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差了,生平第一次不用自己花钱出路费。
同行的是付主任,按照级别,住酒店的时候他单独住一间,我只够住双人间,可惜没人搭伙,所以我也就住单间了。这是我第一次住酒店,我决心给我爹写封信报告这个好消息。
住下的当晚,一个女人来敲门,进来之后我问她找谁,她问我想不想干"那个",见我不明白,她拿出一个塑胶套子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避孕套。我很快就明白了,我很想干,可是我不敢,也不好意思问多少钱,只好说自己没兴趣。后来她说她有发票,我有些惊讶,这个行当什么时候开始纳税了?我说我不相信。她把发票拿给我看,原来是一个文具店的文具费。这时候我又有些惊讶,避孕套怎么属于文具了?最后那个女人很失望地走了,我听见她敲付主任的门。
回到单位,付主任把发票都给我整理,结果我发现其中竟然有那张文具发票。那一刻我明白了,公费除了可以吃喝之外,甚至可以嫖娼。公费真好,能掌握公费更好——
摘自《伍天舒日记》
伍天舒是农民的儿子,也是老农民的孙子。老农民临死的时候把伍天舒叫到身边,用最后一口气对他说:"二狗子,你要吃上公家粮啊!"
从那时候起,伍天舒成了一个有理想的人。他拼命地读书,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他考上了南大,并且四年后顺利从南大毕业了。
离校那天,每个人都哭了,只有伍天舒仰天长笑。想到从此可以吃公家饭了,他没有办法不笑出来。他被分配到了家乡所在的省城的一个什么局,具体什么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确实是个什么局。
伍天舒的理想实现了,这就意味着他没有理想了。没有理想的人也就不会再有奋斗,就像伍天舒,他根本就不去想自己能不能捞到一个好职位,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捞不到好职位。
去报到的那一天,他买了一份报纸,想要从报纸上了解这个城市。结果他发现,报纸上的新闻都是些套话,唯一让他看得下去的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因为打喷嚏在游泳池被呛死的新闻。"娘的,这下吃不了公家粮了。"伍天舒觉得这个同学挺可惜。
经过一个星期的入职教育之后,伍天舒正式被分配了工作。
"伍天舒,局办公室。"人事处的老刘给伍天舒一张字条,然后扶一扶老花镜,认真地看了伍天舒一眼,眼神里说:"看不出来啊,这个狗日的土包子还挺有料。"
伍天舒吃了一惊,这怎么可能?这可是一同分来的毕业生们梦寐以求的职位啊,怎么就轮到自己头上了?这简直不是理想,而是超乎理想了。他也认真地看了老刘一眼,眼神里说:"这狗日的老刘不会在骗我吧?"
老刘没有骗土包子,伍天舒就这样去了局办公室。
"为什么我被分到了局办公室?"一段时间内,这是伍天舒每天都在思考的问题。自己没有有权有势的亲戚,长得也不帅,也不是太会说话,穿得也不好,总之,自己没有理由有这样的运气,除非局里负责给大学毕业生分配工作的人瞎了眼。
很多人都在议论,但是没有人知道原因,最后大家的结论出奇地一致:妈的,真是瞎了眼!
