,微风一吹过,疯狂的猛长。谣言也似春日里的草芽,一旦从地里露头,便是抑制不住的蔓延伸展。陵丘城并不是很大,蔓延而开,需不了几日的时间。

我的不安,适从那日而增。

大运皇朝,康宁二年,咸夏

陵丘城衙,张出布告,告予朝廷颁布的行政,税收盐政,关乎国运民生,莫说暴增三成,便是稍长一成,那也是关系甚大。对于一些富户商贾,或许还并不觉得太过严重,而对于一般百姓,这增长的三成,恐怕就关系甚大了。

一时间,对此新政的颁布,所持反对者为多,纵是如此,身为平民,又哪里有能力可以撼动朝廷法政的布施。既然是皇帝朝廷的注意,也只有听从的份儿了。不过,也因为次此政的扳出,身为皇帝的云天帜,在大运皇朝百姓心目中,地位急转直下。

作为陵丘城的郡守,堂哥洛子安,对朝廷此举,并未在意。他虽是陵丘城的父母官,陵丘百姓的生活,需要他时时的关心,但是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朝廷越是这般,越是有利于他的所为,以他的意思,做好事弄得百姓怒声载道,他好从中得利。

由他口中得知,关于此政的颁布,也并非十分的顺利。据他的眼线回报,超中为了此政,是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并不赞成。只有极少数之人,迎合朝帝云天炽的意思。

也是京都眼线回报,云天炽自从攻打弓月国得胜归朝,大病之后,整个人­性­情大变,暴怒无常。平常暴虐宫人也是寻常之事,每每超仪,都是生出这些念头。而这些念头,在众朝臣眼里,又都是圣意,半分马虎不得。

好比此新政,一看就是施之不得,若是放之从前,他是万分也不会提及的,现下,他却是势在必行。说他任意狂肆,到时半分也不过分。

97

“青儿——”晏菲推开两边搀扶着的手臂,朝我奔了过来。纳兰宏子扯住我的手,阻住我迎上前。我回过头,正想劝他放手,那厢却有个声音,似有迟疑地唤道:“青儿,是你吗?”

有些熟悉的女音,让我涌出旧时的记忆,匆匆回头朝着声音望去——

安子洛身后,被哪青年横剑想逼的­妇­人,一脸激动地直直看着我,若非剑刃抵逼在喉,怕是早就冲将过去。便是如此,不由向前的颈前,已被剑锋割出血痕来。

那张端庄秀美的面孔,慈爱的眼神,正是我记忆中的模样。

“­奶­娘——”不觉着鼻间涌上一阵酸意,泪上眼眶。

­奶­娘离去时的话,犹在耳边:“青儿,­奶­娘前半生,活得辛苦疲累。后半生,也想要获得恣意快活。”我想要劝他留下来的话语,哽在咽喉,在看着她一脸向往的表情,尽数吐回了肚腹。那是,我一过年少,游历已久,­奶­娘见我已经不再需要她来照料,便说出离去之意。我虽是不舍,却是理解她的心情,终是眼见她离去,未权只字片言。

陵丘城,生我之地。我渴盼着在这里,扎下根基,依着爹爹所说,鲜活的活着。未曾料及,多年不见得­奶­娘,竟然也会在这里。这让我一时之间,情绪纷杂。

“青儿,真的是你。”­奶­娘一如我,又惊又喜,也红了眼眶。

周遭着一些人,被­奶­娘和我相认,弄得不知所措。尤其是横剑在­奶­娘颈项上的那位青年,逼也不是,放也不是。不明所以的看着奔到我身边的晏非。眼中,明显有着询问之意。

他这一望,倒是提醒了我,抓住晏非的手臂,急急央求道:“晏非,她是我的­奶­娘,你放了她可好?”

晏非皱着眉头,一脸为难。看了一眼旁边,默不作声的安子洛,低低唤道:“情儿,这个——好像不行。”

我微怔了一下,随机恍然大悟,知道他是在拿­奶­娘要挟着安子洛。后者此时虽是未有任何动作,只要­奶­娘颈项上的剑一稍离,眼前的情势必要逆转。毕竟,这里是他的地盘儿,看似平静无奇,说不准什么时候,从哪里会突然冒出什么人来,若是真就如此,不光是我和纳兰鸿兹,就是晏非他们,怕也要隔在这里。

我随时心中雪一样透亮,眼见­奶­娘在我面前受苦遭逼,委实无法狠下心来,两相权衡之下,转向安子洛道;“安大人,既然都是自己人,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其实,我也只是想要他的一句话,别等到我让晏非放了­奶­娘,他那里在发起难来。

依照眼前的形式,我估计,­奶­娘对他来说,应该是很重要的人,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受到限制,到这晏非他们出现在这里。

