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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手在船上憋了几天,上岸之后是照例要寻欢作乐的,因此码头附近的后街里,常常开满了酒肆­肉­铺同勾栏妓馆,呼乐带头请熊鼎和众兄弟寻了个­干­净去处包场吃饭,只留了五六个倒霉鬼看船。刚刚入席之时两方人马还有些火花,互相都看不大顺眼,待酒上齐之后,则渐渐变得喧闹非凡,觥筹交错,划拳行酒各成一圈,呼乐与熊鼎装作喝得兴起,却各自留意四周动向。

相对于后街灯火通明,码头上却是冷清稀疏,长明的路灯周围连蛾子也没有几只,北来的江风含了水汽,变得越发湿冷,刮在人身上,都不由得升起一阵刺骨的寒。冬天水位低,是航运淡季,港口栈桥上泊了没几艘船,每艘船上都挂了不同的旗子,呼乐船上有“靳”字旗,隔壁五艘船里有四艘都是“谭”字旗,另外一艘大船、几只小舟上栓的都是“张”字旗,乃是熊鼎开来的小艇。船上伸出一舷梯搭到栈桥上,每个梯前都守了几个冻得缩头缩脑的水手,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骂:

“他娘的,老子最近手气忒差了,待会儿一定要落跑。”

另一人嗤笑出来,“手气差还敢去赌,当心输光了!蛮帅说今晚站住这班岗,有五倍的工钱可拿,你就省省吧。”

那人还待再骂,栈桥上走过来几个人,开口便道:“你们是哪来的船?装了些什么东西?要去何处?”

65夜航 六

( 一个蛮族青年道:“我们是靳老大的船,运米运木头往下游去,方才不是问过了吗?”

那人哼道:“这里是谭老大的地盘,需得仔细些。你听着,我们谭老大有几样东西不准运:第一刀剑,第二矿石,第三马匹,你们真没有这些?”

那蛮族青年笑道:“真巧,我们靳老大也不准运这些,靳老大的口碑你是知道的,何苦互相为难呢?”

那人道:“那不行,我们得上船检查。”

蛮族青年冷声道:“你这是不把我们靳老大放在眼里了?”

那人不听,便要硬闯,那蛮族青年推着手下水手小声道:“快去叫蛮帅来,这里我拖着。”

对方见有人要跑,便要阻拦,那蛮族青年拉住这些想动手的,赔笑道:“别,别啊,你看我也是别人手下做事的,不好做主,我若是放你上去,船主怪罪下来,我就丢了饭碗。你要是硬闯,伤了两家和气,到时靳老大谭老大责怪,也不太好。让我们船主来定夺,怎么样?”

那人道:“那怎么行?你家船主来了也是这样,莫忘了这里是谭老大的地盘,就算靳老大亲来,我也是要看的。”

“郎君,你可不能不讲道理,便等我们船主来了不行吗?小的我可担待不起,你行行好,放一条生路。就等一会儿,就一会儿……”

那人不听,就要硬闯。几个蛮族青年见理论不过,一下子都把盾抽出来,挡在船前。

谭老大的手下见状,都愣了神,面面相觑,不知到底动不动这个手,几个人合计一下,遣走一人,大约是请示上面去了。

几个人对峙在那里,周围的水手都出来围观,有人还从旁起哄,生怕这一架打不起来。

蛮族青年们压力甚大,有一个忍不住骂道:“那小子莫非真去赌钱了?怎么还不见蛮帅过来?”

呼乐没来,方才遣走的谭老大手下却提早一步回来了,几个人交头接耳一番,方才那人出言道:“此番放过你!下次再来,可得早早拜码头来,莫要等到我们找上门!”

这几人竟然就这样走了,蛮族水手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来的是哪一出。

周围看热闹的人见没有打起来,纷纷表示不满,各自散去,又缩成一团喝起酒来。

直到半夜呼乐和熊鼎才带人回来,幸而呼乐管教得好,醉汉不多。上船之后,呼乐下令起锚出航。一些人下甲板睡觉,另一些爬上桅杆和瞭望塔待命。

江上雾气蒙蒙,一艘船也瞧不见,远处黑沉沉一片,呼乐的水手大多数没有来过襄阳以下的地方,呼乐自己也只跑过两趟,熊鼎亲自引水,将几艘船引到主航道上。

低沉的海螺声响起来,划破泛着微光的水面,离开了港口。

呼乐进了船舱,6亢龙正擦着手从里面走出来,呼乐道:“影王,我那边并没有什么异动。你这边呢?”

6亢龙呵呵笑道:“自是有收获的。方才有人在外面吵起来了,你可知道?”

呼乐笑了一下,道:“知道知道,有人去喊我了,我听影王的话,没有回来。影王真是算无遗策。”

原来方才那一场争吵,竟是调虎离山之计,明里是谭老大的人要入内检查,实际上成与不成,都有人先行潜入探查,只可惜船里早先就躲了一群­精­于隐蔽暗杀的冤家,叫这几个偷偷潜入的人出师不利,一网打尽。

6亢龙摆摆手,“这一艘船抓了两个人,嘴还挺硬。”

正在此时,一阵凄厉的夜枭嚎叫划过江面,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6亢龙听后又笑道:“嗯,银锁在那边也抓了两个。”

说着,有什么东西扑棱棱从对面的桅杆上飞过来。呼乐定睛一看,竟是银锁轻巧落在船尾楼上。

他不由得傻笑了起来,想要开口打个招呼。谁知银锁竟是没看到她一般,只是对着6亢龙行了个礼,问道:“师父,如何处理?”

6亢龙道:“问出什么了?”

银锁道:“问不出什么,都是小卒子,唯一知道的是他们早几日就得到了消息,那还是我们准备出航之前了。”

6亢龙道:“问出来了便好,沉了吧。”

呼乐心中一惊,暗道影王好魄力,当下便要人去舱底找些压仓的石头来。6亢龙在甲板上,双手一抄站在一旁,看着几个明教弟子把这两个倒霉鬼五花大绑绑在石头上,推进了河里。

银锁凑过来,问道:“师父,是不是太狠了点?”

6亢龙奇道:“有吗?”

“杀多了人,总是不太好嘛……”

6亢龙道:“奇了,我又不是大师兄,­干­什么要怕杀人?况且我可没动手。”

银锁本也只是和他抬杠,见他如此赖皮,笑道:“是了是了,教主圣谕,岂敢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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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到天明,倒是十分安静的,江上居然看不到一艘船,呼乐心情大好,大早上就在船头敲起木盾唱起山歌。熊鼎在瞭望台里呆了一夜,早上有人替班,这才下来,下来之后表情凝重,对呼乐说:“呼乐小子,你还唱的出来?老熊觉得这不大对劲,我前几天一路划上来,江上还是能看见几艘船的,如今一艘都没有,别是已经被人清场了。”

呼乐一愣,道:“我们船上只有二十匹马还算值钱,值得如此劳师动众?莫非是有人悬赏影王?”

熊鼎笑道:“小老弟心眼实诚,我们收到的信里说船上不但有马有粮,还有金子,样样都值钱。否则要杀你们,凿沉了船便是。”

呼乐嘴上道:“这可离谱了些,货是我亲自搬的,可不觉得里面有金子,有没有金子,一掂量就知道了。”

他这么说着,心里也能确定6亢龙并没有撒谎骗人。

然而这话听在银锁耳朵里,却让她又生了些疑问出来,这疑问却不是她想出来的,乃是隐隐的一些念头,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没注意到,而6亢龙确确实实是对她隐瞒了一些事情。

非是6亢龙不信任她,若是连她也不告诉,那么这些东西真的只有6亢龙本人知晓了。

难道他真的运了黄金?

船越开,熊鼎的担心越盛。此时正值隆冬,襄阳这一片虽然不至于封冻,而冬季少雨,河道窄了许多,船也少了许多,但总不至于零星到这种地步。

呼乐早上经熊鼎提点,也留意起江上往来船只,心里渐渐地没有底了。他连走起路来都两股战战,结巴着问6亢龙:“影、影王,如何是好?我觉得我们要进了敌人的包围圈了……”

6亢龙吸了口气,道:“呼乐,水战你和老熊是大行家,我有个计划,你们看如何……”

经昨晚一场好计,呼乐已经知道6亢龙的厉害,熊鼎更是恨不得立即嫁给6亢龙免得他再跑了,两人附耳听计,有时摇头,有时又点头称是,讨论了 ...

(许久,才分头行动。银锁又躲在暗处偷听,等那两人又走了,6亢龙走过来,摸着她的脑袋问:“听懂了?”

银锁反问:“师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个问题。”

6亢龙一愣,道:“什么问题?”

“你不嫌扎手吗?”

6亢龙哈哈大笑,“我早就习惯了!”

银锁撅着嘴等他笑够了,才道:“战有常法,而无常法,我还要参悟一阵子。”

6亢龙却道:“你最近越来越爱不高兴,活像我大师兄。怎么,你要反出师门,加入大师兄门下了吗?”

“加入大师伯门下有什么好处?”

6亢龙叹了口气,道:“那时候大师姐就真的变成了大师姐,你可以和她好好培养一下感情,免得两人见面,火气那么大。唔,我年轻的时候,大概和你差不多大,和大师兄很是相亲相爱,就算我和他再吵,他都不会不做我的饭饿我肚子……”

看上去6亢龙是陷入了甜美的回忆里,银锁呲之以鼻,反诘道:“那你又何苦和大师伯结下血海深仇?”

6亢龙又是一愣,不说话了,沉默地看向别处,半晌才道:“我与大师兄固然反目成仇,但同门情谊,却是一辈子也颠不破……”

银锁自知失言,说了一句“我去准备了,如若掉下水去,千万捞我上来”,就跑得不见影子。

一晃又是晚上,呼乐的心悬了一天没放下来,眼睁睁看着落日的余晖烧成暗紫­色­,叹气道:“熊前辈,他们什么时候来,怎么不给个痛快……”

熊鼎坐在他旁边,正在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笑道:“这叫以逸待劳,他们舒舒服服在原地等我们,反叫你一个前锋大将心里焦急。到时打起来,你已成疲惫之师,自然灭你不费吹灰之力。”

呼乐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道:“那、那怎么办?”

银锁从桅杆顶上轻轻落下来,道:“自然是原计划行事,好在你的任务很简单,原不需要你费心去想。”

她拐弯抹角骂呼乐笨,呼乐不大听得出来,还以为银锁为他着想,脸现喜­色­,忙点头道:“哎,哎,好。”

66夜航 七

( 天越来越黑,黑成了乌沉沉一块,天上星月都被乌云遮蔽,仔细看得久了,才大概能看出一点点暗红­色­的光,从云缝间渗下来。

熊鼎以为,周围这么暗,若是船只烧得灯火通明,那么敌人好比飞蛾,看见火光,就会直扑过来,建议把所有的灯都熄灭。

呼乐则觉得左右这一战躲不过,趁夜赶路需对航道十分熟悉,否则一旦搁浅,只能挨打,而襄阳以下汉水出山,河道多浅滩,河上多沙洲,夜晚着实无法判断,不如点起灯来,加强戒备四周。

熊鼎不以为然,他对这段水路相当熟悉,黑着也可以摸过去,从竟陵以下,才是他的禁地。

两人争得不可开交,闹到6亢龙面前,请他定夺。

6亢龙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么如何?熄灭所有灯,放下所有小艇在周围戒备,若有遭遇战,小艇全部登船杀人,杀光就走,大船不停,日夜赶路。”

呼乐应允,命水手吃饭休息,少倾下令全速前进,船底十六支大桨不停不歇,船上帆也鼓满北风,加速向下游开去。

呼乐和熊鼎都擅长白刃战,尤其是呼乐的船头加装撞角,冬天顺水南下速度奇快,占尽了便宜,想到此节,呼乐在一片黑暗中不安惶恐的心稍稍安定了一点。船周围夜枭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人人都猜到这是6亢龙一班人传信的呼哨,只是不知何意。不过不一会儿6亢龙就来对他说:“前方沙洲急弯,看熊鼎船头旗。”

船头旗语轮到6亢龙不懂,稍后船桨停摆,前方看到一片微弱的反光,应是转弯处的河口,小船贴着沙洲边界使过,给呼乐标示航道,后面三艘大船依次通过。夜枭又长鸣起来,6亢龙脸­色­微微一变,呼乐与他站在一处,紧张地看着他:“影王,前方如何?”

6亢龙道:“前面说这里有两处大沙洲,前方有一处浅弯。我听后有些担心这里有埋伏。”

正说着,江面上缓缓响起一阵低沉的海螺声。

夜枭仿佛受到惊吓,也凄厉地悲鸣起来,6亢龙双眼一睁,­精­光四­射­,也撮­唇­为哨,呼啸起来。

水波激荡不已,那处弯道岔口里真的缓缓开出两艘船,猛地点起灯火,侧舷对着他们,放出一阵箭雨。呼乐大吼一声,不论船上艇上的蛮族水手们都举起盾牌,把周围的人护在盾后。盾后的水贼咬牙划着船,半数小船往前加速冲锋,船上水贼呼喝不绝,又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

呼乐站在舵前,大声下令:“桨全落!全速前进!”

旗舰缓缓加速,越来越快。ww

银锁作为先锋,斗篷反穿,站在冲锋艇上头一个,两柄弯刀早已拿在手中,蛮族水手知道她来头大,担心地把她护在盾后面,尽职尽责挡下乱箭流矢。两边的水贼纷纷扬起手中勾爪,搭上敌船,把冲锋艇拉过去。银锁翻身便跳上绳索,幽灵一样往船上飘。敌船上有眼尖的水手举起刀就往绳子上砍下来。银锁早已借绳索一绷之力跃过三丈,落在了船上,船上水手有的慌张起来,冲她一箭­射­来,她举刀格开,箭矢落地误伤一人,那人暴跳如雷,正要开骂,银锁忽然跳到他身后,一刀从他背心里捅进去,雪亮的刀尖自胸前刺出来。

众人一阵惊慌,银锁狂风般的刀法早已展开,趁他们措手不及,脚下踩九宫步,在人群中进进出出,每下一刀,都溅起一片血花。她周围尽是敌人,可谓腹背受敌,然而出刀更不用怕误伤友军,而敌人惊慌失措,都举着刀却不知道打哪里好,各人更是担心那雪亮的弯刀下一刻就会在自己脖子上来一刀,竟有人已经吓得哭号起来。银锁并未心软,仍是一刀一刀,专心杀人。

船尾楼上冲下来一个人,怒吼道:“都­干­什么吃的!伍长呢!各队收缩阵型!守住后背!”

敌军这才如梦方醒,几人一组背靠背站立,料想这回终于不会被鱼­肉­。银锁却早已跳到方才那人身旁,一刀就斩下了他的头。

船下冲锋艇大多数都靠了过来,见上面没有丝毫反应,还以为有什么诡计,听得银锁一声呼啸,明教弟子率先登船。他们往来百丈悬崖也如履平地,上船只算举手之劳。登上甲板,只听银锁朗声道:“我已取敌酋首级!投降不杀!”

她说话之时,白衣反穿的明教弟子没在暗处,暴起伤人。转眼间又有几人喉管被切开,血溅了一地,腥味浓得连江风也无可奈何。

敌船水手错失了居高临下制造伤害的最好时机,叫水贼与蛮族水手登了船,水贼们高举长刀大斧把他们团团围住,这些人群龙无首,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是好。银锁把方才那头目的头丢进人群里,慢慢从船尾楼上走下来,掀起面罩,随口问了一个人,“投降吗?”

那人见她生得漂亮,笑得又甜美,正直愣愣看着她的脸,尚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旁边一声惨叫。他扭头一看,原是银锁已杀旁边一人,立刻吓得腿都软了,手中刀当啷一声落地,跪了下来,喊道:“投降,投降!”

银锁点点头,踢开刀,又笑着问另外一人,问的时候又杀了旁边一人,那人亦是吓得把刀远远扔进水里,跪下大叫“投降”。

银锁又看着另一人,正要开口,附近的人忙都抛下手中武器,跪下大叫着投降,银锁略感意外,身后已有一明教弟子上前来,将这些人的武器都踢到一边。

后船与前船尚有距离,见前面的船失了控制似地偏头往下游冲去,响起了螺号。黑夜中呼乐的坐船劈开江水,直冲过来,这船一见形势不对,也忙调转船头,跟着前船一道往下游开去。

这船划出一个大大的弧线,船侧流水激荡而起,水花声大作,但呼乐的船越逼越近,眼看是来不及转向了,只听一声巨响,夹杂着木头片片碎裂的声音,呼乐坐船的撞角狠狠嵌进敌船腹部,呼乐高声欢呼,用刀敲了一下盾面,甲板上的水手抄起竹竿,要把敌船顶开。

这船腹部开口进水,眼看就用不成了,船上水手不甘心等死,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冲啊,这些水手都一齐举起刀跳上船头涌过来,做垂死挣扎。

呼乐一边下令桨手倒划,一边提盾举刀,率先冲上去拿盾撞翻一个,又与旁人混战在一起。

两船船速不同,终于分开,敌船上尚未过来的人徒劳地往这边跳来,却只能跳进水里。跳过来的不敌蛮族水手,死的死,伤的伤。

呼乐回到船尾楼上,亲自­操­舵,躲开那艘将要沉没的船只,靠近了另一艘船。银锁拉上面罩跳回来,问:“是放是杀?”

6亢龙想了一下,道:“收缴武器,放了。”

银锁一听,赞叹道:“师父真是太狡猾。”

呼乐见战斗平息,收缩阵型,扬起帆,八对桨全部下水,又开始全速前进。

僚舰并未受损,6亢龙亲自察看,马匹也未受惊。

此一战,不损一兵一卒,银锁一马当先斩敌酋,又居首功。她在船上杀人如草芥的作风深深地震慑了熊鼎手下的一班水贼,又被同去的蛮族 ...

(水手添油加醋地传播了一番,搞得人人见她都战战兢兢,生怕姑­奶­­奶­一不高兴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此事传到呼乐耳朵里,呼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当初她问我为什么看他,周围的家丁却都拔刀指着我……”

“蛮帅!你居然被人拿刀指着!”

呼乐茫然道:“是啊,一定是我唐突佳人……”

旁边的蛮族青年抓着他的肩膀,一脸非同小可:“蛮帅!你是一族之长!你怎么能被人拿刀指着!”

呼乐不理他,抓住他反问:“你说她会不会讨厌我!我当时还拔刀要还手呢!”

那青年热泪盈眶:“蛮帅,你别这样啊蛮帅……”

这场战斗结束,夜晚又归于平静,呼乐两天一夜没睡,终于扛不住倒下了,熊鼎却不敢睡,换他和6亢龙坐在船头,6亢龙问道:“这样的沙洲弯道还有几个?”

熊鼎道:“哦,影王也觉得他们会在这种地方埋伏偷袭吗?”

6亢龙点头道:“哦,是啊,不然江面这么宽,我们顺风顺水,他们哪里追的上,难不成要封锁江面吗?”

熊鼎担忧道:“谭老大是有这样的实力的。”

6亢龙道:“是祸躲不过,若是此番能顺利到下游,你和呼乐都要大大逞一番风头。”

熊鼎笑道:“岂比得上小影王。”

6亢龙也笑道:“正是要她威名远播,让人一听就害怕,才是我圣教风范。唔,我忘了告诉你,我此番前来,化名吴慈仁,乃是个正经本分的商人。”

熊鼎胸口梗着一句话,硬是没有吐出来,改口道:“前方一直到竟陵,有这样的河心沙洲二十五处,其中内江十七处,影王觉得……”

“我觉得谭老大要想吃下我手上这批货,必定是要一口气全上,来个决战,若是这二十五处都埋伏有人,不大可能。若是有,必定是像你这样的小股水贼,不足为惧。”

熊鼎接口道:“可我们毕竟不是铁打的人,总要吃饭睡觉,这样没日没夜的戒备……”

6亢龙道:“嗯,等我们开到下游,人困马乏,他只需伸伸小手指,我们就都得倒下了。”

“所以他只需挑几个口埋伏,我们就得时时刻刻小心,过每一个夹湾都战战兢兢……”

“嘿嘿,若是这样,只管轮班睡觉。若是我来,我就在后面安排两艘船,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地跟着,叫你们睡也无法睡,再把下游一拦,两面包夹,一举拿下……”

“若是如此……”

6亢龙哈哈一笑,道:“不至于如此。”

“影王怎能如此肯定?”

