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哥……”谢弼刚嗫嚅了几个字,萧景睿已经接过话头,“回禀父亲,孩儿去年冬天路过秦岭,在一间茶舍休息,碰巧隔壁桌就坐着苏兄,当时他一直看着孩儿手里拿的一枝寒梅,似乎十分喜欢的样子,当时孩儿也没多想什么,便将此梅赠与了他,就这样结识了。
此后孩儿游历江湖之时,常常受他照顾。
苏兄身体多病,寒医荀珍老先生为他诊治后,吩咐他必须离开江左,不理帮中事务,专心休养才行,所以孩儿就趁机邀请他到金陵来小住了……父亲也知道,苏兄名气太大,为保清闲,才化名为苏哲的……”
“原来是这样……”谢玉嗯了一声,点点头,“这也罢了。
苏先生是贵客,你们要好好招待。”
萧景睿和谢弼一齐躬身应诺,慢慢退了出去。
一离开了父亲的书房,谢弼便抓着萧景睿追问,这才知道飞流今天居然与蒙挚交过了手,不由啧啧称奇。
两人随后到雪庐告知梅长苏父亲已知晓他身份的事,这位江左盟宗主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大早,国舅公子言豫津打扮得十分济楚,过府来宣布“苏兄旅途的劳累应该已经休息好了,所以今天大家出去玩”,将萧景睿和梅长苏捉出门去,丢下事务缠身满目幽怨的谢弼,三个人足足逛了一天。
因为霓凰郡主择婿大会已近,京城里这几天挤满了各地赶来的青年才俊们。
各大酒楼茶肆基本上每天都是客似云来,熙来攘往,时时上演刀光剑影,拳打脚踢的精彩戏码,就好象是在为择婿大会进行自发的首轮淘汰赛般,让一向爱看热闹的言豫津十分过瘾,从他回京城那天起就开始四处赶场子看戏。
在带着萧景睿和梅长苏出门的这一天,他已经可以很权威地向他们介绍哪家酒楼里最多人去打架,哪个茶坊决斗水平最高了。
看了一整天的混战,也没见到几个高手(当然高手们也是不可能自失身份,这个时候出来惹事生非的),言豫津虽然还兴致勃勃,但萧景睿早已腻烦了。
如果是以前,他多半还会强撑着陪好友尽兴,不过今天是跟梅长苏一起出来的,一见到苏兄面露疲色,他立即就否决了言豫津“再到邀月酒楼去玩一趟”的建议。
“为什么不去了?邀月那里很好玩的,前几天我还在那儿看见一个使流星锤的人跟一个耍双刀的对打,一锤敲过去没使好力,结果飞回来砸自己脑门上,当场砸晕,笑死我了……”
萧景睿低声提醒道:“豫津,苏兄累了。”
“啊?”言豫津一看梅长苏有些苍白的面容,不由拍了自己一下,“我就是太粗心了,苏兄是病体,当然跟我们不一样。
那就在这儿歇着吧,这儿的菜品也不错,我点几个招牌菜苏兄尝尝?”
“一个时辰前才吃过点心,哪里吃得下?”梅长苏靠在椅背上,面色疲倦,不过精神还好,“略坐坐就各自回家吧,虽然出来逛,也不能很过分,让景睿回家陪父母吃晚饭比较好。”
“说的也是,景睿是乖孩子嘛。”言豫津赞同道,“不象我,我爹根本不在乎我放出去后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这话时语调甚是轻松,可梅长苏却听出了淡淡的寂寞之意,不由深深看了他一眼。
萧景睿因跟他太熟,反不留意,只顾着招手叫小二过来,命他去雇一乘干净的软轿。
未几,轿子抬来,三人在酒楼前分了手,言豫津继续游荡,萧景睿则陪同梅长苏一起回到宁国侯府。
刚到府前边门落轿,早有家仆看见,翻身进去通报。
谢弼随即匆匆迎了出来,一见面就大声道:“你们怎么才回来?有人要见你们,都等了好久啦!”
对于谢弼的抱怨,萧景睿的反应是立即问道:“谁要见我们啊?”但梅长苏却凝住了脚步,眉宇间闪过一抹犹疑之色,不过那也只是瞬间闪过,旋即恢复了平静。
谢弼上下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衣着,急急地道:“都还行,不用更衣了,快跟我进来吧,是皇后娘娘、母亲和霓凰郡主要见你们。”
萧景睿顿时怔住。
谢弼口中所说的这三个女人,可以说是目前大梁国中最尊贵、最有权势的三个女人。
皇后娘娘自不必说,执掌六宫,母仪天下,莅阳长公主是天子之妹,宁国侯之妻,霓凰郡主虽位份略低,却手握十万南境铁骑。
这三个人平时能见上一个就不容易了,更不用说是特别等候在此,一齐会见,可以说以前从未有人得到过如此殊遇。
“你发什么呆啊?”谢弼捅了哥哥一下,“要是你不想进去就算了,反正她们主要是想见苏兄的。”
“你还说呢,”萧景睿不高兴地瞪着谢弼,“是不是你多嘴把飞流和蒙统领交手的事说了出去,才引得她们动了好奇之心?你忘了苏兄是来养病,不是来到处应酬的,这一下子风头出大了,他还能清静吗?”