­奶­娘也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看出来我在为难什么,对安子洛说道:“安儿,你就听情儿的吧。都是一家人,何必弄得剑拔弩张。”低头有意无意的看了眼颈项上的利剑。

“母亲,并非是孩儿不肯,剑在他们手上,是他们不放您那。”安子洛看了眼我和晏非。

我扯了扯刚要接话的晏非,说道:“只要安大人承诺,对此事概不追究,想放人有何难,安大人的母亲,正式我的­奶­娘,于情于理,你我都不因该如此生分。”我虽对­奶­娘和安子洛的呣子关系感到吃惊,却心知此时不是感触的时候。

安子洛看了看­奶­娘,很是爽快的答道,“好,我答应你们,只要放了我的母亲,我对你们之行,概不追究。”

有了他的这句话,我不再迟疑,十分坚决的要求晏非放了­奶­娘。

晏非冲着哪横剑的青年递了个眼­色­,哪青年随机瘦了利剑。

“­奶­娘——”

“母亲——”

我和安子洛竟然不约而同的齐唤了声,奔了过去。

“唉!”­奶­娘轻应了声,一左一右扯着我和他的手臂,眼含热泪,莫名的轻喃道:“缘,真就是缘。你们兄妹,竟然能够在这里遇见,当真是老天的安排。”

闻听此言,我和安子洛俱是一怔,我随机想来,­奶­娘这话倒是没什么不妥。她虽非我母亲,却也站了一个娘子。这安子洛,虽说不知为何唤一生无所出的她做母亲,呣子的名分,却是唤了出来。如此一来,我和他倒也算得上是一对兄妹。

安子洛想必也同我一般心思,看了我一眼,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出声。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出声。

­奶­娘想必也是看出了我的别扭,轻抿出笑意来,拍着我的手臂道:“情儿,拟合­奶­娘有好久未见了,这就随­奶­娘出去,好好聊聊天去。”

我看了看四下里,大眼儿瞪着小眼儿的几个人,语气里略显这撒着娇的道:“­奶­娘,我现在还不能走,你看我这些朋友还在这里呢。”

­奶­娘环视了一圈儿,冲着安子洛道:“安儿,都是自己人,不如你就网开一面,放了他们吧?”

“母亲——”安子洛感到为难的低唤道。

­奶­娘瞪了他一眼,“怎么,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安子洛低头受训,略作思索,抬头道:“好吧,那就听母亲的。”随机换来衙役,打开地牢大门,放我们出去。

我扶着­奶­娘的手臂,往前走。

刚走出两步,我就察觉出不对劲来,陡然回过头去,正对上纳兰鸿兹哪毫无悲喜可言的肃然面孔。

腕粗的栏柱,隔断在他和外面这些人之间.

安子洛虽是答应放人,其中却并不包括他,一旁的衙役,不知何时,已经锁上牢房的门,晏非本就是对他有敌意,自然是不肯主动帮他,眼见我的注意力尽数在­奶­娘的身上,忽略了他哪方的动静,竟然也没有出声来提醒我。纳兰鸿兹本就是个极为骄傲的人,又哪里肯自己开口,若非我自己察觉出来,怕是走出地牢去,他也不会张口来唤我。

­奶­娘见我停了下来,也跟着回过头来,在看见牢里的纳兰鸿兹,先是一怔,紧接着冲着安子洛道:“安儿,怎么回事?”

“母亲,他是杀人重犯,是万万放不得的。”安子洛道。

“这——”­奶­娘有些为难,看向我。

我冲她温言道:“­奶­娘,不要为难安大人,他是朝廷命官,自然是身不由己,好在这里还算是不错,累不着,饿不着,暂时住上一阵子,倒也不错。”我略微加重了‘暂时’两个字,别有用意的看了纳兰鸿兹一眼,示意他不用着急。

纳兰鸿兹依旧目着表情,不知为何,竟然让我心中一阵难过,连忙眨着眼睛,抑回泛出的泪意,狠心的转回头,不再看他,扶着­奶­娘一步一步走向地牢大门。

我不能为了救他一人,而陷晏非他们于危险之中而不顾,晏非拖着病弱的身体,强自挟人闯了进来。安子洛虽是口中未说什么,心中像是恨之以及。若非­奶­娘在这里,他怕是早已经动了手。