6亢龙神秘兮兮,“我有预感。”

67夜航 八

( 襄阳到竟陵一路水面宽阔,浅滩很多,熊鼎不敢睡觉,顶了两个黑眼圈,告诉6亢龙已有办法。ww他把小船召回,每遇浅滩岔口,都加速前进,与呼乐二人一人测水位,一人指挥掌舵,单靠行船就甩掉几伙人,让许多人都睡了一段安稳觉,一时之间,他俩吃饭时都能感受到大家对他们又敬仰又爱慕的眼神。

过了竟陵,河道收缩,河面变窄,水流湍急,呼乐前几日养足了­精­神,此番­精­神抖擞,只等敌人出现,就扑上去好好撕咬一番。

++

熊鼎一直盯着前方,不停喃喃自语:“马上就要到江夏了,为什么还不来,为什么还不来……”

他看的眼睛都要直了,不知是不是还清醒着。这时瞭望手忽然叫道:“前方有船————————!”

朝霞从东边烧起来,天空灰亮灰亮,太阳似乎没什么温度,只是温温地亮着。河水碧绿碧绿,远方河面上散落着近十艘船,像是玩具一样悠然在河面上划过。

船帆上的旗帜却都已经拆了下来。

熊鼎兴奋地跳起来,抢过旗手的旗子,亲自打旗指挥冲锋艇落水。

呼乐却有些紧张,道:“来者不善,熊前辈,我们如何打?”

熊鼎道:“还能怎么打?就像上次那种打法,小船冲上去,把人都杀光!反正我们有小影王。”

银锁听后,甜甜地朝他笑了一下,笑得熊鼎豪气陡升,心道万万不可在小影王面前被比了下去。他把背后斩马刀拿在手上,高高一举,一跃而起跳进经过的冲锋艇里,下令道:“起航!”

“张老大,往哪艘船开啊?”

熊鼎想了一下,道:“自然是中间那艘,定是旗舰。”

板盾水手也带盾下船,他们专挡箭矢。冲锋舟先行,既可消耗箭支,又分散目标。然而敢用这种战法的,身手都不差,否则易被人各个击破。幸而不论是明教弟子、熊鼎手下的水贼,又或是蛮族水手,都是一个当五个的好手,冲锋起来如割蒿草。

对面的船显然也看见了他们,九艘船好像有什么丝线牵引,各自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已排成雁行阵,逆风往上游开过来。

熊鼎的船冲在头一个,船尾有人不停打旗,十艘小舟很快进入弓箭范围,天上落下箭雨,被蛮族水手的木盾拦下大半,漏网者则被明教双刀击落。几次齐­射­之后,双方距离拉近,呼乐在旗舰上下令八对桨下水加速,他亲自掌舵,首当其冲,两艘僚舰分列左右,往一字长蛇阵中间撞去。

对面的齐­射­忽然停了。

一个蛮族水手喜道:“蛮帅!他们肯定是没箭了!”

呼乐跑上船头,皱眉眺望,忽道:“不对!加速!快点划!我来掌舵!”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船尾,更激动地连楼梯都不走,直接跳上船尾楼,把住舵道:“叫桨手划起来!”

甲板下面的号子从通风口里隐隐传来,越数越快,越数越快。

忽有什么巨大的事物自对面船上飞了起来,中间几艘船升帆后退,后面的船则逆风向前开,形成鹤翼阵。

船上喧闹起来,瞭望塔上的水手高叫:“投石机!我­干­他娘的他们有投石机!”

呼乐紧紧抿住嘴­唇­,双手攥着舵杆,铜铃大的眼睛瞪视前方,6亢龙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在他后面的围栏上,吹着风晒着朝阳,好像附近肃杀的气氛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巨石纷纷落下来,冲锋艇上的人纷纷问熊鼎:“张老大,这什么东西!怎么办啊我们!”

熊鼎须发怒张,骂道:“划!不划难道当靶子吗!给我划!他们的目标是旗舰,我们能冲多远是多远!”

船上尚有两只备用短桨,也有人捡起来加入划船的行列,船速更快了一些。不过人力到底比不过桨帆齐用,呼乐的座船渐渐追了上来,落石也越来越近,很快,一块巨石打偏落在一艘冲锋舟附近,激起的水花把船推得几乎翻倒,所有人都伏□子,生怕被甩出去,然而这船还是躲不过倾覆的命运,最终翻倒过去,船员统统落水,还想合力把船正过来。

大石块接二连三落在旗舰附近,呼乐简直要把舵杆捏碎了,他全神贯注掌舵,不停扫视着石头落下来的方位。甲板上的水手们大多停下了手上的活,都呆愣愣地看着石头一块一块在周围炸出水花。

呼乐大吼一声:“都站着发什么呆!阿蓝!给我看着水!蓝七!看风!老子掌舵你们紧张个屁!白幺叫后面的船去撞右手第一个,别跟着我们!”

水手们如梦方醒,各自回了岗位。

6亢龙忽道:“落巳时三丈处。”

呼乐一愣,回头看了一眼6亢龙,又赶紧扭回去四周张望,只觉眼花缭乱,却不见一块石头像是能落在巳时三丈处的样子,他一紧张,手中稍稍用力,船头偏右少许,正好一块大石落在那里,激起的水花让船身摆得更加厉害了。

6亢龙眼皮子也不抬,口中不停道:“未时三丈,酉时一丈,落于本船,丁时八丈……”

呼乐一听之下,猛往右满舵,船身急急向左急转,那几块石头接连落下,有一块擦着桅杆飞过,重重砸在船尾楼上,幸而砸中的是横骨,石头弹了出去,没有直接砸穿船底。

周围惊呼不绝,呼乐不动如山,6亢龙好整以暇,只是不停念叨着奇怪的方位。

“丁时二丈,午时五丈丙时五丈同落……”

呼乐叫道:“水!”

“往丙时!”

呼乐又使劲往左满舵,刚刚打到头,又把舵杆打回来左偏五分,船身险险从两块落石中间穿过,两边水浪抵消,船身本来晃得厉害,被包夹之后,居然很神奇地镇住了。

6亢龙依旧不停念着,呼乐越来越是熟练,毫发无伤在落石中穿过。

鹤翼阵大将便在阵正中。

呼乐调正船头,喊道:“划!给我划!满帆!这个距离他们不敢投石了!”

他铁了心要去撞旗舰,鹤翼阵见他进来,也收缩阵型。两艘僚舰已和一船相碰,两方人马缠斗起来,以二对一,很快就见了胜负分晓,而旁边的船丝毫不管这边战局,都朝旗舰围过去。

敌方旗舰缓缓撤退,后面两艘僚舰顶上来,要把呼乐的旗舰拦下来。呼乐叹了口气,松开舵杆站直身,眼见两艘僚舰要合拢起来,把前路完全挡住了。

忽然左边僚舰歪了一下,呼乐定睛一看,正看见银锁一脚蹬在舵杆上冲他挥手,顿时­精­神大振,紧紧握住舵杆往左掰过,自左边缺口开出去,脱出包围。加到急速的帆船重重撞在敌船旗舰船尾。旗舰尾舵在巨大的撞击下碾得粉碎,只留下一根空空的舵杆,歪歪斜斜挂在上面。

呼乐高叫一声,从背上拿下木盾,举着弯刀一马当先冲上敌船。

周围僚舰一看不对,又都围了过来。

银锁之前坐着冲锋舟,看他们收缩的速度,便知旗舰 ...

(肯定要先跑路,剩下己方一艘船以一敌八,无论如何没有胜算。她脚下小船靠人力来划,速度定然比不上顺风顺水后退的旗舰,­干­脆先跳上僚舰,替己方旗舰打开包围圈。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这几艘船定然也是打着这种主意,才全然不把小船放在眼里,一心要去包围呼乐的座船。

这才给了银锁可乘之机,这几艘船防备都集中在甲板上,船尾楼上只剩两个舵手,银锁像个小猴子一样窜上去,在两个身后无声无息各捅了一刀,踢去一边,然后一脚把舵登满。可怜两位尽职尽责的舵手尸骨未寒,背后Сhā了一把长刀,孤零零趴在尾楼栏杆上,死状凄惨。

甲板上的水手觉得和说好的不同,纷纷转头看大副,却见舵上已经换人,换成了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瞎子,小瞎子还在和人挥手,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敌袭了!敌人登船了!”

“杀啊!!!”

须臾间便有几个人冲了上来,银锁双刀一展,刀气暴涨,左右双刀各划一半圆,两刀在身前交于一处,斩在当先一水手的身上。

那水手没料到她能这么快,竟连挡也没来得及挡一下,腹部便被双刀切成四块,整个人断成两节向后摔去,和后面两人一道被砸了个跟头。那两人被尸块砸中,连滚带爬跑远了。

另一侧本已有人顺着梯子爬上来,看见银锁如此凶狠,都不自觉停下了脚步。银锁扭过头来,明明带着眼罩,却准确地冲着这几人的方向笑道:“也要来一下吗?”

当先几人颤抖着后退,连带着后面的人也后退,后面忽有人惨叫,却是退后的人已撞上自冲锋艇里爬上来的水手,被毫不留情地斩杀了。

银锁笑了一笑,娇声道:“投降不杀!”

说罢她忽然跳到甲板上,凑近一人道:“投降不投降?”

她说这话的时候,照例一刀抹了近旁一人的脖子,半点不给人喊投降的机会。

那人往旁边一看,只看到一道喷溅的血柱,忙道:“投降!投降!”

这些水手早在银锁杀第一人时就已战意全失,纷纷弃刀投降,后面跟上来的水贼们笑呵呵地抽了帆索,把这群俘虏一个连一个捆了起来。

僚舰被狙击,鹤翼阵左侧正要围过来的三艘船,有两艘被已俘虏的僚舰挡住了去路,被熊鼎带人轻易登船,右边四艘船也已损失了一艘。

一个九船鹤翼大阵就这么轻易被撕开了一道口子。呼乐杀的兴起,带领水手们一路车过甲板,把敌方水手全压制在船尾楼上。然而对方居高临下,两方势均力敌,也一时僵持不下。

呼乐见对方不下来,大声喊道:“放火!”

己方便有水手去船上拿油准备点火,他其实并不是真的要放火,只不过火油桶一出现,敌方便下令进攻,当先一人穿得十分华丽,脸上带了个面罩,与银锁不同的是,这人的面罩露出两只眼睛,应是起防护作用。这人用一把直刀,直直冲着呼乐斩过来,呼乐举盾格开,竟震得手臂发麻,还暗道方才这人怎么不出来一战,徒把甲板留给了我们。

这人力大无穷一般,呼乐左手酸麻无比,右手加紧进攻,却不料被旁人偷袭,身上又开了几道小口,幸好蛮族水手阿蓝迅速补上他旁边空当,把偷袭的人挡了回去。

银锁那边几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一艘船,她老早就跃跃欲试要跳回旗舰,但方才那艘僚舰失去了动力,与她同船的几个水手又都要去帮熊鼎解围,她只能­干­等船被水冲过去。终于这艘船飘飘摇摇靠近了旗舰,她跑了两步便跃起来,横飞过水面,拽着帆索落到甲板上。6亢龙老大不愿意地抬起了眼皮,指指前面,道:“下面还有个厉害的,你当心着点。”

呼乐一听银锁来了,不知怎么的忽然战意高涨,接着几招劈砍,就把那刀客逼了回去,忽有一阵疾风扫过,他后背上结结实实吃了一下扫击,站立不稳,向前扑去,险些撞上人家刀尖,亏得板盾护身,才捡了一条­性­命。6亢龙努努嘴,道:“你的。”

银锁又欢呼一声,双刀展开,刀气暴涨,一式圆月斩直往那人身上斩去。这人是个头发胡子都花白的­干­瘦老头,手里却攥着一把长枪,眼神­阴­鸷,回头盯着银锁,忽然枪身往前递出,竟是已看出圆月斩唯一的破绽之处。

银锁灵觉已开,这些细微的变化全部了然于心,当下手腕微翻,刀枪相错之时,刀身挑开了枪尖,眼见下一瞬双刀就要斩在他身上。老头此时枪尖一抖,挽了个枪花,把她这一招化解掉了。银锁见这老头有两下子,快刀如狂风,两刀化四刀,四刀化八刀,很快四面八方都是刀影。

老头开始一招一式严谨得很,但很快就跟不上年轻人的速度,银锁仿佛不知疲累,刀影连绵不绝,像大漠上的沙暴,一吹能吹上三四个时辰。

忽然老头退后了一丈,正要挺枪刺回,不等他动作,银锁的弯刀已削到他脚踝,他猛地一抬腿,银锁的刀却又马上要削到另一只脚。

谭老大猛地向后空翻,弯刀擦着靴底过去。他不敢停留,靠着手中长枪一撑,跳到另一艘船上。银锁的刀却如影随形,越过两船空隙,也跟了过来。他脚步刚一落地,枪尖横扫,满拟把银锁双刀荡开,这双刀却如灵蛇,在空中拐过一个诡异的角度,直往枪身上斩来。老头“嘿”地一声吼,双手一抖,使了个绵力,木头枪身摆了一下,先向后避过银锁锋芒,后又弹回来,便可把刀击飞。

银锁的刀法却是在落叶之中练出来的,每一击都在避无可避之处。

那枪身弹走却尚未回来静止的一刻,乃是枪身刚度最大的一刻,银锁找准了这稍纵即逝的瞬间,双刀交错斩出,硬生生把枪身剪成两段。

枪尖飞将出去,画了几个圈,扑通一声落进水里。

老头手里只剩半截木棍,勉力挡了几刀,又被双刀完全压制,无法还出一招来。见银锁又一式圆月斩,只得后退。

他不退还好,一退之下,更助长银锁嚣张气焰,只能一退再退,一退千里。

6亢龙本来还在躺着观战,见他不住后退,不由得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银锁的刀却始终在老头脖子半尺之内,他跳上桅杆,抬头却见银锁挂在他上方,左手拽着帆索,右手拎着刀,笑嘻嘻地看着他。他跳下船尾楼,跳上被俘虏的僚舰,撒腿跑过整个甲板,一抬头,又见银锁蹲在尾楼栏杆上,歪着头冲他微笑,一柄弯刀放在他颈子上。

老头跳过一艘又一艘船,穿过混战的人群,却仍是被附身了一样,银锁总是跟在他左右,弯刀不离他半尺之外。

他终于跑不动了,喘着气道:“哪来的野丫头!你是哪位高人门下?老夫与你无冤无仇,何以要戏耍老夫?要杀要剐一刀的事,你追着我跑是个什么说头?”

银锁笑道:“谁说我要杀你了?我给你这么多机会,你快叫他们停手,我也停手,我们有事好商量。”

她虽然这么说,一柄弯刀却仍旧架在谭老大脖子上。

谭老 ...

(大的­性­命捏在别人手上,只得下令停手,喊了好几声,银锁撮­唇­为哨,凄厉的夜枭悲鸣不止,场中明教弟子都停下来,一跃便不知踪影。喊杀声渐渐停止,混战的人群慢慢分开。

谭老大道:“小娘子,你做得了主吗?”

银锁笑道:“我可不能,我就是个小保镖,你得问我们水船主。”

“水船主?什么人?”

“水船主叫水呼乐,是靳老大手下的蛮子船主。”

“哦……蛮子,竟是他?!”他想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高声喊道:“水船主请过来一叙!”

呼乐走出人群,盾扛在背上,猎刀Сhā回刀鞘,抱拳道:“是谭老大吗?竟是谭老大亲自指挥,真是折煞晚辈了。”

谭老大叹了口气,半截枪柄当拐棍撑在地上,道:“你们这些小娃娃,都很了不得了。怎么,你想我怎么样?”

呼乐道:“岂敢,我只不过想谭老大叫我靠港,叫我的主雇顺顺当当把货交了,我才好回去交差!”

他冷笑一声:“我能说不­干­吗?”

呼乐直视着他,答道:“诚然不能!”

银锁笑道:“谭老大答应了?那就去我们船上坐坐吧。”

她这架势是已然将谭老大看成了俘虏。

++++++++++++++++

呼乐的座船神气活现地开在前方,两艘僚舰分列左右,冲锋艇则全部收回了船上。谭老大的旗舰严重毁损,只得由一艘僚舰拖航,远远跟在后面。其它僚舰虽还完整,可惜各个都垂头丧气地跟在呼乐的船队后面。

半夜,船队终于靠进江夏港,这历时六天的旅程终于结束。

呼乐让谭老大下令他的船队不得进港,只有他们自己这几艘船靠了岸,银锁和熊鼎奉6亢龙令,带着谭老大去酒肆里叙旧,让6亢龙自己想办法卸货。

熊鼎终于翻了身,竟然打赢了谭老大的船阵,如今是想不出名都不行了,他有6亢龙撑腰,已不怕人寻仇,这时正在兴头上,非要拉着谭老大喝酒,谭老大本不愿与他说话,但银锁这个煞神在场,他身为人质,实在无法拒绝,只得苦着脸,一碗又一碗地和熊鼎喝。

过了一个多时辰,呼乐亲自来找他们,这才放了谭老大。谭老大一出酒肆门口,巷子里就冒出七八个人,热泪盈眶地扑上来,上上下下来回检查他身上哪里有损伤。

谭老大老大不高兴,哼道:“马后炮,要你们何用!”

但他好歹是一方豪强,说话算话,居然没有再为难6亢龙等人。只可惜面子已经丢出去,城里这几天传言不断,呼乐才及弱冠之年,却打败了谭老大的船队,大出风头。

而谭老大遭银锁追打这一段太过丢人,却居然没人敢说出去,白让呼乐抢了首功。

68三家分靳 一

( 此事姑且算是告一段落,谭老大被银锁指着脖子追了四条船,老实地沉寂了一段时间。6亢龙神秘兮兮地交了货,换了一批瓷器。因为谭老大消停下来,6亢龙又大摇大摆弄了一批矿石,打算卖去长安。

回程逆流而上,花了近一倍的时间,然而一路风平浪静,风景独好,心境和来时又不大一样。

水手们收了工钱,热情高涨,与刚靠江夏港时的愁云惨淡已大是不同。

船转过一个大弯,终于回了旬阳,半帆入港。瞭望台上的蛮族水手忽然探出半个身子,喊道:“蛮帅!靳老大带了好多人在栈桥前站着!都拿着武器!我们靠不靠港!”

甲板上众人皆是一惊,都看向6亢龙。

6亢龙一愣,道:“都瞧我­干­什么?”

呼乐咬咬牙,道:“不靠港怎么办!还赚不赚钱了?”

他亲自吹响入港的螺号,三艘船缓缓驶入泊位,呼乐背好盾,整整腰间猎刀,下令水手在船上待命,对6亢龙道:“影王放心,呼乐一定把你们安全放出去。”

6亢龙点点头,和熊鼎三人一道率先走下船。

靳老大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眼睛眯着,因年岁有些大了,眼角微微下垂。嘴角挂着和煦的笑容,见呼乐来了,轻声细语地问:“呼乐,这一趟可有什么损失?”

呼乐平视前方,道:“靳老大,我手头紧,就接了这一单。我家七个弟妹要吃饭,家里房子都快塌了也没钱修,望靳老大能谅解。”

靳老大眼睛忽然一睁,复又闭上,慢悠悠道:“似你这般不守规矩,我的生意以后还怎么做?呼乐,我这几天没少听你的事,说你是我养在笼子里的老虎,放出去一路上­干­翻了谭老大好几艘船,你了不得啊。”

他顿了顿,低声道:“好在没把你兄妹二人一齐放出去。”

呼乐心中咯噔一下,心知水沉香已被他扣下,生怕她有什么意外,遂单膝跪下,低头抱拳认错:“呼乐知错。”

靳老大见他下跪,眼皮抬了抬,“哦,你哪错了?”

呼乐顿了一顿,道:“私自出港。”

靳老大晃了一晃,似是站立不稳,手按在呼乐的肩膀上,才勉强站住:“还有没有啦?”

呼乐的神­色­却不大对,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越过眉毛流到眼睛里,他也不敢擦。ww

“……侵吞分成……靳老大,我原是想回来就给你的。”

“没有啦?”

呼乐牙关紧咬,显然是在苦苦忍耐。

靳老大忽然向后一仰,退了一步,呼乐虎躯一震,像是肩头大石终于给人挪开,大口喘气。靳老大道:“你私自开战,得罪了谭老大,我日后的生意怎么做?”