被这样一责怪,谢弼也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歉:“确实是我不小心,陪母亲待客时,聊着聊着就说了出来,请苏兄见谅。”
“哪里,”梅长苏语气淡然地道,“谢二公子替我引见贵人,我还该感激才是。
说不定等会儿进见时,皇后娘娘还会替誉王殿下赏些宝物给我呢。”
谢弼闻言心头一惊,抬眼见梅长苏唇边虽挂着一抹微笑,但眸中却毫无笑意,便知自己的这点小算盘,已被这位聪慧过人的江左盟宗主看破,不由神色尴尬,飞快地转动脑筋想着该如何解释。
萧景睿由于身份特殊,算是一半的江湖人,成年前,一年只得半年在京城,成年后更是经常脚踪在外,从不涉政事。
但尽管如此,他毕竟仍有侯府公子的身份,朝局大势还是知道的。
此时听梅长苏说出这样一句话来,谢弼又是这种表情,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个中缘由,心中登时大怒,上前几步将梅长苏挡在身后,向着谢弼大声道:“你去回禀娘娘和母亲,苏兄身体不适,不能来觐见了。”
“大哥你干什么?”谢弼着急地想要推开他,“你不要再添乱了,正厅上等着的是普通人吗?是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的吗?”
萧景睿一咬牙,左掌翻上,握住谢弼的手臂,略一发力,便将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同时凝视着他的眼睛,语气极是认真:“我想母亲和霓凰郡主只不过是好奇,真正想要见苏兄的是皇后娘娘吧?所以我再说一遍,请你回禀娘娘,苏兄病了,不愿驾前失仪,请她见谅。”
谢弼用力挣动了几下,却挣不开萧景睿手掌的箝制,不由涨红了脸,又羞又恼。
他虽然素日“哥哥,哥哥”地叫着,与萧景睿之间也确实有着深厚真切的兄弟感情,但从骨子里来说,他并没有真正把萧景睿当成一个兄长来尊敬和看待。
而萧景睿生性又温和谦顺,自小对兄弟姐妹们都是谦让有加,从未摆出过当哥哥的架式,平时受一些小欺负也不放在心上,对于有世子身份的谢弼,他更是从来没有疾言厉色过,今天突然态度这般强硬,当然令谢弼惊讶诧异,十分的不习惯。
“算了景睿,我就……”梅长苏上前一步,语气无奈地刚说了几个字,就被萧景睿头也不回地驳了回去:“不行!这绝对不行!”
“大哥!!”
“你在邀请苏兄来金陵时,心里究竟做何打算我不管,我只知道我请他来是休养身体的,外界纷扰一概与他无关。”萧景睿目光坚定,分毫不让,“誉王也好,太子也罢,你要选择什么样的立场,你要偏向谁,那是你自己的事,父亲都不管你,我更加不管。
可苏兄是局外人,就算他手握天下第一大帮,是个可倚重的奇才,你也不能完全不问他的意思,就虚言相邀,玩弄一些小手段来迫他卷入纷争。
即便苏兄只是个陌生人,你这种作法都有违做人应有的品性,更何况我们这一路相处,好歹也应该有点感情了吧?”
谢弼从来没有见过萧景睿这般言辞凛冽,何况自己又理曲,气势自然便低了几分,嗫嚅着辩解道:“只是见见皇后娘娘而已,又没有要决定什么……”
“只是见见?”萧景睿冷笑道,“若不是冲着苏兄这满腹的才学和他江左盟宗主的身份,皇后娘娘无缘无故见他做什么?若是接见时娘娘代誉王招揽示恩,苏兄该如何反应?娘娘若有超乎寻常的贵重赏赐,你让苏兄接还是不接?你未得苏兄同意,便无端陷他于为难之地,这样做可还有分毫朋友之义?”
