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应穿的衣裳 (1)
大船一路东去,直奔淼京。拢西公主站在船尾望着平江,然到底只有茫茫江水,到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心内突觉疲累,在江风里有些站不稳。
依莲望着拢西公主,穿越饿狼沙漠一路而来,眼前的公主仿佛渐渐的变成了另一个人,变得不爱说话,变得猜不透心思,变得威仪,变得像拢西公主的母亲——当年的田皇后一般,真个不再是天真无忧的公主了。
太子妃坐在船舱内将姜氏之事告与父亲,文相翘起拇指笑道:“太子妃足智多谋,我皇素来讲究亲情人伦,若告蒋游周一个抛弃亲子,看他如何在朝中立足,自是斩断了晨昭王爷的一只臂膀!”
船行十日到了淼京,待船靠上码头,拢西公主出了船舱,只见红毯铺地,百官迎候,竟比圣驾的仪仗仅差一点点。拢西公主深暗宫廷礼仪,如今父皇这般,真的是把自己当成他国王后而不是自己的女儿了。
拢西公主轻叹了口气,被依莲扶着下得船来,只见一个身着明黄衣裳的男子走过来,道:“皇妹辛苦了。”拢西公主一看,来人正是暮昭太子。拢西公主是东海皇帝的小女儿,众位皇兄皇姐皆比自己大上许多,唯有暮昭太子与自己年龄相差不是甚大,是以小时候关系较好。当年拢西公主远嫁泊尔兹,众兄姐中,唯有暮昭太子泪流满面,曾被父皇以妇人之慈训斥过。
拢西公主千里迢迢回到东海,终于见得亲人,本想露个微笑,那笑却在脸上百转千回,这些年的煎熬与蒋游周的冷淡,将那笑脸化成悲苦,积攒了许久的痛苦一起顺着眼泪迸发出来。
暮昭太子本就是个多情之人,连见个小狗受伤都要心疼的几日吃不下饭。如今见得多年不见的妹妹,早已忍不住,兄妹俩抱头痛苦,竟比离别还要凄凄几分。
太子妃忙下的船来,悄悄拉着太子的衣角,太子会意,知道太子妃嫌他在百官面前哭泣,若父皇知晓又要不悦。两旁侍卫忙递上丝帕,太子赶紧擦了泪,道:“拢西也不哭,回家了应该高兴,咱们赶紧回宫面见父皇吧。”
王后应穿的衣裳 (2)
拢西公主擦了泪,被依莲搀扶着上了轿,一行队伍浩浩荡荡奔皇宫而去。
高墙深宫、红砖绿瓦、雕梁画栋、祥兽嶙峋,拢西公主进了皇宫,换乘一顶四人小辇,过了一道又一道宫门,无数高高的门槛落在身后。五年前的冬天,拢西公主也是这样被小辇抬着出了宫门,那时的她,拼命回身望着越来越远的母后,那时的她,多么希望皇宫的路再长一些,门槛再高一些。如今青石路依旧,却怎么总也走不到头呢。
“落……”随行的査公公大声唱道,然后小跑过来道:“公主,重阳门到了。”拢西公主抬起头,夕阳照射在硕大的牌匾上,反射出金灿灿的光芒。拢西公主眯起眼,方才看清面上的字,重阳门。
査公公道:“公主,您知道,过了重阳门,就只能步行了。”
拢西公主点点头,依莲赶紧过来扶公主下辇。特尧姜红着眼睛瞪着査公公道:“为何要下来,泊尔兹的王后难道还要走着进去不成?”
査公公一看一听就知道特尧姜是同辈众人,想他不过是一个沙漠人,哪里能跟自己比,便瞥了他一眼很是瞧不起道:“东海皇宫乃是天子之地,任何人皆需步行而入。因公主新归,皇上特恩典乘辇而入。到了重阳门,除了皇上,任何人都得一步一步走过去。我看你也是宫里的人,你们沙漠国王的王宫,难道是任何人都能随便骑马乘轿而入吗?”
特尧姜少年时不幸去势,最恨人说自己隐处,不想一个东海人竟把自己当做太监看,立即肝火大怒,拔出剑来将刃架在査公公脖子上,咬牙道:“看我如何将你的肉一刀刀割下来。”査公公在宫里当差,就是王公贵族见了他也要恭敬几分,倒颇有几分胆量,扯着嗓子道:“来人啊!”只见潮水般涌来众多侍卫,皆拿了枪对准特尧姜。
拢西公主极其厌烦那西日莫派来的侍卫,这特尧姜行事冲动,无法无天,拢西公主一路上不知劝阻过多少次,最终懒得搭理于他。如今见事态闹大,只得出面斥道:“特尧姜,快快退下!”特尧姜白了一眼拢西公主,冲査公公呲了番牙将剑收起。
王后应穿的衣裳 (3)
査公公整了整衣裳,弯腰对拢西公主道:“公主,快进去吧,别让皇上等急了。”拢西公主点点头,侍卫将重阳门大开,只见暖红的夕阳铺满地。拢西公主手扶在依莲身上,轻轻抬起脚跨进了重阳门。
“重阳门内,非御前带刀侍卫,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器。”査公公尖着嗓子唱道。
拢西公主回过头,只见特尧姜颇不以为然,歪着嘴冷笑一下,把剑扔给査公公,把他压得腰险些折过去。依莲对拢西公主道:“这回倒痛快,我还以为是人家说的剑不离身呢。”特尧姜道:“没见识,我若真想杀人,还用得着剑?”