我非是不肯救他,实在是眼下情形,全无把握会全身而退,但愿他能过明白我此刻的心思,莫要怪我。

“小韩情——”他终是难忍的唤了我声。这一声虽轻,却是让我心头狠狠的震颤了下,这一声,包含着伤心、失望,更多的则是不舍。

我向前的脚步,再也无法超前迈。抑制着自己不去回头,只怕回头看见他伤心暗淡的眼神。

所有人跟着停了下来,晏非强行一致的‘咳’了声,似一把重锤,狠狠的撞击着我的心,我咬了咬牙,挽着­奶­娘卖出了地牢的大门,最终,也没有再回头去看纳兰鸿兹一眼。

向着那间茅草屋,一行人穿过了竹林,去了后堂屋。

­奶­娘拉着我的手,说是要跟我叙旧的机会,只开了晏非和随着他一起来的三个人。

晏非先是不肯,我再三相劝,他才勉强同意,四个人留在前堂等着我,坚决不肯先行回去。我只能答应他,尽快叙完,他这才点头放人,随着仆役去了前堂。

安子洛派人找来了大夫,替­奶­娘包扎了伤口。­奶­娘看起来心事重重,那大夫刚一走,她便唤安子洛进来,并让他吩咐下去,任何人不要进来打扰。

我见她的神情,心知她是有什么事要说,果然,安子洛刚一坐定,­奶­娘便对他说:“安儿,你可知道,她是何人?”

安子洛看了我一眼,虽是不解,还是恭敬的回答道:“刚才听韩东主唤母亲为­奶­娘,像是母亲的|­乳­子吧!”

­奶­娘摇了摇头,道:“为娘说的不是这个,安儿,你可知道,你有位堂妹?”

“知道”安子洛点了点头,沉声道:“堂妹洛子归,就因为她,叔父叔母才离开了陵丘城,而父亲也受了连累,才被那狗皇帝派来的人给逼死的。”

我听到这里,心中已是巨浪翻涌,无比惊讶。旧时,我虽听父亲说过,我有一位堂哥,在大伯父被害之时失去了踪影,却从不曾料想,他尚活在人间,而且还成了陵丘城的郡守。

安子洛,洛子安!原来竟是如此。

­奶­娘点了点头,问道:“那你对她喝是怀有怨恨?”

安子洛摇了摇头,“这都是哪狗皇帝的错,听信了谗言,害了我们洛家,那是,堂妹尚在襁褓,还只是个不懂事的婴孩儿。她又有什么罪呢?”

长久以来,在我心中,对于爹爹和娘亲,还有被害的大伯父和失了踪的堂兄,一直怀着深深地愧疚,虽说,他们并非我直接所害,却也是因为受了我的连累。尽管爹爹不止一次跟我说“青儿,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太过内疚,”可是,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默语着心中的歉意。希望远在天上的娘亲和大伯父,能够原谅我的无心之过。

遂于失踪了许久的堂哥,爹爹从未停止过找寻,确实一直没下落,年少游离四方时,我也不时的找寻着堂哥的踪迹,可惜的是,和爹爹派出去的人一样,毫无半点音讯。

爹爹也曾想过,堂哥很可能早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即便如此,也从未放弃过找寻希望,一年,两年,三年......一直一直都在找寻,直到他过世的前一年,他还在找着,初时还抱有很大希望的我,一年一年下来,这样的希望变得越来越加的渺茫。

我从未曾想过,会有一天,会在故里陵丘城,见到了我的这位堂哥,洛子安,安子洛,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在我的面前的他,不再是那个一脸淡漠,冷傲心机深沉的安大人,而是我那苦命的堂哥洛子安,身份上这一转换,感情上自然亲近了许多,在这世上,还有一位我洛家的亲人,这个念头,一直充斥着我的脑海,轻轻地唤了声“子安哥哥——”

他浑身一震,讶然的看向我,先前对­奶­娘说的话,再不解,听见我这一声唤,也尽数清楚明白。

“子归——,你是子归?”

我鼻头微酸的轻轻地点了点头:“是我,堂哥。”

“安儿,她的却是你的妹妹,洛子归。”­奶­娘出声确认到。

“呵呵——”洛子安含泪轻笑,道:“妹妹,我竟然可以见到你,竟然——”他起身走过来,轻抚着我的肩头,激动的语不成声。

“哥——”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一向生活的无忧无虑。突然间湿了所有的依靠,流落街头,还有保命的四处躲避,该是怎生得苦。想起他这些年来,可能受到的苦楚,我的泪,盈满眼眶。

­奶­娘在那边偷偷的试着眼泪,随即道:“好啦,你们兄妹相见,是一件好事,不要难过了。”

我止了泪意,展颜道“­奶­娘说的是,今日能够见到哥哥,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爹爹和伯父地下有知,也应是感到安心欣慰了。”

“是,子归,你说的是。”安子洛松了手,微笑着转头对­奶­娘道:“母亲,你和子归在这里稍坐,我去吩咐下人,备些酒菜,好好庆祝一番。”

“好好,你快去吧。”­奶­娘也笑容满面的应和道。

我也很是高兴,一时到时忘记了前堂等候的晏非,知道外面床来一阵吵嚷声,我方才记了起来。

[VIP]第九十八章 屠殺

作为大运皇朝的边城,陵丘城虽是地处边塞,邻接他国,却是一直祥和安宁。就算是前一阵子,康宁帝云天炽御驾亲征弓月国时,两国交战之时,也未波及到陵丘城。自打大运王朝立朝以来,数百年间,不管是内战还是外战,陵丘城里并未发生过一场战事。也因此,这里的百姓习惯了安宁和平和。对于他们来说,厮杀战事,似乎太过的遥远。他们所能见到的,最多不过是街头打斗流血的场面。

