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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小说网 > 日出草荡 > 第4章 不出所料

第4章 不出所料

她这才缓过劲儿来了,心却似乎比刚才跳得还厉害——“我不会跟别人去说,可你不能睡在这里,这里是稻草堆,­鸡­下蛋时才飞这儿来。你睡里面的床去吧,成龙不在家,你就睡他的床。你是章先生章镇长的儿子,你不能睡这草窝,你还是……”她一下子唠唠叨叨地说了许多。

他说:“这儿还不错,有稻草,挺暖和。”

她拼命摇着头说:“你是章镇长的儿子,读书先生,不能睡这,这里是老鼠做窝、­鸡­下蛋时才找的地方。你还是睡里面去,虽然没好床被,可总是人睡的地方,总比这里要强些。”

他还是说:“我就睡这里,不打扰你们啦。你莫跟人讲就是。”

她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她说:“你睡里面去,你是章镇长的儿子,你是白白净净的读书先生,怎能睡这种地方。稻草里有草蛏的,能把人身上咬得都是一块一块的红疙瘩。还有门栓杠粗人都吞得下的赤梢蛇。”

他无法再拒绝她的好心和热情。

现在,一张极其俊美的男人的脸出现在她面前。她简直想不起还在哪儿看到过这么英武的眉毛、毕挺的鼻梁、坚定的嘴­唇­,尤其是那双让人心跳得喘不过气来的眼睛!她躲躲闪闪地不敢看他,却又舍不得不看。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不怎么会这样突然地出现在她面前,出现在她的这么一个寒酸、破旧的家里呢?她咬了咬舌头,疼的;又掐了把大腿,也是疼的。

当她想再开嘴说话的时候,感觉到嘴里一下子出现了很多唾液,她怕它们趁着她开嘴说话的时候,像五姑那样稍不留意就飞溅到他脸上,哪怕只是极微小的一点,她也不能原谅自己。于是她分作两次把它们都咽下了喉咙。可是等到她重新开口的时候,又一下子都冒上来了,她的舌头也未能像刚才那么灵活。可是她又憋不住要说话,要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知道自己的心思,要让语言像管子一样把自己的心里面的内容输到他那里去。

于是她听到另一个自己在用一种微微发颤的声音说:“小章先生,好几年没看到你啦,他们都说你上京赶考去了。”

小章先生很亲切地朝她笑了笑,就为这一笑,也足以使她感激一辈子了——“我去西城读书了,国民党不给老百姓好日子过,我们就在上街游行示威,所以才会被追捕。”

她小心翼翼地用耳朵接住从他口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一边听,一边似懂非懂地朝他点着头。当她没有必要再点头的时候,又咽了口水,迫不及待地说:“其实,其实我很早就已经认识你。”她抬起头来准备迎接他的惊讶,灰蒙蒙的目光因为重现了十多年前的经历而闪闪发亮——

就在骆老大兄弟俩死去的那天凌晨,她刚刚换上章夫人递给她的一套­干­衣服,少年章觉民出现在门口,他是早起进来给他母亲请安的。她至今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他当时穿了件长衫,她还不好意思也没有机会能仔细去看清他的五官,但他那修长的身材、他的穿着和举止,衬托出他是多么斯文、白净、儒雅而又温和。她朝着他的背影偷偷地看了一眼又一眼,觉得他比人们传说中的还要好,纵是骆老三与他相比也要显得粗黑丑陋了。她不敢奢望自己这模样能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和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里的人——他是那样高雅、纤尘不染的样子,而自己则是这般粗俗、丑陋,仿佛一只癞蛤蟆比了一只正在天上翩然而飞的美丽的天鹅。她不好意思老是这么偷眼看他,起身走到门口,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风力也渐渐减弱了下来。章先生却还没有回来,她再也等不及了。临走的时候,章夫人把那身旧衣服赠送给了她。她还记得那回他们呣子俩还一起送了她,把她送出门口,告诉她一会儿章先生回来了,定会叫他马上过来的。她非常感激而又识礼地都给他们鞠了躬,先是给章夫人,然后对着他,把腰深深地弯了下去,口里低低地唤了声:“小章先生”。

——她知道他未必再能记得十多年前她给他鞠的这个躬,和那声低低的告别。当她用不太流利的话语告诉他这些的时候,果然看到他一脸的惘然。他当真不记得了?她很有些难过,却又觉得自己难过得毫无理由——人家是镇长的儿子,草荡上几乎无人不晓的章一天的大少爷,是城里的读书人,哪能跟你一样就记着这些呢?她说:“小章先生你睡吧,别睡那张竹榻,没睡惯的背脊骨都会被硌疼死!还是那张大床平展一些。我?我睡到杨幼春那里去,她男人几乎一年四季都不在家。你放心,杀了我的头我也不会说出你在我这儿的。”

小章先生很不好意思地说:“这么晚了,打扰人家不好,还是我再睡到外面去吧。”

她说:“你睡你睡,我走了。你把门拴好,他们就是来了,也进不来的。”当她把门拉开的时候,内心的喜悦和激动照亮了眼前的漆黑。她想象着以后的日子就是再苦再累,只要一想起家里那间破破烂烂的草舍里、那张大床上曾留下过小章先生身上的气息,心里就像突然拥有了笔秘密的财富一样感到富有和满足。

她没有去杨幼春那里,说不定人家正留宿着别人,曾经有一次凌晨两三点钟的时候她亲眼看见清亮亮的月光下,一个男人的身影轻捷地从杨家舍门里闪现出来。那模样既不像是牛高马大的上山人,也不像是腰板不再那么毕挺了的杨老头。想到这里,她忽然情不自禁地有些耳热心跳起来——自己舍里不也正藏着个男人?