拢西公主懒得听特尧姜言论,放眼望去,只见层层白阶铺满红毯,一直延伸到天仰殿。殿外站了许多的人,暮昭太子已换过衣裳,站在众人中间眼巴巴的望着重阳门。拢西公主突然抬步起脚来。依莲轻身唤道:“公主。”拢西公主呼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踏上红毯,向着众人走去。
还未行到殿前,暮昭太子已速速下得台阶来,满面笑容道:“父皇已经殿内等候多时了。”
拢西公主点点头,上的阶来,百官齐声道:“恭迎公主回宫!”特尧姜咧了咧嘴,这一路上东海人大多称公主而不称皇后,特尧姜的剑使出好多回,到底不能把东海人全杀光了,只得闷气接受了这个事实。
拢西公主道:“拢西何德何能劳烦众位大臣。”众人忙七嘴八舌的说那里哪里。只见一个高个的金发男子站在人群中分外醒目,拢西公主一看,竟是在沙夕俘虏营认识的斯诺摩巴拉,原来他竟没死,不由喜出望外。斯诺摩巴拉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灰色的眼瞳亮了几亮。拢西公主会意,不再看他,随了暮昭太子行到殿门前。望着巍峨庄严的深红色宫门,拢西公主突然觉得腿脚发软,走也走不动。暮昭太子疑惑道:“怎么了拢西,快些去见父皇啊!”
拢西公主喃喃道:“父皇,父皇会怪我吗?”
王后应穿的衣裳 (4)
暮昭太子道:“父皇为什么要怪你呢,见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拢西公主道:“皇兄,如今泊尔兹和东海开战,父皇一定会怪我的!”
暮昭太子却是想不明白,看妹妹惶恐的模样只得劝道:“不会的,你是父皇的女儿,没有人会怪自己的女儿。”
拢西公主好容易下定决心,随暮昭太子进入殿内,只见龙椅之上空空如也。白公公过来道:“皇上说公主舟车劳顿,今日天色已黑,让公主早日歇息,明日接风宴再见。”
拢西公主觉得天旋地转,到底父皇是怪她了,当年把她嫁到泊尔兹就是为了两国的和平,如今,泊尔兹攻到平江,她这个女儿又做了什么呢?
暮昭太子见妹妹魂将不在的模样,忙道:“拢西累了吧?”又对依莲道:“快带公主回朝华殿歇着去。”依莲领了命就要离去,白公公轻咳了一声道:“太子,皇上有命,拢西公主已贵为泊尔兹王后,不可怠慢,如今已经收拾好了远霞宫,请公主前往。”
暮昭太子皱眉道:“朝华殿一直是拢西住的地方,怎么要搬到远霞宫,那不是当年迎接南国女王的使馆吗?”
白公公道:“这个奴才不知,奴才不敢妄测圣意。”
拢西公主攥着手心,咽了口气道:“皇兄,父亲已不认我这个女儿了。”
暮昭太子忙道:“不会的,拢西别多想,父皇只是想让你住的更好一些,远霞宫是前年新建造的,比朝华殿要好上许多。”
拢西公主也不回话,只对白公公道:“还请公公引路。”白公公诺了一声,暮昭太子想张口,终不知该说什么,看着拢西公主的身影远去了。
白公公提着一盏红纸灯在前侧方引路,拢西公主的身影罩在黑夜仅有的光亮里,影影绰绰。几个侍女跟在身后,提着一溜纸灯,悄无声息。
拢西公主抬起头,一片黑暗,只能看到隐隐约约深红色的宫墙,像陈年的血迹般沁在墙身里。路好长,似乎永远走不到头,拢西公主的心越走越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回来。
王后应穿的衣裳 (5)
她想起刘玉洁说的家国,她回到了皇宫,可是她的家呢?
一阵风吹来,拢西公主起了一层栗,环抱住自己,这绿色的衣衫,在红色的皇宫里,是多么的可笑啊。
不知走了多久,白公公道:“公主,远霞宫到了。”
黑色的夜里,看不清宫殿,几个侍卫见到白公公忙将高大笨重的宫门推开,夜一下子被院内的宫灯照亮,几十个侍卫宫女在院内一起请安:“恭迎泊尔兹王后驾到!”
拢西公主又攥了攥手心,她千辛万苦回到皇宫,可是,一切都变了,她已不再是公主而是异国的王后了。
几十个人就那么弯腰行着礼,长久没有听到叫免礼的声音,又不敢抬头。依莲轻轻碰了拢西公主一下,拢西公主方回过神道免礼。一行人自动列成两列,一个年纪二十八九的宫女过来道:“奴婢荔娘参见王后,方才太子妃派人来过,说东宫已经备下酒宴,恭候王后驾到。”拢西公主愣了一下,父皇的接风宴在明日,太子妃抢在前面,这却是何意?拢西公主便道:“回太子妃,今日我有些不舒服,明日接风宴再见吧。”
荔娘道了一声是又问:“可需太医来瞧瞧?”拢西公主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依莲素知拢西公主,便对荔娘道:“公主要洗漱,可已准备好?”荔娘忙道:“早已备下,请王后随奴婢前往。”
偌大的房间,宽敞的浴池,热气蔼蔼,如在春日。拢西公主卸去衣裳,浸泡在温暖的水中,忍不住啊了一声。自从离开泊尔兹,还未这样尽情的沐浴过,这清澈的水,能够洗去自己在父亲眼里的罪过吗?可是,自己真的有什么罪过吗?难道追求自己的幸福就这么十恶不赦吗?拢西公主突然恨起父皇来,江山,父亲的眼里只有江山,自己又是什么,一颗棋子吗?
荔娘早早准备了新衣裳,拢西公主看了一眼那衣衫,居然是典型的沙漠长袍,她愤恨的一把将衣服掷在地上道:“这么难看的衣服,谁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