所以,当漫天飞沙,挾卷着狂乱的马蹄声,直直冲向城门的时候,守卫城门的兵士,并没有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嗖—嗖—’的飞箭,在几丈之外,­射­向城头的守卫。飞驰的马蹄,丝毫未滞,随着滚滚扬起的黄沙和飞坠下城头的守卫,眨眼间冲入了城门。

城内的安宁,在这一刻,被打破。嘶杀声,哭喊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之中,有人认出了这一批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的身份。

骇然的叫声里,喊出了他们的身份。

“马贼,是西良马贼来了——”

“大家快跑啊——”

一场疯狂的屠杀、抢掠,将这安宁祥和了数百年的陵丘城,一朝之间,蒙上了一层血淋淋的颜­色­。

与此同时,陵丘城的郡衙内,一对军兵押着几辆囚车,缓缓行出衙内。北门处的屠掠,并没有漫延过来。押运囚车的兵卒,挥打着拉运的马匹,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前方的惊叫、哭喊声,透过吹卷过来的沙土,传了过来。阵阵凌乱的马蹄,踩踏着已经倒卧在血泊之中的尸体,冲将过来。

匆匆抽出腰刀的兵卒,还来不及挥刀,便被马背上的煞者拦腰斩杀。大半数人就这样没有了­性­命,剩下的几人,倒退着身形,背靠着背,围拢在一处,面对着四周踏着马蹄,扯着缰绳,拎着带血的大刀,像看几只蝼蚁一样看着他们的马贼,握着刀柄的双手,已经满是紧张恐惧的湿汗。

囚车里,几双眼睛牢牢盯着两方人马,对这一突然的变数,抱持着静观其变的心思。

马贼们瞅着围在中央的几个兵卒,其中一个看似马贼头目,年纪约有四十几岁,满脸络腮胡须的男人,刀前尖一指,冲着周围的马贼们,一声喝令‘杀’,几十吧大刀朝着一个方向挥了下去。

顷刻间,几具­肉­身,被斩成数段,血­肉­模糊的横陈在地上。

囚车里的几人,先时还抱有些希望,亲眼见到如此血腥的一幕,开始为自己的安危担忧。

马贼就是马贼,哪里会顾及谁是官兵,谁是贼。之所以会先对官兵下手,那是因为,在他们眼里,囚在牢车里的人,已经等同于死人,没有了丝毫反抗的力量,只能任他们任意宰割。

在屠杀尽带刀的兵卒后,刀尖已经转向牢车。

那络腮胡,几乎是眼睛都未眨一下,回手一刀便切了囚车內一人的脑袋。揪着头发,提在手中,狂妄的仰头‘哈哈’大笑。

那些马贼们,也感染了他的兴奋,围着余下几辆囚车打转,听着牢车内的人发出的哭求声,挥着手里的大刀,绕着头顶吆喝。

在他们眼中,杀死几人,只是抬个手的事情。而往往就会有那么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就在有十分把握的时候发生。

囚困在牢笼里,看似已经毫无反抗能力的人,却在刀锋逼近的那一刹那,挣开囚车,暴­射­似的窜了起来。

挥刀而来的马贼,惊诧的张大了嘴,硬住了身体,呆在那里。只是眨眼间的工夫,暴窜而起的身形,已然落下,立掌为刀,直直斩下那一只握刀的手臂,鲜血立时从断开的肩臂涌了出来。

一连串的动作,快似闪电,那马贼犹似在梦中一般,望着跌在地上的手臂,感觉温热的鲜血喷溅到脸上,大梦方醒的大叫一声,两眼一翻,痛的晕厥过去。

那双足轻点,蹲立在马头上的身形,咧开­唇­,邪魅无比的一笑,扳住晕厥过去的身体,对着犹自涌出的断臂处,张口狂饮。

这一幕,惊煞住了一群马贼。

那为首的络腮胡子,在惊呆了一会儿后,破口大骂道:“他娘的,这是个什么鸟人?竟然比咱们还狠,还他娘的喝人血。”

“大,大哥——,是不是——什么妖魔啊?”一个马贼缩着肩膀,小声的道。

“什么鸟妖魔啊,这是他娘的在故弄玄虚,兄弟们,别着了他的道,都一起给我上,我就不信,砍不死他。上——”络腮胡子喝了一嗓子。

十几把大刀,一齐挥了过去。

只见那人,足尖轻轻一点马颈,纵身跃起,避开锋利的刀光。十几名马贼也是久经杀场,经验丰富,眼见并没有砍着人,刀刃一翻,朝上向着落下来的人挑了过去。

那人下落的身体,找不到借立点,半浮在空中的身形,又遭到这一式的攻击,比之刚才那一招,更加的凶险。便是如此,他也仍然未有慌乱之­色­,被鲜血染红的薄­唇­轻轻一抿,绽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转瞬间,快如疾风的连环的踢出了十几脚,下落的身体几成倾斜之势,将那十几把上挑的大刀,尽数踢飞了出去。