“是他栽赃我运违禁货,先行向我开火,我不能让主雇的货有损伤,自然得还击……”

靳老大重重哼了一声,打断他说:“你到底运没运!”

呼乐朗声道:“没有!”

靳老大走近来,道:“这位吴慈仁吴掌柜,初见我一面就说要运马,你又不经我同意,私自载他的货出港,你又说家里缺钱,我焉知你不是见钱眼开,为了点蝇头小利,就不顾帮规?”

呼乐依旧朗声道:“呼乐不曾替人运违禁品!我虽然私自出港,但货物都从港口过了一遍,运了什么东西,都有账册为证,三方画押,靳老大若是信不过呼乐,难道也信不过仓库吗?”

靳老大眯着眼睛,盯着呼乐,呼乐则平视前方,一派镇定自若。

半晌,靳老大问:“你敢以你爹发誓吗?”

呼乐毫不犹豫,道:“敢!”

靳老大盯着他犹如盯着猎物,咬着牙道:“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他旁边四个汉人青年齐齐称是,便要上来抓人,6亢龙轻轻一拦,道:“靳老大,听我说两句可好?”

靳老大手一挥,四个青年立刻站定,他道:“吴掌柜,你要说什么?”

6亢龙哈哈一笑,道:“我之前得罪了靳老大,还没来得及好好赔罪,实是我的不是。其实我除了马,还有一批粮食和木材要交割,远远比马紧迫,岂知靳老大一听‘马’字,就闭门不做生意了,我好生着急,问了好几个船家,都不给我运。呼乐小子正好缺钱,我付他两倍的钱,要他替我跑腿,没想到坏了靳老大的规矩,实在又是我的不是……若是靳老大担心我不付钱,没有关系,我可以立刻就付,千万别坏了和气,哈哈哈……”

靳老大扭过头来,笑道:“吴掌柜要运的不过是木材米麦,能赚几个钱?付了两倍工钱,又额外付我钱,这趟买卖只怕要亏本吧?”

6亢龙笑道:“靳老大也是生意人,自是知道生意人信用最重要,我付二倍工钱,为的就是不失信于人,多付点钱怕什么,再赚就有了。和气最重要……”

“这是我家事,不劳你费心,吴掌柜在我的地盘上­干­出这样的事,真的是想做买卖吗?”

6亢龙笑笑,道:“请靳老大多体谅,多体谅。”

靳老大重重一哼,神­色­倨傲,并不买账,6亢龙眼中闪过一丝杀气,呼乐听6亢龙沉默了,怕他立刻就要动手,赶忙站起来,对6亢龙道:“吴掌柜,请不要管我们帮内之事,你我工钱,还望与我船上管账交割,尾款尚有九百七十钱,概不赊账。”

6亢龙一愣,见呼乐神­色­坚决,便点头道:“好,水船主保重。”

接着转头又与靳老大赔笑道:“还望靳老大手下留情,手下留情。我的货……”

靳老大道:“我亲自监督卸货,待我验过其中没有不准运的东西,自会亲自给吴掌柜送去。”

6亢龙腆着脸道:“嘿嘿,这个,靳老大,我后天便要与人交割,可耽误不起……”

靳老大重重一哼,道:“你走是不走?要一起到我府上地下室里住两天吗?”

6亢龙摸摸鼻子,招呼手下一道离开。

明教弟子虽临时换装,没穿得整齐划一,但大多散发梳辫,头上缀着璎珞饰品,又高鼻深目,瞳­色­各异,成群走在码头上,显眼得很,招摇得很。银锁带着面罩,走在6亢龙身后,竟有几个人认出她来,刚想喊出来,银锁忽然冲那边一笑,笑得那人登时软了,胸口一口气也漏了出来。

他们身后传来隐隐的呼喝声,靳老大的人已绑了呼乐,把他押送走了。

一行二十多人走出码头回了家。到家之后,银锁立刻问6亢龙:“师父,靳老大会把呼乐怎么样?”

6亢龙盘腿坐下来,伸了个懒腰,手在身后摸摸摸摸到一个软垫,便抱着软垫倒下来,道:“你觉得靳老大应该把呼乐怎么办?”

银锁想了一下,道:“我若是靳老大,一定重重赏赐呼乐。”

“哦,为什么?”

银锁道:“因为他一个人就破了谭老大九船大阵, ...

(名头不是一般的响,我若还想到下游分一杯羹,就一定要重用呼乐。”

6亢龙笑笑,“那何以靳老大还要绑走呼乐?”

银锁两只手捂着嘴,想了一下,缓缓道:“他是要先压压呼乐的风头,免得他功高震主,有反出之心。再给他颗枣吃一吃,定了他的心,对不对?”

6亢龙又笑了一笑,道:“但愿如你所想。”

银锁见他又神秘兮兮不肯透露一点消息,便也懒得理他,自行走开欺负阿曼去了。

阿曼见了她,立刻扑上来又跳又笑,道:“少主你可算回来了,我听他们说了少主的英雄事迹,少主还是那么厉害。”

银锁掀起面罩,笑道:“你见我这么厉害,是不是立刻被我的风采折服,想要帮我放点洗澡水?”

阿曼扑哧一笑,道:“已经给少主备妥了。”

“你刚回来吧?赫连那好不好玩?”

阿曼的脸又红了,嗔道:“我又不是去玩的!我是去找赫连拿情报的……”

银锁脱了斗篷扔给她,双刀摆在石桌上,然后踢掉脚上的鞋子,就这么赤着双足,一路走一路把身上的配饰扔得到处都是,最后连腰带也扔出来了,她走进屋时正在脱外衣,进屋之后,阿曼只听扑通一声,料是银锁不知使了什么粗暴手段把身上的衣服全都扒拉下来,迫不及待跳进了水里。

阿曼跟在后面,一路捡进屋里,见银锁散着头发靠在桶边,便道:“少主,水沉香给人关起来了。”

“什么?是靳老大的人吗?”

“是呀,少主怎么知道?”

银锁道:“我今天上岸的时候,听靳老大说的。他走之前,把他那六个弟妹都送出了城,水沉香说要跟着阿靳,不要跟着呼乐。我还道她不会有事呢。”

阿曼道:“你们走后三四天,水沉香就被靳老大扣下了。不知道她能不能见到她的阿靳呢。”

银锁笑出来,道:“你见了好几次赫连,就这样嘲笑别人苦命鸳鸯,当心遭报应。”

阿曼的脸又红了。

“那她关在哪了?你给我一张阿靳的画像,我待会儿她。”

阿靳的画像乃是之前她在码头上寻阿靳时叫阿曼画的,阿曼出去拿来放在一旁用镇纸压了,备着她等会拿走。

69三家分靳 二

( 银锁疲累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洗个澡,赖在桶里不肯出来,阿曼给她加了几次水,忍不住劝道:“少主,你快出来吧,水都要满出来了。ww”

银锁哼哼唧唧,伸出一只手,又伸出一只手,哗啦一声站起来,阿曼恐她着凉,尽心尽责把布巾裹在她身上,等她走出来,又给她加了一条毛毯。银锁裹得像个小粽子,本打算在床上坐一会儿,就水沉香,不料眼皮越来越重,竟尔睡过去。阿曼见她忽然就睡了过去,走过去想叫她起来,又念她奔波在外十数天,便又替她加了一床被子,才带上门离开。

银锁自梦中惊醒,抚着胸口喘了好久的气,眼中模糊的房顶才变得清晰起来,她叫道:“阿曼,阿曼。”

阿曼听到她的呼唤,推门进来,问道:“少主,怎么了?是要喝水吗?”

“我睡了多久?”

阿曼道:“不久,还不到一个时辰,少主怎么了?又做噩梦了?”

银锁笑骂道:“你又知道我做噩梦!”

阿曼道:“我瞧你睡得姿势便是要做噩梦的姿势,噩梦说出来便不吓人了,你说给我听吧。”

银锁眼前犹有金铃明晃晃的剑尖,她闭了一下眼睛,又睁开时,眼中已盛满笑意,哂道:“骗小孩子家家的话,也就只有阿曼信。”

阿曼爬上床来,替她梳顺头发,扎上金饰璎珞,道:“少主方才不是说要水沉香?现下还去吗?”

银锁一骨碌爬起来,被子从身上滑下来,露出­祼­白的肌肤,阿曼连忙替她把衣服都穿上。

穿戴妥当,银锁又背上双刀,­精­神抖擞地上了房顶。她摸到靳老大的家中,躲过一众家丁,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

地下室守备有些森严,但这难不倒银锁,她跟影子似的在地下飘忽前进,很快窜到牢房里。牢房里人不少,却没有女眷。她见呼乐在近旁,便探下脑袋,唤道:“呼乐,呼乐。”

呼乐正在闭目养神,听见有人呼唤,抬头就看见带着面罩的银锁,不禁喜道:“小少主!你怎么会到这来!你是来找我的吗?我……我……”

银锁笑着打断他:“我来找水沉香,听说她被关起来了,我来看看她。没想到没见到她,只见到了你。”

呼乐微微失望,眼角也耷拉下来了,声音也耷拉下来了,“靳老大是怕我跑了,才抓了阿香,我来了之后,他就把阿香放走了。她……我还以为靳船主能照顾好他,汉人果然都是骗子!”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你怎么认识她?”

银锁笑笑不语,顺着来时的路跑了出去。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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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沉香之前吃住都在仓库,银锁料定她出来之后定然先回去仓库,不会回家,于是又跳上屋脊,朝仓库摸去,不料相隔老远,就听见水沉香倒吸一口凉气,问了一句:“你?你……找我做什么?”

银锁并未听见有脚步声,那显然是在原地定定地站了好久。

另一人并不答话,银锁心里痒痒,决定小小做个弊,掀起面罩偷看了一眼,竟是那汉女小安。

小安此番一个人来,并未带帮手。她武艺不如水沉香,若是来找茬,未免太过托大,莫非这几天武艺有十足长进?

但她表情并不凶恶,说来奇怪,她若不是平常那一副柳眉倒竖、瞪眼如夜叉、嘴角死死耷拉着的凶狠模样,竟然还很美。她的嘴角竟天然是有些翘起,与眼角同看,仿佛都含着情。

她就这么坐在台阶上,抬眼看着水沉香,嘴­唇­微微颤抖着,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她忽然站起来了,水沉香立刻往后跳了一步,左手防在身前,右手摸到了背后的木盾。

小安却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却是向上皱的。

水沉香看到她这表情,慢慢站直了身子,轻声又问了一句:“你找我做什么?”

忽然她又笑了一下,道:“我简直蠢了,我走了之后,上面要你来看仓库,对不对?”

她低着头,低声道:“你让我进去收拾一下东西,我就回家。”

小安依旧是看着她,往旁边让了一条路。水沉香侧着身子走过去,两人身形交错,水沉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微微一顿,却什么也没说,走进屋里。

过了一会儿,水沉香推了个独轮车出来,她冲小安笑笑,推着车自台阶上走下来。

小安在她背后伸出了手,像是要抓她的肩膀,却抓了个空,水沉香似有所感,扭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她。小安也笑笑,对着她挥了挥手。

银锁暗中啧啧称奇,不知两人居然还能有这么和平的时候。

水沉香推着车走进小巷子里。

她回到家,敲了半天门都没人应,只得自己翻墙进去开门。落入院中,那偌大一个院子里房屋倾颓,长满了荒草,因为多日没人居住,更显荒凉,好似鬼屋。

她打开门,推车竟然自己竖在那里,她愕然抬头,看见了银锁。

“小瞎子!你怎么来了?你之前上哪去了?我好担心你啊!”

银锁笑道:“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哦……哦!”水沉香把她请进门,在堂屋中扫了一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叫她坐下来,笑道:“我才刚回来,你就找上我,说,你是不是偷偷跟着我了?”

银锁道:“是呀,我今天刚刚才回来,走上码头,就听见有人在前面推车,我一听脚步声,怎么这么像水沉香呀,就偷偷跟过来了,我就在你后面,你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水沉香多次看过身后,哪有什么人跟踪,料定她在开玩笑,也顺着她道:“是啊,小瞎子一向只走房顶,我当然发觉不了了。你的事可办妥了吗?我家里没人,你知道不知道他们上哪去了?”

银锁道:“样样都已办妥。你可真问对了人,我出门办事的时候,见你哥哥带着你一群弟妹出了城……你哥哥是不是要……做什么大事了?他把你弟弟妹妹们都送出了城,为什么不带你走?”

水沉香急道:“我哥不是那样的人!他来问过我了,我说我自有阿靳护着,才不和他走呢,他就再没来找过我,他……他……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是不是被靳老大关起来了?”

银锁得意洋洋笑道:“你还说阿靳能护你周全呢,小骗子。我可不信阿靳。”

水沉香又急道:“阿靳……阿靳……是我哥得罪了靳老大,阿靳也拧不过他,不是阿靳的错!”

银锁柔声道:“我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拼着自己命不要,也要护她周全……”

水沉香急得要掉眼泪:“那要是……那要是力不能逮呢!”

银锁笑着摇摇头,并不和她争辩,心中却道:哪有那许多力不能逮呢?只不过他仰仗他叔父活着,断断不肯为了你与叔父翻脸,在他心中,最重要的不过是 ...

(叔父,自然不是你了……

在她心中,最重要的不过是师父,自然不是你了……

水沉香见她这样,佯装怒道:“好啊,你心里肯定在偷偷笑话我,我不和你说了。你还没跟我说我哥。”

“你哥被靳老大关起来了,我觉得应该不会有事吧。”

水沉香却像是炸了毛一样,道:“他真的被抓了?传说都是真的了?他真的运了马?他这次下水真的是私自出港?你、你该不会和他一起去了吧?”

银锁笑而不语。

水沉香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捂着嘴巴喃喃道:“幸好我从未得罪你……我哥真的会没事吗?”

银锁点头道:“对呀,你哥这么厉害,靳老大凭什么要对他不利?”

水沉香道:“你有所不知,私自出港,私运禁货,私自开火,都至少要受三刀六洞之刑,然后逐出本帮……”

银锁道:“靳老大想要往下游扩展,侵吞谭老大的地盘,你哥多么合适,若我是他,断不可能自毁长城。”

水沉香的脸­色­一下就变得很难看。

银锁听她不说话,问:“怎么了?”

水沉香道:“谭老大……谭老大……谭老大与靳老大,同是,同是……”

“同是?”

水沉香低下头,轻声道:“同是乌山行主的手下……”

银锁一惊,难以置信,“乌山行主?”

水沉香道她不知乌山行主何人,便道:“乌山行主,天下武功第一,传说他有三头六臂,还会吐火,会把不听话的小孩抓去吃!他最喜欢胡人的小孩,你可千万要当心!他手下有七十二煞星,每天替他抓胡人去,就为了放血洗澡……”

乌山行主向碎玉辈分上来算是她大师伯,在师父6亢龙口中,大师伯是个会做饭、脑筋死板、爱打人、常常摆出一副不高兴表情的美人。陡然间变作一副长出了三头六臂,整日板着一张脸坐在血池里,两边散落着胡人的死尸的形象。

旁边还有一个拿着染血毛巾的大师姐,看起来也很不高兴。

“师父,今日­肉­质如何?”

“有些柴,不易熟,还是小儿­肉­好熟些。”

她忽然间哈哈大笑起来,恨不得马上飞奔回家与6亢龙分享。水沉香急道:“你还笑!你还笑!我这是担心你!你可不就是个小胡儿吗!”

70三家分靳 三

( 银锁听了小胡儿三个字,停下来不笑了,问道:“你方才说他二人同是乌山行主手下?”

“没错,这七十二煞星,人人都很厉害,替他牢牢控制住乌山周围五百里的地方。ww胡人只要敢踏进他的地界,就会离奇消失。”她压低声音,“都是被他抓去吃了。听说他还常常赏赐胡儿­肉­给七十二煞星,你可千万千万千万要小心……不要去下游了!”

“嗯嗯嗯……你方才说他二人同是乌山行主手下,那为什么靳老大不会去抢谭老大的地盘?”

水沉香道:“因为七十二煞星一人有一块地盘,靳老大控制旬阳到襄阳地界,谭老大控制襄阳到鄂州地界,两人多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银锁道:“我不信,定是你道听途说来的。”

水沉香道:“真的真的!你别不信!我小时候,汉人刚刚占领梁州的时候,靳老大就和谭老大划襄阳为界,后来他手下有个船主,是他小舅子,私自和谭老大一个船主6上决斗,把人杀了。靳老大亲自开船把谭老大载到旬阳码头,当着码头一千多人的面,亲手杀了他小舅子。”

“他老婆怎么说?”

“听说一句话也不敢说。”

银锁忖道:他们竟然都是大师伯的手下,真的不会互相攻打吗?那呼乐岂非一定要死了?连小舅子他尚且能下得了手,何况呼乐一个蛮子水手?

水沉香见她沉默,也不说话了,垂头丧气,两人相顾沉默了一会儿,水沉香闷闷道:“你先请回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儿。”

银锁见她逐客,不好再留,留下一句“我明天来找你”,就跑回家睡觉了。

这一觉恨不得睡到了地老天荒,阿曼在往常过来给她送早饭的时间过来,她还在蒙头大睡。不过银锁很快又惊醒过来。阿曼担心地问:“少主,你最近很爱做噩梦,是哪里不舒服了?”

银锁摆摆手,心里想着等旬阳之事一件一件平息,这条水路畅通了,我非亲自动手把大师姐从梦里挖出来除掉不可。

她洗漱完毕,吃过早饭,慢慢晃到练武场,正碰上6亢龙睡眼惺忪地在场中晃来晃去。

康禄赫不在,银锁也不起床,6亢龙一个人十分无聊,一见她来了,­精­神为之一振,拉着她道:“来来来,快来陪为师过两招。”

银锁估摸着时间,道:“就陪你打一会儿,我要出去玩。”

6亢龙满口答应,师徒二人抄刀便打,直打得黄沙漫天,阿曼受不了刀风,扣上兜帽,往门口退了退,心里不禁埋怨康禄赫还不回来,累得少主得陪教主过招,也累得她定要站在此处吃沙子。

二人说好“打一会儿”,可惜6教主赖皮得很,银锁说不打了,他就央求银锁“再打两轮”,如此再打了十几轮,两人才齐齐停手,都表示饿得不行,要吃饭。

银锁本盘算着早上去找水沉香玩,顺便打听一下她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水沉香和阿靳有什么新的进展没有。被6亢龙耽误了一早上,只好先吃了饭。吃完饭,她爬上屋顶,慢慢往水沉香家里晃去。

房顶着实是个好地方,不但四通八达,没有车马障路,也没有巡丁盘查,她越过一道小巷子,想直接跳进水沉香家荒芜的院子里,却听见有人在咚咚咚地敲门。

她蹭过去伸头偷看,竟又是小安。

这巷子中本就没有什么人,见她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几个长期坐在巷子里纳鞋底的老太太,都已带着孙子躲了起来。

水沉香走过来,犹豫了一下,转了个身,看样子是想从后门逃跑,忽然门又不响了,她又回过头来,最后还是咬咬牙,往后门走过去。

银锁听见外面也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觉得这两人有意思得紧,也不说破,又悄悄从屋脊上走到后门附近,偷偷伸出半个脑袋来。

水沉香推开后门,往外一探头,正撞上了小安,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道:“是、是你?!”

小安不说话,一把把她推进门,后脚勾起门闩,把后门锁了起来。

“小安,你做什么……”

没等她说完,小安甩了她一巴掌。

水沉香捂住脸,道:“要打架吗!”

小安一脸愤怒,柳眉倒竖,眼梢上挑,让原本圆圆的杏眼看着颇为凶悍。那天然带笑的嘴角向下耷拉着,实在是有些可惜。

“你昨日去找阿靳了?!”

水沉香慌道:“你……你空口无凭!”

“你为什么要去找他!”

水沉香见她这么凶,脾气也上来了,道:“他是我情郎,我怎么就不能去找他了?”

小安又一巴掌甩过来:“你简直是贱!”

水沉香格住她这一巴掌,小安更怒,嚷道:“你就是讨皮痛,往常都叫你不要去找他,你偏不听,今天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学个乖!”

