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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萧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中计,错愕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奉陪了,这剑好重,胳臂又要酸痛好几天,真讨厌呢。”善咏甩着胳臂,又恢复一贯的嘻皮笑脸了。

他本来想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走掉。

至于好久才回过神来的萧炎,“想走?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来人,拿下他!”

重要的人跑了,空手回去交差会死得很难看,替死鬼是抓定了!

半个时辰过去,院子只剩下凌乱的脚印。

风飕飕,几步可以走遍的茅屋乱箭­射­成真正的蜂窝,除此之外,心有不甘的萧炎临走前更是派人进来乱搜一通,捣碎的家具散落一地,这气出得严重了。

紧邻的小谷仓几乎被夷为平地。

仅可藏住一个半大人的酒窖口在很久以后被掀开了条缝,披泻下来的麦杆子是最天然的掩护。

程门笑跟阎金玉就躲在这,至于飞走的木鸢上一个人也没有。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四下无人,他搂着缩成小虾米的阎金玉,声音力持平稳。“人都走了,我们出去吧。”

“都走了?”从头到尾程门笑一直将她拥在怀中,还在她敏感的耳旁吹气,试图让她分心,但是那些士兵的刀剑近在咫尺,剑尖好几次都差点刺中他们,那惊险直到人走光,­精­神放松才结实的感觉到手脚冰冷、­唇­白脸慌。

“没事、没事,过去了。”她的手仍旧攀着他的,程门笑心疼的轻拍她的背。

她稳稳的站定,这才发现一枝箭就钉在他的肩胛处。

“你……”

“只是箭头,拔起来就无妨了。”他说得轻松。

她掩嘴,不让情况更为混乱。“我们去找大夫。”

程门笑蹲下一腿。“不必,把箭头拔起来就可以了。”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要是去找大夫马上就会暴露行踪,你帮我拔起来。”由于箭镞在肩胛的最下方,差不到一寸的距离就是龙骨,力道要有个不对,倒钩的箭镞就会留在体内。

所以,他需要阎金玉帮忙。

“好,我来拔!”

咽下心中所有的恐惧,他是为了保护她才中箭的,她不能在这时候背弃他,不管有多么的害怕。

在裙子上擦了擦手,明知这样无济于事,却是心安法子。

绕到程门笑身后……

他眼­色­深沉。

他就是知道,知道她的刚柔并济。

她不只有容貌出­色­而已,遇到事情,她就能立马收拾起小女儿姿态化为能倚靠的助手。

阎金玉下手将利箭拔了出来,顺势带出来的鲜血喷了她一头一脸,她胡乱抹掉。

那热红是从她夫君身上冒出来的,掏出从不离身的帕子捂住伤口,然后飞快的解下腰带缠住他。

然而,血势依然汹涌。

折腾下来,她脸­色­更白,也担心,怔怔看着腰带很快被染红,

怎么办?

程门笑闭着的眼直到感觉俏人影来到他面前才睁开。

“相公。”

“谢谢娘子。”

她盘腿坐下。“你的伤口要上药。”

他瞅了她一眼,眼中有着似笑非笑的温柔。“我相信娘子找草药的能力,不过药材里头不会再放奇怪的东西了吧?”

她意会过来,忍不住娇嗔。“你想到哪去!”

“我不过实话实说嘛。”

“你的伤……”她还是担心。

“只是劫数,总是要应劫的。”他再淡然不过。

“既然你算得出来自己要历劫,为什么不逃?”

“傻娘子,劫厄就是劫厄,轮回中早就注定了。”

“如果可以,我宁可替你受这苦。”

“劫难过去,搞不好我可以长命百岁,你不希望我活得很老吗?”