她在披舍里小章先生刚刚睡过的那堆稻草上躺了下来。她睡不着,不是害怕那些门栓杠粗的蛇,也不是担忧那些草蛏会使她身上起一个个块状的红疙瘩。她的心里分明有一种接近诱惑的焦灼。她知道小章先生就在这间草舍里,就在她睡了十多年的那张床上躺着。她走不了几脚步路就可以走到正舍门口,再走不了几脚步路就可以到达那张床边。

终于迷糊过去了,却又很快醒来,耳朵边似乎充满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从稻草堆里下来,试着去推了推那扇门,里面居然没有上闩。她怦怦地心跳着,摸索着往里走。

她蹑手蹑脚地,仿佛是进了别人的家里,自己也说不清这进来究竟要­干­什么。她先摸了摸那张大床,是空的;又摸了摸那张竹榻,也是空的。她吃了一惊,同时感到深深的失望,不知道小章先生睡哪儿去了,会不会已经离开了呢?这时她听到上面的阁栅里传来喇喇的几声响,接着是一阵咳嗽声,这才放了心,说明小章先生还没有离去。

现在,她又睡在自己那张大床上了。她仰面躺在那里,目光正对着阁栅。想到小章先生就睡在她上面,她的身体里忽然起了一阵微妙而又奇异的变化。那会子里,她忽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要一个小章先生的孩子!她并不奢望他能喜欢上自己,只渴望得到他身上的一点骨血,哪怕孩子将来只有一点点像他,只有他身上的十分之一的俊美,只要想到身上有一部分骨血来自于他,是他那种人家的后代,也足以使她欣慰自豪一生了!

她一件一件地脱去了衣服,像新婚时那么羞涩,却又是那么果决。当最后一件短褂离开她的身体后,她觉得自己像一条鱼一样光滑地游进了被窝里期待着。

她用目光丈量着那阁栅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只怕连两公尺都不到。要是抽去了这两公尺不到的空间,或者他要是不小心从上面摔了下来,不正好……

她又想了很多种可能,比如他在阁栅上睡不舒服了,比如他要下来解手,然后懒得爬上去了,却又不知道她已经睡在了这。只要他一接近这张床,她一定要设法缠住他,她不要求他更多,只要那么一次——仅仅那么一次,即使没让她怀上,她也死心了。但是他没有下来,一直都没有下来。也许再过不了多少会儿­鸡­就要啼了,那么她将永远失去再也不可能遇上的这样一次机会。

恍惚中,她发现自己已经顺着那竹梯也一级一级地爬到了阁栅上。她一丝不挂、白花花的身子爬到了小章先生所在的那堆稻草上,倚着他小心翼翼而又紧张地躺下来。她不无自嘲地想到自己原来要变得跟杨幼春一样­淫­荡也是很容易的事。她又想是不是每个女人本­性­都很­淫­荡,只是受抑制的程度不同,或者有没有遇上像庄稼发芽所需的温度和水份之类的条件罢了?可是她还是不敢用手去抚摸他的身子,替他解去衣扣。那种强烈的欲望已把羞耻两个字抛得远远的,她只是无法克服自卑。

她就倚着他的身子焦急而又心慌地躺着,等待着。

她把口里的热浪全呼吐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永远都给人带来愉悦,永远让人觉得是一种美的享受。她终于听见他含含糊糊地咕哝了一句,似乎是叫了一个人的名字,然后他转过身子来紧紧地抱住了她……他抚摸着她的手,又叫了声那个人的名字,咕哝说:“你的手怎那么粗?”但他还是把它拿到了自己的嘴边,贴着那温热而又湿漉漉的­唇­。她感到脚心里有一种被人抓挠着的快活和刺激,她想着有身份的读书人就是跟庄稼人不一样,他们就是做这种事也多文明多有耐心啊!

她忽然感到自己要挡不住了,当欢乐像波涛里的浪尖被高高涌起的一刹那,她忍不住响亮地呻吟了一声,这是她十多年来唯一呻吟过的一次!同时感到下身又有一股热热的液体涌流出来,它们随即和另一股热流汇合在了一起……

她醒过来了,像潮峰已过却还泛着白沫、动荡不定的江水一样醒过来了。现实却使她深感失望——原来还在自己的床上!她感到了一阵乏力,摸摸下身却也是湿的,心里又羞愧又满足又失望。她闭上了眼睛,腮边随即起了一阵冰凉和痒痒。

等到她再次醒来,阁楼上再无动静——她不知道小章先生是什么时候走的。天还被捂得很严实,可是打开了门,地上已是一片银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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