她抓住水沉香一双手腕,另一只手竟真的开始打她的ρi股。看来下的是狠手,水沉香吃痛,与她扭打起来。

这两人打得一点章法也没有,银锁简直不忍再看,正要扭开脸,小安忽然不还手了。

她不还手,结结实实挨了水沉香好几下抓。水沉香手肘顶住她的颈子,沉声道:“你又玩什么花样?”

小安摇摇头。她看着水沉香的眼睛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是一句话都不说。水沉香坐在她身上,直直地被她这么看着,也就下不去手了。

她慢慢站起来,道:“你这几天怎么了?好像不正常了似的。”

小安蜷起膝盖,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又忽然站起来,快步朝外面走去。水沉香一把拉住她,她回头道:“还要打吗?”

水沉香却道:“你……你不能把这事说出去!”

小安冷笑道:“什么事?你为了你哥,白给靳松嫖的事?”

水沉香涨红了脸,揪住她的领子,“你!”

小安拍开她的手,道:“我简直对你失望透顶!”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水沉香还要来拉她,她推开水沉香,道:“你放心好了!这么恶心的事情我可说不出口。”

目送小安远去,水沉香脸上又是汗又是眼泪,银锁带上面罩跳下来,道:“水沉香,你­干­什么不给我开门?害我辛辛苦苦要翻墙进来。”

水沉香见是她,急忙用袖子擦­干­净脸,平顺了一下气息,道:“是你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银锁道:“早来了,一直拍你的门,你都不应,我只好进来看看你是不是出去了。”

她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问:“你与阿靳有什么好玩的事吗?”

水沉香迟疑了一下,道:“现下先不告诉你,我去打些水。家里好久没人住,水缸都­干­了。”

银锁拦下她,道:“我帮你打水,你快给我讲。”

水沉香啧了一声,“你这个小瞎子……”

银 ...

(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水井前,摸到了水桶,扔下井去,又慢慢摇着辘轳把满水的桶拉上来,注满旁边两个水桶,再倒进不远处的水缸里。

水沉香颇稀罕地看着她,不禁问道:“小瞎子,你看得见?你脸上,那个不是个面具吗?”

银锁笑着摇摇头,“看不见。”

“你这水打得真熟练,你家不是很有钱吗?”

银锁沉默了一下,道:“我小时候常常做些家务活的。”

她的语气变得有些飘渺,不过很快又正了回来:“你快给我讲故事。我不在的这几天,你有没有去找阿靳?”

水沉香急道:“你明知你们不在的时候,我被关起来了,如何去找阿靳?”

银锁道:“可以昨晚去嘛。”

水沉香道:“你……你­干­嘛这么说?”

她疑心银锁已听到她与小安的对话,却忽然又不好意思明着问出来,所以要探探银锁的口风,看看她是怎么知道的。

银锁一歪头,道:“你已在家住了一天多,水缸却还是­干­的,你不做饭吗?所以定是晚上跑出去了……”

“机灵鬼!算你猜对了,但是你不能说出去……”

银锁道:“好好好,为了你的阿靳,我不说。”

水沉香捂住她的嘴,道:“才不是……这回才不是为了阿靳……”

她压低声音,好像附近真的有人偷听似的:“我昨天去求阿靳救救我哥哥,他已答应了去求靳老大对我哥网开一面,你若是说出去,叫靳老大发现里面的秘密,可就不灵了……”

银锁揶揄道:“哦~~~我听你笑得这般甜,昨晚渡了一夜春宵,是也不是?”

水沉香又不说话了,银锁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小安的话说的那么难听,原来所言非虚。

水沉香见她若有所思,戳了戳她,问道:“哎,有人说我这样……”

“嗯?”

水沉香有点难以启齿,“说我这样……贱得很……你……你觉得呢?”

银锁道:“别人为什么这样说?”

“嗯……她觉得我与阿靳睡了,又求他救我哥,十足是个交易。”

“外人看来当然是这样。”

水沉香低下头,“可我……可我喜欢阿靳,与他过一晚怎么啦?他心中也喜欢我,因此爱屋及乌肯点头救我哥,我觉得没有半点不对。”

银锁笑道:“那就是啦,那定然是别人不对。阿靳真的能救你哥吗?”

水沉香道:“定然能的。”

银锁本不信任阿靳,但既然肯点头救水呼乐,至少说明两人情谊仍在。她也没来由地替水沉香高兴。

“你可莫到时后悔所托非人。”

水沉香急道:“不可能的!阿靳一向很可靠……哎,小瞎子,你知不知道我弟弟妹妹都在哪?”

银锁道:“你哥才知道,我不知,我不跟你玩啦,我师父叫我今天早点回家,我先走了。”

她翻身又上了房顶,水沉香在下面急唤道:“哎,小瞎子,不留下来吃饭吗……”

银锁早已跑远了。

71三家分靳 四

( 银锁跳上了房顶,急速往回跑去,见了6亢龙,忙道:“师父我有要事禀报。ww”

6亢龙正在翻译经书,抬起头来问她:“什么要事?”

银锁道:“谭老大与靳老大同属大师伯座下七十二煞星……”

她把大师伯座下七十二煞星分地而治的事情说给了6亢龙,顺便把大师伯吃胡人饮胡血的故事也讲了一遍。

6亢龙越听笑意越盛,最后伏在桌上哈哈大笑,许是想到了与银锁同样的画面。纸上新写的墨迹没­干­,沾了一撇一捺在他脸上。

“怪不得我说靳老大会饶过呼乐,师父会偷笑,师父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事了?靳老大绝不会放过呼乐对不对?”

6亢龙不答,道:“靳老大手下分两派,一派是他十年前从外面带回来的旧部,一派是他到旬阳之后收编的外人……这只是明面上的分法,还有一种分法,也分成两派,一派人在他手下混吃等死,比谁都怕靳老大的地盘有变动。还有一派人狼子野心,早就不满他不往外扩张的做法……”

银锁一听,心思活络起来,笑道:“师父要围魏救赵,叫靳家后院起火,无暇顾及呼乐对不对?”

6亢龙笑道:“那是自然。你不见我连老康都派出去了?”

银锁听6亢龙已有动作,也笑道:“师父既然亲自动手算计人家,那旬阳的事情,也该告一段落了吧?”

她心中小算盘打得劈啪作响,满心欢喜地等待一切结束,就去算计大师姐。

6亢龙伸了个懒腰,重重吐了口气,“啊——再活动一阵子,就可以速战速决了。”

银锁一声欢呼,跑出门去找阿曼来欺负。6亢龙重新拿起搁在桌上的笔,笑道:“长这么大,还是这么皮。”

银锁找到阿曼的时候,阿曼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听见银锁进来,忙对她道:“少主少主!”

“大惊小怪的­干­什么?”

阿曼道:“方才有个小道消息传过来。”

“是什么?”

阿曼神秘兮兮把她拉到一边去,道:“靳老大家里有喜事。”

银锁奇道:“这当口有什么喜事?红喜事白喜事?”

“自然是红喜事。你猜猜是谁?”

“你叫我猜……莫非是阿靳?!这事水沉香不知道?!明尊慈悲父……这算什么事?”

阿曼一脸幸灾乐祸:“少主练功大计受阻,以后打算怎么办?”

银锁恶狠狠道:“那我就天天跟着你,看看你跟赫连一起都­干­什么腻歪事!”

阿曼这人伸头作死,银锁痛快砍了一刀,砍得她又羞红了脸,缩在一旁一句话也不敢乱说。ww

“怪不得小安这么骂她,水沉香简直是蠢透了……”她冷笑道,“我就知道阿靳才没有那么喜欢她。阿靳爱他叔叔的权势,以后还是靳家的掌门,何苦为了个没落部族的公主和自己过不去?”

她说得狠绝,半点虚假的情面也不肯留,实则是自己捅自己刀子,捅完之后,又自觉十分没出息,脾气上来了,又去找6亢龙约架。6亢龙欣然应允,结果发现上当受骗,分明是她又不知道在哪受了气,找他来当出气筒的。可惜圣教主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只得一边给她当出气筒,一边暗中责怪阿曼多半又提到了“大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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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乐被关的几日里,6亢龙倒是四处宴请城中豪强,整日酒席吃不停。银锁恐水沉香搅了6亢龙辛苦设的局,阿靳要结婚的消息倒是半点没透露给她,不仅半点没透露给她,还天天跟着她,防止她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

一日银锁回家,阿曼又慌慌张张跑过来,告诉她:“前方传来消息,日前靳老大知会谭老大来参加呼乐的公开处置大会,谭老大已经启程在路上了。教主命熊前辈不可对他动手,已将中下游的水路让了出来。”

“熊前辈?哦我竟忘了他,我还以为他被抓起来了。”

阿曼惊道:“少主不知吗?熊前辈在教主的支持下,已经有了三个船队。”

银锁哦了一声,“师父真是迅速,里面有多少事只怕我们还没从长安出发,他就已经计划好了。”

阿曼笑道:“教主向来神机妙算,实乃圣教之福。”

“师父这一趟把东西运到鄂州,冒得险实在太大了,定有事情瞒着我……你给我讲讲,这十几天你都­干­什么了?”

阿曼道:“说出来少主可不许取笑我。”

银锁笑道:“你都这样说了,必然是去找赫连找赫连找赫连,哈哈哈哈哈……”

阿曼红着脸道:“少主!”

银锁见阿曼生气,忙捂住嘴巴,道:“我不笑了我不笑了,你快告诉我赫连那里有什么情报了?”

阿曼道:“少主可知鄂州分坛?”

银锁奇道:“鄂州竟有分坛?”

阿曼压低了声音道:“连赫连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现下看少主竟是不知道,这事应该相当隐秘。”

银锁恍然大悟:“哦————怨不得为了这批货,师父竟一口气得罪了许多人。然后呢?”

阿曼一愣,摇摇头,“赫连也不知道了。”

银锁心念一动,觉得自己隐隐已发现了这一团乱麻似地事情的开端,可要用言语来述说,却又说不出来,她讷讷对阿曼道:“阿曼,我好像知道谁是­奸­细了……”

“谁?少主快说……”

银锁摇摇手,“事关重大,现下先不说,等码头这事完结,我就向师父核实。”

阿曼欲言又止,急得抓心挠肝,但银锁就是不说。

没几日,码头便传来谭老大已到港的消息。6亢龙亲自指挥,明教在旬阳的百余弟子里,有一半都埋伏在了码头附近。

俄而有人击鼓,鼓点不快,忽然人群从四面八方的小巷子里钻出来,简直像踩了蚂蚁窝,栈桥前的广场很快堆成黑压压的一片。

广场上几日前已经架起了一个木台子,等人都聚集得差不多了,靳老大和谭老大带着一群船主鱼贯而入。在他们后面,呼乐双手被绑,由八个大汉押解入场。

呼乐被带到台子正中跪下,靳老大与谭老大双双站在阵前。靳老大手下一人上前训话,介绍完此次前来见证的武林名宿后,略略讲述了呼乐私自出港等三大罪状。

银锁带着阿曼等人偷偷拿下了附近一个高点,埋伏在屋顶上,原拟在有危险的时候放箭救人。阿曼旁边趴着云寒,云寒端着弓试了一下,放下弓,小声道:“靳老大的脸­色­不怎么好,准是吃了教主很多暗亏。”

银锁摘下了面具,正在人群里寻找阿靳,闻言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云寒又道:“看教主欺负别人,特别开心。”

阿曼噗地一声笑出来:“就连康旗主也这么说。”

银锁忽然叫道:“诶诶阿靳真 ...

(的跑出来了。”

明教立教于不毛之地,许多教众入教前都逐水草而生,因此盛产鹰眼神­射­手。云寒和阿曼都长了一双鹰眼,此时一同定睛望去,见到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人,正走上台去。

云寒啐了一口,骂道:“小白脸。”

阿曼又笑出来,道:“这样的长相,最招小娘子的心,云旗主也努努力?”

“免了,我一辈子也长不成这样。不过我看赫连……长得也不靠这种类型,曼副旗主可是后悔了?”

“呸!”

银锁正要嘲笑阿曼作死,忽听靳老大道:“按本帮帮规,有犯如上罪状者,受土刑!”

这话让他以丹田之气远远地送了出去,比之前那个大嗓门的随从说得要清楚得多。

阿曼和云寒双双不解:“土刑是个什么刑?”

银锁道:“就是手脚和身上都绑了石块,拖到河中心丢下去。”

阿曼咂舌道:“还真是土刑。怪不得教主一早就出航了。”

那一边,靳老大朗声道:“水船主平素乃忠义之人,可是老夫就算再不忍心,也不能置帮规于不顾。”

他一停顿,台下便叫起来:

“怎可姑息这种人!”

“让他受土刑!”

“水船主是个好人啊!”

“放了蛮帅!”

蛮族水手简直要暴乱了,但是马上被旁边的汉人水手控制起来。

靳老大续道:“来人哪!”

呼乐身后站着的两个大汉,将他一提,提小­鸡­仔一样地拽了起来,呼乐一个踉跄,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

靳老大身后的船主里,忽有将近一半的人跪了下来。

“靳老大,某恳请老大放过水船主­性­命!”

台子上坐着的武林名宿们非常惊讶,只有靳老大和谭老大脸­色­如常,一点也没变。

银锁扑哧一声笑出来,道:“演得还挺好。”

云寒奇道:“怎是演的呢?”

银锁道:“台前这么造反,在武林同道面前、特别是谭老大面前削了靳老大的面子,是以后不想­干­了吗?自然是底下事先串通好的……”

云寒恍然大悟。

只听靳老大冷笑一声,“说得倒轻巧。你,”他指着地上跪的一个人,“帮规第十二条是什么?”

“……死罪、死罪减一等,受三刀六洞之刑……”

他又指着另一个人,道:“你,帮规第十四条是什么?”

“若有船主替罪人求情,分其刑……”

靳老大将这一排人看了一遍,问道:“谁来同受三刀六洞?”

跪着的这些船主,不敢看他双眼,一个个都低下头来。

靳老大冷笑不已,正要说几句嘲笑他们的话,忽又有人出列下跪,朗声道:“我愿同受!”

台下静了一静,接着一片哗然。

72三家分靳 五

( 云寒手上的弓都差点与下巴一道掉了,“就那小白脸?”

银锁惊讶不已:“他居然不是骗水沉香的……他不是要成亲了吗?”

阿曼也道:“他这是何意?”

果然,靳老大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小声说了什么,阿靳点了头。云寒看了,翻译道:“靳老大问他‘你可当真?’小白脸说‘当真’。”

靳老大大声问:“你当真要替他受一刀?”

阿靳也大声道:“当真!”

靳老大胸膛起伏不定,犹疑半晌,终于道:“拿刑具上来!”

不一会儿,有两­妇­人各捧着一案上来,一案上有一块白布,白布上摆着三把长匕首,旁有一坛酒,两个碗。另一案上有一把剪刀,一瓶药,两卷纱布。

端匕首的那人,先走向呼乐,把案台伸到他面前。呼乐深吸一口气,一膝跪地,一膝立起,伸出两只手,一手拿一把刀。

那­妇­人又走到阿靳面前,阿靳犹疑了一下,拿了剩下的一把匕首。

银锁眼尖,在挤做一团的人群里看见了水沉香。

水沉香挤到了人群的第一排,她那副模样,急得六神无主,似是下一刻便要晕倒。她手里捏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盯着台上,一会儿看看呼乐,一会儿看看阿靳。

银锁正要叹气,再发两句感慨,又见水沉香身后挤得厉害,心里冒出个疑问:“她都这副模样了,怎么还没被挤倒?”

她眯眼仔细看了看,见水沉香身后有一人,虽然个头不高,但是护在她身后,旁边跟了几个人高马大的青年,几人一道,将人尽数挡了下来。

竟是小安。

她一时语塞,感慨也发不出来,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人群忽然又惊呼起来。

呼乐将左手的匕首交到右手,端起一碗酒,仰头喝了下去。然后把匕首还回了右手,双手一伸,­干­脆利落地扎在大腿上。

两刀四洞。

云寒不禁赞了一声:“好汉子!”

阿曼禁不住斥道:“云旗主,噤声!”

云寒赶紧低下头,不过又凑了脑袋过来,道:“现在就看那小白脸了。我总觉得他会反悔,小白脸都这样。”

阿曼瞪了他一眼,道:“我觉得他不会。少主呢?”

银锁道:“他要戳了。”

两人连忙探出头。

阿靳也仰头­干­掉一碗酒,水沉香比她哥挨刀时还要紧张。阿靳手中匕首耍了个花,一刀下来,没柄而入。

一刀两洞。

水沉香激动得马上就要昏倒了,活像这一刀戳在她自己身上,小安赶忙扶住她,她死活不走,紧紧抓住台前拉的那条绳子,想要翻过去,被小安一把拽住。

阿曼眼尖,拉着银锁道:“少主,你的观察对象。”

银锁看着她俩拉拉扯扯,又深深叹了口气,喃喃道:“我怎么越来越不明白了……”

云寒受阿曼指引,也盯了一会儿水沉香,翻译道:“我就说他对我是真心的……唉,你们说的就是她吗?”

呼乐牙关紧咬,一张黝黑的脸已经憋成了酱紫­色­,伸手把两把匕首拔出来,丢到一边。不见伤势如何,只见他脸上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汇成一股,一滴一滴从下巴上滴下来。

旁边端着纱布的老­妇­人走上前来,呼乐取了剪刀,剪开裤腿,眼疾手快用纱布按住伤口止了血,再要拿伤药,却发现伤药已被阿靳拿走了。

他见阿靳在伤口上来回比划,就不肯倒下去,一把抢过来,就往下倒,但是手抖得太厉害,瓶子里的粉末洒了好些出来。

阿靳杀猪似地惨叫起来,呼乐才不管他,揭开纱布把药倒上去。看来这药­性­颇烈,呼乐头上又出了一层汗,滴滴答答地从下巴上滴下来。

靳老大听阿靳惨叫,忙以眼神示意旁边的老­妇­上去帮忙,老­妇­连忙卷起袖子,拿过伤药替阿靳细细抹上,又用纱布一层一层裹起来,比呼乐随随便便捆在腿上的要好看许多。

靳老大见呼乐没丢了­性­命,哼了一声,大声道:“水呼乐逐出本帮!请吧!”

他撂下这句话,怫然而去。

蛮族水手冲破阻拦,全都冲上高台,围着呼乐问他有没有事,水沉香站在一旁,忍不住看了阿靳一眼,刚想说话,阿靳猛地站起来,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瘸一拐地走了。旁有几个收拾东西的随从,见阿靳一人走的辛苦,连忙赶过来一左一右架住他,把他带走了。

水沉香怅然若失,很快又觉得自己失态,转过头来瞧呼乐的情况。

呼乐看着水沉香,像是想要问话,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阿蓝指挥几个蛮族水手把呼乐抬走,水沉香却被挤到一边。人群夹道围观,板楯蛮举起木盾,在人群中开出一条道来。

银锁一挥手,先跑起来,阿曼撮­唇­为哨,发出夜枭悲鸣,­阴­影下隐隐有人走动,明教弟子尽皆上了屋面,跟在蛮族水手后面护卫,怕靳老大反悔,派人路上做掉呼乐。

一路火把通明,白虎蛮男女老少都站在巷子边上,许多人举着火把,看着他们的蛮帅从面前被抬过去。

呼乐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额头上的汗还是不住往下淌。忽然水手们的速度慢下来,打头一人翻过墙头,从里面把门打开。

院中蒿草都快长到一人高了,从瓦片的空隙里能看到天空,有的房檐倾斜着,眼看就要塌下来了。不过,他终于回了家。

阿蓝轻轻唤了一声:“蛮帅!”

见呼乐睁开了眼睛,几个年轻人把他放在堂中软榻上,呼乐长长吁了一口气,道:“叫他们都回去,我没事。”

阿蓝点点头,正要去关门,不料外面却进来几个人。阿蓝正要斥骂,见了来人,低下头来,叫了一声:“白长老,蓝长老,黑长老。”

这三人年纪都不小,全都黝黑­精­瘦。他们来得声势浩大,身后跟了几个年轻后生,一下就把呼乐家的前院塞满了。白长老和他带来的人都穿着白衣服,蓝长老的则是蓝­色­,黑长老的……

火把下看的不真切,大约是黑­色­。

白长老为首,站在堂屋前道:“呼乐!你这个不孝儿,我族颜面被你丢光了!”

黑长老见他不说话,也上前一步,道:“现下你被逐出本帮,可拿什么养活一族老少?”

