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多情的鸟,他终宵唱:
在夏荫深处,仰望着流云
飞蛾似围绕月亮的明灯,
星光疏散如海滨的渔火,
甜美的夜在露湛里休憩,
他唱,他唱一声“割麦Сhā禾”——
农夫们在天放晓时惊起。
多情的鹃鸟,他终宵声诉,
是怨,是慕,他心头满是爱,
满是苦,化成缠绵的新歌,
柔情在静夜的怀中颤动;
他唱,口滴着鲜血,斑斑的,
染红露盈盈的草尖,晨光
轻摇着园林的迷梦;他叫,
他叫,他叫一声“我爱哥哥!”
地中海
海呀!你宏大幽秘的音息,不是无因而来的,
这风稳日丽,也不是无因而然的,
这些进行不歇的波浪,唤起了思想同情的反应——
涨,落——隐,现——去,来……
无量数的浪花,各各不同,各有奇趣的花样,——
一树上没有两张相同的叶片,
天上没有两朵相同的云彩。
地中海呀!你是欧洲文明最老的见证!
庞大的帝国,曾经一再笼卷你的两岸;
霸业的命运,曾经再三在你酥胸上定夺;
无数的帝王,英雄,诗人,僧侣,寇盗,商贾,曾
经在你怀抱中得意,失志,灭亡;
无数的财货,牲畜,人命,舰队,商船,渔艇,曾
经沉入你的无底的渊壑;
无数的朝彩晚霞,星光月色,血腥,血糜,曾经浸
染涂糁你的面庞;
无数的风涛,雷电,炮声,潜艇,曾经扰乱你平安
的居处;
屈洛安城焚的火光,阿脱洛庵家的惨剧,
沙伦女的歌声,迦太基织女被掳过海的哭声,
维雪维亚炸裂的彩色,
尼罗河口,铁拉法尔加唱凯的歌音……
都曾经供你耳目刹那的欢娱。
历史来,历史去;
埃及,波斯,希腊,马其顿,罗马,西班牙——
至多也不过抵你一缕浪花的涨歇,一茎春花的开落!
但是你呢——
依旧冲洗着欧非亚的海岸,
依旧保存着你青年的颜色,
(时间不曾在你面上留痕迹。)
依旧继续着你自在无罣的涨落,
依旧呼啸着你厌世的骚愁,
依旧翻新着你浪花的样式,——
这孤零零地神秘伟大的地中海呀!
石虎胡同七号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善笑的藤娘,袒酥怀任团团的柿掌绸缪,
百尺的槐翁,在微风中俯身将棠姑抱搂,
黄狗在篱边,守候睡熟的珀儿,他的小友,
小雀儿新制求婚的艳曲,在媚唱无休——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荡漾着无限温柔。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雨过的苍茫与满庭荫绿,织成无声幽冥,
小蛙独坐在残兰的胸前,听隔院蚓鸣,
一片化不尽的雨云,倦展在老槐树顶,
掠檐前作圆形的舞旋,是蝙蝠,还是蜻蜓?——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淡描着依稀的梦景。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奈何在暴雨时,雨捶下捣烂鲜红无数,
奈何在新秋时,未凋的青叶惆怅地辞树,
奈何在深夜里,月儿乘云艇归去,西墙已度,
远巷薤露的乐音,一阵阵被冷风吹过——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轻喟着一声奈何。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雨后的黄昏,满院只美荫,清香与凉风,
大量的蹇翁,巨樽在手,蹇足直指天空,
一斤,两斤,杯底喝尽,满怀酒欢,满面酒红,
连珠的笑响中,浮沉着神仙似的酒翁——
我们的小园庭,有时沉浸在快乐之中。
珊 瑚
你再不用想我说话,
我的心早沉在海水底下;
你再不用向我叫唤:
因为我——我再不能回答!
除非你——除非你也来在
这珊瑚骨环绕的又一世界;
等海风定时的一刻清静,
你我来交互你我的幽叹。
半夜深巷琵琶
又被它从睡梦中惊醒,深夜里的琵琶!
是谁的悲思,
是谁的手指,
像一阵凄风,像一阵惨雨,像一阵落花,
在这夜深深时,
在这睡昏昏时,
挑动着紧促的弦索,乱弹着宫商角徵,
和着这深夜,荒街,
柳梢头有残月挂,
啊,半轮的残月,像是破碎的希望他,他
头戴一顶开花帽,
身上带着铁链条,
在光阴的道上疯了似的跳,疯了似的笑,
完了,他说,吹糊你的灯,
她在坟墓的那一边等,
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等你去亲吻!
秋 阳
这秋阳——他仿佛叫你想起什么。一个老友的笑容或是你故乡的山水。你看他多镇静,多自在,多可亲爱,在半枯的草地上躺着,在斑驳的树枝上挂着,在水面浮着。
你直想伸手去把他掏些在掌心里,朵着嘴去亲他一口。
要是你是一颗露水,低低的蹲在草瓣上,他就从东边的树荫里窜过来,一口噙住了你,叫你一肚子透明的思想显得分外透明。
要是你是一只长脊背的翠鸟翘着尾巴,从湖的这边飞掠到湖的那一边,(他)就从水面上跳起来在你的羽毛上飞快的印下几颗闪亮的金星。
不错,他是一个有心思有恩情的——好朋友。他不嫌农家的稻草,他一样摩挲长得不绽半熟的鲜果。他想法儿去拜会你阁楼上的破旧零星。
你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沉思的时候,他隔着窗户在跨着墙的青藤上含着最甜蜜的微笑望着你,意思说:“别愁,朋友,有我在陪着你哪。”
月亮也是有恩情的,但他的更来得殷勤,又好在不露痕迹。他不是一个戴银帽的当差高高的擎着片子说某人送礼来了的那一套,他来就来了,不铺张的,也不让他觉得他轻盈的脚步,也不让你欠身起来让坐。
真的,他来就来了,拿着满满的一团温暖给揾在你的脸上,安在你的手上,窝在你的心里,“留着,别让,”他仿佛说:“这是你的,咱们家里有着哪!”
在花丛里寻香的蝴蝶,懂得他的无限的柔媚,你别淌眼泪,他要你窝在心里留着。
在那山道旁
在那山道旁,一天雾蒙蒙的朝上,
初生的小蓝花在草丛里窥觑,
我送别她归去,与她在此分离,
在青草里飘拂,她的洁白的裙衣。
我不曾开言,她亦不曾告辞,
驻足在山道旁,我暗暗的寻思;
“吐露你的秘密,这不是最好时机?”——
露沾的小草花,仿佛恼我的迟疑。
为什么迟疑,这是最后的时机,
在这山道旁,在这雾盲在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