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1
我但愿自己不要再碰到悲惨的景象。这么漂亮的一座城市,并不是到处都是光明,阴暗的角度密布,阳光太弱无法照耀这些地方。这种地方是我们生存的空间,同时也是人类罪恶的地方。生活在黑暗所以无法看见光明,因为黑暗所以丑恶。
我真想脱离这种黑暗,可人并不允许我们哪怕是去晒晒阳光也好。因此,在这里我记下的东西在人类那里都是被称为“非主流”的事物,人类耻于亮出自己的丑陋的一面,我却无所顾忌,我就是要让人们知道你们生活的世界原来并是那么可爱的。或许你从小生活在达官显贵之家,或许你那不曾接触到可怕现实的人,那么这里我会告诉你一些你不愿意看到的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的东西,这东西在我看了都是那么面目可憎、不可想象。但是,生活总是两面的,你需要了解另一面,那和你生活也许毫无关系的另一面。
有时我自己都怀疑自己的眼睛。当我仰望那些高楼大厦时,漂亮耀眼的玻璃幕墙反射回来的明明就是光亮啊。但是这光亮毕竟不能普照一切。其实何止城市,那散落的村庄也不曾是完全光亮过。
这使我想起了二毛的哥哥。是的,二毛曾经并不是独生子,否则他的名字就不该叫二毛了。他哥哥叫“富伟”,一个土得不能再土得名字。关于他的故事是我母亲还在世时讲给我听的。
卡其的母亲是一只见多识广的老鼠。从小对生活其中的村庄的各种事情了如指掌。她有一次吓唬卡其说:“你要是再不听话,到处乱跑,小心和富伟一样被人开膛取走肾!”卡其不知道肾是什么东西,开膛又是怎么回事,所以并没有觉得害怕。知道卡其的母亲把来龙去脉讲了之后,它才吓得真哆嗦。
富伟比二毛大三岁,本来他的学习成绩也不错。但是天意弄人,恰好二毛的学习成绩也不错,可是他们的老爹根本无力同时供养两个儿子上学。所以就得有人要牺牲。富伟是老大,自然地承担起牺牲的角色。他对老爹说:“我不读书了,咱们一起赚钱供二毛一直读上大学!”那是他在读高二,二毛读初二。为了二毛,他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不读书了,但也不能像老爹一样在土里刨食,这年头,种一年地,不用说赚钱,除去成本,乱七八糟的费一交,不亏就不错了。富伟虽然不读书,但脑子灵活,他可不想像老爹一样一辈子作个庄稼汉。所以,他先是到县里的私人煤矿背了一阵子的煤。
私人的小煤矿一点安全保障都没有。富伟每天下井之前先求老天爷保佑一番,然后就拼命干活,每次尽量多地装满背篓,然后像狗一样地爬上来,全身除了黑就没有别的了。十七岁的小伙子,背了一段时间的煤,变得人鬼两不像。可他还是一咬牙坚持了下来。要不是他的一个煤友被砸死了,说不定他就那样一直背下去。
他们下井之前是和煤矿老板签了合同的,对于事故,大概而言就是生死由命,自负其责。那一天,他的煤油先他一步下井,还没有等到他开始下,就听见一声巨响。原来井里瓦斯爆炸,井里正在挖煤的几个人都被活埋了。这事情一发生,老板并不着慌,他先是给活着的人每人200元人民币,说是给大家压惊;接着假装掉了几滴眼泪,说谁都不愿意看到这种事情发生;最后才说到正题: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只要大家不说,就没有人知道(原来死的几个人都是从很远的地方来打工的),再说他们的家属也高不清楚他们到底是不是在我这里工作,当然还是要给大家好处的,就是刚发的那二百元钱,但是如果谁的嘴不严实也不能怪他手下无情。
富伟就充当了让老板手下不留情的角色。富伟听了这活,气就不打一出来,他怒不可遏地说:“你还是不是人?人砸死了你就放这几句屁话?你他妈的良心被狗吃了?”富伟很少骂脏话,这次是控制不住了。
“人都死了,我还会怎样?”老板说。
“你至少要赔偿。”他说。
“赔偿?合同你没有看是怎么得?出了事本人概不负责,要怪就怪他们运气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