任何局的办公室几乎都是一样,除了一两个干活的是男人之外,其余的就是女人了。而这些女人一个个都是有来头的,都是某某或者某某某的亲戚。
局办公室大概有十个人。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有一个人时来时不来,不知道该不该算。加上伍天舒,就是大概十一个人。大概十一个人中,除了伍天舒就只有两个男的:一个是主任,就是付主任;一个是副主任,就是郑副主任。因为付主任听起来就是副主任,因此大家就叫他主任;而那个副主任如果叫郑主任或者叫郑副主任都明显有歧义,人们只好叫他老郑,把主任两个字去掉。
付主任五十多岁了,皱纹已经不少,兴许是笑得太多的缘故。从我见到主任开始,就发现他总是笑眯眯的。笑眯眯的同志通常是外向型人才,主任主要负责跟外面打交道。老郑四十多岁,戴着一副很厚的眼镜,很老知识分子的样子,办公室内部的事情归老郑管。
伍天舒去局办公室报到的那一天,尽管他长得不帅,还是弄得大家群情激奋,女同事们唧唧喳喳热闹非凡,像迎来了王子。
"终于有人打开水了。"有人大声说道。
"灯泡坏了也不用去找别的部门了。"有人这样应和。
伍天舒想起那句话:骑白马的不一定就是王子,还有可能是唐僧。他突然想起家乡来,在农村家里,他这样的属于壮劳力。显然,现在他也是局办公室的壮劳力了。
伍天舒的工作除了抄抄文件看看报纸打打开水干干杂活之外,似乎也没有什么更有意义的事情要他做。但是他很满足,现在吃的是公家粮,自己是国家干部,而不是村干部了。
至于那些大姐和大嫂们,她们的主要工作就是聊天。伍天舒想起毛主席那句话: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现在他体会到,干革命当然不是请客吃饭,还要聊天。
伍天舒很小心谨慎,管每个女同事都叫大姐,并且很愿意陪她们聊天以及成为她们聊天的内容。大姐们对他都挺好,在城里还真不好找这样一个实心眼的土包子。
伍天舒对面办公桌坐的是马大姐。马大姐三十七八奔四十的人了,局里的事情没有她不知道的,是出了名的"包打听"。马大姐很高傲,似乎很瞧不起那帮同事,有时她会私下里对伍天舒说:"小伍子,长点心眼,别听那帮娘儿们整天胡说八道。"
不知道为什么,伍天舒对马大姐有一种特别的好感,觉得她就像自己死去的姑姑一样。
"小伍子,你来。"有一天,马大姐神秘兮兮地招招手,让伍天舒过去。其余的大姐们一下来了精神,一边假装看报纸或者喝茶,一边竖起耳朵听马大姐要对伍天舒说什么。
伍天舒有些犹豫,猜不透一个中年妇女神秘兮兮的会对自己说些什么。
"来呀。"马大姐挤眉弄眼,有些急了。
伍天舒笑笑,推开椅子,来到马大姐的旁边。
"坐。"马大姐从旁边拽过来一把椅子,让伍天舒坐下。
"马大姐,什么事啊?"伍天舒一边坐下,一边问。
马大姐伸出一根指头来,在胸前晃一晃,用嘴左努一下右努一下,示意伍天舒小声,然后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假装不经意地扫视周围,直到确认大家都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马大姐,什么事?"伍天舒突然觉得事情有些严重,压低了声音问。
马大姐呷了一口茶,使自己看上去更镇定也更神秘。
"我问你,你知道你是怎么分到局办公室的吗?"马大姐问,声音控制得不高不低,属于声波碰上墙也不会反弹的那种,能够让办公室的其他人听见但是又听不大清楚。
"这,大概是因为我是学中文的吧。"伍天舒说。他总不能说是管分配的瞎了眼吧?
马大姐笑了,很得意地笑了,并且很亲切地看着伍天舒。
"难道不是吗?"伍天舒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当然不是了,那个分到施工队的刘万帆还是学文秘的呢!想不想知道?"
伍天舒没有说话,点点头。
"是这样的,咱们局长前些日子跟一个副市长一块吃饭,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副市长说他有一个亲戚分在局里了,请局长关照关照。局长当然不敢怠慢,连忙问叫什么。你猜叫什么?"说到这里,马大姐卖个关子。
"跟我一样?"伍天舒好像明白了什么。
"差一点,再猜猜。"
"伍淑天?"
"淑天个屁!告诉你吧,叫吴天舒!"马大姐笑了,笑得很开心,因为她看见伍天舒张着嘴一脸吃惊的样子,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