被他这样厉言责备,谢弼脸上有些挂不住,满面羞惭,额前迸起青筋。
萧景睿见他这般形容,又有些心软,放缓了语调徐徐道:“二弟,家里一向靠你辛苦打理,我很少帮你的忙,这是我对不住你的地方。
我也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谢家。
可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这样对待朋友。
今天的事若是被豫津知道了,他也会骂你的。
现在我陪苏兄回雪庐,至于皇后娘娘那边……我想以你的机智伶俐,应该可以搪塞过去的。”说罢他返身拉着梅长苏,头也不回就走了。
谢弼呆呆在原地站了半晌,最后叹一口气,到底也没敢再追过去。
回到雪庐之后,梅长苏仍是在惯坐的树下长椅上落座,萧景睿亲手给他斟上热茶,移了个木凳在旁边,默默陪他坐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
梅长苏的视线,慢慢落在了萧景睿的脸上。
这位有着双重身份的年轻人此刻又恢复了他平时的温雅感觉,表情柔和,目光清澈,完全没有了刚才的激烈与坚定,但梅长苏看着他,心里却有着难言的震动。
本以为他只是个单纯亲切的孩子,却没想到对于友情,对于做人的品德,这个年轻人竟有着如此坚定而又不容更改的原则。
虽然现在去见皇后并非自己所愿,但真的见了,也未必就不能应付。
可被萧景睿挡在身后,听他不遗余力地维护自己时,还是忍不住有一丝感动。
如果天下的人都能象萧景睿这样,那么这个世间也许可以美好许多。
只可惜,太多的人做不到这一点,包括自己……
“苏兄,请你不要生谢弼的气……其实他并没有恶意的,他只是一向支持誉王,又太仰慕你的才学,”萧景睿摸不准梅长苏表情的含义,有些不安,“本来你是为了远离江湖纷争才到金陵来的,结果现在却让你遇到这种麻烦……”
梅长苏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萧景睿的膝盖,低声道:“生气是不至于的……我知道任何人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谢弼也是这样。
只不过大家都太为自己考虑了,世间许多烦恼也就因此而生。
江湖也好,朝廷也罢,何尝有什么两样?北燕大渝为了夺嫡刀光剑影,我们大梁又岂会例外?”
“你当初来金陵之前,就说过要隐瞒身份,”萧景睿垂着头,很沮丧的样子,“我明明答应了你,却没能做到……”
“这怎么能怪你?追其根源,是我忘了让飞流小心……”
萧景睿摇摇头,正色道:“苏兄不必为了让我好受,故意装着没看到真相。
经过今天的事后,我们都应该明白,就算飞流昨天没有与蒙统领狭路相逢,谢弼也会将苏兄的身份告知誉王的……”
“不如我们连夜逃出京城吧?”梅长苏为了放松气氛,开了一句玩笑。
“苏兄!!”萧景睿哭笑不得地叫了一声。
“好啦,别担心,”梅长苏笑着靠回椅背上去,“即来之则安之,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现在他们都在拼命招揽人才,既然已经不幸被他们看中了,再逃回江左去,只会把麻烦也带回去,白白被盟里的人骂我招灾惹祸的。
还不如留在京城看看热闹,等他们多观察一阵子,自然就会发现我其实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到时就算我想凑上前去,人家也不屑得要啦。
”
萧景睿虽然明知不可能这么简单,但还是忍不住被逗得一笑,心中的郁闷也随之一扫而光。
这次拒绝觐见的事最终也没有引发什么风波,皇后娘娘与霓凰郡主很安静地起驾离去,看来谢弼的手腕的确不凡。
当晚吃饭时场面也很平静,宁国侯和莅阳公主都没有提起任何关于雪庐客人的话题,谢弼更是闷闷的,只吃了半碗饭就回房去了。
萧景睿随后过去探望他,他也没有向哥哥发火,只是拜托萧景睿替他向苏兄再道个歉,之后便借称身体不舒服,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言豫津又过来找大家一起去玩,结果惊奇地发现每一个人都好象没什么精神的样子,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错过了什么大热闹没有看成,立即捉住萧景睿进行逼问,可折腾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名堂来。
幸好他最后总算想起明天就是霓凰郡主择婿大会的第一天,一定要养精蓄锐,向抱得佳人归的目标进行冲刺,这才停止了折磨自己的好友,恹恹地回府休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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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宫城朱雀门外,巍巍筑着一座皇家规制、朱梁琉瓦的赞礼楼,名曰“迎凤”,自第三代帝起,大梁皇室中诸如婚礼、成年礼等庆典活动,均在此举行万民朝贺的仪式。
霓凰郡主虽非宗室,但功震天下,威名烁烁,在大梁朝廷中所受到的特殊礼遇一向胜过公主。
这次她的择婿大会,地点自然而然也就定在了迎凤楼。
一个月前,皇帝命工部派员,于迎凤楼前的巨大广场上建了一座平台,环绕平台搭了一圈五色锦棚,以供贵族们起坐,普通官员及其他有身份的人散坐于棚外,再外面一圈是经过核查和准许可以进来远远观看的平民。
而一般的老百姓,当然就被挡在了关防之外,无缘盛会,只能守在远处听听消息,聊以解闷。
虽然能亲眼目睹大会全貌的人是小部分,但这桩事体的重要程度却是不言而喻的,甚至可以说全天下的关注目光,现在都已经全部投向了朱雀门外的那座平台上,等待着即将开始的这场最惊心动魄的角逐。
而他们之中的胜利者,将会得到的是全天下最难征服,但也最优秀的那个女子。
以宁国侯府的地位,自然是锦棚里的坐客,同去看这场大热闹原本也是大家约好了的,但由于这两天风波频生,萧景睿有些拿不准是否还应该带着梅长苏出现在那么公开的场合,一时颇费踌躇。
不过对于他的烦恼,当事人梅长苏却一点也不在意,既不表示要去,也不说不去,而是一面象看戏似的瞧着萧景睿在那儿踱来踱去,拧着眉头盘算考虑,一面快快活活地逗着飞流玩。
“你们在干什么啊,这么晚了还不出门!”随着这句抱怨出现的,当然是国舅公子言豫津,他今天穿着藕合色的新衣,头扎束发银环,显得十分英俊帅气,站在雪庐门口,理直气壮地叫着,“快点走啦,再过半个时辰连皇上都从正乾殿起驾啦,你还在罗嗦什么呢?”