蓝长老也道:“不错!我们受你连累,这几天受尽了白眼,汉人不信任我们,连口饭都不给我们吃了!”

呼乐吃力地撑起上身,阿蓝连忙把他扶住,呼乐冷哼一声,道:“哦?蓝长老受了白眼,准备到我这撒气吗?”

“你……”

白长老­阴­­阴­一笑,道:“撒气倒不至于,只不过呢……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蛮帅之位,还是退位让贤吧!”

呼乐笑道:“蛮帅之位,自古便是我水家的,你姓白的与蓝家黑 ...

(家同为护族长老,凭什么来觊觎蛮帅的位置?”

“就凭你受之有愧!”

他须发怒张,呼乐也不害怕,道:“你与他二人平起平坐,这会儿凶一些,便要我传位给你?我为何不传给蓝长老与黑长老?”

“我?我年纪最长,自然最是德高望重,当然该传给我了。”

呼乐道:“年纪最长不假,德高望重么……怕是不见得吧?”

白长老看了他一眼,慢慢道:“水呼乐,你含血喷人!”

呼乐道:“当年朝廷招安,给我族一笔抚恤金,我叫你分下去给下面的人,不料分下各家的数,加起来还不及抚恤金的八成,我给你的钱有账目为证,你给我的账目……我可还留着在。”

白长老恶狠狠啐了一口,正要反驳,呼乐却道:“白长老,不如我们这就走出去,对着账册,一家一户问个清楚?”

白长老气喘如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蓝长老手一挥,把他拦在身后,道:“你从此便没了正经工作,这总不假。你身为一族之长,却没有收入,总该退位让贤了吧?”

呼乐道:“不瞒蓝长老,呼乐才挣了百两黄金。”

黑长老道:“好哇,你定是运了禁货,否则何以主雇会给你这么多钱?”

呼乐哂道:“我运的虽是禁货,却不是靳老大的禁货,乃是谭老大的禁货。你们想必也听说了,谭老大那里的航路,是我亲手打出来的。蓝长老,我没本事养活一家老小吗?”

白长老道:“总之,你现在是个走投无路的瘸子,我们不想受你连累。”

蓝长老道:“我们还要在靳老大手下讨生活,你若不退位让贤,今日我们就与你划清界限!”

呼乐眼皮都不抬,道:“好啊,少了三个分钱的,请了!阿蓝,你袭蓝姓,本帅现在就封你做蓝家掌门,是我白虎族新的护族长老。白幺,你是白家长子,本帅封你为白式护族长老。黑坎儿,黑氏以后就由你当家,你是黑氏护族长老。本帅今日之言,在白虎神像下说出,无有虚言,众人需听号令,否则逐出本族!”

“水、水呼乐!我倒要看看谁替你卖命!”白长老蓦地抽出板盾腰刀,竟是要杀呼乐。阿蓝和白幺儿连忙抽盾挡在呼乐身前,却都被白长老撞到一旁。

黑坎儿冲到呼乐身前,闭上眼睛,以­肉­身死死将他护住。

他已做好必死的决心,不料白长老这一刀迟迟没有落下来。只听一声娇笑,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来:“你的盾给我玩好不好?”

银锁手中弯刀架在白长老脖子上,左右摩擦了一下,一滴血珠渗了出来。白长老黑黝黝的脸一下子就白了,颤声道:“你……你是什么人!”

“保镖。”

“你……”

“你什么你?退后,盾留下。”她手中弯刀一紧,白长老立刻头皮发麻,木盾扔在地上,往后退去。

银锁笑得成竹在胸,问道:“蛮帅,杀是不杀?”

呼乐立刻道:“你愿意杀就杀!”

阿蓝深深地叹了口气,道:“蛮帅慢着,他婆娘甚凶悍,杀了他,恐家人找上门来,后患无穷……”

呼乐见到银锁,本是头脑一热之言,这回有人拉住他,他想了一想,道:“那还是……留他­性­命。三位请吧!从此以后三位便不是白虎族人,爱上哪上哪。最好也别住这条街了。三位都在外买了产业,从此光明正大搬出去吧!不用再做样子说什么与全族同甘共苦了!”

三人悻悻离去。门外偷听的族人一听这三人已有钱得在外置办产业,一比呼乐将身家财产尽数分给族人,自己家连修缮的钱都没有了,方知蛮帅辛苦,人人都对这群前来找茬的人啐一口唾沫。

这一大群人,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走的时候狼狈不堪。

“小、小少主,谢你救命之恩!”

银锁把面罩拉上,扭过头来,嘻嘻一笑,道:“救你是顺带的。我来找水沉香的,她人呢?”

呼乐一愣,紧接着脸­色­一黑,恨道:“女生外向,我看她是找阿靳去了,哥哥在她心里,屁都不是!”

银锁瞪大了眼睛,喃喃道:“可不能让她见到阿靳……”

她转身又跳上屋檐,阿曼见她回来,刚要叫她,就见她风一样的跑远了。

73三家分靳 六

( 银锁先是回到码头广场,水沉香却不在这里。ww她遂盘算着去阿靳处找找,看看水沉香是不是去 “缴尾款”。

行至半路,她心念一动,绕了一绕,绕到了仓库。不料却听见些奇怪的声响。她探头一看,居然是阿靳。

仓库里有人推门出来,是小安。她应是听见了声音,出来查看。

“靳船主?何必大半夜一人跑过来?”

“我……我不好去她家,你可否替我转告……”

“阿靳!?”

水沉香从门里面冲出来,欣喜不已,笑得甜美动人,就要往阿靳身上扑,不料阿靳往旁边一让。水沉香扑了个空,她讷讷笑道:“是我不好,我忘了你腿上带伤。”

阿靳扯出一个笑容,小安整张脸都吊着,像是人人都欠了她一吊钱。

“阿香,我有话跟你说。小安你……”

不料小安寒着脸道:“有什么话是不能在光天化日下说的?”

“小安……”

阿靳却道:“要小安做个证也好……阿香,我……”

“什么?”水沉香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都是疑惑。小安却躁动不安,手忍不住要抬起来,去捂水沉香的耳朵。

阿靳后退了一步,道:“今日这一刀,我欠你的可算是两清了,下个月我便成亲了,希望我二人从此两不相欠,就当做从没认识过吧。”

“阿靳!?你……你昨天不是这么说的!”

小安站在水沉香身前,背对着她,把她拦住,“水沉香,事到如今,你还要自欺欺人吗?”

“阿靳?!”水沉香一脸难以置信,徒劳地唤着他。

阿靳又道:“我救了你哥­性­命,算是再也不欠你啥了吧?算是吧?”

水沉香定定看着他,阿靳似是受不了这一腔爱意,讷讷道:“我怎么可能娶你呢?不可能的,靳家与胡家的亲事早早就说好了……但你若愿做我妾室……”

银锁趴在墙头冷笑,怨不得当初你侬我侬,随后被人知道便要急着撇清关系,原是怕两家长辈怪罪。此后­干­什么又不说清楚?啊,是了,贪恋­肉­体欢愉,便是不忍就此舍去,是以两头隐瞒。尚算你有一丝良心,救了水呼乐,否则叫你死无全尸。

小安把水沉香拦在背后,护的严严实实,怒道:“滚!”

阿靳听罢,一步一步地往后退。

“阿靳!阿靳!你骗我是不是!?”水沉香想去追他,被小安一把搂住了腰。

阿靳慢慢后退,又不肯走,非要得她一个答应:“阿香,我替你哥挨了一刀,我不欠你了是不是?”

“阿靳!你有什么苦衷是不是?!连我也得骗过是不是?你快告诉我呀!你不要走!”

“我不欠你了是不是?”

她不知哪来的怪力,小安也快要她抱不住,只见小安果决放手,一掌斩在她后颈上,把她打晕过去,扛在肩上。

她又露出一副凶像,恶狠狠对阿靳说:“你放心好了,你这般污糟的人,以后也不会跟你有什么瓜葛,你若再纠缠不清,我就剁了你喂狗!”

小安原是恶名在外的恶女,阿靳对她颇有忌惮,听她这么说,快步走了。

银锁眼睛一转,慢慢退了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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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白虎蛮拆成两派的事情就传遍了全城,三大长老带走了一群人,呼乐看来并没放在心上。休息了五六日,他拄着拐杖来到港口,亲自(监督阿蓝)把水字旗挂在了桅顶。

6亢龙的活动卓有成效,靳老大手下有几个船主不满他十年都龟缩在旬阳一地,离开了他的靳帮,加入了熊鼎麾下。他别的产业多受6亢龙的打压,资金出了些问题,不得不缩小了港口的控制范围。6亢龙捡了个便宜,买下了好几个现成的仓库。

月底阿靳大婚,全城都知道水沉香这事不成了。她要回家,被正在气头上的呼乐一顿臭骂,又把她赶出来了。她这回是真正无家可归,就连之前她栖身的仓库,也已成了“吴慈仁”的产业。

就连小安,也加入了熊鼎的船队。她无处可去,在码头附近晃荡了好几日,几乎要堕落成了乞丐。

一日,她在码头附近游荡,却半路被小安截住,把她拉上了栈桥。栈桥的木头常年受水汽侵蚀,已成了暗褐­色­,被人年复一年地踩着,好多地方都磨得发亮了。碧绿的江水哗哗地打着江岸,拍出许多白沫,又退下去,经年累月地反复。

水沉香挣脱不了,只得被她拖着,心里始终回忆不起来她与小安之间是何时变得不那么剑拔弩张了的。

“小安!做什么?”

小安松开手,道:“我现在是熊老大手下的船主,我船上缺个管账,四处找也找不到……”

“管账我会呀………………你的船?!”

这艘船有点旧了,却掩不住小安脸上的得意洋洋。桅顶挂着一面“安”字旗。小安手下那几个汉人青年排成一排趴在船舷上,互相摇着头。

“我不懂。”

“我也不懂。”

“我参悟不透。”

“我也参悟不透。”

栈桥上小安还在问:“怎么样?”

她见水沉香不答,也不催,低着头看着地。

那四个汉人青年又挨个伸出头来。

“她答应,五个铜板。”

“她不答应,五个铜板。”

“她答应,二十个铜板。”

“她不答应,十八个铜板。”

其余三人一齐回头骂道:“怎么就你不是五?”

栈桥上的水沉香点了头,顿时两人欢呼,两人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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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鼎麾下搜罗了一批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与靳老大公然抢起地盘来。他背后有6亢龙撑腰,腰杆很硬,大把挤占靳老大的份额。后者麾下最是好战的那批人却大多投靠了熊鼎,他招架不来,节节败退,幸好赶在颓势之前与城中胡姓豪强联姻,事到如今,生米熟饭,胡家想后悔也没门了,只得两方联手,一时间与6亢龙斗得还算是平分秋­色­。

但靳老大对旬阳的控制已大不如前,港口早非他一人的天下,船运他也不能一人垄断,颇有晚节不保之感。

两方人马曾在旬阳外的江上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打斗,乃是阿靳与呼乐抢航道抢出了点小摩擦。呼乐见了这前妹婿就有气,看他来抢航道,舵一打就要下手猛揍,途中遇上小安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前来支援,两人联手,险些将阿靳的船撞沉。

呼乐说到底是个直肠子,原先小安欺负水沉香,他就不喜欢小安;阿靳对水沉香始乱终弃,他就不喜欢阿靳;如今小安帮他对付阿靳,他又不免觉得小安顺眼起来。方才水沉香又亲自给她打旗语,兄妹二人到底还是心意相通,赢了个大胜仗。他心 ...

(里觉得已经可以原谅水沉香了,于是单人独个跳上了小安的甲板。

水沉香见呼乐亲自过来,却不愿与他碰面,自己躲到了船长室里。呼乐把小安上下打量一番,把自己的刀盾递过去,开口便道:“你武功不行,制不住那野丫头。为兄教你几招,保管把她揍得服服帖帖。”

小安手下那几个汉人青年从船尾楼上小心翼翼探出来,相互摇着头。

“我不懂。”

“我也不懂。”

“我参悟不透。”

“我也参悟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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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亢龙合伙熊鼎与呼乐,将一块铁板似的靳家王朝拆得七零八落。一时间,小鱼小虾都出来捡­肉­渣吃,看好戏的人更不知几何。

这段时间银锁休息,整日拖着阿曼跟她闲逛。阿曼见水沉香和阿靳已久不来往,心想少主的观察对象拆伙了,十有八九是要把主意打到她和赫连身上。为免银锁想到这件事,只得天天给她讲些各地堂口传回来的消息。

“少主可记得谢言?”

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从银锁眼前划过,她打了个寒颤,道:“我记得,那个喝人血的怪物。”

“少主之前‘下山渡劫’那一阵子,他的两个哥哥,谢都和谢伯印都被人杀了。就在离此地不远的地方。当时赫连下山来找你的踪迹,想暗中保护,不料半途被教主召回,途中曾见过他二人的尸体。”

“嗯,谢都谢伯印两个人加起来,武功也应该比谢言厉害一些。杀他们的是谁?”

“初时,赫连只知道杀人的人是个武功高强的剑客。后来,又6续传来些黑道好手被人寻仇杀害的事情,赫连派人着意调查,终于发现了些蛛丝马迹。”

“嗯?”

阿曼盘起腿来,道:“赫连发现其中大部分人都死在同一柄剑下。然而这把剑并不在武林兵器谱中,杀人者想来并不太出名。尸体隐藏得很好,发现时往往烂得连伤口都看不出,应是专做此事的杀手所为。”

“出其不意,一击毙命吗的杀手?”

阿曼似有所思,缓缓道:“非也,我并不同意赫连的看法。这个剑客并没有我教之中隐藏身形的特技,所用武器也是寻常铁剑,只不过稍稍锋利一些。从死人的兵刃来看,两方也有过一阵打斗。料想只不过是动手在荒郊野外,又弃尸别处,才一直都没有被人发现踪迹。”

“那阿曼觉得此人武功如何?”

阿曼沉吟道:“从他杀过的人来说,我以为应略强于少主。”

“哦,竟连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不知道吗?阿曼你还知道什么?都告诉我。”

阿曼皱起眉头,道:“少主你可饶了我吧,我全是看的赫连笔录,他不写的事情我半点也不知道。”

“那你就把赫连的笔录讲给我听嘛。”

“唉唉,谁让你是少主……”阿曼撑着头,“那人使一把铁剑,身量不高,两年前第一次杀人,那时武功便比谢都和谢伯印要强,且与少主不相上下。出没于中原、荆襄一带……”

“哦?猜出是拿钱办事,还是效忠某人的了吗?”

阿曼苦着脸道:“此人频繁出没的地方,乃是乌山行主领地,我们的人无法深入调查,还望右使恕罪。”

银锁奇道:“乌山行主眼皮底下敢杀人?有格杀此人的消息吗?”

阿曼道:“不曾听说有。”

银锁笑道:“那若不是乌山行主默许,便是此人太过危险,暗中格杀……听说乌山行主生平最恨胡儿,他这御用杀手,杀的都是什么人?”

谢都和谢伯印乃当年6亢龙南下时的旧部下,两人虽姓汉姓,却其实是胡人,且二人生饮人血,平素多害无辜,被人杀了,实在不稀奇。

阿曼道:“少主可莫误导我!尚未有证据说此人便是御用杀手,万一我记错了可如何是好?死在此人手下的,确乎大多是胡人。我与赫连将武林中与少主武功不相上下的使剑好手一一排除,还筛出了几个人,可惜派人去问时,时间却没一个合的上,因此可说是毫无头绪。除非此人在江湖上籍籍无名,但若是武功到了这种地步,怎么也该像少主一样,有些许名头才是……”

“还有呢?”

“赫连所发现的最早的死者乃是谢伯印和谢都,谢伯印使钉头锤,那锤子找到的时候,上面连着皮­肉­,还有血迹,我猜那人身上定有钉头锤的伤痕。”

银锁在口里念叨着:“身量不高,一把铁剑,出没荆襄,与我差不多,两年前……钉头锤……”

忽然脸­色­一变,颤声问道:“阿曼觉得平辈好手中,有谁能与我一战?”

阿曼初时不解,盯着银锁的脸看了半晌,忽然脸­色­也是一变,竟显出十分害怕的样子,颤声答道:“大、大师姐……”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又想起哆如饿虎的大师姐紧紧跟在背后,仿佛要追上来把她喉咙咬断的场景。

银锁唰地一下站起来,喃喃道:“我早该猜到是大师姐,她腰上有伤,我怎么会忘了的,我怎么会忘了的……”

“少主……”

银锁回过神来,自知失态,重新坐下来,道:“还有什么要讲给我听的?”

阿曼可怜兮兮道:“关于这次消息走漏,赫连不告诉我叛徒是谁……少主知不知道?”

银锁得意道:“猜也猜得出来,不告诉你。”

是夜,康禄赫风尘仆仆归来,带来一个消息。

安Сhā在荆襄地区的一个间谍得到一份重要的地图,身份却被人泄露。

康禄赫说了那人名字。6亢龙听罢,微微一笑,也不做表示。银锁从柜子顶上跳到6亢龙的桌面上,单膝跪地,双手触肩行礼,道:“师父,就让弟子去把他接回来。”

6亢龙点头,却半晌都不言语,康禄赫正要告退,6亢龙忽然问了一句奇怪的话:“­干­什么不直接杀了?”

康禄赫奇道:“什么直接杀了?教主是说泄露间谍身份的叛徒吗?”

银锁抿嘴笑起来,接口道:“若能轻饶,教规何存?”

++

74请君入瓮 一

( 白烟余袅袅,慢火隔朱砂。

炉中香已燃尽,屋内飘着淡淡的白烟。金铃身在雾中,眉眼更加淡漠。

她喝完杯中茶水,向对面的青年道:“你们想必已明白今晚的计划。”

青年眉目依稀与向碎玉相似,他右边坐着寒儿与莲儿两位,三人一齐对金铃点头道:“明白。”

“稍晚白公与戴公皆来,务必击杀解剑池。”

“是。”

“午时三刻。我去歇下了。”她说罢,站起身来,一身黑袍一丝不苟,一条皱褶也没有,铁剑背在身后,一脸淡漠,走了出去。

她走之后,莲寒二人均小小松了口气,青年问道:“你们的少主……一向是这样的吗?”

寒儿率先答道:“少主对谁都是如此,对行主也不例外,向五郎莫要放在心上。”

那青年点点头,道:“我只怕她讨厌我了。”

寒儿笑道:“怎么会,郎君这样的人,只会讨人喜欢。”

青年叹了口气,道:“我们也回去休息吧。午时便要起来准备了。”

寒儿莲儿点头称是,各自散去。

午时正,金铃推门出来,寒儿莲儿已在外等候,她问道:“向尧臣呢?”

“少主,向五郎尚未起身。”

“喊起来。人都已在外了。”

“是。”

戴公正是戴长铗,是个使竹竿、人也如竹竿一般瘦削的中年人,胡子修得十分整齐。他与一个胖子一道翻墙而入,笑道:“少主耳目聪明,我二人还说吓你一吓。”

那胖子虽然是个胖子,身形倒比戴长铗更加敏捷一些,他轻飘飘地落下来,还弹了一弹,活像个皮球。

“师父已在信中说明。请随我来。莲儿寒儿,带他过来。”

“是。”

“请。”

“解剑池乃6亢龙反间。证据确凿,可杀。”

戴长铗笑道:“明白了。这可算是少主话最多的一次。”

金铃并未有任何表示,续道:“解剑池每旬第三日都从这条路经过,只带二随从。ww白公指挥弩手,戴公断后路。我动手,照旧。”

戴长铗又道:“我方才说错了,这次才是最多的。”

金铃抱拳道:“并不是最多的,戴公说笑了。”

她怅然地想起自己曾给人讲过十三篇孙子兵法,颇费口舌,似乎一辈子的话都被讲完了。

后面巷子里有人轻声咳嗽,先咳两声,后咳五声,又咳三声,她走到屋檐边上,低头道:“你们来了。”

她人在月光下,脸上好似罩了一层烟雾,又像是光晕。三人眯眼看着她,一时都有些呆愣。

“少主,我们……”

金铃道:“他有两个随从,你与莲儿缠住一个,向尧臣去缠住另一个,万勿让他求救。”

三人抱拳道:“是!”