紧跟着,连同执刀的十几只手腕一起,一一以足尖单挑而中。接连不断的哀号声,紧随而起。再一看,那十几人,各自捧着断掉的手腕,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他的这两下招式,当即就震住了络腮胡子。愣愣的瞪着一­干­哭爹喊娘的马贼们,勒紧了手里的缰绳,扯着坐骑当下就倒退了两三步。

相继赶过来的其他马贼,看着这样的场面,一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急忙去问被震住的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这才如梦方醒的指着那人,颤颤悠悠的道:“他,杀了——他——”

聚过来的马贼们,又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他这么一说,纷纷挥舞着手里的大刀,叫嚣着一拥而上。

那人眼见人数是越来越多,不知是无心恋战,还是没有战胜的把握,跳上高高的马背,拨转马头,迅速的逃走。身后的马贼们,继续着屠掠……

城西这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城南却是半分也不知。

城南的铺子里,我看着伙计们点查着铺子里头的货物。这两天天气炎热,一些凉绸卖的十分的好。半月之前才行进来的货物,几乎全数售空。

晏非的身体,有着明显的好转,心情也很是的好。与他相比,我则要郁闷的多。先且不说,他借着生病,故意折腾着我。光是喂他喝药,就要花上大半个时辰。药汁太烫了不行,太凉了也不行。每次我都要用舌尖试过了之后,他才肯喝。

我见他伤得的确是严重,便处处依着顺着他。地牢那里,我都顾不得去看。纳兰鸿兹的消息,我已经好几日不曾过问了,也不知道他此时怎么样了?

走神间,伙计们已经清点好了余下的清凉绸匹,我让他们把它们全数搬到马车上,随后,自己钻进了马车里,坐着车子,前往怀香楼,打算把这几匹凉绸,统统送给花念奴。

这一阵子,新政的颁布,很多人都在叫苦。其中也包括妓楼里的老鸨们。眼见挣到手的银子,又掏出那么许多出去,心疼的­肉­都直颤。

花念奴让人捎信来说,妓楼里的日子不大好过,绝大数的姐妹们,已经大半个月都没加添一件儿衣裳了。这些话来,听起来,是在诉苦。若是细些去想,也不难明白其中之意。而我又本不是个吝啬的人,不过是几匹布而已。铺子里的生意,之所以会这么的好,有一部分原因,是借了她的光。要知道,我先前送的那两身衣服,并没有白送,很多女子在见了她的穿戴之后,纷纷效仿。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凉绸才会大卖。

正所谓,吃水不忘打井人。她既然替我出力了,我也不好太过的吝啬。反正也就是几匹布,送给了她,可能要比单卖起来更另的划算。

车子行得很慢,我倒也不甚着急,坐在车子里,晃晃悠悠的闭上眼,也正好想些事情。微微恍惚之际,耳畔边响起哭喊尖叫杀伐之声。

我猛的睁开眼睛,冲着外头赶车的伙计问道:“外头是怎么回事?”

“东主,不好了,咱们快走——”伙计的声音里,克制不住的颤抖。急急忙忙掉转车头。

我被他惊的心头猛的一颤,一把掀开车帘,望了出去。

不远处,一群人正在四处的奔逃。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在他们的身后,七八个男人,骑在马背上,挥旋着手里的大刀,无情的追赶砍杀。

哭叫哀嚎声,不绝于耳。

沿着他们奔逃追赶的路上,尽是横倒在血泊里的尸体。有健壮的青年,也有弱小的­妇­孺。

我推开马车的后辕,吩咐着赶车的伙计再慢些。探出手臂,去勾着离着最近的那名­妇­人的手指。在她的另一支臂弯里,紧搂着尚在襁褓里的婴儿。

求生的欲望,支撑着她柔弱的身躯,一步又一步向前奔跑。

眼看着我探出的手,就要勾到她的手指,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而已。

冷冽无情的刀锋,劈进了她的身体里。

[VIP]第九十九章 救星

恐惧带着绝望的目光,满含着哀伤和乞求,将手中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用着浑身最后的力气,甩手丢了过来。我来不及有任何的反应,直觉的接住。