萧景睿叹一口气:“我在想今天该不该去?”
“当然要去!虽然今天轮不到我们上场,但好歹是报过名的,怎么都要去观察一下将来对手的情况吧。”
“我不是说我,我是说苏兄……”
“苏兄就更要去了,这么大的热闹你不带苏兄去看,那让他在京城里玩什么?”
“你不知道……”萧景睿仍是神色沉重,将昨天的麻烦大约说了一遍,“这种场合,所有重要人物都在,苏兄这一去,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
言豫津歪着头也想了片刻,哈哈大笑道:“就是这样才应该去。
要是让苏兄呆在雪庐里,难保太子和誉王不会托辞来拜访,到时候谁先来谁后来,谁说了什么谁送了什么,那才叫解释不清楚呢。
今天大庭广众之下,刚好让苏兄把该认识的人全都一齐认识了,乘机表示一下不受延揽的态度,这样就说不上谁捷足先登了,以后反而方便呢。”
梅长苏停止了给飞流整理发带,抬头赞赏地看了言豫津一眼。
这位少爷本是不爱谋略的人,却总是能一针见血看到实质,不能不说是有天赋。
“你说的也有道理,”萧景睿本也是不爱琢磨这些权谋之事,今天为了梅长苏才想了一早晨,脑袋早就想疼了,言豫津这番话立即将他说服,整个人一下子轻松了好多,“如果苏兄不准备什么了,我们就走吧?”
“不用了,”梅长苏扶着飞流的手站起来,“我和飞流又不去求亲,打扮什么呢,走吧。
谢弼在院外也该等累了。”
“咦?你怎么知道谢弼在院外?我刚才没说吧?”言豫津大是奇怪。
“猜的。”梅长苏简洁地笑道,当先走出雪庐,谢弼果然等在院门外的一株老柳下,见他们出来,忙迎上前去。
“苏兄,前天是我……”
“何必多说呢?”梅长苏的笑容清淡柔和,并无一丝愠恼之意,“我并不介意,你也不要再记在心上了。”
两人相视一笑,果然都不再多言。
萧景睿一方面兄弟情深,一方面对梅长苏尊敬有加,此时瞧见他们芥蒂全消,仿佛满天阴云散开,又回到了他所希望的和睦气氛中,当然是欢喜异常,满面都是笑容。
乘马车到达朱雀门后,这里已是人流如织。
满城的高官显贵几乎已倾巢而出,一时间三亲四朋,上司下属,乱嘈嘈地互相寒喧行礼,宛如到了市场一般。
一行人将梅长苏护在中间,也是一路左右招呼个不停,直到进了棉棚区方略略好些。
言家和谢家的棚子并不在一处,但由于宁国侯和莅阳长公主都随驾在迎凤楼上,所以言豫津直接就坐了过来,说是跟大家挤在一起热闹。
飞流今天并没有忽隐忽现的,而是一直都紧紧挨在梅长苏身边,盯住每一个有意无意靠近过来的人,冷洌的气质连旁边的三个贵公子都觉得有些心头发寒。
近午时分,迎凤楼上突然钟罄声响,九长五短,宣布皇驾到来,楼下顿时一片恭肃,鸦雀不闻,只余司礼官高亮的声音,指挥着众人行礼朝拜。
从锦棚这一圈向上望去,只见迎凤楼栏杆内宫扇华盖,珠冠锦袍,除了能从位置上判断出皇帝一定是坐在正楼以外,基本上分辩不出任何一个人的脸。
不过对于那些楼上人而言,情况自然又不同了,居高临下俯视四方,视野之内的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司礼官已引领今天预定要进行比试的前五十人上了平台,参拜皇帝,一一报名后方下去,按抽签决定的顺序与配对,正式开始了较量。
梅长苏身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宗主,虽然由于身体原因难修武技,但对于各门各派的武功却是见识广博,如数家珍,非常人所及。
同棚的三个年轻人时时询问,他也耐心地一一解答,尽管台上的比试目前还未达到精彩的程度,但棚内的气氛却十分地热闹。
前三场比试刚结束,本来就知道绝不会少的访客终于来了第一个。
不过令大家吃惊的是,这个访客却是一开始想也未曾想到过的。
“几位公子爷,今儿个可玩得高兴?”面对棚内诸人几乎毫不掩饰的惊讶,来者根本不以为意,笑眯眯地微躬着身子,一甩手中的拂栉,拱手行礼。
“啊,不敢当不敢当,高公公请坐。”谢弼是常历官场的人,最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扶住。
“坐就不用坐了,”虽然是已在皇帝驾前贴身侍候了三十多年的老心腹,又早已升任六宫都太监总管,但高湛的为人处事一向并不张扬,面对这几个年龄小上几轮的孩子,他仍是毫不失礼,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你们快跟着咱家来吧,太皇太后要见你们。”
“太皇太后?”谢弼吓了一跳,“她老人家也来了?”