白胖子又轻轻跃起来,人在屋檐上弹啊弹,很快消失在重檐之中。

莲儿看了一下天­色­,道:“少主,时辰快到了。”

金铃点点头,道:“各自隐蔽,听我号令。”

这小巷子原是花街后面一条后巷,只住着城中一些生意人家,有些房子空着,专门租给各地往来客商,金铃接到狙杀令之后,租下半条街,供弓弩手隐蔽。

月亮被乌云遮蔽,巷子里有人唱起了歪歪斜斜的歌,巷道中间有一人踉踉跄跄地走近,后面跟了两个仆役模样的人,屡次三番想去扶他,可惜都被这人赶开了。

金铃定睛看着前方,前方有光亮闪了两闪,是前方前哨已确认此人便是从花街里走出来、方才去喝花酒的解剑池。

金铃冲对面点了点头,手已摸到背后长剑。

白胖子见她起手,举起手中令旗,轻轻一挥。

五支弩箭钉在解剑池脚下。他浑不似醉酒,瞬间便往后退了两步,转身拔腿就跑。

白胖子的令旗又已竖起来,重重挥下。

房顶两边的弩手都微微支起上身,扣动扳机,在巷道中乱­射­起来。

解剑池足尖一点,凌空跃起,弩箭从他脚下擦过,两个起落之后竟已跃上房顶,脚下连点,顿时将这边的弩手踢得颅骨碎裂。

金铃暗道一声好快,呼哨一响,就拔剑攻向解剑池。她自在山中闭关月余之后,终于在轻功上突飞猛进,此时当真如猛虎下山,迅捷凌厉。解剑池来不及闪避,袖中小刀连划两下,也没能化解这长虹贯日的一击。他脚下不稳,只得往后跃出,重新回了巷子中。

而他那两名随从也非庸手,现下已杀了几个弩手,又与寒儿、莲儿、向尧臣、戴长铗战在一处,一时间也没落下风。

金铃又打了个呼哨,戴长铗与白胖子二人听到声音,都往她这边跑来,将解剑池团团围在中间。

解剑池虽然用的是两柄小短刀,刀法还依稀是明教的路子,但远不像他的履历一样,只练了区区两年。他的刀法狠辣,出手奇快,脚下步伐奇异,正是金铃十分熟悉的、银锁用的那种刀法。

她心中已有计较,一式“一气化三清”,分上中下三剑攻来,解剑池的破解方法与银锁一般,右手刀准确无比地勾住剑尖往外一抹,左手小刀袭向颈子。金铃翻腕扭身,将他这两招一并化解,长剑一抖,白光如水银泻地,便斩他大腿。

戴长铗的竹棍,白胖子的令旗,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不想这绝无生路的一瞬间,解剑池竟硬吃了戴长铗一棍,双手短刀分别架住金铃长剑与白胖子的令旗,争取了一刻的喘息。

他猛地踩住戴长铗的竹棍,往他身上撞去,戴长铗急忙双手箍住他,不料解剑池滑不溜手,戴长铗抓他不住,反被他脱出包围圈。

金铃踏出两步,蹬墙疾跑,超过解剑池,又一剑将他逼了回去。

这人武功十分高强,虽然招数­精­妙不如银锁,但内功比她竟然要强那么一点。金铃无法像击破银锁的招式一样击破解剑池,最多只能逼退他。

她想到这里,又不禁开始发愁:倘若小师妹内功再强一些,也许我又无法胜过她了。

而他那两个随从竟也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也是一人两柄弯刀,要从包围圈中突围出来。莲儿武功稍弱,已经受了点伤。向尧臣实战经验不多,空有一身武功,却没什么战意。只有寒儿勇悍非常,指挥几个弩手下场近战,与两随从互有优劣。

金铃偷袭起手,十招之内却还没有拿下解剑池,不由得加紧了攻势。

解剑池手头功夫过硬,两柄虎牙短刀似化作柳叶千万,在包围圈内纷扬飞舞,其中白胖子武功最差,早早就挂了彩,戴长铗的竹棍上刀痕斑斑,只有金铃依旧气定神闲,手中慢剑已变了一变,变成快剑,专攻解剑池避无可避之处。

解剑池也是个狠角­色­,他身法奇快,这种 ...

(避无可避的死角稍纵即逝,或是被他短刀格挡,或是被他引了白胖子与戴长铗两人做­肉­盾。

他手中短刀如虎牙,开合间便要择人而噬,过了十来招,他已知道白胖子与戴长铗都不足为惧,真正可怕的敌人,是这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

他大叫一声,所有的招式都向着金铃扑来,竟已完全不理余下二人。

那两个随从听到他叫喊,竟也脱出重围,与解剑池一道,举刀扑向金铃。

金铃微微眯起眼睛。忽然凌空翻起蹬墙加速,一剑刺向解剑池背心。

解剑池变招纵然再快,此时也来不及回身自救,他急忙往前一扑,躲过金铃致命一剑,但这一剑还是划在了他大腿上。

他腿上受伤,知道这次再也跑不掉了,虎吼一声,一双快刀往四面八方招呼过去,指向寒儿莲儿那边的战团,竟是打着能杀几个是几个,黄泉路上不孤单的主意。

有两个弩手武功稍弱,顿时颈部中刀,血流如注,捂着脖子退到一旁,险险捡回半条命来。

寒儿运气好,站在最里面,退一步躲过了这一遭。向尧臣临敌经验不足,也被刀风扫到,吓得脸­色­苍白。解剑池见他尤为怯懦,乃是初次上阵的新手,不顾身后空门大开,揉身扑上,就要取他­性­命。向尧臣不跑,竟然还举剑还击,挡了几下,就被打得不成章法。

金铃一看莫失良机,挺剑便刺解剑池背后。白胖子和戴长铗却怕向尧臣有什么损伤,都出手救他。

解剑池一把刀格开向尧臣的长剑,另一把刀抹向他的颈子。寒儿在一旁不禁捂住了嘴巴,不知是少主的剑先取解剑池的­性­命,还是解剑池的短刀先取向尧臣的­性­命。

金铃这一招竟快过解剑池的双刀,寒儿松了口气,不必看向尧臣血溅当场。

忽听铿然一响,竟另有一双弯刀架住了金铃长剑,来人身着斗篷,脸藏在兜帽里看不真切,一击得手,一双弯刀逼向戴长铗。

金铃心中砰然一跳。来人腰间束着红­色­腰带,斗篷反穿,露出深­色­的一面。身形娇弱瘦削,又带着皮手套,与银锁十分相似。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此人并不是银锁。

戴长铗为双刀逼迫,攻势受阻,围向解剑池的包围圈出了个缺口。

一个低沉又飘忽的声音忽远忽近地响起:“解剑池,右使来救,速去觐见。”

这声音忽左忽右,像是从远处传来,又像是响在耳边,场中人四下张望,寒儿忽然惊叫一声,指着房顶上。

房顶上冒出几个身穿斗篷,头戴兜帽的神秘人,端着手弩,扣动了扳机。

各人举兵器格挡,解剑池和方才那神秘人却已不知何时消失了。

金铃凝神细听,听到许多脚步声,正要去追,地上腾起一阵烟,她恐有毒,忙用衣袖掩住口鼻,跳上房顶。

可周围依旧一片黑,半个人影也看不见,脚步声也消失了。她冲出黑雾,茫然四顾,只见低矮的房屋层层叠叠,延绵出坊城,延伸到城墙边上,房顶已然浑成一团。

她叹了口气。

75请君入瓮 二

( 戴长铗也跟着跳上房顶,道:“少主,属下办事不力……”

金铃道:“……需怪不得戴公,请戴公速联络鄂州瞎子柳、竟陵谭老大。ww”

她正说着,一声夜枭的悲鸣远远地传来,她心中想到小师妹那夜过来找她的情景,蓦地一动,拔腿往那边追去,戴长铗忙令白胖子照顾伤员,自己往另一个方向追去。

她跑到位置,又听前面夜枭悲鸣,料想是明教教众传递消息的讯号,遂往天上弹了一支响箭,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远远的屋顶上爬起来几个人,应是戴长铗听到报信,带人前来支援了,于是放心往前追去。

不一会儿,城墙上出现了几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忽然有一块变作了深­色­,又立刻变了回去。金铃定睛一看,那几块模模糊糊的地方,好像在蠕动是的。她恍然大悟,这是明教教众正在翻城墙,方才有人手滑了一下,忽然翻了过来,露出了正面红­色­的衣服,才叫她看了去。这些人的头碰因与城墙颜­色­颇为接近,几乎看不出来,金铃险些就漏了过去,她于是又弹出一枚响箭,知会后方。

鄂州离金刚台不过三百余里,乃是乌山向家牢牢控制的领地之一,耳目遍布,不出一盏茶的功夫,载着追捕令的信鸽已飞往各水6要道。

而各水6要道上活跃的马帮漕帮,又大多是向碎玉的手下,因此消息传出,解剑池就算Сhā翅难飞了。

纵然如此,她还是追了出去。

解剑池投靠向碎玉之后,被他派往魔教探听消息,但他一直推脱职位低微,无法进入总坛,是以迄今为止魔教上下的护法法王五行旗主,他们只知道6亢龙一人。

这“右使”又是什么人?听说魔教教主有左右二护法,称左使右使,乃教主亲信。“右使”亲自来接应解剑池,说明解剑池真的掌握了十分重要的情报,一定要趁他与“右使”接触之前,将他击杀,尸体完整带回。

她一路追到了江边。江面洪波暗涌,浪涛拍岸,白雾缭绕,江上却不见渡船,不知他们到底从6路逃走,还是水遁。

戴长铗追上来,道:“少主……”

“追到这里,就失去了踪迹。”

“少主莫慌!我马上让谭老大启程去追,我们从6上走。”

金铃点点头,道:“我去长亭等你,尽快。”

她脚程很快,不一会儿就到了长亭。戴长铗没让她久等,不一会儿便有马蹄声由远及近,戴长铗一马当先,后面居然是白胖子、寒儿、莲儿,除有两匹空马之外,竟还有一匹马,上面坐着首战失利的向尧臣。

金铃皱了一下眉头,莲儿立刻答道:“少主,行主令向五郎出来历练,难道能让他现在回去吗?”

金铃点头应允,道:“你和寒儿负责保护他。”

向尧臣脸­色­难看,道:“我如何能受两个弱女子的保护?”

金铃理所当然道:“解剑池偏偏打你,可见你需要保护。”

向尧臣的脸­色­更加难看,金铃一跃上马,一夹马腹,往西北驰骋而去,戴长铗与白胖子紧随其后。向尧臣脚下生了钉子,一动不动,寒儿道:“向五郎,你去是不去?”

向尧臣苦笑道:“你们少主……向来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吗?”

莲儿立刻答道:“少主并非目中无人……”

向尧臣马鞭一甩,似是赌气,又似询问:“你们的少主从不夸赞别人吗?”

莲儿道:“虽然如此,少主亦非嘲讽,向五郎不要放在心上。”

寒儿心中却不服,暗自哂道:“少主从小到大,从古到今,只对一个人青眼有加,简直要把这人夸到天上去。”

莲儿见她一脸不服,一鞭子抽到她那匹马的ρi股上,低声斥道:“想什么呢!快走!”

金铃飞驰在第一个,戴长铗驱马与她并排,报告道:“少主,已知会各地堂口,留意往来行人。”

金铃却别有所思,问道:“戴公可知明教左右使都是什么人?”

戴长铗道:“明教有辉日左使和影月右使两位护法,是教主的左膀右臂,两人都是神之又神的人物……但这两人从未露面,我们连他们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一概不知。”

金铃叹了口气。

戴长铗道:“少主可是在意方才敌人所说的右使?”

金铃点头道:“这次说不定便可追查到这个神之又神的右使。”

她又催促□骏马快走,马儿不满地嘶鸣了一声。

++++++++++++++++

借着夜雾的掩护,解剑池所乘的小船顺利逃脱。汉水中央静静泊着一艘船,顶端旗帜已全部拆掉,但若是有心人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船头装着呼乐最钟爱的撞角。

船尾绞盘扎扎作响,几个水手正推着巨大的绞盘往前走,破水之声传来,船微微晃了一下,船锚吊了起来。

帆升起来了,纵对季风,以吃住逆风之力,八对船桨落水,从甲板下传来了隐隐的号子声。

一个明教弟子推开舱门走了进去。离门口最近的那个船舱里散发出明亮的光芒,他推门进去,四五个人都站在里面,把狭小的船舱挤得水泄不通。

墙边都钉着木架子,摆着些绳子铁砣。窗下有一张床,床上躺着解剑池,他的裤管已全部割开,露出伤口来,几个男弟子把他压住,方才那个进来的人从怀中摸出一个鼻烟壶一样的小瓶子,拧开瓶盖,慢慢把粉末洒在他的伤口上。

解剑池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幸而口中咬着布巾,惨叫声仿佛被布巾吸去了一大半,剩下的好似是从地底传来的。

房门又开了,进来了一个娇小的少女。

解剑池看到她,眼睛一亮。少女摘下头上兜帽,露出一双蓝­色­的眼睛。

“曼旗主……少主……”

阿曼道:“少主命我不惜一切代价将你带回。”

“少主、少主没有亲自来吗?”

“少主□乏术,我会带你去见她。”她把左手举起来,手上缠着一根金­色­的链子,链子上缀满了小小的铃铛,正是银锁随身带的那串黄金璎珞腰链。

“这……”解剑池便要下跪,被阿曼拦住。

“解堂主放心休息,少主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圣教不会抛弃你。”

解剑池松了口气,轻抚胸口,道:“谢右使大恩……”

阿曼转身离开,“解堂主休息吧。”

房中弟子随她一同走出去,房间里顿时又变得冷冷清清。

她从船舱里走出来,呼乐正站在船头,一手拿线卷,一手拎绳子,正在测量深度。

阿曼出言道:“水船主。”

呼乐回过头,见是阿曼,便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旁边的水手,对她笑道:“阿曼,你们的朋友没事吧?”

阿曼道:“没什么大事。” ...

他又满脸期待地问:“接下来如何?”

阿曼道:“一切按计划进行。”

“那、那你们的小少主……”

阿曼不禁莞尔,“按我们的计划,她在6上,你在水上,是见不到面的。”

呼乐一脸失望,低下头看着靴尖。

阿曼笑道:“水船主,拖住谭老大的事情,都还要靠你了。这是少主的计划,万万不可有失。”

呼乐一听“少主”二字,又来了­精­神,重重点头道:“包在我身上!”

阿曼点头笑笑,又进了船舱。

船行了一日一夜,呼乐看了看江面,对旁边的水手道:“阿蓝,把我们家旗子挂起来。”

阿蓝应了一声,爬上了桅杆顶,把“水”字旗重又拴在了桅杆顶部。

旗子受江风鼓荡,飘摇不定,前方苍茫的水雾里隐隐约约有几艘船。呼乐问阿蓝道:“阿蓝,可是快到宜城港了?”

阿蓝道:“蛮帅,前面就是啊。”

呼乐叹了口气,道:“只怕是今天是靠不了港了。”

阿蓝道:“为什么呀?”

呼乐抬手指了指前方,道:“你瞧。”

阿蓝皱眉望去,前方有三艘船缓缓驶来,他定睛仔细看了看桅顶标志,只见三艘船统统是红底黑字的“谭”字旗。

阿蓝惊呼一声,道:“谭老大竟这样快?怎地我就没注意到他从旁边超过我们?”

呼乐敲了一下他的头,道:“谭老大是竟陵人,他这几天去丈母娘家当上门孝子去了。这是从上游开下来的。”

阿蓝松了口气,道:“哦,那便是和我们擦肩而过的,不一定是来找茬的,蛮帅,我们……”

呼乐下令道:“舵向左三分,避让前船。”

背后传来咿咿呀呀的号子声,船头一歪,走上了另一条水道。

常常在江边生活的人,一定见过水道。表面上江面都是碧波万顷,水也是一般平,其实只要贴近水面往远处仔细看,就可发现江上交错着船只走过留下的痕迹。

远处那三艘船变换队列,又摆成了雁行阵。

呼乐叹气道:“阿蓝,蓝长老,升白旗。”

“……啊?”阿蓝傻了眼。

呼乐踹了他一脚,阿蓝踉跄倒地,很快又连滚带爬地跑到桅杆下,爬上桅顶,挂上了白旗。

两方越来越近。近得已经可以看清楚对面的水手举起了接弦板,两船减速靠到一起,对方旗舰上的水手伸出勾爪,把呼乐的船勾住。又听得噗通几声,船锚落水,几艘船停了下来。

76请君入瓮 三

( 谭老大穿了一件黑­色­的短衫,唤道:“可是水船主吗?”

呼乐叹了口气,道:“谭老大亲自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谭老大跳过来,眯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呼乐,嘿嘿笑道:“水船主的威风气呢?”

呼乐又叹了口气,道:“呼乐何时逞过威风?都是迫不得已,迫不得已。”

谭老大冷笑两声,道:“水船主,有几个小贼在我的地盘上杀了人,我遍寻不着,只得在此盘查来往船只。”

呼乐也嘿嘿冷笑两声:“谭老大是觉得阁下地盘上凡是杀人越货的事情都和水某人脱不了­干­系是吗?”

谭老大道:“岂敢岂敢,水船主少年英侠,就算人在水船主船上,也定是暗中躲藏,与水船主没半点关系。”

呼乐­阴­着脸不说话,谭老大道:“水船主能让我进吗?”

见他不动弹,乐道:“水船主如今自己做了老板,不必再看别人脸­色­才能开仓了吧?”

呼乐也乐道:“谭老大怎么还记我的仇?呵呵呵呵……多大点事嘛……”

谭老大粗眉一轩,道:“呵呵呵呵……水船主刚刚才自己做了老大,不大清楚我们这些老帮派里帮规严格,规矩就是规矩,规矩就是给人守的。”

呼乐因为私自出港、私运禁货、私自开火,而被汉水中游漕帮老大处刑逐出帮派。老帮派重规矩,大多觉得这事极为丢脸,是以谭老大能拿这事来嘲笑呼乐。

呼乐却满不在乎,道:“谭老大与我不打不相识,我之前得罪了谭老大,一直想寻个机会上门赔罪,可惜这次到了鄂州,却听说谭老大有事出门,不想在这遇到,实在是缘分。谭老大一定要收下我的赔礼。”

他挥挥手,阿蓝赶紧进舱门里去了。和谭老大同来的两个水手忍不住伸脖子往里张望,不过阿蓝随手就把舱门关死了,两人失望不已,又把头缩回来。

幸而阿蓝过了一会儿就咚咚咚地跑出来,手上拿了个盒子。呼乐接过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只犀角。

谭老大却笑道:“水船主真是有心,不过谭某却要辜负水船主一番好意了……”

他话音一落,忽然就动了。呼乐又叹了口气,双臂随即被人反剪身后。阿蓝见状便抽刀盾往下扑,谭老大一柄匕首搁在呼乐脖子上,道:“水船主,多有得罪,只不过此人事关重大,谭某也是奉命行事,非得搜一搜你船舱里不可。”

呼乐苦笑道:“我还能说不答应吗?”

谭老大冲手下人一努嘴,道:“开门。”

后面上来两个­精­壮的大汉,一人一脚踹开门,另一人先行持刀进去,如临大敌。

呼乐亦死死盯住那人,那人回头见呼乐一脸紧张,咧嘴一笑,伸手就已摸上那扇离舱门最近的门。

他伸手一推,房门应声而开,房中两边都有木架子,上面放着水图航图,墙上挂着四分仪、绳子、铁坠等物,靠墙有一张床,床上被辱散乱,还没来得及收拾。

那大汉又看了呼乐一眼,呼乐咧嘴笑道:“那是我的房间。”

大汉哼了一声,挥了一下手,后面的水手接二连三跳上船,不一会儿,蛮族水手人人脖子后面都架了一把刀。

谭老大道:“水船主放心,只要你不反抗,我们也是看看就下去。”

他说着,就推着呼乐下了舱底。

舱底分了三层,最末一层压仓,次一层有桨室与货仓,最上层住人,谭老大拿住呼乐,一间一间搜过来,到最后却一无所获,他不死心,又搜了一遍,这回连底层压仓都没有放过。

谭老大盯着呼乐,在他耳边问道:“当真不在你船上?”

呼乐笑道:“谭老大到底说的是谁个嘛?”

