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鼓动再唱一曲,陈宏连却是红了脸,坐到一旁抽烟去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我掏出“双龙”烟,抽出几支,说道:“来,来,文叔、大明哥、李庆,接支烟,抽上再说!”几人接烟,点火,抽将起来。爬坡之人愈来愈多,似那蚂蚁搬家一般,黑压压挤满坡路。附近坡头之上,满布了人。下面之人,往上上;上来之人,分散开。一时间,原本静寂之土坡,开始热闹起来,叫喊声,口哨声,此起彼伏,乱成一片。细细听来,却是以下声音“怪早。你亦来了。天气真热。日他姐。鸟人。挖坡哩。当官娘的杂种。不干了。回去整一壶吧。县长是我重孙哩。”如此这般,亦算作人类创造之奇迹了的。卫生系统其他单位,陆续到来。认识的互相打着招呼,让了烟,场面热闹许多。县公疗我那婶子、大学同学华玉章;县医院大学同学付军、张晓健;中医院高中同学李志群,并其爱人王英丽;保健院大学同学黄玉恒,夹杂在人群之中走过来。因人太多,场面乱糟糟,说话不便,只是彼此挥一挥手,权作打声招呼。各单位对号就位。正在此时,喇叭响了起来。人们稍为安静。但听喇叭叫道:“县城各系统、各单位员工同志,大家好!非常高兴地看到大家,前来参加义务劳动,义务劳动之热烈场面!为了响应上级号召,体现全民热爱农业劳动之积极性,由县政府、县委宣传部、县农业局几个部门,联合组织了此次义务劳动,目的在于宣传党的爱民政策,推广农业科学技术,普及全民义务劳动,全面提高在职员工之劳动积极性、爱国热情及身体素质。现在请王副县长讲话,大家欢迎!”紧接着“噗噗”几声,乃是吹话筒之声响。“他妈的狗Ъ,欢迎个鸟,说的净是什么东西,全是病句,用词不妥当!怕是那狗日的,小学尚未毕业!”李庆大声说道。“宣传部那孙部长,乃是大学生,听说是北京人大毕业,年轻有为!”卞世荣说道。陈宏连说道:“依我看来,八成大学未毕业!这个年月,啥子证件买不到?学士、硕士、博士证件,只要有钱,买几个有几个!那鸟人之毕业证,八成花钱买来!听说县城某医院有个副院长,姓郑,本是小中专毕业,后花钱买来一本文凭,摇身一变,成了第四军医大毕业的了!譬如阴jing镶嵌了钻石头,确实牛逼,只是不顶用!”高大连接话说道:“依我看,那鸟人官位亦似还钱买来。这个社会,五千买个村长;两万买个乡长;五万买个县长;十万买个省长。有了金钱,做官不难!”卞世荣说道:“你之所说,当是五年前之价位,如今早涨价了!”高大连说道:“不至于吧!物价再涨,官价总不至于亦随着上涨了吧?”卞世荣说道:“这你就显得糊涂了!官亦为一物,怎能不涨?前时我回到老家,听庄上人说,就只一个村长,如今要得两万,个别村尚不止此数目!五千仅可买一小组长!”高大连说道:“照这样说来,五年上涨四五倍,够得厉害了的!”卞世荣说道:“如今一个乡长,少说须得十万;一个县长,再少须得三十万;弄一个省长,没有一个大数,绝对不行!”李庆接话说道:“多大之大数?”“须得一百万!”卞世荣说道。李庆说道:“我的老娘啊,有那一百万,不如存在银行使利息,百分之二三点,每月利息足够饮酒抽烟!”“亦够得上日Ъ!”列为东小声说道,“全当党国出资!”其身边之人发笑。只是李庆未曾听到。卞世荣说道:“这你就不懂了!人家投资一块钱,就挣得十块钱;投资十万,就赚得了一百万。赔本儿生意,谁个愿意去做的?这个年月,做生意不如做官;贩粮食不如贩官;倒牲口不如倒官;巴结人不如巴结官。好东西人人想吃,只可惜,吃到嘴里的却无几人!”啰里啰嗦说个没完。这时,坡顶那喇叭里面,突然传出一声沉闷之咳嗽。众人吓了一跳。木科长那只哈巴狗受到惊吓,“汪汪汪”大叫起来。众人大笑。旁边单位之人随了发笑。木科长拉一把狗绳,欲使哈巴狗安静下来。可这狗不听她话,叫得更凶。木科长索性松开狗绳子,不去理它,随它叫去。大家又是一阵大笑。