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说了那么多,没说的潜台词只一句:哀恳的,却有尊严的、不肯放下身段的,却复又哀哀恳恳的——"帮帮我,管管这个孩子!帮帮我……"
华年什么都没说,只在心里点了点头。
那孩子的名字却是自己取的,叫做"楚囚"。华年问他时,他就一梗脖子,瓮声瓮气地说:"楚囚。"——
有点自炫、又有点自虐的那么一个叫法,更像一个孩子在黑得无穷无尽的夜里恣意蹬踏地哭:越来越长大的身子,越来越短的棉絮,越来越旺热的激|情,越来越冷的世路……
听到这个名字,华年的心里,隐隐涌起点温情。
他先押着楚囚,一条街一条街地退"保护费"。一户户商户半是惶恐半含揶揄的脸,既羞辱着楚囚,也激怒着楚囚。看似老实人的报复其实更可怕,一群群"羊"就是这么抵抗、腐解了那一头头狼的。
楚囚振着声音说:"你别看他们可怜……"
华年截声道:"我也知道他们可恨,甚或弥足憎厌。但并非说明你有权。你如果跌进对一批弱者的仇恨里,你就永远也都只能是弱者。"
"弱者"这两个字可以触动楚囚少年的心。
一个少年,也自有一个少年所不肯自污的尊贵华严。
可那还是羞辱的。
那羞辱的强迫性奇怪的却不来自华年,而来自于那些不相干的眼。
但从那三条街上回来,华年拿起了那把楚囚被他削掉了足有三分之一的"刀"。他看了它好一会儿,眼神里藏着理解与……同情。
"起码有一点你没错,我知道你甚至买不起一把好刀,但我猜你一定想过,不管是什么,只要注入汗、血和精力,这样的黑铁片同样也可以成为一把'名器'!"
楚囚的眼就振奋了。
华年的眼里划过一丝赞赏。
不给太多,只有一丝。
那像是三个字的批语:"有骨气!"
然后他简断地说:"从今天开始,我教你,你爹该是怎么用刀的。"——
只此一句,就足以让这少年甘心被圈住数年。
何况以华年的功力,更足以圈住这少年数年。
哪怕楚囚其实不知道华年是什么人,只知道,他实在很懂刀。雁翎刀、四平刀、太极刀、五虎断门刀、妖刀、朴刀、甘露刀……天下居然有如此多的"刀",各有其道理的刀,也各有其缺憾的刀。『txt在线书库』永无弹窗广告、干净清爽,提供经典小说文学书籍在线阅读,宁缺勿滥,txt精心筛选只收录和推荐同类精品。『txt经典书库』『txt电子书下载』备用站『幻魂文学网』
那些道理,足以思之数年了。
那些缺憾,更足以思之一生了。
楚囚沉迷入刀。
可华年一直没有再去看那个女人。他不主动,他很少是个主动的人。
习刀的都一样,蓄势良久,还耻于一击。不必须发生的,就不必让其发生。只有一次,练刀的间隙,华年突问了一句:"你娘叫什么名字?"
"苏落落……"——
苏落落?
华年在练刀的院子里怅然抬眼,满院都是楚囚偷瞥一眼后赶紧练刀的霍霍刀风。他不去管那少年在想什么,不自禁的、小小放纵自我的、去想起一张有着皱纹的脸。
像……一种什么"酥"上的丝纹,唇齿一沾,触舌即化,可总有那么多余屑,那么遗憾地籁籁而落,永远无法一口打尽、也永远惹人想一口打尽的、那么有包含的……一个女人。
直到新年,楚囚硬逼着华年去他家看看。
这孩子也开始长大了,却同时在"变小"。他开始不再只是剽捷勇悍,也渐渐有了一丝孩子式的恃宠耍娇。可这耍娇他毕竟羞于给人看,更羞于让自己看。可还是有了"撒娇"的心,撒娇是因为恃宠。恃的是冷静的华年从不表露的宠。所以一旦发作,华年却也拒不了的。
最后,他是怀着一种放纵一下孩子式的心情而来的。
像一个严厉的长者,不肯承认,却更加独享着那份放纵小辈的私密的快乐。
简简单单的一桌酒。菜只四个。
苏落落浅袖深红。那衣衫是旧的,红褪了色,罩在外边的是一袭浅窄的半臂。半臂是一种妇人衣着,像一个过长的、过膝的坎肩,约略得都快人瘦如词了。袖口褪了色,半红带白地从浅青的半臂里露了出来,像一句忘了出处的词:花褪残红青杏小……
苏落落一只浅袖,就那么浅浅地拢着酒。
酒在她指下,三根指。
袖盖到指节,中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