眼见自己的孩子,有了活下来的希望,女子松了口气,嘴角残留着微笑,扑倒在飞扬的尘土里。朝前奔驰的马车,很快的将她抛在了身后。

拎着长刀的马贼,并未死心,一直追在马车后面。我拉合上后面的车辕,催促着车夫,再快一些。低头瞅了眼怀中的婴儿,母亲的死亡,并没有带给他丝毫影响。一张粉白的小脸儿,细细­嫩­­嫩­。红红的小嘴儿,吸吮着肥短的手指,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我。

我一时竟然忘记了身后的马贼,轻点了下他的小下巴,微笑着逗弄着他。他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冲我呵呵的直乐,露出尚未出牙的粉­色­牙龈,十分的可爱。

马车极快的驶着,东扭西拐了几次,终于不见了身后追赶的马贼。我稍微松了口气,正待要吩咐车夫,赶快回南城时,后面响起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听着声音,摸约有数十骑之多。

我心中大骇,怕是其他的马贼赶了过来。扬高的声音,冲着车夫大喝了声:“不好,快走。”

车夫未待我的话音落地,扬了马鞭便冲了出去。

狭小的巷子口,只容得下一辆马车通过,若是有人阻在前面,除非给马车Сhā上翅膀,否则,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过去。好在这些马贼并不熟悉地形,没有阻住出口,马车先一步冲将出去,还算是顺利的重新又回到了大道上。

有了先前的经验,这一次车夫和我两个人都没有再松懈,马车毫不停歇的往南城奔。

这一路上,满眼所见,尽是鲜血横流,残躯断肢。腾空窜起的火光里,尽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向来安宁平和的陵丘城,一时间,满目疮痍。

纵是亲眼所见,我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犹在太快的惊变中,无法回神。

西良马贼,何等残虐!因何生了虎胆,公然入城烧杀抢掠?驻守陵丘城的官兵,都跑到哪里去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堂哥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

我正埋怨寻思着之际,猛听得一阵喝喊声传来。因着车帘被我掀起,很容易就望见前方的情形,前街的拐角处,涌出一群手持腰刀的官兵。嘶杀喝喊着冲了过来。绕过我所乘坐的马车,冲向那远处那些马贼。

马车仍旧往前奔驶,没一会儿的工夫,便将嘶杀在一起的两群人抛在了后面。

我转回头来,稍待松了口气,轻轻的拍打着怀中的婴儿。

“情——儿——”

闻着有人唤我,忙抬起头来,四下寻着声音的出处。唤着赶车的车夫,朝着声音方向奔去。

晏非苍白而焦容满是的脸,出现在我的视线内。想是他闻讯,担心我安危,这才不顾身体,出来寻我。在他周遭,是十几名家仆和随从。那个被我一直认为应该有些年纪,却很是年轻的安先生,也在其中。

我冲着他扬声唤道:“我在这里。”

晏非惊喜的策马朝我奔了过来。

“晴儿,可还安好?”他担心的上上下下打量着车内的我。

我安慰的冲他淡笑道:“有惊无险。”

晏非略微点头,朝着不远处望了望,唤着家仆和随从一起,挥了挥手,唤了声:“走——”。那些人,骑着马,跟在马车后面,一起往前行。

便在这时,周遭巷子口,碌碌续续的现出数十名马贼来,眼见我们这些人,相互吆喝了声,聚到了一处。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冲着众马贼歪着头一招呼,这些马贼便挥舞着手里头的大刀,冲杀了过来。

未待晏非出声,在他身侧的那位安先生,便行抽出背后的长剑,冲着嚣张冲杀而来的贼群,大喝着迎了上去。那十几名家仆随从,也相继随他而上。

两方人马交战须臾,并未分出胜负。晏非一直守在马车旁边,一边留意着周遭的情况,一边护守着车内的我。

不远处,官兵和马贼的战况已经见了分晓。官兵渐打渐退,马贼却是越战越勇,稍不多时,便会退打过来。我暗自担心,只盼着救援的官兵早些抵达。

许是我的期盼有了效果,就在那些官兵已经无法抵挡之际,堂哥亲率着莫约三四百号官兵及时出现了。

我自是感到欣喜,坐在马车里,冲着他遥臂呼喊:“安大人,安大人——”好在他及时出现了,不然的话,照这样的情形下去,余下的少数官兵和晏非带来的十几名随从家仆,多半是要死在这些马贼手里头了。

堂哥那边听见了我的声音,朝着我这边看了一眼,并未搭腔。只是沉着脸,冲着身后的官兵一挥手,那些个官兵朝着交战着两边人马,便冲了过去。

我刚想松口气的当口,却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些被我认为是救星的官兵,并未如我意料的去抵杀那些马贼,反倒是挥刀砍向余下那些少数的残兵和晏非带来的那十几名仆从。更有甚者,竟然朝着被赶杀的百姓,挥刀而去。

这一幕,让我大感意外。不光是我,连同车旁边的晏非,和那些残兵家仆,也同样大吃一惊。便是惊愣之时,丢掉了­性­命。

我惊讶的朝着堂哥大吼了声:“安大人,快让他们住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被我唤作堂哥的洛子安,也是陵丘城的郡守,好像压根儿没听见我的呼吼,冷着脸,只是注视着战况。

