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
》菜泡饭的情yu
公元二零零四年三月。
在得知亚历桑德·冯·土恩温特塔克西斯候爵死讯的那个黄昏,我慢慢把头发拧成一股麻花,辫子垂在我金黄|色的祼露肩头,像是从伊甸园里爬出的一条黑蛇。
我用丝绸掩上胸前的荷花,然后朝耳垂上挂了两颗祖母绿宝石古董耳缀。
坍坐在老马桶。
凑近窗边充当花瓶的搪瓷痰盂罐,信手抚摩着搪瓷脱落的地方。
古董发条老座钟终于敲过了半个钟。
祖母把它们从苏北盐城的渔船带到上海的北区的小弄堂,我把它从北面带到西面,从棚户区的小弄堂到了西区法租界里的私人公馆。
沿着这三样宝所提供的记忆线索,我的舌尖在脑震荡后的呆滞里,在我流光溢彩的华衣之下,面对我死乞白列得来的上海西区意象,忽然间,从深处猛烈地涌起一股久违的菜泡饭味道。
菜泡饭。和谁死了谁活着无关的菜泡饭。
这味道,一定是潜伏在我的胃里从未离去的,一直在伺机爆发复仇的。任凭我喝下再多莱茵高地的腐贵酒(trocken beerenauslese),吃下再多波罗的海的鳕鱼和干草蒜泥小羊腿,用法式鱼蟹羹里的鲁耶酱粉刷过多少次我的胃,都淡化不了的。
这种味觉的记忆,连同上海北区的那种猪杂苏和臭鱼烂虾内脏的味道一起,连同所有过去的10个月,让我有种需要时不时吸一下嗅盐瓶来克服的晕眩快感。
菜泡饭,苏北戏班子家族最爱烧的菜泡饭。
我不得承认我的胃,我的舌头,我的味蕾,我的喉管,我的细胞质细胞壁细胞核都是被这种味道调教出来的。
说什么鱼子酱鲍鱼刺身燕窝蛇肉牡蛎好吃都是昧着良心说的,喜欢喝上等好酒而不是果汁热可可也是假的。所有被世人追捧为最好吃最好喝的,其实都有最难吃难喝的嫌疑。
对菜泡饭的病态迷恋才是我的味觉真相。
总是饭馊了,祖母把它煮成一锅稀饭,放进炖了很多天被一家子的筷子搅了很多天的肉吃光了后剩下的肉汤,烂了的菜叶,和碎了的嫩豆腐,有时加一块在屋顶上晒了好几个星期开始生虫子的面条干,咕嘟嘟地炖啊炖,炖到锅扑出来,白花花的沫子流进煤炭炉子里,把煤饼子浇熄,只剩些毒蛇探舌时的那种嘶嘶作响的声音。
整个苏北窝棚里,这时便有种介乎于食欲与情yu之间黑糊糊的味道。
祖母来舀一碗,撒一把小葱花在上面。祖父来舀一碗,红酱油和冷猪油倒进去染上了所有的烂菜叶子。
我则喜欢最后剩下的,贴着锅底的一层褐色糍粑,用锅铲子刮下来,硬硬的,香香的,成分可疑的那一口。要趁烫的时候放进嘴里,把舌尖戳到一团糍粑的正中央,灼热中有种微妙的体验,潜在的对腐烂与死亡的好奇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