“可不是。
太皇太后在迎凤楼上见你们这几个孩子玩得开心,叫你们上去呢。”
“我们全部?”
“对,这位先生,还有这个小哥,全都上去。”
谢弼回过头来,大家面面相觑了一阵。
这位太皇太后是皇帝的嫡祖母,如今已九十多高龄,从不过问政事,所以宽心寿长,太后都薨逝了多年,她还活得十分滋润。
由于她素日最喜欢的就是看到身边围绕着一群晚辈,所以会派人来召见也不稀奇,只是没想到她老眼昏花的,居然还能看清楚下面坐着什么人。
不过发愣归发愣,太皇太后召见,皇帝也不敢不去。
一行人只得整理衣冠,随着高湛出了锦棚,自侧梯进入了迎凤楼。
太皇太后并不在正楼,而是驾坐于避风的暖阁里。
一进阁门,就看到有位头发雪白的老太太斜歪在一张软榻上,满面皱褶,容颜慈祥。
除了成群的宫女彩娥、内监侍从以外,旁边还陪坐着四个人。
梅长苏眼眸略略一转,就已确认了这四个人的身份。
首座上凤冠黄袍,气度雍容的应是正宫言皇后,眼角唇边已有皱纹,只依稀保留着几分青春时代的美貌。
皇后右手边是位高髻丽容的宫装妇人,年龄也在四十以上,只是保养得更加好些,皮肤依然颇有光泽,这位当是太子生母越贵妃。
皇后左手边坐着的中年美妇神态更加端庄,秀丽的眉目有些眼熟,自然是莅阳长公主。
最后一位是个年轻女子,她服饰简单,妆容素淡,容颜虽称不上绝美,却英气勃勃,神采精华,满室的华服贵妇,竟无一人压得住她的气势,想来除了霓凰郡主,何人有如此风采?
“来了吗?”太皇太后颤颤地坐了起来,眉花眼笑,“快,快叫过来,跟我说说都是哪些孩子啊?”
言豫津忍不住抿嘴一笑,被言皇后瞪了一眼。
因为年事已高,太皇太后近年来已有些糊涂,虽然喜欢亲近年轻人,但却根本记不清谁是谁,有时明明头一天才见过,第二天就又要重新引见一遍了。
高湛引着众人上前,梅长苏寻隙低声哄着飞流:“等会儿让老奶奶拉拉你的手好不好?笑一下给老奶奶看好不好?”
飞流冷着脸,露出不愿意的表情。
这时太皇太后已拉起了离她最近的萧景睿的手,高湛忙从旁介绍道:“这位是宁国侯大公子萧景睿。”
“小睿啊,成亲了没?”老人家慈和地问道。
“还没……”
“哦,要抓紧啊!”
“是……”
摸了摸萧景睿的头后,她又转身拉住了谢弼的手。
“这是宁国侯二公子谢弼。”
“小弼啊,成亲了没?”
“没……”
“要抓紧啊!”
“是……”
接下来太皇太后又向飞流招手,梅长苏忙将他推了过去,少年冷着脸,勉强让老太后攥住了自己的手。
“这位小哥叫飞流……”高湛飞快地问了谢弼后介绍道。
“小飞啊,成亲了没?”
“没有!”
“要抓紧啊!”
“不……”没等飞流“不要”两个字出口,梅长苏已经赶紧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太皇太后的注意力自然立即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拉过他的手来,笑眯眯地看着。
“这位是苏哲苏先生。”高湛道。
“小殊啊,”太皇太后口齿有些不清地问着同一个问题,“成亲了没?”
“没有。”
“要抓紧啊!”
“……”
最后被拉过去的是言豫津,高湛介绍之后,太皇太后依然问道:“小津啊,成亲了没?”