这三四百名官兵的加入,场上的局势立时有了变化。那些个残兵们,已然死伤殆尽。那十几名家仆,也只剩下三人和杀红了眼的安先生,在苦苦支撑。照此下去,不多时,他们也会躺下去。

那些官兵,已经开始有人朝着马车这边逼近了。晏非压低了声音,冲着我说道:“情儿,一会儿我来引开他们,你尽管坐在车子里,让赵洪把车子一直朝着正东的方向赶。”赵洪就是那个赶车的车夫。

我本不想答应,却想到我在他身边,可能只会给他增加麻烦,便行点了点头。

我答应晏非的话,才刚落地,晏非便已经策马朝着另一方向奔跑。那些聚过来的官兵,被他引走了一些。余下能十几个人,仍旧朝着马车过来。

赵洪甩开马鞭,赶着车子,朝着他们直接冲了过去。那些官兵眼看着横冲而来的马车,一脸惊­色­,将手里的腰刀,纷纷挡在身前。眼看着马车就要冲到眼前,却在前一丈多远的地方,突然拨转了方向,斜Сhā着驶了过去。

马车的速度驶得疾快,等那些官兵反应过来时,车子已经冲出了好几丈远了。

我回头看向被那些官兵围在当中的晏非,还有犹自在奋战着的安先生,又是担心,又是愤怒。转目望向那令我感到无比震惊,和我有着血脉相系的堂哥洛子安。惊讶的是,四下里并未见到他的身影。先前还立在马上,冷眼望着场上局面的他,此时,已然失去了踪影。

颠簸的马车,猛然间停了下来。我没有心里准备,被甩到了车厢上,额头被磕的‘咚’的一声。好在怀里的婴儿,抱的牢稳,再加上我用手肘先行支着车板,并没有磕碰到他。只是,这一惊吓,他的小嘴一瘪,‘哇——’的大哭了起来。

我慌忙的拍了他两下,抬头朝着车外望。想要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赵洪这个赶车的老把式,不会无缘无故把车停成这样。再加上此时这个局面,哪里容得我们停下来稍做休息,急急奔驶逃离尚且来不及。

我将头探出车门,车辕上并没有见到赵洪的身影,上面却是一摊血迹。顺着往下滴淌的血迹,我在车辕旁,看见了已经气绝的赵洪。他睁圆了双目,犹死不瞑目。胸口处,直Сhā着一支箭,深至沒羽。想是箭来的极快,容不得他反应,临倒下的前一瞬间,还想着车子内的我,险险勒停住了马匹。

一时间,我的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有些发热。眼下情形,却是不容得我伤悲,眨眨温湿了的眼睛,聚满了愤怒之气,瞪向立在车前处的身影——我的堂哥,洛子安。

”安大人,几日不见,当真是要刮目相看了。”我嘿嘿冷笑。初时相认时的血脉亲情间的感动,还犹在血液里,留有余温,眼下却已是冷颜相对,­性­命相逼。

洛子安冷着脸,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容,俨然是我初见时陵丘城郡守的模样。只是称呼上,却是没变:“子归,今日之事,你若答应我守口如瓶,即刻我便放你走。如何?”

我微是一怔,未想到他会如此说。朝着犹在支撑着的两人一指,问他道:“那他们俩呢,可也是哪此?”

洛子安摇了摇头,看向我手中的婴孩儿,面无表情的说道:“除了你之外,这里每一个人都要死,也包括你怀中的婴儿。”

“堂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我悲呼一笑,哀然的问出心中的疑问。他用这么多人命,想要换来的究竟是什么?向来安和的陵丘城,是我的出生之地,亦是他的故土。他何其忍心,眼见这些百姓,为了他的某种目的而死?何其忍心哪!

洛子安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和悲苦,叹了口气道:“我又岂是真心想要如此。只是,若不如此,又如何引得这陵丘百姓激愤?只有民愤一起,方才可成就大事。情儿,你可懂得堂哥我的苦心吗?”

原来竟是为此!我心下顿时雪亮。仍是忍不住的涌上悲意,道:“原来,这就是堂哥的意图。莫怪子归之名,那么快便流传而出。想来,这也是堂哥所为吧?为了你口中所谓的大事,便是我这个妹妹,也是可以牺牲掉的。想来,妹妹我,还真是高看了堂哥的为人。虽是有所怀疑,却是从未敢想。我只道,你是我的哥哥,哥哥哪有可能会去害妹妹?想来,­奶­娘在将我的身份说出的时候,堂哥怕是就已经有了这一层的打算,是不是?”