“你还有心情说笑?”是为了安慰她吧……

“人生在世,凡事要乐观面对。”

“善咏被带走了,他不会有事吧?”望向已经没有遮蔽效用的外墙,就算善咏有着扑朔迷离的个­性­,来历更是一团谜,她还是会牵挂。

“有事的人可能是你爹……”他目光沉潜,深沉难测。

“我不懂。”

“以后你会知道的,我们上路吧,要是萧炎去而复返就不好了。”

“嗯,我扶你。”

“偏劳娘子了。”

离京师越远,阎金玉心情越沉重,凡是走过她爹的属地都能看见百姓被剥削的情形,有的百姓甚至要卖儿卖女来缴税赋。

只要提及阎瑟,几乎每个人都咬牙切齿,怨声载道。

这已经是暴君了。

阎金玉有些明白她阿爹养了许多食客的银子打哪来了,数以百计的人每天要吃喝,光靠他的俸禄远远不够用的。

他对百姓放债,以利息维持巨大花费,而被剥削的平民小百姓怎么可能缴得出来高额的利息,雪球越滚越大,只能越过越穷困,叫苦连天。

他不只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还想带兵谋反,据地为王。

她不明白,明明就已经位高权重,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那是她爹吗?她都快要不认识了。

“你在想什么?”箭伤,加上奔波,程门笑发起高烧,不敢冒着秋老虎的威力在太阳下赶路,于是他们走走停停。

“你不要说话,万一牵动伤口……”她凭着看药书得来的知识找到几味药,但是效果有限,身边要是有能生肌愈骨的金创药就好。

那药,必须回家拿。

“现在的我醉卧美人膝,夫复何求?”

“你别贫嘴了!”发高烧呢,还有兴致调侃她。她心中一叹。

“对你说的话我字字真诚,发自肺腑,我对你没说过半字的谎言。”

阎金玉心酸。

“是我拖累了你,原先你不必受这些苦的。”以前看似盲目的情意已经惶惶不可考,日日相处,衍生出来的已然是货真价实的真情。

但是当日他曾铁口直言,要了她,他将永无宁日。

他是早早就看到今天了吗?

“说什么受苦,你金枝玉叶,委身跟了我,一没功名,二没事业,头上没有片瓦,脚底无安身之地,我这丈夫当得才丢脸。”

做与他的妻,真是委屈了。

她强打起­精­神刮他的脸,“既然知道拖累我就赶快好起来,别口惠实不至了。”

“我本来就好得不得了,是你爱­操­心。”嘴上逞强,高烧的头却转为晕眩,眼睛里都是星星。

早知道他就该把身子养壮点,别让他的娘子为他烦恼担心……

“相公!”

他很想响应她什么,可惜力不从心。

“相公……夫君……”她的声音转为惊慌,接着远去。

“我有点累,想睡一下。”他以为他把话说得很明白,其实只有­干­涸的嘴­唇­动了动,任何声音都没有。

“相公!”

程门笑沉沉的阖上比铅还要重的眼皮。

任凭阎金玉叫得喉咙发哑,他已经沉入黑­色­的梦乡。

不正常的嫣红罩着程门笑的脸庞,太过­干­涩的­唇­、闷烫的四肢……阎金玉无措了。

她不能怕、不能慌、不能乱。

她必须找地方安顿下来。

也不知道哪生出来的力气,她用尽吃­奶­的力气,费了很久的时间把程门笑搀扶回马车,然后一步一步牵着马车回到城镇。

一步一步谈何容易,对一个从小被关在府里头的千金小姐来说。

等她进了城镇最大一家客栈,鞋底已破,鬓发皆乱,为了扯住控制马匹的缰绳,手又酸又破皮,走进客栈差点还被撵了出来。

她也不啰唆,丢出银子,止住狗眼看人低的店小二。

住下了,要了最好的房,叫了最有名的大夫,也给了小二哥很丰厚的赏钱,这下,应该都没问题了吧?

腹中有股浊气直往胸口处涨,被太阳几乎要晒花的眼睛令她很不舒服。

她想歇息——

可是不能,虽然大夫说相公的暑热压了下去,箭伤却有化脓的情况,小老百姓拿不到多有效的伤药,即便缓住病情也只是暂时而已。

暂时而已……

阎金玉以为这一生都再也回不去的那个牢笼,却像紧箍咒朝着她拚命召唤。

她抿了抿­唇­,没有太多迟疑。

替依然昏睡的程门笑拉好被子,关门下楼,穿过街心往阎丞相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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