言豫津眨了眨眼睛,很恶作剧地道:“已经成亲了。”
太皇太后稍稍停顿了一下,似乎正在反应,但她随即又问出一个新的问题:“生孩子了吗?”
言豫津一呆,喃喃道:“还没……”
“要抓紧啊!”
“……”
言皇后移步上前,恭声道:“皇祖母,让孩子们陪您坐一会儿吗?”
“好,好,”太皇太后很欢喜,招手安排道,“都坐过来,小殊坐太奶奶身边,小睿小弼在这里,小津也不要站着,小飞离得太远了……”
被年轻人围坐着,老人家表情欣慰,命人不停地端来一盘盘精致果点,象对小孩子一样分给他们吃,自己一旁看着,笑得极是开心。
不过尽管心情愉悦,但太皇太后毕竟已是高龄,未几精神便见倦怠。
言皇后生怕有失,与莅阳长公主一起连劝带骗,终于哄得她同意回宫休息,几个人才算被放了出来。
梅长苏以为这次破格的召见应该就此顺利结束,微微放松了一些,跟大家一起迈步出了暖阁。
谁知刚刚走到楼梯口,就听到背后有个清扬悦耳的女声叫道:“苏先生请留步。”
虽然她叫的只是“苏先生”留步,但可想而知所有人都留了步,一齐回过头来。
霓凰郡主身姿优美地走了过来,一派强者风范,仿佛根本不在意投注在她身上的这么多道视线,径直就走到了梅长苏面前,莞尔一笑:“暖阁里实在太闷,不适合我这样的军旅之人。
苏先生如不介意,可愿陪我到廊上走走,看看下方的比试进行的如何了?”
且不说这位是名扬天下的霓凰郡主,就算只是个普通女子,也没有拒绝的道理,所以梅长苏一笑领命,轻声向飞流下了指令后,便陪着郡主缓步走向楼阁房间外的长廊。
飞流冷着脸,站在原地未动,目光如同是固体一般直直地射向远方,整个人好似就这样变成了雕塑。
但其他三位贵公子就不能象他一样装成是雕塑了,全体停在楼梯口左右为难。
走吧,不放心梅长苏,不走吧,这个地方又不是想留就能留的,正拿不定主意呢,高公公已移步过来,满面堆笑地道:“郡主留的客,几位公子爷有什么不放心的?请楼下锦棚入座吧,呆在这里,也未免太拘束了各位。”
话虽说的委婉,意思却很清楚。
三个人无奈之下,也只好就这样下了楼。
不过让他们意外的是,高湛虽然一直居于深宫,但好象很清楚飞流身份的样子,把三个有地位的贵公子赶走了,却管也不去管这个阴冷少年,由着他象钉子一样竖在楼道口。
这时梅长苏已陪着霓凰郡主走到了外廊上,两人并肩而立,看着下面打得热闹的高台。
“苏先生,”霓凰郡主凤目中波光流转,凝于梅长苏的侧面,问道,“昨日在宁国府上恭候了多时,听说贵体不适,竟无缘得见。
看今天的情况,似乎已然康复了?”
“是的,已然康复了。”梅长苏浑不在意地答着,半点也没有被人家指出你在托辞时应有的尴尬。
“本来我还想欣赏一下江左梅郎如何应对皇后娘娘的示恩招揽呢,可惜了。”霓凰郡主看着他的样子似乎更加增了兴趣,“你知道你的麻烦是怎么来的吗?”
“麻烦?”梅长苏转过头来,“我有麻烦吗?”
“我敢肯定,等会儿先生回到宁国侯府的锦棚后,太子殿下和誉王殿下会立即前来拜会的。
你信不信?”
“郡主所言,焉敢不信?”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霓凰郡主目光如剑,语气中傲气森森“虽然你执掌天下第一大帮,江左梅郎的清韵才名也遍誉江湖,但毕竟只是一个平民,对朝局纷争其实谈不上有多大助益,可为什么太子和誉王会对你如此感兴趣呢?”
“说句实话,”梅长苏苦笑道,“我的确一直都非常奇怪。
想我平平碌碌,不过被一帮兄弟扶持,才算略有薄名,根本从未有过什么安邦定国的功绩,何德何能让皇子们垂青?郡主既有这样的真知灼见,求您跟两位殿下说一说,梅长苏此人,实在是得之无益。”
霓凰郡主朗声一笑,深深地看了梅长苏一眼,也随着他把目光放远,眺望着霭霭雾岚中的金陵城,半晌后方缓缓道:“你的麻烦……来自琅琊阁……”
琅琊阁。
似乎是个地名,又似乎是个组织,如果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它应该更象是一个铺子,一个做生意的铺子。
这里做生意的程序是这样的,你进入琅琊阁,提出一个问题,阁主报价,如果你接受这个价格,就付钱,然后琅琊阁便给你那个问题的答案。
曾经有人大骂过琅琊阁是骗人的地方,因为“如果你提的问题他答不出,琅琊阁就会报出天价,你付不起钱,他当然不用回答,这不就是骗人吗?”