谭老大慢慢把刀从他脖子上拿开,说了一声“回去”,旁边的水手立刻撤了刀子,随着谭老大的手势,回到了自己船上。接弦板被掀起来,长长的竹竿顶出两船的空隙,两船各自震荡了一下,终于分开两处。谭老大的座船又逆流往上游开去,呼乐还没起锚,由衷说了一声:“小少主真是神机妙算。”

原来阿曼早已遵银锁计划,提前划小船从城外登岸,为的便是让呼乐拖住谭老大,引开所有人的注意。谭老大果然上当,在呼乐船上查了一遍又一遍,让阿曼钻了个大空子。

+++++++++

宜城官道之上。

宜城本是汉水上的一个小港口,因在汉水之西,许多货都在此上路,改6路往西。

明教势力分布在长安附近,解剑池又腿部受伤,无法翻山,是以在乌山的地盘上,必不能迂回蛇行,只能或走6路在宜城经房州再渡汉水过库谷到长安,或走水路从襄阳上路经武关道入京畿。

因谭老大忌惮呼乐这事叫天下英雄传为笑柄,戴长铗第一个便觉得魔教教众要走水路。若要走水路,则一定会上呼乐的船,这才会派人在江面狭窄处阻击,可惜一无所获。

金铃却带人一路走6路赶到宜城,并未乘船。

向尧臣知道后还颇有异议。因骑马实在是一件苦差事,颠簸半日,不但ρi股,连腰都不是自己的了。

寒儿出乎意料没有反驳,莲儿只得担负起说教的责任,“大家的船速都差不多,他们先我们启程,无论如何是赶不上的。”

向尧臣遭人反驳,丢了个大大的丑。他偷偷看金铃,金铃却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人立在道旁大石顶端,好像下一秒就要乘风而去一样。

云缝间月亮时隐时见,月光凄清冰冷,金铃的面­色­好像也随之时­阴­时晴。

寒儿好心道:“少主,不冷吗?”

金铃摇摇头,对旁边侍立的戴长铗道:“戴公,你可曾听过‘银锁美人’?”

戴长铗道:“听过,少主何以问起她?”

金铃抿着嘴,道:“好奇。”

戴长铗笑道:“虽与少主同是女儿身,银锁美人可是心如蛇蝎。都说她笑容甜美,就连杀人之时,都含情脉脉。”

金铃点点头,不再说话,实则却是不知怎地有些心绪不宁。她无意识地抓住腰间衣物,却不料连藏在衣服里的锁链也一并捏住了。

一时间心砰砰跳而不止,脸­色­却微显不悦。

戴长铗一时无法往下接,隔了一会儿,问道:“少主为何定要下令在此埋伏?”

金铃想了一想,道:“若不是此处,便是追丢了。”

戴长铗微微皱起眉头,刚要劝谏几句,金铃忽然制止了他,指着前方道:“准备,来了。”

戴长铗听罢,立刻跳下去严阵以待。

马蹄声由远及近,果然马上众人个个头戴兜帽,夜­色­中显得诡异无比。

马蹄声越来越近,那几个黑影也越来越近。

戴长铗躲在道旁,忽然猛地拉动手中绊马索。飞驰中的骏马应声而倒, ...

(马上骑士跌落出去,伴随着许多惨叫、许多嘶鸣。最后绊马索的一端终于受不住冲击,整条飞出去了。

地上人仰马翻,有的马摔得翻了个身爬起来,甩脱背上的骑士,独自受惊奔走,有的摔折了腿,在地上不住悲鸣。

金铃呼啸一声,率先冲出去,朝那身形看起来最像解剑池的人扑去。那人尚未来得及反应,金铃即一剑入腹,她没料到有这么容易,挑开兜帽一看,竟是个假人。

她方知上当,立刻攻击旁人。孰料一剑下去,却又被一双弯刀挡住。

坠马之人,往往因为当时速度奇快,又不及保护自己,受伤颇重,或可留下终生残疾。然而这些神秘教徒,却都似丝毫未损,翻身爬起来便可再战。等戴长铗等人要过来补刀,坠马教徒都已站了起来,纷纷拔出双刀,无声无息却又悍勇无比地发动攻击。

金铃与来人相持了一下,终于察觉哪里不妙:场中多出一人,之前那个在鄂州曾偷袭过她、与银锁身形相仿的少女正与白胖子周旋。

那面前这人是谁?!

架住她铁剑的神秘少女忽然仰起头来,笑得温暖而甜美,月光下的眼眸,也像是盛满清酿的琥珀杯。

“大师姐,好久不见。”

金铃手中长剑立刻下压,眼睛眯起,心中警铃大作,全身都戒备起来。

银锁武功甚高,本来在场众人除了金铃,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她的对手,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对金铃这一方来说,危险更甚。

金铃却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就如同日日夜夜盼着老友来访,老友终于出现一般。

“果然是你。”

银锁笑得更加开心,似乎发自肺腑,金铃亦忍不住受到了感染,嘴角也挂着一抹若有如无的笑容。

那浅琉璃­色­的双眸耀得金铃一阵恍惚,银锁却已动了起来,双刀化作狂风,人也化作狂风,一人便成合围之势,将金铃包围起来。双刀在她手中又似灵蛇,她有时还松开刀柄,单用手指便拨弄双刀上下翻飞,简直要晃瞎了眼睛。

金铃却不怕她的障眼法,知她内力稍弱,一剑便荡开她许多刀,又一剑指向她的咽喉。

银锁向后退去,合围之势瞬间瓦解,金铃正要逗她一逗,笑她生死搏命如儿戏,与高手过招还敢玩花样,不料银锁身形奇诡,一个起落便落到了戴长铗背后,左手弯刀如残月,与天上那个两相辉映,无声无息斩落下来。金铃一见不妙,急忙上前,但银锁到底快过她,这一刀划过戴长铗后背,竟然毫无阻碍地从上划落到下。

“戴公!”金铃忍不住惊叫出来。戴长铗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竟茫然地看了金铃一眼。

77请君入瓮 四

( 弯刀一划到底,戴长铗仿佛并没有受伤。

银锁却又自戴长铗身后冲回她面前,双臂如翼,手中刀气暴涨,双刀交汇如满月,正是指向金铃,气势汹汹,仿佛势在将她斩成两段。

这一招圆月斩金铃已甚是熟悉,当下一剑劈下,斩在双刀交汇之处。

金铃一剑有如千斤,银锁不敢怠慢,双刀上生出一股力与之相抗,免得被她压出一个狗啃泥。金铃却借银锁一弹之力,凌空翻起,足尖点在近旁枝­干­上,自银锁背后使出一招“一气化三清”,她一剑化作三剑,亮似白练,分不清哪一招是虚,哪一招是实。

银锁听到背后的风声,足下发力,双刀往身后一挥,仿佛长出了翅膀,向前飞了一丈,脚下踩九宫步,左一绕,右一绕,绕到了金铃背后。金铃立刻转身,剑锋贴在身侧,银锁双刀受她铁剑引导,擦着剑锋自她身侧悄无声息地滑下,刀锋距她身体只隔了一层剑锋的距离,却仍是伤不到她分毫,好像两人为了练到这个效果,已将这一招过了几百遍一样。

银锁不怒反笑,还冲金铃眨眨眼睛,似是在夸她好厉害。金铃似乎也看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勾了一勾,就算是谢她夸奖。

谁知这江湖盛传的蛇蝎美人说翻脸就翻脸,方才还言笑晏晏,手中双刀又化作漫天沙尘。金铃不似她能料敌先机,猝不及防,已给刮了好几下,刀锋划破衣服,切进了皮­肉­里,还好银锁修为不深,如此快刀,又防她反击,是以每一刀力量有限,伤口不深。

不过很快金铃就从被动中回复过来,手中长剑又好似一口古井,将那漫天飞过来的刀光尽数吸入井中。

银锁的攻击尽数无效,她却并不着急,仍是万刀齐放。

金铃却有些着急了,只因她的内息又蠢蠢欲动,似有脱缰之势。这种感觉在经历过数次走火入魔之后,更加不会有错。她心知已不可久战,否则必生变数,是以撮­唇­为哨,催促戴长铗速速拿下解剑池。

戴白二人专心对付解剑池,戴长铗手中竹棍缠住解剑池双足,叫他的轻功无法发挥威力,而白胖子用的武器乃是双短枪,与戴长铗的短刀难分轩轾。两人连手,威力比一人要强上许多。解剑池已渐渐落了下风,身上中了几枪,小腿又被竹棍扫中,火辣辣地疼着。

而剩下三人,则要拖住其余明教弟子,身陷快刀之中,简直苦不堪言。反倒是向尧臣打了许多回合,终于将自己一身功夫如何实战参悟了个透彻,越打越顺手。

忽然银锁脱出战圈,跳到解剑池附近,双刀展开,迫得白胖子不得不与她对战,然而她的双刀比起解剑池来,又要诡异许多。虽然与大师姐久战,灵觉已不大灵了,但还是让白胖子挨了好几下。

可她心不在制敌,倒像是玩闹,攻了几招,又跳起上了树。

人人都听到夜枭悲鸣,明教弟子忽然好像听到了命令,快刀如潮水般退去,七八个人起身快跑,很快消隐在山上。

金铃正要追,银锁笑嘻嘻跳到她面前,戴长铗与白胖子想要绕过银锁,但这少女身法太过诡异,无论怎么绕,她都拦在面前。ww

寒儿等人也赶过来,想将她团团围住,银锁朝他们瞪了一眼,浅琉璃­色­的眼睛在三人脸上挨个扫过,目光杀气腾腾,将这三人盯得动也不敢动。

戴长铗与白胖子对望一眼,两人揉身扑上,要用对付解剑池的老法子对付他。忽然戴长铗脚下一软,跪在地上。

银锁拱手笑道:“戴前辈,这么大的大礼可折杀我也。”

白胖子一人失了强援戴长铗,如临大敌,不得不向金铃求援:“少主?”

却不见有人答应,他不禁扭头望去,只见金铃也跪在地上,手扶着脑袋。他惊恐万分,对银锁道:“你、你下毒!”

银锁笑道:“时候到啦,我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她边说边后退,最后一字刚落,人便一闪,跳上了崖壁,往上爬了两步,就登上崖顶,再也看不见了。

白胖子连忙赶到金铃面前,道:“少主?!是中毒吗?”

金铃摇摇头,道:“是麻药。莲儿。”

白胖子自己也挨了好几刀,却没什么事,不知是药效有限,还是人长得太胖。

莲儿如梦方醒,脚都僵住了,刚想迈步便一个踉跄摔下来,她爬起来跑到金铃旁边,扶住她,道:“少主,如何是好?”

金铃道:“他们徒步,我们有马,先去南漳。”

莲儿知她意思,忙唤了一声“寒儿”,要寒儿去远处牵马。寒儿听到有人叫她,好似被解了定身咒,身形微微一震,跑了出去。

跑过莲儿身边,莲儿听到她居然在喃喃低语:“是她,一定是她,就是她……”

莲儿忍不住悄声道:“少主,寒儿她……”

金铃伸出手,制止她,道:“勿言。”

莲儿只得将满腹疑问吞进肚里,从怀中取出香囊,道:“少主,我这里放的是银丹草,醒脑的,姑且试试。”

金铃接过来闻了闻,闭眼打了个喷嚏,道:“脑袋清楚了许多,手脚还是麻的,给戴公。”

白胖子伸手接了过去,给戴长铗也嗅了嗅。

戴长铗深吸一口气,道:“少主,这小娘子好生厉害,一人足可围我们六人。她到底是谁?”

金铃淡淡道:“银锁美人。”

“什么……银锁美人竟这么小吗?看起来与少主差不多年岁。”

白胖子却道:“我以为‘银锁美人’,用的武器必定是银锁链。”

金铃心头一震。

方才内息岔行的烦恶感还尚未平息,这一句“银锁链”却让她心头更显纷乱。

当初她要送给龙若的银锁链,如今正在她自己腰上坠着。此物平时不带在身上,只有出任务时才戴在腰间,盖任务凶险,生死未卜之际给自己定心所用。所谓“定心”,不过是睹物思人,求个死能同­茓­的吉利话。

此时却成了致命之物,她紧紧攥在手中,心中纷乱如麻,旧日记忆竟似要全数涌上心头。

白胖子以为她受了别的伤,不禁问道:“少主,你无大碍吗?”

金铃摇摇头,默念冰心凝神口诀,脑中放空,勉强让自己平定下来。

戴白二人不敢打岔,都担心地看着她。

不一会儿寒儿牵着一大把缰绳,把马领回来了,众人跨上马背,沿官道往南漳方向奔驰而去,都十分地狼狈。

这条路乃是从荆襄之地往蜀地的一条官道,东边沃野千里,西边则地势渐高,山峰越来越高峻。而山岭与平原的分界,正是在南漳这个地方。官道从此处入山,南漳正是咽喉要冲。从此往西,便是延绵山岭,要想追踪,就难上加难了。

早上,他们六人就赶到了南漳县城,戴长铗先行一步,与城中堂口联络,将城镇周围大小道路都监视起来。

...

(麻药药力已退,金铃召集众人,部署一番。命戴长铗缠住银锁,她与白胖子二人对付解剑池,其余不管有多少人,都由寒儿等三人拖住。

寒儿十分担心,“少主,我们三个武功一个比一个差,拖得住他们吗?”

金铃奇道:“昨日不是挺好的吗?”

寒儿道:“简直是人间地狱,觉得马上就要死了。”

金铃道:“没受伤,便是拖得住。”

寒儿还要争辩,莲儿道:“少主说的没错。你若不做这个,你还能做什么?”

寒儿不敢再推脱,只得连连点头。

几人小憩片刻,换装洗漱,带了点­干­粮,就直奔入山关口。

此地金铃来过不少次。当初她第一次下山,便是由这条路经房陵一路到上庸,后又从江陵偷跑去上庸一次,走的仍是这条路。

戴长铗甚是熟悉这片的山川,很快找到制高点,自上往下监视。

大约寅时,一直负责监视前方的戴长铗道:“为什么还没消息过来,白胖子,你那边如何?”

“没有看见人。”

寒儿也道:“没有人。”

莲儿也道:“没有人。”

“少主?”

金铃沉默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人。”

她心中始终有些许涟漪无法平静,这样的状态,总是让她想起银锁那一双看着猎物的眼睛,想着她是不是就在左近,正偷偷看着这里。

但这附近四周都被监视起来,就算有一只鸟飞过来,都逃不过这五个人的眼睛,银锁要如何接近?

蓦地寒儿惊叫起来:“那边!!”

莲儿打了她一下,斥道:“这么大声,是要造反吗?”

寒儿指着前方道:“前面土包下一片杉树林,五个人,白衣。”

戴长铗道:“确定吗?”

“确定。”

金铃站起来,手拢在袖子里,点头道:“我们先走,你们随后来。”

她作势就直接往崖底走去,向尧臣忍不住惊叫出来,余下几人早已习惯,戴长铗和白胖子也跟在金铃身后,消失在断崖边。

三人飘飘如鹞子,直接往山下冲去。忽然白胖子惨叫一声,两人一愣,减下速靠在山间矮树上,都往后面看去,正听到白胖子的惨叫戛然而止,砰地一声,撞在了崖壁上,弹了两下。

银锁手上捏着一条绳索,正站在山间得意地微笑,见金铃在看她,举起手来晃了晃。白胖子不知是死是活,倒垂在半空中,一条小命已是全然捏在银锁手中。

“少主!是银锁美人!”

金铃道:“不要管,没有她,杀解剑池。”

她又扭头往下,顺着几乎垂直的山崖往下跑去。

银锁见没人理她,一气之下把白胖子扔了出去,白胖子从死的立刻变成活的,在空中挣扎一番,居然一把抓住了一根树枝,在山崖上弹了两下,停了下来。银锁一甩绳子,往山下俯冲,却不是去追金铃二人,而是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白胖子惊魂未定,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出于好奇,他往银锁撤退的方向看了一眼,远远地竟看到她似乎跟几个人走到了一起,身影一闪而逝,又被重重枯树挡了起来。

他当即大惊,哆哆嗦嗦摸出怀中的烟花和火折子,他手抖得厉害,险些把火折子掉了,幸亏冥冥之中有天佑,火折子卡在树枝上,他小心翼翼捡回来,晃着了火折子,点起烟花,往高处远远抛了出去。

烟花在空中炸了个粉碎,里面的黄­色­粉末爆出来,被山风吹得老远。

78请君入瓮 五

( 金铃与戴长铗赶回来的时候,寒儿等人也早已爬到山脚,和白胖子汇合。戴长铗劈头就问:“胖子,怎么回事?”

白胖子道:“你那边必是障眼法,我亲眼见到银锁美人与几个人鬼鬼祟祟往那边去了……”

金铃重重吐了口气,道:“被她耍了,追。”

“少主,万一那边才是假的……”

白胖子道:“不可能,我看的绝对不会有错!”

谎报军情的本是寒儿,如今她躲在莲儿和向尧臣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少主想起她来,就算是瞪她一眼,也足够她肝胆俱裂的。

两人正一个指西南,一个指西北,争吵不休。

忽然天边又爆起一朵烟花,黄­色­的烟随即被山风卷走。金铃指了指那个方向,两个吵得已和外界断开联系的人都停了下来,往她指的方向瞧去。瞧完之后,戴长铗冷汗涔涔,白胖子得意洋洋,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金铃沉声道:“走。”

她沉着脸,重又骑马赶路。寒儿莲儿本就怕她,此番她板着脸,连戴长铗也不敢说话。他们本骑马提前赶到南漳设防埋伏,却中了银锁调虎离山之计,大好形势就此逆转,从守株待兔变作了疲于奔命。

向尧臣犹自不知死活,妄图安慰金铃,被金铃杀气腾腾地望了一眼,然后被白胖子拉了回来。

戴长铗试探道:“少主,我已请求了支援,你看我们……”

金铃道:“有再多支援又有何用?始终是追不上。”

戴长铗不由得抹了一下额头,道:“那我去通知这一路到汉中所有堂口……少主万勿生气……”

日影渐渐西斜,官道扬尘,前哨仍然不时有烟花升起,指示解剑池的位置,只不过总是遥不可及,简直是被人遛着玩。

+++++++++++++++++

明教众人却是士气高涨,云寒尤为兴奋,道:“少主怎么能让他们都瞎了的?!”

阿曼也道:“是呢!那个拿竹棍的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厉害,连赫连都怕了他。”

银锁奇道:“咦?怎么又关赫连的事了?”

阿曼知道她要说啥,赶紧如实交代:“少主下山渡劫之时,赫连不是来找过你吗?途中遇险,被教主紧急召了回去。那个‘险’,便是遇到了那个竹棍。”

在上庸之时,银锁曾与戴长铗打过一场,并不觉得他武功有什么过人之处,便问道:“他有什么本事?竟然还能对付赫连吗?”

赫连乃是先教主的关门小弟子,据说已达“宝珠绝境”。ww银锁并未修炼过明教秘传内功,不知到底是什么状态,但康禄赫才不过是“宝珠绝境”之上一层的“妙衣化境”,便能和6亢龙战个大致平手,想来赫连现在也挺厉害的。

“唔,赫连­精­于藏匿,只不过那竹棍似乎也是个‘鹰眼’,赫连好多次都被他发现,幸好轻功了得,跑得快,才没有被追上,但是行踪暴露了好几次……”

银锁恍然大悟,“怨不得我回去之后,便听说师父处罚赫连,原来是这样。”

“确实如此,赫连被人发现踪影,致使圣教无法再行隐藏踪迹,那一年我们处处受限,真真十分凶险,确实都因为赫连。”

云寒道:“我们都知道赫连在他手上吃过亏,方才他居然没看见我们……少主真是……真是……”

银锁得意洋洋,笑道:“那是当然……他们只道我们光顾着逃命,却不料我在算计他们,自然会吃亏。我就埋伏在那山崖下面。”

银锁所说的山崖,乃是此地众多小山丘中最高一座山峰,尽头塌了一半,十分陡峭。若是要监视周围,此处最佳,是以早一步埋伏在山崖侧面,竟没有人发觉。

“追踪暗杀之事,他们想来做过许多次,是以大约对自己的眼睛颇为自负,又理所当然以为我们只会逃命,两个理所当然凑到一起,焉能不中计?”

解剑池咳嗽一声,“咳,影月右使越大越像教主了。”

银锁笑道:“解香主……现下已是解坛主啦……解坛主的伤如何?”