当在此时,喇叭里复又响起一声咳嗽。王副县长开始讲话。那只哈巴狗再次受惊,复又叫唤起来。“汪汪”“各位同志,你们好!”一个半老女人志声音。“汪汪”“方才宣传部之孙部长已经讲过,我们此次义务劳动,乃是响应上级号召,”“汪汪汪”“由县政府、县委宣传部、县农业局几个部门联合组织的。”“汪汪”“为期三天,自元月二日至四日。”“汪汪汪”“希望各单位领导认真负责,带领单位员工,”“汪汪”“保质保量,如期完成分配任务!”“汪汪汪”“工程结束之后,由县委宣传部、农业局统一组织检查验收,”“汪汪”“对那些进度快、质量好、服从组织安排之单位,给予表彰!”“汪”“并由单位内部,给予个人物质及名誉奖励!”“汪汪”“我希望同志们辛勤劳动,不辜负组织之期望,力争保质保量、如期完成分配至任务!”“汪汪汪”“好,现在我宣布——”“汪”“兆南县在职员工,第十一次全体义务劳动,现在开始!”“汪汪汪汪汪”“你这个狗东西,吃饱撑着,无事可做,浪叫啥子?”木科长说着,起身过去踢了哈巴狗一脚。哈巴狗没料到主人干这一手,一时没了主张,大气不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其声如雷鸣、似海啸,直冲霄云,贯耳发聩。“木科长,小心把它踢流产了,它告你到县妇联,县妇联定要找你麻烦了的!”李庆笑着说道。众人大笑。木科长有点生气,白他一眼,说道:“吃了过多鸡下颏,就显你话多!过一会儿,专心干你的活儿吧!”李庆说道:“干活儿?没有承包到户,怎么干?总不至于吃大锅饭吧?吃亏的净是老实之人!”“是啊,是啊,不分怎会能行?要不然有人干得多,有人干得少,干得多的岂不是白吃亏?”高大连说道。这人和小护士闹着玩够了,此刻又冒将出来。卞世荣吸完烟,弹掉烟蒂,“嗯嗯”几下,说道:“日他姐,如今之官员,实在精明,动辄拿东西出来奖励、表彰,似那耍猴一般,知道哄人开心!”陈宏连说道:“什么鸟‘模范’、鸟‘先进’、鸟‘红旗手’、鸟‘带头人’、鸟‘尖兵’、鸟‘奖章’、鸟‘勋章’、鸟‘优秀’、鸟‘星’、鸟‘卫士’,一切皆是哄小孩之把戏!似那训狗一般,钻过火圈,赏肉一块;钻不过去,一块没有!当官的弄了许多名堂出来,无非糊弄那些晕头鸭子,乖乖听话干活,干活,再干活,到头来,其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亦难以得到,一切皆是虚!”高大连说道:“听你说话,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俺娃儿他二舅妈,在阳云钢厂上班,连续五年获得先进,并多次获得模范、红旗手、‘五一’劳动奖章,到头来又怎么样?还不是照样下岗!跟领导过不去,只有死路一条!就因为得罪车间主任,遇上分流,即被分流下来。故而说来,而今社会,只有传统,没有竞争不行。一旦竞争上岗,不定哪个鸟人没饭吃呢!”卞世荣说道:“竞争?争什么?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宁折五个卒,不折一个车!当官的皆是党指定之接班人,谁个敢争?谁个争得了?体制不改,一切皆是枉然!你有天大本事,抵不住他一句话:党的利益高于一切!这句话说白了,还是拿了老百姓,当做狗屎看待。说什么以群众为本,以群众为根,全是扯淡,没啥子意思!”李庆说道:“说得好,说得好!这个社会,真要当官的亦竞争上岗,保不准那老蒋,又要杀回大陆哩!”列为东接话说道:“爷做官,爹做官,儿想做官,孙子盼做官,关键是做官实在爽极。若是爷做官饿掉大牙,爹做官饿掉门牙,儿子再不想做官,孙子宁去讨饭,不再盼望做官!”有人笑。卞世荣说道:“目前形势,概括成一句话,就是:杀了亡国,不杀亡党。究竟杀不杀呢,妇联主任知道!”众人大笑。文医生低声说道:“小卞这娃儿自是非常幽默,明明是‘粗不粗’,他却说成‘杀不杀’,一字之别,生出不少韵味!”