可是尽管如此,琅琊阁的门前依然车水马龙,银子流水般的收进来。
人们依然相信,无论你想知道什么,只要带着足够的银子进到琅琊阁内,就能得到满意的答案。
这个权威性迄今为止,还没有被打破过。
“我的麻烦来自琅琊阁?郡主此言何意?”梅长苏转过头来,略略有些动容。
“先生知道琅琊阁对你有什么评语吗?”
“知道啊,”梅长苏淡淡道,“公子榜首嘛,不过是唬人的罢了……”
“琅琊阁每年排的这几大榜单,虽然是免费,但却绝不唬人,”霓凰郡主语音清越地道,“天下十大高手排名,天下十大帮派排名,天下十大富豪排名,天下十大公子排名,天下十大美人排名,能挤上这几大琅琊榜的,哪个是等闲人物?”
梅长苏唇角轻挑,但也没说什么。
以琅琊阁神秘而惊人的信息收集能力,它排出的这五大榜单,确实没有什么能让人置疑的地方。
江左盟位居天下十大帮派之首,自己这个宗主又排在公子榜的第一位,这个名头怎么说都很响亮,他并不想否认。
“不过……江左盟已经多年位居天下第一大帮,你也不是今年才上公子榜首的,”霓凰郡主又是莞尔轻笑,“之所以太子和誉王最近追逼着延揽你的兴头出奇得高,那还是缘于琅琊阁的一句新的评语。”
“它又说什么了?”梅长苏苦笑道。
“太子殿下重金上琅琊阁,求荐天下治世良才。”霓凰郡主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你不幸被推荐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梅长苏冷冷道,“‘治世’现在还是皇帝陛下的事,其他人提前操的这是什么心?就算我蒙琅琊阁主厚爱,算个治世良才,那也要新皇登基后才用得上我吧?”
“你真以为人家要的是治世的良才吗?其实他当时到底是怎么问的,现在已不必深究,不过琅琊阁的答案却令人回味啊。”霓凰郡主慢悠悠道,“据我所知,那个回答是这样的,‘江左梅郎,麒麟之才,得之可得天下’。”
“麒麟?”梅长苏失笑道,“郡主看我的模样,跟那个四不象的家伙有半点联系吗?”
“你还笑得出来?”霓凰郡主的表情很是佩服,“琅琊阁的评语,一向还没有错过,当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如果只是皇子们为自己府中招揽人才倒还罢了,你推脱不就,他们也不至于会有什么执念。
可有了‘麒麟之才’这个评语,你的麻烦可就大了。
没有得到你之前,他们两个都会锲而不舍,可一旦有人得到了你,那么没有成功的另一方,又必然会尽其全力来毁掉你。
对这样的处境,你就没有别的感觉吗?”
“当然有,”梅长苏很认真地道,“我感觉到琅琊阁主一定跟我有仇。”
霓凰郡主不禁展颜一笑,半转过身子,侧靠在栏杆上,眸中精芒微闪:“与先生见面之后,我倒觉得琅琊阁主这次说不定又对了……”
“拜托郡主了,”梅长苏忙拱手行礼道,“我跟郡主可没仇,本来就已上了烤架,郡主何苦还要来添一把火?”
“这把火早就烧起来了,我劝你最好还是快些挑一个吧。”
“也快些被另一个追杀?”
“这样至少也有一个人会拼命保护你,总比让那两个人都死了心,一齐来追杀你的好。”霓凰郡主口气突转冰冷,“你会选谁呢?太子还是誉王?”
梅长苏眉间掠过一抹极为清傲的神情,但刹那犀利转瞬即过,他仍是那个闲淡的病弱青年。
“良臣择主而事,你到金陵来,难道不是为了成就一番功业?”霓凰郡主悠悠问道。
“残年病体,何谈什么功业?不过是想小憩一段时日罢了。”
“到京城来小憩?”霓凰郡主双眼看着远方,口中却嘲弄道,“江左梅郎与众不同,真是会挑地方。”
梅长苏并不理会她的讥讽,淡淡道:“郡主对朝局的走向,也是出乎人意料的关心哪?”
霓凰郡主霍然回过头来,双眸之中精光大作,凌厉至极地射向梅长苏,气势之盛,仿若烈火雄炎直卷而来,普通一点的人只怕立刻便被会震倒。
但梅长苏却坦然迎视,唇边还自始至终挂着一抹微笑。
半晌之后,霓凰郡主终于收回了自己刻意散发出来的怒气,冷冷地哼了一声,道:“我穆氏一族世代镇守云南,与朝廷可谓相互依存。
朝局的走向,对我藩镇影响极大,有何关心不得?”
