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曙光把自己的想法对福珍说了，但作用不大，戚福珍解答不了贺曙光的这些问题，解不开他心中的疙瘩。他想找另外一个人谈谈，一个比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的人谈谈。他想了王寿桃，他相信王寿桃比他站得更高，看得更远。再说，关于利用乱坟岗建设工业厂房想法的形成和提出，与王寿桃当初教导他要“带领”群众共同致富有一定关系。凭感觉，贺曙光相信王寿桃一定会站在他这一边，帮他解开心中的疙瘩，度过眼前的难关。

想了，但并没有去做，因为如果他这么做，那么传言又发现了新证据，更解释不清楚了。另外，他总觉得王寿桃是整个管理区的主任，工作一定很忙，不是谁想找就能找的，自己一个平头老百姓，不能给鼻子就上脸。作罢。

在极度的迷茫当中，贺曙光突然想到了黛娣姐姐，如果黛娣姐姐还在村里，她会赞同我的想法吗？

一想到黛娣姐姐，贺曙光立刻就获得了一丝温馨，像在炎热的夏天突然享受了一缕凉爽的清风。他有时候感觉黛娣姐姐其实并不是他的堂姐，而是他的长辈，比如他的姨娘或姑妈，甚至是他的母亲，总之，是一个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人，是一个可以躲在她怀里痛哭一场的人。

一想到黛娣姐姐，他不自觉地就想到了阿茹。他感觉阿茹就是黛娣姐姐。他觉得自己突然去和福珍领结婚证的做法虽然断了自己和旁人的念头，可谓当机立断，不留后患，对福珍，对七叔公和七叔婆也算是有个彻底的交代，但对阿茹多少有点残忍，让他感到非常对不起阿茹，觉得自己欠了阿茹的。虽然谁也没有说什么，而且阿茹走的时候还高高兴兴地特意来后屋打招呼，像一点事情都没有，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但贺曙光仍然看出阿茹是痛苦的，是忍受在巨大耻辱强颜欢笑的。贺曙光知道，这种欢笑比哭更让人难受。每每想起这些，他自己都恨不能哭一场。

贺曙光真想哭。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哭了，自打弟弟贺子强出世之后，他慢慢地就不会哭了。但是，在那个夏天，他想哭，想嚎啕大哭。当然，他不是为阿茹的事情哭。为阿茹的事情他哭不出来。阿茹的事情像个影子，漂浮不定，时刻村子，却总也不能确定到底在什么地方。贺曙光知道，这叫隐痛。隐痛不能让人哭，只能让人隐隐作痛。贺曙光现在想哭的原因是他被那么多人误解，是显痛，显而易见的疼痛。当然，他知道，显痛和隐痛之间也存在着某种联系。假如他当初选择了阿茹，那么，或许二叔公贺老二就不会这样坚决站在反对面了，而只要贺老二站在他这一边，那么村里就不会那么多人站在他的对立面，不会传出那么多离奇而不着边际的闲话来，那么母亲就不会跟着受那么多的委屈了。

贺曙光甚至后悔自己没有去管理区。如果去了，现在这些显痛的烦恼肯定没有了。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地说，每当他回村，特别是他开着主任的小车回村里的时候，村里人一定像当年许家峪的乡亲们看穿胶皮靴的父亲一样看他，眼睛里充满羡慕甚至是巴结。可现在不是，现在人们看他的目光是怀疑和嘲笑。贺曙光突然感悟，人活着竟然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贺曙光不清楚自己的发现是意味着自己的成熟还是意味着自己更加不成熟。

正当贺曙光几近绝望的时候，有一个人站出来支持他。这个人就是二叔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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