我点头称是。正在这时,李院长回来了。大家安静下来。旁边单位员工乱喊乱叫,吵闹如何分配。几个领导模样之人,手拿卷尺,来回走动。李院长来到人堆前面,手里拎一把卷尺,朝大家招一招手,而后掏出一张纸来。有人围上去看,有人坐着未动。李院长抖开那张纸,扫一眼,说道:“先点一点名。来的应一声;没来的就莫要答应了!”话音落下,众人大笑。李院长自知失言,干笑一下,干咳两声,捋一下头发,未说话。“点啥球哩,该来的皆已到来;该不来的定来不了,看一下人头,即是可以的了!”卞世荣小声说道。李院长听到,瞟他一眼,说道:“本来卫校那边之李校长、楚校长,亦要过来参加劳动,只是因为学生多,怕是都来了,学生无人招呼,故而未来;另有几个班主任因故未来;其他后勤科、财务科、教务科、学生科、办公室各科人员,全部到齐。医院这边,除外留下一个当班医生、一个当班护士,余皆到来。好了,话不多说,现在开始点名儿。先点卫校那边的,点到谁个即答应一声。若是不应,即按旷工处理!”众人安静。“卞世荣。”没人应声。“点你名呐,难道你没听见?”李院长冲着卞世荣叫道。“明明看见了,哪里还用得着我答应的!”卞世荣小声说道。“卞世荣!”李院长再叫一声。“到——”卞世荣扯开嗓门大叫道。声音震耳。李院长瞪他一眼,未支声。有人笑。旁边单位员工以为发生大事,似那鸭子听到鞭炮声响,一齐扭转脖颈,看着我们。李院长不为所动,继续点名。“许中生。”“到。”“赵正军。”“到。”“列为东。”“到。”接下来依次点了木银丽、李庆、王大明、陈宏连、谢一珍、张玉兰、吴兆发、和卜平、伍明晓、田翠萍、刘俊晓、吴小慧、全红梅、王金芝、李继静等,皆有人应声。“卫校那边十九人,全部到齐。现在开始点医院这边,望洗耳静听。李大民。”“到。”“文吉祥。”“有。”旁边有人低笑。“冯劭。”“到。”“张乐秋。”“有——”我拉长声音应道。李院长看我一眼。我急忙低头,装作系鞋带,拿眼角瞟李院长。继续点名。接下来又点了靳力析、郭元光、郭玲玲、李俊、杨超广、张铁成、张梅芝、王兰、高大连、李明平、王小玉、白玉敏、姚敏、马玉凤、赵雅兰、许慎龙、李双勤、文加杰等,亦有人应声。“好,全部点完,医院这边二十三人,一个不落,全部在场!”李院长说道。话音刚落,卞世荣大声说道:“只有一人未来!”“你且说说,谁个未来?”李院长说道。“李院长!”卞世荣笑了说道。众人大笑。李院长亦笑。李庆捅一下卞世荣,附耳轻声说道:“小心那人皮笑肉不笑,背后收拾于你!”卞世荣不答。李院长笑几下,而后干咳两下,啐一口唾沫,说道:“现在按人头划分,卫校那边加上这边,总共四十二人。咱们分到之土地,面积是19米×20米。大家商量一下,该是如何划分?”众人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有人说这样,有人说那样,未有统一标准。“这样吧,大家商量十分钟,常言说得好‘磨镰不误割麦’,大家多多商量,定一个统一标准出来,便于分配土地!”李院长说完,自顾踱步去到旁边工地。旁边乃是县公疗、县医院、防疫站、妇幼保健院之地盘,人们吵吵闹闹,亦在分配土地。几个领导人物,腆着大肚子,晃来晃去,无所适从,一脸无奈。远处土坡之上,人们一簇一簇,立在那里,聊得正欢。电视台之记者,站在大棚前面,肩扛录像机,准备录像。只是人们尚未正式开工,他等自不会开始录像。单等到人们正式开工,方才录了像来。那种情形,如鸬鹚一般,鱼儿不动,它亦不动;鱼儿刚露头,它把嘴一张,就噙了来。确实妙哉!李庆、卞世荣、陈宏连几个人围坐一堆,说笑不停。文医生、郭医生、吴老师、护士长并我,几个人围坐一起,说一说,笑一笑。其他人亦如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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