“在下只是觉得,”梅长苏躬身一礼,“其实历代皇位的更迭,素来都与云南无关,无论将来谁据有天子之位,为大梁镇守南藩的穆氏都不是会被轻易触动的。
郡主又何必对夺嫡之争如此感兴趣呢?”
对于这个问题,霓凰郡主根本不予回答,反而仰天长笑,逸采神飞,那种璨然的气度,虽现于女子之身,却充满了一方诸侯的豪情与霸气,令人心折,可以想象当她在战场之上,如烈焰狂飚般展开攻势的时候,又是何等地撼人心魄。
如果新近才成年袭爵的那位年轻小郡王有其姐一半的风姿气势,就足以使云南王府成为天下最难撼动的藩镇了。
梅长苏眉睫一动,已然明白了这位南境女统帅的意思。
的确,云南穆府效忠朝廷,但也要朝廷镇得住它才行。
霓凰郡主女中英豪,随随便便的主子岂能让她俯首?那位未来的天子是什么样的人,是怎么样夺得的宝座,她焉能不过来自己看上一看?
“苏先生,”霓凰郡主长笑之后敛容回首,“你可愿帮本郡主一个忙?”
梅长苏忙道:“郡主如有吩咐,自当尽力。”
“陛下有旨,武试前十名,方有资格参加文试。
我想请苏先生担任文试的考官,帮本郡主排定一下这些求婚者的座次。”
对这个要求,梅长苏相当意外,第一反应就是婉拒:“文试本是陛下亲裁,岂有在下多言的道理?”
“苏先生的才名谁人不知?陛下也不会反对的。”霓凰郡主目光幽幽,竟有些柔婉之态,“既然都劝我说女子迟早也要一嫁,选得小心些也不算有错吧。”
梅长苏沉吟了一下,问道:“这个文试的座次,是用来确认郡主与之比武的顺序吗?”
“是,文试优胜者,先有机会与我比试,他若赢了,后面的九个就没有机会了。”
“若是此人输了呢?”
“依次由下一名递补。
要是十个人都赢不了我,那这次我就嫁不掉了。”霓凰郡主冷笑的样子,仿佛早已看到了她所说的这个结局,“先生能答应么?”
梅长苏知道如今的态势,自己再低调也无济于事,倒也不怕出这个风头,当下缓缓点头,凝目看向楼前平台上一直没有停止过的刀光剑影,叹道:“若这里面真有一个郡主的有缘人就好了……”
霓凰郡主走近了一步,与他肩并肩站着,目光漠然地望着下面的争斗,仿若喃喃自语般地轻声问道:“苏先生怎么不参加呢?”
“我?”梅长苏失笑了一下,“我这样的身体,只怕第一轮就会被打飞出去。
到时候还想当麒麟呢,不变成肉饼就算好的了……”
听他这样一描述,霓凰郡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苏先生还真是风趣。
不知先生得的是什么病?”
“宿疾罢了,暂时无碍性命。”梅长苏顺口答着,仍是随意地看着下方的人潮,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之间睫毛微微一颤,目光轻晃了一下。
虽然这一下悸动如同轻羽点水,瞬息无痕,但霓凰郡主何等样人,立即察觉了出来,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可看了半天,也判断不出他到底是看见了什么。
“迎凤楼到底非我久留之地,郡主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还是到下面锦棚里去的好。”梅长苏温言道,“再说麒麟总是不回去,太子与誉王殿下岂不等的着急?”
“说的也是,早见早好。”霓凰郡主也点头微笑,“那就不耽搁先生了,请便吧。”
梅长苏拱手却步,行了一个告退之礼,而一向连公卿王侯都不太放在眼里的南境女帅竟敛衣躬身,向他回了全礼。
两人分手之后,一个回到暖阁,另一个直接下了楼梯,飞流自然也跟在后面一齐走了。
从迎凤楼侧面的出口到锦棚区的入口,是由一条长长的秘道相连,侍卫们都在墙外关防,整个道路异常清静。
梅长苏一面慢慢走着,一面低头思考,直到飞流在后面“啊”了一声,他才抬起头来,看见迎面而来的健硕身影。
蒙挚身为禁军统领,负责宫城的安危,皇帝驾临于此,他的责任重大,须要四处巡视,格外小心。
不过梅长苏是受太皇太后诏命进迎凤楼的,掌控全局的他当然不可能不知道,所以此时迎面撞上,他也并没有上前盘查,反而笑着打了个招呼。
梅长苏也微微一笑,点头为礼,两人各有各的事情,仿若是偶然相逢,谁都没有停下脚步来寒喧一两句的意思。
然而就在他们相互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梅长苏的嘴唇突然动了几动,吐出了一句语音极轻,但语调却极其严厉的话来:“听着,你叫他们两个都给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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