“不是。”安子洛断然否决,口气有些激动。他自己好像也觉出来,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你的出现,真的让我很高兴。不过,后来——”

“后来,你才觉得把我的身份公布出来,一定会扰乱陵丘百姓的民心。再加上,朝廷增了三成的税政,更加让民心不稳,是不是?”我轻轻冷笑,又道:“说到底,你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把我这个才刚相认的妹妹,牺牲掉了。我说的这些,可都是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我的堂哥?”说什么兄妹情谊,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名头罢了。

“我这么做,为的是什么?难道单单只是为了我自己吗?”洛子安冲我吼道:“你有没有想过,我那枉死的爹娘,还有你的娘亲,他们就那么枉死了吗?为人子女的,难道不该替他们报仇吗?我之所以这么做,还不是想替深埋地下的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就为这,你能说我错吗?别忘记了,你不是什么韩情,你也是洛家的骨血,洛子归,才是你的真名。”

“这些我都知道。我又何尝不恨上位之人,可是,恨又如何?难道把他们都杀了,就能挽回伯父和我娘亲的­性­命吗?若是能,莫说杀了他们,便是活剐了他们,那也是值得的。一如你所说,为人子女的,当以孝为先。只是,人活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能为自己的亲人报仇,而连累这些无辜的人枉死。你看看他们,那个不是有家有口,有亲有子的。难道,他们的子女亲人,也要来找你报仇吗?”我稍缓了语气,说道:“堂哥,我知道你心里有诸多的苦楚。所以,我也从未反对过你所做的事情。毕竟,你的初衷,是为了双亲报仇。没有人会说你应该,不应该。只是,今日,你却伙同这些西良马贼,来屠杀陵丘城的百姓。甚至想连这小小的婴儿都不想放过,你这样做,若是伯父地下有知,他会同意吗?”

洛子安被我说的有些动容,默了半晌,方才沉声说道:“子归,你也不用再来劝我。我早已经做了决定,任你如何的相劝,也是无用。你只管说,你同意还是不同意便是了。”

我直直的看着他,问道:“若我说,不同意,你是不是当即便会杀了我?”

洛子安没有回答,像是默认了。

我勉强笑笑,道:“堂哥,我还叫你一声堂哥。此时此刻,我再已无话可说。你若是想杀我,那便杀了就是。你放心,我不会怪你就是了。”

洛子安慢慢的从马鞍上的箭兜里抽出一支箭,拉开手中的弯弓,拉满了弦,对准了我。

我搂了搂怀中啼哭的婴儿,始终带着微笑的看着他。心底里,是又凉又寒。脑袋里已经不再去想,若是他当真想要杀我,除非我是Сhā了翅膀,否则,定然逃不了。

那厢的晏非,看见了这边的情形,心急的狂喊,却苦于无法脱身。险险的躲过了朝他砍下的数十把腰刀,使出浑身全劲,将将挣出几步远,再次被一拥而上的官兵阻了回去。

再看旁边的安先生,长时间的打斗,已经让他浑身的气力损伤甚剧,此时,也只有招架之能,无有反抗之力了。

此际的我,已经再无有人来相救,俨然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那对准我的箭矢,遥遥的泛着寒芒,随时随地都有飞过来的可能。我坐在车辕,搂着怀中的婴儿,不着痕迹的微微的朝着里面缩了缩。心弦已经绷紧到不能再紧的地步,稍加个风吹草动,很可能就会断裂似的。

我清晰的听见自己的每一声呼吸,沉重而压抑。快速跳动的一颗心,像要冲出胸膛一样,撞击着胸口。

面临死前,等死的这一刹那,滋味还真不是人受的。

就在我觉得每一次呼吸,都是那么漫长而沉重的时刻时,陡然出现的状况,扰乱了场上的局面。

纳兰鸿兹似同神兵天将一样从天而降,将那对准着我的箭矢,用一根长鞭的鞭尾扫卷而飞。洛子安手中那张弓弦,本已拉满,轻微的碰触都会令那箭羽脱飞而出。急卷的力道,连同放开的弓弦一起,朝着上空一抬。

我一时惊喜,朝他有些语无伦次的唤道:“纳兰,叔父——”

生死一刻,生死一刻呀!

想不到他会出现,救星,大救星!

纳兰鸿兹冲着我咧嘴一笑,和惊讶过后反应过来的洛子安交上了手。他本是武功极高,与洛子安交战,自是游刃有余。边打着,边还朝着我看。

我见他吊儿郎当,实在替他担心,忍不住提醒他要小心,全力迎战。

我这一扬高声音,怀中的婴儿受到了惊吓,放声大哭。我慌忙的低了头,柔声拍哄着。

纳兰鸿兹极为不悦的朝我喊道:“你怎么这么快就和他有了孩子?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我闻之气结,没好气的回他道:“你放心,我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真不知道他那脑袋是怎么长的。亏他还活了那么大年纪,没听过十月怀胎吗?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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