解剑池道:“多谢右使关心,解某的腿伤已收口了,并未发炎。”

“那便好,我们还得自己走一阵子。没曾料到他们竟会在路上下绊马索,可惜了几匹好马。下面到黄家集才有换乘马匹,是以我们还要走上一百多里地。”

“哼,区区一百多里……”

阿曼斥道:“这一百多里最是凶险。一来此地仍是乌山行主的地盘,周围净是他的眼线。二来解坛主的腿伤影响速度,不能走太多山路,极有可能被人赶上。到时只有硬战了。”

解剑池忽然问道:“之前,影月右使在刀上淬了麻药,为何不将乌山少主一刀杀了?”

除了银锁,其余人等都问道:“乌山少主?是哪一个?”

解剑池道:“自然是影月右使对付的那个。”

众人了然,银锁撇嘴道:“乌山行主最是宝贝这个少主,我若杀了她,以后还如何露面?”

解剑池还待再问,银锁制止他,道:“师父并未准我与乌山撕破脸,解坛主还需为圣教考虑。”

“……是,属下失言。”

银锁闭嘴不言,众人尽皆沉默下来,低头急匆匆赶路。

幸好山路不易走,有的地方坎坷崎岖,绝非平整,即使是骑马前来,也只能慢慢走过,无法奔跑起来,而明教众人以前日日往来于百丈悬崖,轻功高绝,反倒脚程要比马更快。是以一路下来,竟然并未让骑马的追兵追上。

一路行至黄家集,因不是赶集的日子,这地方十分荒凉,仅有的几家店铺尽皆打烊。阿曼敲开一家店铺,对了一番暗号,终于住了进去。

众人步行而来,中途未有休息,体力消耗甚剧,行至此处,已不得不休息。

好在此处已离乌山甚远,又是穷乡僻壤,控制力甚是薄弱,才叫6亢龙有可乘之机,布置下了一个小小的堂口,如今派上了大用场。

月亮已早早升了起来,阿曼睡下之后觉得不对,往银锁床上一看,发现果然是空的,掀开被子,飘出来一张纸片,上面写着:“勿轻举妄动,听我号令。”

阿曼倒真不敢轻举妄动了,在她眼里,银锁就算上天入地都不算稀奇事,她若冒失跟出去,多半要成为拖累,只得老老实实睡下了。

银锁神出鬼没,南漳路头一战之后,她已成为白胖子心中深深的梦魇。寒儿两次被她的杀气震慑,嘴里说着不怕,可估计还没开打,她就能躲得远远的。戴长铗则十分不服气,他本是向碎玉座下专司追踪的煞星之一,以往与金铃合作,从未失手过,此番却叫一个小姑娘耍的团团转,这口气他无论如何咽不下去。

金铃却知这小师妹必有过人之处。6亢龙被向碎玉视为劲敌,小师妹是他唯一的弟子,必是6亢龙花了无尽的 ...

(心血栽培出来的。

就和向碎玉对她一样。

连番山路,马儿也快到极限了,金铃听坐骑的喘息声越来越大,只得下令休息。几人在路边扎营。戴长铗带着莲儿去找柴火,金铃要去找水源,向尧臣自告奋勇跟着她一起。金铃眉头微微一皱,寒儿忙劝道:“少主,你总不能一个人行动吧?”

金铃只怕他拖累,皱着的眉头并未松开,寒儿又道:“只是找水源,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少主……”

临行前,向碎玉曾交代她要让向尧臣多多历练,找水源这种小事,也许不至于添乱。思及此处,她还是点了点头。

向尧臣喜上眉梢,跟在她身后。

两人稍稍走远,向尧臣便开口问道:“金铃,你平常与寒儿莲儿,也是这般少言寡语吗?”

金铃微感奇怪,回头望了他一眼,点点头,又继续往前走。

“那,乌山之中,你与谁说话最多?”

“师父。”

“真的吗?叔父也不爱说话呢。你这一点倒是很像叔父。”

他见金铃不答,又道:“那,连乌山之外也算上呢?”

金铃紧紧抿住嘴­唇­。

“那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金铃扫了他一眼,“何以要问我与谁说话。”

不料这一眼让向尧臣很是激动,“这个自然,你若不与人讲话,如何能让人了解你?若你与谁说话最多,那人一定对你了解非常。”

金铃又抿住嘴巴。

只是她实不知那个让她几乎把一辈子的话都讲出来的人,是不是真的了解她。

向尧臣见金铃又不理他了,只得又换了话题:“金铃,你生得这么好看,你真的是叔父捡来的孩子?”

金铃横了他一眼,又不想作答。

向尧臣见她又不答,不屈不挠,又道:“你的武功这么好,怎么练的?叔父如何教导你的?”

“你问我师父吧。”

她停下脚步,嗅了嗅,道:“水。”

向尧臣心不在焉地看了前面一眼,“叔父太凶了,我还是瞧你亲切些。”

金铃头也不回:“寒儿莲儿也同样怕我。”

潺潺的水声越接近声音越大,金铃加快了脚步。

向尧臣忽然轻轻笑了,语气变得有些轻佻:“她们,她们都是小姑娘,怎懂得……懂得欣赏你?”

金铃想了想,老大不以为然,心中暗道未必女子便不懂互相欣赏,诸如她就很欣赏小师妹的武功心计,只不过这些武功心计用在了她身上,让她委实有些头痛。

而若说天下谁最欣赏她,必是龙若无疑。龙若望向她的眼神,便好似天塌了她也能毫不费力地顶住一般。

只不过终是叫她失望了。

79请君入瓮 六

( 向尧臣这话出口,向来只有小娘子晕生双颊的份,孰料金铃却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叹之中,似有万重心事,却把他疏离在外,觑不见她的内心。ww

“金铃……”

蓦地脑袋被松果之类的东西砸了一下,紧接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在耳边响起。那声音如出谷黄莺,却像是从九幽之下传上来,顺着脊背,钻上耳朵里来。

他脖子里一凉,听见有人笑道:“凭你也敢调戏金铃?”

金铃立刻拔剑,沉声道:“向尧臣,去叫戴公白公。”

银锁自向尧臣身后收刀跳起,金铃立刻纵身追上去,两人都上了树梢,很快隐没在树林里,向尧臣见金铃远走,生怕她出什么危险,连忙跟了上去。

银锁常在山崖上来来回回,这种崎岖的山路在她走起来,和平地差不多,金铃虽然闭关三个月终于习得一身轻功,但时日与银锁差的太多,始终还是逊她一筹,连她的尾巴也摸不着。不过银锁一袭白衣,显眼得很,还是被金铃远远地跟着。

不过此处离黄家集并不太远,银锁翻入院中,金铃也跟着蹬墙上去,说来也怪,她四下张望,银锁不见踪影,却看到一个黑影正站在马厩旁边。

解剑池!

金铃举剑跃至空中,使了个千斤坠的巧劲,一剑刺向解剑池。

解剑池觉得头上忽然吹起了凉风,心知不妙,就地一滚,口中发出夜枭悲鸣。

他这一叫,本盘算着金铃这一招雷霆万钧,变招不易,暂时不会攻过来。否则与她对打需得全神贯注,就再也没有时间呼唤援兵了。

孰料金铃竟似平移三尺,一柄长剑乌黑,只有剑尖带着一点寒芒,好似毒蛇出动,盯着他的颈子便扑过来。

他刚来得及偏开头,正要举刀格挡,刀举到一半,肩窝里便中了一剑。

伤口不深,胳膊也活动无大碍,只是这一剑太过凌厉,就算在自己的地盘上,解剑池心里的怯意也没减半分。而周围静悄悄地,援兵一个也没来,他心中惧意更甚。

金铃见他如此恐惧,心里疑惑了一下,随即冷冷道:“你们的人不会来了。”

解剑池咬着牙道:“为什么?”

金铃一柄长剑上下翻飞,剑势古拙滞涩,将解剑池虎牙扑咬似地双刀尽数压制,偶尔还上一剑,都需他全力抵抗。

她似乎游刃有余,从容道:“调虎离山。”

解剑池也不是庸手,纵然在绝境之中,依旧咬牙顽抗。他深知此番不战,便是­性­命到头。两人斗了十来招,解剑池竟是越战越勇,手中一双短刀大开大阖,刀气纵横,兼之身法奇诡,内力强横,是以虽然不如银锁刀法刁钻,又能洞察先机,但仗着一身内功,胆敢和金铃针尖对麦芒,一招碰一招。金铃无法击破他的招式,又受他内力激荡,心中竟升起丝丝烦恶,威力大不如前。她与解剑池招招对攻,内功打了折扣,顿时受到压制,几乎让解剑池的双刀砍到身上来。

但金铃变招神速,手腕一翻,慢剑变作快剑,招招抢攻,一柄铁剑似已化作千片万片,都往他周身软档破绽处找来,他一时间疲于应付,膝上、肩上、脸上受到剑气刮擦,都受了不轻不重的伤。

正在这时,墙头跳下一人,亦是手持长剑,剑挽双花,剑尖不住颤抖,笼罩解剑池上身各处大­茓­,居然是向尧臣。

金铃低声道:“其他人呢?”

向尧臣道:“我担心你,立刻跟来了。”

金铃听罢板着脸,再不理会他。

解剑池的阵脚已乱,金铃扳回劣势,气势如虹,一柄长剑逼得他不住后退,此消彼长下,连向尧臣那几下三脚猫的功夫也能在他身上开几个口子。

他冷汗涔涔,又隐隐觉得金铃这一套剑法颇似大漠狂沙,竟与教主和影月右使的武功有些相似。影月右使却不知去向,看来指望救援是不成了,他又打定主意,便是要死,也决不让向碎玉好过,先杀了这好杀的青年再说。

心中如此打算,手中虎牙刃便指向向尧臣。

向尧臣的剑法十分严谨,可惜用不得法,若是从旁协助,还或许气度从容些,若是遭受攻击,难免手忙脚乱,龟缩不前。是以解剑池扑向向尧臣,他就慌乱起来,慌乱间吃了好几刀,累得金铃不得不回护他。

初时她尚想着围魏救赵,不管解剑池如何攻击向尧臣,也要逼得他自救。解剑池却拼着受伤也要至向尧臣于死地,金铃无法,只得回身往救。

解剑池极是刁钻,他仗着轻功了得,不住改变位置,把向尧臣置于自己和金铃之间,攻其身侧,向尧臣必要伸剑格挡,金铃就不得不绕一个大圈,躲过向尧臣剑锋,再行攻击解剑池。

她与向尧臣殊无默契,平日里古井不波的心里现在烦乱得很,恨不得一脚把他踢回营地。

解剑池终于又自救成功,此时他右手短刀架住向尧臣长剑,左手正要抹向他肋下,金铃正巧绕过来,剑尖指着向尧臣左臂肩井­茓­。解剑池往旁边挪一步,右手使了个回劲,把向尧臣长剑引过来,左手又架住金铃的长剑。他矮身向左,右手短刀与向尧臣长剑脱开,要攻金铃肋下。

这一招金铃本是长剑后引就可防住,却没料到向尧臣的剑被解剑池引了一下,竟在她后撤之时转了过来,在她手肘附近划了个口子。

此处乃是肌­肉­末端,稍有不慎,便伤筋腱,幸好向尧臣并非有意为之,剑刃划伤尺骨末端,为尺骨挡住,并未伤到附近肌腱,然而疼痛非常,金铃闷哼一声,动作也慢了一慢。解剑池抹肋下的那一招此时正好攻来,金铃向后急仰,却还是为解剑池所伤,小臂之上又留下一道伤。

解剑池不禁兴奋起来,他首次在与金铃的对阵中占到便宜,此时金铃重心不稳,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金铃却一拧柳腰,一瞬间便刺出三剑,解剑池不及停步,眼看便要自己撞上去。

忽然他眼前一花,同时耳听铿铿两响,两柄花纹繁复的细长双刀架住了金铃的长剑,却也架住了他的双刀。只听影月右使的声音在耳边低声喝道:“退下!”

解剑池见救兵终于来了,松了口气,依言退开,专心对付尚且不知发生什么事的向尧臣。可惜他左臂受伤,怕撕裂伤口,不敢多使力,致使双刀变成了单刀,刀法威力也减半。与向尧臣一柄长剑斗在一处,一时间倒分不出胜负来。

金铃见是银锁,心中却是叫苦不迭。解剑池得以分心对付向尧臣,她需得保护向尧臣,否则无法对向碎玉交代,而银锁与她却是不相伯仲,全力对付银锁她已觉得有些吃力,还要再分心对付解剑池,更是处于劣势。

再加上她对阵银锁,心中丝丝烦恶更加挥之不去,经脉中内息奔逸,隐隐就要失去控制。

银锁怎会不知金铃的烦恼,冲她笑得甜美非常。她低声问金铃:“师姐,那个小贼与你什么关系,你­干­什么处处护着他?”

“师父的侄 ...

(子。”

“他这么碍手碍脚,我替你除掉他好不好?”

金铃差点说了声“谢谢”,又觉得做如此之想实是不大谦和,只得暗暗收敛心神。

不论银锁承认不承认,她都与此人朝夕相处了小半年,小半年里日日着意看她脸­色­,讨她欢心,对她脸上细微表情的了解,怕是比金铃自己还要更甚。见她眼中亮了一亮,便知她对这提议甚是动心,又对她低声笑道:“大师姐,我去啦!”

她脚下踩九宫步,踏了两步便转到向尧臣身后,左手反手握刀,兜头斩下,刀光反着月光,凌厉非常,看得对面的解剑池都心生寒意。

向尧臣犹自不知,还以为自己招式华丽,已将解剑池震慑住,不禁洋洋得意起来。

金铃运起轻功,短时间速度奇快,她左手按住银锁的右手,横剑撞歪她左手刀,刀锋顺着剑锋滑下来,发出刺耳的刮擦。

向尧臣吓了一跳,本能地跳开一步,往后看去。

金铃还握着银锁的右手,两人刀剑相交,僵持不下。

两人相距曾不盈尺,彼此呼吸相闻,银锁轻轻吸了吸鼻子,不笑了,定定地看着金铃。她的手腕被金铃捏着,金铃却并未施力,就只是捏着。

金铃看着这一双浅琉璃­色­的眸子,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西域的女孩子,眼睛是不是都似你这般?”

解剑池和向尧臣均是一震。解剑池早年在西域的时候,亲眼见过一个曾对影月右使说这些调笑话的青年被她下令乱刀砍死。而向尧臣,与金铃相处月余来,还从未听过她一口气说这么长的话。

银锁听了却是一笑,笑得眼睛眯起来,像是琥珀杯中美酒起了涟漪,倒影的全是金铃的影子。

“下次再告诉你。”

她蓦地发出一声夜枭悲鸣,房顶上随即跳下一个人影。

银锁凑近她的耳朵,吐出来的气叫她耳朵直痒痒。金铃已许久没有与人这般亲近,亦并不习惯与别人这般亲近,不由得往后退了退。银锁却依旧凑过去,低声道:“我的人马回来啦,你还不快逃?”

周围房顶墙顶都6续有黑影冒出头来。

80请君入瓮 七

( 金铃见被人包围,遂身形一晃,揪着向尧臣的腰带,越墙而走。解剑池方才明明觉得胜算巨大,正要跟出去,被银锁举刀拦住,“解坛主,穷寇莫追。”

解剑池十分不解,大声道:“影月右使,方才你何以又不杀那小姑娘?!”

银锁笑道:“解坛主太看得起我了,我打不过她,若不是她方才手下留情,我这右手就已废啦……”

解剑池更加不解,复问道:“那她何以也不杀你?”

银锁道:“她若伤我,我必玉石俱焚。他们要杀的是你,自然不会冒险来与我两败俱伤。倒是解坛主,这么晚独个跑出来做什么?我们方才都以为你出事了,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

解剑池急忙跪下,道:“是属下失职,累得众兄弟替我担心……属下只是……属下只是心中百感交集……睡不着觉,半夜出来走走,又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劳烦大家起来陪我……”

银锁挥手令众人退下,只留阿曼在身边,将解剑池拉起来,道:“解坛主心中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了?说与我听听,或许可为你开解一二。”

解剑池站起来,叹了口气,道:“我到现在也想不出是谁出卖了我。我们鄂州的兄弟,都是教主亲点的老人,过命的交情,到底我犯了什么过错,致使有人心生不满,将我的消息透露出去呢?”

银锁道:“解坛主别胡思乱想啦,当务之急是快些到长安总坛,那里都是我们的人,外人望而却步,就不会再来扰你清梦了。”

解剑池重重叹息一声,“到底是谁呢?谁我也不愿意怀疑。”

银锁笑道:“我走之后,赫连辉日已启程去鄂州调查,这会儿应该已在鄂州了。你到长安敬候佳音,等到水落石出,我必会亲自抓来叛徒,在你面前处决。”

解剑池脸上殊无喜­色­,“若能如此,那就多谢影月右使……只是无论谁被处决,我……我……我又怎么高兴得起来?”

银锁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解坛主放宽心,包扎一下伤口吧。”

解剑池点点头,由阿曼领着进了屋。银锁却仍旧站在院中,摊开右手手掌,怔怔地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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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拎着向尧臣一路跑回营地,将他重重丢在火堆旁边。戴长铗在此处守夜,被她吓了一跳,忙问:“少主,出什么事了?”

金铃不答,盘膝坐下,道:“行功,护法。看好他。”

戴长铗见她衣衫破烂,到处都是划开的口子,便知又遇到一场恶战。ww他将向尧臣拉到一边,低声问:“向五郎,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和少主怎么了?她为什么这么凶?”

向尧臣道他们在溪边时金铃忽然追了出去,他便跟上前去,两人遭遇解剑池,引发一番恶斗,又遇上银锁美人,险些把命送了。

戴长铗道:“我从未见少主生这么大的气,你到底犯什么错误了?”

向尧臣嘴硬:“何以是我犯什么错误了了?”

戴长铗估摸着便是向尧臣又拖了金铃后腿,道:“少主从不犯错,你又是第一次出来,自然想到是你。五郎,我们私下说说,看看怎么解决。”

向尧臣嘟囔半晌,嗫嚅道:“她让我回来叫你们,我担心她一个人有危险,又不知道她会去哪里,就直接跟上去,没有回来。”

戴长铗一听,呼吸为止一滞,道:“幸好是少主,若是我戴某,遇上这事,便是把你揍成残废,行主也不会怪我一句……”

向尧臣苦着脸道:“我……我……我怕她有危险……”

戴长铗道:“你可知少主一人前去,还要照顾你,该有多危险?那银锁美人狡诈无比,我跟随少主三年,每每出手,一击必中,从未像今次这样,被人耍得团团转,你竟要少主一人涉险……少主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行主定然扒了你的皮!”

“你,你怎知是遇上银锁美人?”

戴长铗道:“银锁美人一双快刀,每次都要废少主一套衣服,眼见少主外袍破破烂烂,我焉有不知,少主受了什么伤,你快告诉我。”

向尧臣还要顶嘴,戴长铗道:“快,戴罪立功,我兴许还能在行主面前说两句好话。”

向尧臣道:“她……她右臂中了两剑,哦不两刀。”

戴长铗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除此之外呢?”

向尧臣道:“应该没有了……我后她一会儿才参战,她之前有没有受伤,我不知道……”

戴长铗叹了口气,问道:“你受伤了吗?”

“我?都是小伤,不碍事!”

戴长铗哼了一声,按了一把他的头,摸出一瓶伤药,道:“进帐篷,我给你涂药。”

金铃行功完毕,由莲儿亲自包扎伤口。稍后她召集众人,讲明计划。

“太掌柜在上庸布防,把他们赶进去。”

戴长铗知她不会多说一个字,遂咳嗽一声,细细道来。

++++++++++++++++++++++++

阿曼回屋之后并未见到银锁,疑心她有事,却见她仍旧站在院中。

“少主,我们为何不马上启程?”

银锁却好像没有听到,抬起头来看着月亮。

“少主?”

银锁怔怔道:“要下雨了……”

她忽然回头,问道:“解坛主如何了?”

阿曼想了想,道:“伤了肩膀,怕是战力减半。腿伤愈合得不错,应是可以骑马了。”

银锁笑笑,道:“遂了他的心愿,骑马。”

阿曼惊道:“少主你不睡一下吗?”

银锁笑道:“睡什么睡?我一想到大师姐就要死在我手上,就兴奋得睡不着觉。那边稳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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